摘要:复印机的绿灯熄灭了,最后一张纸滑出托盘。林小曼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手中那叠纸沉甸甸的,仿佛不是几十张A4纸,而是整个道德天平的全部重量。
金枪已倒(五)
复印机的绿灯熄灭了,最后一张纸滑出托盘。林小曼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手中那叠纸沉甸甸的,仿佛不是几十张A4纸,而是整个道德天平的全部重量。
她走回工位,将文件平铺在桌面上。晨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天煜工作室核心客户分析"几个加粗黑体字上投下惨白的光。这份报告里有张煜团队三个多月来的心血——客户名单、报价策略、甚至正在洽谈的潜在项目细节。如果Mark得到这些信息,完全可以在张煜签约前截胡所有客户。
林小曼的手指划过纸面,停在"应对策略"一栏。Mark亲笔写下的几个词刺痛了她的眼睛:"高薪挖角、低价竞争、舆论打压"。这不是商业竞争,而是一场屠杀。
电脑屏幕突然亮起,一封新邮件弹出来。发件人是Mark,主题赫然写着"十点会议室1—最终决策会议"。林小曼看了眼时钟,八点二十,她还有一个多小时做决定。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张煜发来的消息:"签约完成了!工作室有救了!今晚庆祝?"
文字间洋溢的喜悦几乎要跃出屏幕。林小曼能想象他此刻的样子——眼睛发亮,嘴角上扬,那撮不听话的头发可能又翘起来了。她想起昨晚他说"宁愿破产也不向这种手段低头"时的倔强表情,胸口一阵发紧。
"恭喜!晚上见。"她回复道,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又补充一句:"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的创意是无价的。"
发完这条意味不明的消息,林小曼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报告原始文件。她滚动鼠标,找到最关键的几个章节,开始逐字修改。客户名单删减,核心策略模糊化,应对建议全部重写...当最后一行"建议立即采取打压措施"被改为"建议寻求合作共赢可能"时,时钟已经指向九点四十。
林小曼按下保存键,将修改后的版本打印出来装进文件夹,原始报告则锁进了抽屉。她拿起文件夹走向Mark的办公室,心跳如擂鼓。
Mark正在整理会议材料,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地伸出手:"报告?"
林小曼递上文件夹:"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Mark快速翻阅报告,眉头越皱越紧:"这是什么?我要的核心数据呢?应对策略怎么全改了?"
"我认为公司应该走合作而非打压的路线。"林小曼声音平稳,尽管她的膝盖在微微发抖,"天煜工作室的创意能力正是我们缺乏的,收购或合作比恶性竞争更有利。"
Mark猛地合上文件夹,浅色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林小曼,你是第一天上班吗?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也要遵守基本道德底线。"林小曼直视他的眼睛,"我不会参与窃取商业机密和恶意挖角。"
"你知道拒绝执行上司命令的后果吗?"Mark冷笑。
"知道。"林小曼从口袋里掏出工牌放在桌上,"我辞职。"
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Mark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结果,他眯起眼睛重新打量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放弃大好前程?值得吗?"
"不是为了他,"林小曼转身走向门口,"是为了我自己。"
走出公司大楼,林小曼站在熙攘的街头,突然感到一种奇特的轻松。五年来,她第一次在上午十点无所事事地漫步在阳光下。手机不断震动,是同事们的询问和Mark的怒吼,她统统没有理会。
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出来——周志远。
"听说你辞职了?"他的信息简短而直接,"需要帮助吗?"
林小曼盯着这条消息,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辞职了?"
"Mark是我表弟。"回复来得很快,"他刚打电话'报喜',说终于赶走了一个不识相的员工。"
林小曼差点摔了手机。一切突然明朗——Mark的针对态度,神秘投资人,甚至可能连张煜工作室的危机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她颤抖着手指拨通周志远的电话。
"你策划了这一切?"电话一接通她就质问道,"让Mark逼我辞职,再假装好人来帮我?"
"什么?不!"周志远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发誓我不知道Mark针对的是张煜。我们家族很大,我和这个表弟几乎不来往。"
"那神秘投资人呢?五百万?"
