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到马列学院后,关于我和丁玲的传言很多,说什么丁玲爱上了一个小丈夫啦,等等。我听了很不高兴,但也不在乎,丁玲更不在乎,她鼓励我:随他们说去,让他们说上几年,还能说几十年?我也表示,为什么男人年纪大,女人年纪小就行,反过来就不行?我们就是要反这个封建。我和丁玲结婚
与丁玲结合
到马列学院后,关于我和丁玲的传言很多,说什么丁玲爱上了一个小丈夫啦,等等。我听了很不高兴,但也不在乎,丁玲更不在乎,她鼓励我:随他们说去,让他们说上几年,还能说几十年?我也表示,为什么男人年纪大,女人年纪小就行,反过来就不行?我们就是要反这个封建。我和丁玲结婚的时候,柯仲平问我说:你们年龄相差这么大,行吗?还在上海读高中的时候,魏金枝老师带我们去富春江游玩,在船上,同学们谈起各自的恋爱观,我说我最讨厌娇滴滴、花枝招展的女孩,坐电车碰到这样的女孩,我也不让座。漂亮不漂亮在其次,"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要不讨厌就行,关键是心要正,思想要一致。所以,我在西战团里对丁玲这样非常热情、直爽的女性很有好感。她对我那么悉心照顾,我在心里把她当作姐姐一样,虽然朦胧中觉得她对我的关切超过了一般的同志关系,但对于成为事实上的恋爱关系,说实话,我没有心理准备。直到有一次挑明了,才对我的生活、情感产生巨大的影响。
那是在一个小饭馆里,我们坐在炕上,我说,主任,你也应该有个终身伴侣了。丁玲反问我:我们两个行不行呢?我听了吓了一跳。事后,我在日记中写道:让这种关系从此结束吧!她看到后,说:"我们才刚刚开始,干嘛要结束呢?"我的考虑不是因为她是名人,地位比我高,也不是因为她的年龄比我大。她1936年11月到陕北,我1937年5月到延安;她是主任,我是股长,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地位"这个概念。我思想上压根儿也没这个准备,只是觉得她的经历比我复杂,过去的生活道路不一样,将来能不能搞到一起,我没有把握。"文化大革命"时关在"牛棚"里,有人劝我说,老丁已经定性了,你因为她吃了那么多苦头,何必还守着她呢?我说:我们两个人都是反封建的战士。
1939年9月我离开马列学院,去了烽火剧社。我之所以去那里,是因为西战团回到延安后做汇报演出时,我在前台主持,观众席上有留守兵团的政治部主任、宣传部长,他向中央指名要干部,把我要去了,让我当宣传大队长,也是总社社长。烽火剧社是个总社,留守兵团下属各个旅、团的文工团员,都送到这里轮训。文工团员都是部队的文艺活跃分子,我把他们按艺术种类分成不同的班进行培训,原来是按照班排编制,我到职后改为按戏剧、歌咏、美术、写作来分组。我原以为自己了解部队,能够适应部队的环境,其实情况并不完全如我所想。部队知识分子少,在烽火剧社这样一个工农成分比较多的部队文工团里,像我这样多多少少感到吃不开,受歧视,容易受排挤。有一个陶行知学校的学生,是搞戏剧的,也会变魔术,他也有类似感觉。我在烽火剧社认识了一个女团员,叫席萍,鲁艺毕业,搞音乐的,也是个知识分子,我们容易相互同情。她平时对我很好,那时我与丁玲建立恋爱关系还有些顾虑,而与她则没有,于是我们俩开始好起来。剧社的同志也常常开我们玩笑,驻地部队的首长耿飚、王维周看到这个情况,也说,你们就在这儿结婚吧。我把我与丁玲的关系也告诉了席萍,如实讲了我对丁玲的同情,觉得她岁数不小了,又是那么一个好人。1940年秋,剧团在陇东庆阳,我和席萍结了婚。
1938年时,丁玲委托她的亲戚,把自己的两个孩子祖林、祖慧,从湖南接到了延安。我到烽火剧社后,丁玲和我谈起,准备把祖慧送到托儿所,祖林比较内向、不活泼,问我是否能把祖林带到剧社去,那里环境比较活跃。我同意了。我是大队长,有自己的宿舍,晚上祖林可以跟着我睡。我觉得带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容易,怕他尿炕,夜里得喊他起来小便,他睡得正熟,有时虽然站起来了却好像还在梦中。我那时才20岁出头,尽管喜欢孩子,可我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有时也顾不了他,没办法,只好把他放到一个班里,那个班的好几个小学员后来成为名演员。祖林跟他们在一起,过起真正的部队生活,冬天早晨起来,围坐在木炭火炉旁,祖林就给其他的孩子讲故事,讲《三国》、《水浒》,连裹腿烤着了都不觉得。排练合唱时,祖林就当小指挥。祖林在我那儿呆了一段时间,后来丁玲把他送到保育院学校去了。
我与丁玲在结婚前就有过这样一种特殊关系,我带祖林似乎是我们的家庭关系的预演。祖林现在是离休干部,他参加革命的年龄,就是从烽火剧社那一段生活算起。他后来去苏联留学,学潜水艇制造,回国后因为受到丁玲被打成右派的影响,不能搞潜水艇,改搞民用船舶。1979年丁玲和我回到北京,祖林也调到北京的中国船舶总公司。后来祖林对他母亲和我的结合似有所不满,但我泰然处之,对他仍是友好相待。祖慧对我一直很好。我生病住院,她还常来看我。延安时期,祖林的学校和祖慧的托儿所都在安塞,每次丁玲去看他们兄妹俩,都是我陪着去的。有时为过河,我们还要争吵一番,河水刚刚化冻,丁玲非要自己蹬水,我就不让,要背她过河,因为她住窑洞落下了关节炎。
我和席萍结婚时没有告诉丁玲,对她的打击很大,当时就有好朋友对我说,丁玲听说我结婚了很痛苦。为这事我一直很后悔,觉得应该事先跟她商量,也许那样就不会发生与席萍结婚的事。这不是说席萍不好,而是我考虑不周。
在烽火剧社呆了一年以后,我就吵着要走,要求回马列学院。部队领导不同意。后来洛甫同志要我去文协的文化俱乐部,院。部队领导不同意。后来洛甫同志要我去文协的文化俱乐部,文化俱乐部是胡考、方纪在那里筹办,没有职务名义。洛甫、萧三对我说,你去当副主任。这时席萍已经怀孕。这段时间我听到的议论都是说丁玲非常痛苦,我感到这种局面非解决不可。我想:席萍还年轻,各方面条件都好,还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得忍痛做出决断,不能让三个人都痛苦的局面再持续下去。于是我用鸡蛋里面挑骨刺的手法,制造一个借口,说席萍有依赖性,过于依赖丈夫,而我则喜欢有独立性的女性,我提出我们的感情不合,要求离婚。我提出离婚时,席萍正住在中央医院,准备生孩子,医院院长是我在马列学院时的一个同学,我告诉她说我要和席萍离婚,请她协助做席萍的思想工作。席萍当然不同意,但是我的态度很坚决。那时也太年轻,不应该在她生孩子时提出离婚的要求。孩子出生后,我们分手了,分手时我说,孩子给我吧,你带着孩子再成家可能不方便。席萍不愿意,她舍不得孩子。她带着孩子留在中央医院工作,做化验员。1945年我离开延安准备去东北时,去看了她和孩子。那时她已经结婚了,爱人也在中央医院,搞化验,也姓陈。我再一次提出孩子让我带走,她还是不同意。我与丁玲结婚后,内心常责备自己为与席萍分开所找的那样一个借口,当时我的确没有办法解除三个人的痛苦,而与丁玲结合,只是把痛苦都给了席萍,这对她是不公平的。对席萍,我始终怀有负疚的心情。全国解放后,席萍他们一家到了北京,在生物制品研究所工作,我们见过一面。以后他们又去了广州,仍在药品检验所工作。1983年我听说她有病,和我们的孩子东海一起生活。后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装了心脏起搏器。这两年,东海夫妇来过北京几次,住在我这里,照顾我的身体,东海还参加了当年洛杉矶幼儿园师生的一些活动,东海幼年时在这个幼儿园待过,与李铁映、杨勇等许多老同志的子女都是小朋友。东海的小名叫毛毛,毛主席去幼儿园看望他们,小东海说:我的名字和你差不多,你叫毛主席,我叫席毛毛。