"不是我。"周志远叹了口气,"但我大概猜得到是谁——Mark的妻子。他们经常玩这种把戏:先制造危机,再'雪中送炭',最后吞并小公司。"
林小曼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路边的栏杆:"张煜已经签了协议..."
"听着,小曼,"周志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去告诉张煜真相。那份协议里一定有陷阱条款。至于工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不用了。"林小曼打断他,"我自己能解决。"
挂断电话,她立刻打给张煜,却一直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三个都是如此,她只好发了条紧急见面的信息,然后打车直奔他的工作室。
工作室大门紧锁,敲门无人应答。林小曼正着急,隔壁公司的女孩探出头来:"找张煜?他们团队一早就出去庆祝了,说签了大单子。"
林小曼道谢后走到楼梯间,坐在台阶上继续拨打张煜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她抱着膝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和委屈。为了一个甚至不接她电话的男人,她刚刚放弃了年薪三十万的工作。
手机再次响起,林小曼以为是张煜,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喂?"
"林小姐吗?这里是仁和医院。"一个陌生的女声,"周志远先生刚刚病情突然恶化,被送进了ICU。他昏迷前一直喊着您的名字..."
林小曼赶到医院时,周志远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但仍在昏迷中。医生说他肺部出现感染,加上化疗后免疫力低下,情况不容乐观。
"您是家属吗?"护士问道。
林小曼摇摇头:"只是...朋友。"
"周先生没有直系亲属在国内。"护士翻看记录,"他之前签署过文件,指定您为医疗决策人。"
"我?"林小曼震惊地看着那份文件,上面确实有周志远的签名,"为什么是我?"
护士耸耸肩:"这要问周先生自己了。"
病房里,周志远躺在各种仪器中间,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一圈。林小曼轻轻坐在床边,不知该说什么。这个曾经在她眼中强大如山的男人,现在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你知道吗,"她最终轻声开口,"我今天辞职了。为了一个甚至不接我电话的男人。"她苦笑一下,"挺傻的,是吧?"
周志远的手指突然动了动,但没有醒来。
林小曼继续自言自语:"Mark是你表弟,这个世界真小。他设了个局,张煜可能已经掉进去了...而我甚至联系不上他。"
一滴眼泪落在白色床单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其实我不后悔辞职,"她擦掉眼泪,"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又做错了选择。"
"你没有。"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小曼抬头,发现周志远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
"你醒了!"她连忙按下呼叫铃,"感觉怎么样?"
"比看起来要好。"周志远试图微笑,但失败了,"听着,关于Mark...去找我的律师,李明。他手上有Mark夫妇之前恶意竞争的案底,可以帮张煜解除合同。"
护士和医生匆匆进来检查,林小曼退到一旁。等医护人员离开后,周志远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些。
"为什么帮我?"林小曼忍不住问,"我拒绝了你那么多次..."
周志远虚弱地抬起手,又无力地落下:"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不是钱,不是礼物...而是真正的帮助。"
林小曼鼻子一酸。这一刻,她终于看到了周志远坚硬外壳下那个孤独的灵魂。
"谢谢。"她轻声说,"但我得去找张煜了。"
周志远点点头:"去吧。记住...那张支票随时有效。"
林小曼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小曼,"周志远的声音很轻,"如果...如果我年轻时遇到的是现在的你,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林小曼回头看他,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的我,终于配得上当年那个单纯的自己了。"
走出医院,林小曼再次尝试联系张煜。这次电话终于接通了,背景音嘈杂欢快。
"小曼!"张煜的声音因微醺而格外响亮,"我们在城西的KTV!快来一起庆祝!"
"张煜,听着,"林小曼急切地说,"那份投资协议有问题!投资方可能是Mark的妻子,这是个圈套!"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下来,接着是一阵杂音,似乎张煜走到了安静处:"你怎么知道?"
"说来话长。你现在能出来吗?我们得赶紧找律师看看那份合同。"
"给我地址,我马上到。"张煜的语气完全清醒了。
两小时后,在周志远的律师李明办公室里,张煜面色铁青地听律师分析合同陷阱。
"这里,第8条细则,"李明指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投资方有权在乙方连续两个季度营收增长率低于15%时,以1元价格收购乙方全部股份'。这是个典型的对赌陷阱,按照行业标准,你们几乎不可能达到这个增长率。"
"所以他们是故意的..."张煜揉着脸,"先制造资金危机,再提供'救命钱',最后吞掉我的公司。"
林小曼默默握住他的手。张煜这才想起什么,转向她:"对了,你说辞职是怎么回事?"