我和丁玲是1942年在蓝家坪文抗结婚的,婚后我们去看望罗烽的母亲罗老太太。当时我们一排四个窑洞,分别住着高长虹、罗烽的母亲、张仃(后来曾担任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丁玲。丁玲对罗老太太说,我们爱得很苦。我们结婚没有张扬,没有请客。一次在路上碰到陈云同志,丁玲告诉他我们结婚了,陈云同志表示祝贺,说要把各个方面的关系处理好。
丁玲对于她的历史,都很坦率地对我说,我也从没有对她的政治身份有过怀疑。她曾对我说,在南京时她得了伤寒,大病一场。住在医院里,田汉、阳翰笙两人去看她,她听见他们在外面的说话声,她知道他们也被捕,在南京演了戏,她很痛心,开始不想相见,怕徒增双方的难过,后来还是让他们进了病房,坐了5分钟。他们叫她"冰之小姐"。从这件事我就判断丁玲在南京没有叛变,她不忍相见,说明她对同志的感情。所以后来几次运动中,我都站出来为她辩护。1956年审查丁玲历史时,陆定一、周扬他们说丁玲被绑架后开始还有斗争,后来就没有了。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说丁玲在南京时始终在同敌人斗争,如果她有过动摇,就不会逃离南京。
我与丁玲的结合,有些朋友对我们的关系能否长久表示担心。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不可能再有变化,我不能错了一次还错第二次。丁玲是值得我去爱的,值得我用我的一生去爱的。我欣赏她的为人,她在西战团的工作,她一生的创作,我希望她能不断取得成功。她是个热情、正义、直率的好人,值得我终生帮助她。丁玲并不总是那种男性化的风风火火,她也有女性妩媚的一面。
我们新婚后,没有打算再要孩子,怕妨碍工作。我对她说,我没有当爸爸,也当不好这个角色。我们是反封建的,在孩子问题上,我的观念也是不顺从封建传统的。我们都有了孩子,所有的孩子,包括那些烈士的遗孤,都是革命的后代,也都是我们的后代。我对祖林、祖慧也视若己出。1944年祖慧在延安得了一次猩红热,她往日都住学校,开始两天发烧是在我们窑洞里,一天,有位医生来我们这里,谈话间得知还有个小病人,一检查,要我们赶紧送医院。我立即抱着她去医院,丁玲跟在后面。几天后祖慧出院,但还需要继续隔离,只好把她安置在山上单位的空窑洞里,每天想尽办法为她改善伙食增加营养。我们结婚,祖林虽小,似乎不乐意。我每次陪丁玲到安塞幼儿院和保小去看他们兄妹时,都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孩子们不愿见,不叫妈妈,假日接回家也不肯回,宁愿呆在学校里,和同学小朋友在一起。祖慧也明白,丁玲去幼儿园看她,幼儿园的阿姨让她叫妈妈,她就是不叫。祖林从不喊我叔叔,总是直呼我的名字,我不要他喊我什么,丁玲也不要求,直到解放后他去苏联留学,写来一封信,信上说:"我想还是应该喊叔叔。"这是他的主动,我觉得也好。
1975年5月,我们从秦城监狱出来,定居在山西长治郊区头大队。1977年年初,祖林突然走进屋来,我没有看清楚,正要问他找谁,丁玲先说:"这不是儿子吗!"好不高兴。这次祖林到嶂头,大概住了一个星期,天天缠着跟妈妈谈话,谈到深夜,我有时劝阻说:"妈妈累了,明天再谈吧。"他都不听。他在山西住了好几天,可是从没给他妈妈挑过一担水,挑水、做饭、买菜、刷碗,那都是我这个"叔叔"的事。他很爱妈妈,但对妈妈有些意见也很深,他妈妈晚年对他也有一些看法。他到山西,听我们谈话说捐了一万元给生产大队买拖拉机,他掉过头,说了一句话:"本性难移。"实际那些钱主要是补发给我的扣发了20年的工资。
我和丁玲都不爱钱,全国解放后实行工资制,中国作协的丁玲、白朗都不领国家工资,靠稿酬生活,连勤务员的工资都是自己发,还安排时间让他去上业余学校,这个勤务员努力学习求上进,后来考取了化工学院,1958年由于我们出了事,他没有去,后来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成为保管鉴别文物的专家。50年代中国作协办托儿所,一时没有房子,丁玲也捐了一些钱。朋友来借更不用说,舒群买书,丁玲说拿200去,作协要陈企霞下去,他迟迟不走,丁玲问他为什么还不下去,他说他要先弄点安家费,第二天丁玲就送去200元,并写了"以壮行色"几个字。后来批判所谓的"丁陈反党小集团",查出这张字条,成了丁玲一条罪状。沈从文借钱,丁玲也给了。
唱词《平妖记》-﹣我的新尝试
1944年丁玲离开中央党校,去了陕甘宁边区文协,专职写作,罗烽在那里当秘书长。这是胡乔木同志安排的,他一直对丁玲很照顾。随后,乔木同志安排我也离开党校三部,去了边区文协,和丁玲在一起。这是我和丁玲结婚后第一次比较稳定地在一起生活。我在上海麦伦中学时,乔木同志的妹妹胡文新是爱国女中的学生,我们都在一起搞学联运动,比较熟悉,乔木同志那时就知道我。麦伦中学、正风中学、爱国女中,这三所学校当年是上海中学联的核心学校。
丁玲到了边区文协,写的第一篇东西是《三日杂记》,写的是她、我和一个搞美术工作的石鲁同志,到一个村子里住了三天的经过。那个村子的水质不好,老百姓常患大骨节病,当地叫做"柳拐子病",村长的婆姨干瘦干瘦的,也患有柳拐子病,在三天里,丁玲和村长的婆姨睡在一起。毛主席后来说:"丁玲能够和柳拐子病的婆姨睡一个炕,很不错。深入生活。"《三日杂记》开始写的时候,她怀疑这样写是否妥当,觉得心里没底,我鼓励她说,这样写很好,笔调轻松活泼,特别是老百姓给我们唱民歌的那一段写得很精彩,那是当时很有名的爱情民歌:捏两个人儿,一个你,一个我……丁玲把这首民歌写进文章里了,我觉得很好,很美。后来这篇文章在《解放日报》发表了,很受欢迎。我认为,《三日杂记》是她散文中最好的作品之一。
当时,丁玲计划要写边区10个人物,为写长篇小说打基础。为此,她到工厂、农村和一些会议上去了解情况,我帮她收集整理材料。她写完袁广发、李卜等三个人,第四个预备写卜掌村的一个人,叫崔岳瑞,但后来没有写成。这个村的老百姓,连灶王爷都不供,就相信崔岳瑞扎针。他与巫神斗争,有人要害他,半夜三更吓唬他,他无所畏惧。丁玲写他为老百姓扎针,第一针下去,脑袋耷拉下去了,第二针下去,脑袋抬起来了。她写这些人的时候,写法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出场都不同。丁玲让我学习写作,我写了,让她修改,她不改,说:让我改别人的文章,我不会。