林小曼简单解释了早上的事。张煜听完,眼睛瞪得老大:"你为了我放弃了工作?"
"不全是为你,"林小曼轻声说,"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再违背原则做事了。"
张煜突然站起身,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行,我得去找Mark,让他撤回这份合同..."
"没用的,"李明律师打断他,"但我们可以用这个。"他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三年前Mark夫妇用同样手段打压竞争对手的案底,最后庭外和解了。如果威胁曝光,他们应该会同意和平解约。"
张煜接过文件,眼睛发亮:"太感谢了!李律师,费用..."
"周先生已经安排好了。"李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小曼一眼,"他说这是'赎罪券'。"
离开律师事务所,张煜坚持要请林小曼吃饭。他们找了家安静的小馆子,点了几个家常菜。
"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张煜给她倒茶,"不仅是因为合同的事,还有你为我放弃的工作..."
"我说了,不全是为你。"林小曼搅动着茶杯,"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和周志远在一起时,我像个被圈养的金丝雀;在公司里,我又像个没有灵魂的工具人。今天辞职那一刻,我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张煜静静地看着她:"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不知道。"林小曼诚实地说,"也许先休息一阵,想想未来的方向。"
"我有个提议。"张煜突然坐直身体,"加入我的工作室怎么样?不是出于同情或报恩,而是真心需要你的能力。我们一起把它做大,你负责市场,我负责创意,股权平分。"
林小曼惊讶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当然!"张煜的眼睛闪闪发亮,"想想我们能为客户创造什么价值,而不是整天勾心斗角。这才是我创业的初衷。"
林小曼望着他热切的表情,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期待和兴奋。这不是周志远给她的那种奢华但空洞的生活,而是一个真实的、可以亲手打造的未来。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但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
三天后,两件事同时发生:张煜成功与Mark夫妇解除了投资合同;周志远再次病危。
林小曼赶到医院时,周志远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医生说他可能撑不过今晚。奇怪的是,病房里除了医护人员,还有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林小姐?"男子上前自我介绍,"我是周先生的私人律师王磊。周先生有几份文件需要您过目。"
林小曼疑惑地接过文件夹。第一份是遗嘱修订版,周志远将半数财产捐给了癌症研究中心;第二份是设立"青年创意基金"的文件,指定林小曼为基金管理人;第三份...
"这是周先生给您的私人信件。"王律师轻声说,"他嘱咐我在适当时候交给您。"
林小曼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周志远潦草的字迹:
「小曼,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走了。别难过,这是我应得的结局。
基金是我最后的礼物,不是施舍,而是对你眼光的信任。用它帮助那些有才华的年轻人,就像你帮助张煜那样。
我这一生得到太多,给予太少。谢谢你让我在最后时刻,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给予。
志远」
泪水模糊了林小曼的视线。她走到病床前,握住周志远枯瘦的手。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已经变得微弱而不规则。
"我接受基金管理人的职位。"她轻声说,"我会用它帮助很多有梦想的年轻人。谢谢你,志远。"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长鸣,画出一条笔直的绿线。
一个月后,林小曼正式加入张煜的工作室。他们没有接受周志远留下的任何个人财产,但精心打理着那个以他名字命名的青年创意基金。
工作室依然简陋,午餐依然是泡面加火腿肠,但每当林小曼看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项目计划和张煜专注工作的侧脸,她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
"嘿,想什么呢?"张煜递给她一杯咖啡,"客户马上就到了。"
林小曼接过咖啡,笑着说:"在想我们第一个自己争取到的大客户。"
"紧张吗?"
"有点。"她承认,"但更多的是兴奋。"
张煜突然凑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我们会成功的。"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林小曼心头一暖。没有奢华的礼物,没有夸张的承诺,只有两个人并肩奋斗的踏实感。
当客户到达时,林小曼自信地站起身迎接。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他人的金丝雀,也不再是职场中唯命是从的小职员。她是林小曼,一个找到了自己价值和方向的女性。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金枪倒下的时刻。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