丁玲在《解放日报》主编副刊时,曾经发表过写边区一家难民纺织工厂厂长的文章,题目叫《厂长追猪去了》。这个工厂是当时边区办得最好的工厂。到了边区文协之后,有人对丁玲说,你把那位厂长得罪了。丁玲问,为什么呢?人家说,厂长不抓生产去追猪,这是不务正业。丁玲一想,对呀,我得去一趟。于是,我们两个人就一起去了。工厂在一个山沟里,沟口是一家皮革工厂,第二家是造纸厂,第三家才是难民纺织厂。我们到了纺织厂,见到了厂长。厂长说,我明天要到延安去开会。他开了三天会,回到厂里问丁玲对他们工厂有什么印象。丁玲说,我曾经向贺龙同志问过一个问题,什么样的团长才是好团长。贺龙同志告诉我说,一个好的团长,就是他不在的时候,这个团照样能够打胜仗。这位厂长听了,当晚召开干部会议,他重复了丁玲的话,说,你们非要等我回来才作决定,组织生产,那怎么行呢?我们在那里呆了几天,感到这个厂长很有魄力,很有办法,善于管理,的确是一个搞经济工作的行家,他们厂里实行工分券,生产合作社、消费合作社都有,厂里也搞农业、副业,粮食、蔬菜都是自己种,也养猪,所以才有"厂长追猪"这个情节,1941、1942年边区困难时期,这个厂生产的粮食、蔬菜总是拿出来支援旁边的两个厂。他还搞了一个集市,吸引四乡的农民来这里赶集,集市没有交换完的产品,散集后厂里全部收买,而且不压价。集市就红红火火搞起来了。他还发动农村妇女纺线,搞外加工,把棉花分发给她们,交回线时付给报酬,纺得好的另外还有奖励。这是1944年在边区文协时的事。这位厂长叫吴生秀,解放后成为地方工业部的部长。
我们在难民纺织厂了解了很多材料,丁玲准备写厂史,我打算积累一些素材,为日后的创作做准备。我帮助工人们排演了秧歌剧《牛永贵负伤》,还为了配合形势,赶写了一个破除迷信,反对巫神的秧歌剧,也在集市上演出了。
我到边区文协时,《解放日报》博古社长约丁玲写《一二九师与晋冀鲁豫边区》的报道。丁玲已收集到很多材料,她自己看不过来,我就帮她看这些材料,提醒她哪些材料可以作为参考。理出一些眉目后,她去找刘伯承同志,刘伯承师长和她谈了一二九师在晋冀鲁豫开辟根据地的过程,讲得很详细,丁玲感到有把握了,开始动笔写起来。稿子写完,刚好刘伯承同志回延安准备参加党的七大会议,住在杨家岭,丁玲就把文章送去给刘伯承同志审阅,到了他的窑洞,看到晒着的被子破破烂烂,丁玲心里被触动了,想到前方的将士多么辛苦,回来讲给我听,给我的印象也很深。刘伯承审阅后,把丁玲自己认为有趣味的一些地方都勾掉了,因为那些地方有嘲笑阎锡山的成分。刘伯承同志认为,我们现在搞统一战线,不能去嘲笑、刺激阎锡山。文章后面部分烈士、模范将士的名字也改了很多。丁玲心里不大情愿,但是她很尊重刘伯承同志的意见,刘伯承改过的地方全部都保留了。
党的七大召开之前,总政治部组织几个人想要写《长征记实》,林彪、彭德怀、陈毅、聂荣臻、陈赓等都要分头找人写,分配丁玲写陈毅,为此,陈毅还来找过丁玲,谈情况。
1944年6月,重庆《新民报》主笔赵超构随中外记者团来延安采访,组织上安排,他在丁玲的窑洞里见过一次王实味。我们在枣园广场上演出《牛永贵负伤》,招待中外记者团。我演牛永贵,戴着破毡帽,帽子里藏有红颜料。打我的时候,我用手一按,"血"就流出来了。可是那天天气热,趴在地上,"血"自个儿流出来了,只好赶紧弄点泥土糊糊。后来才知道,这个记者团的团长是《扫荡报》的记者。记者团中一个人到处打听情况,问小孩地里种的棉花是不是鸦片烟,王震知道以后,把他扣起来了。
到边区文协以后,丁玲专心致志于创作,每天晚上都写得很晚。我也看书、写作。晚饭时我们多打些小米饭,吃剩下的留作夜点。山下边区政府大礼堂的晚会散场,人声熙攘,这时我们就开始吃宵夜。在剩饭里加点水,放到炉子上热一热。坛子里有我们自制的泡菜,吃点小米饭和泡菜,又继续工作。没有钟表,也搞不清楚准确的就寝时间。除了开会,时间都是由我们自由支配。丁玲从西战团回来后,把马匹交公了,所以我们上山下山都是步行。那时丁玲一直有个公务员,每月上级发给我们每人四块大洋的津贴。我们自己在院子里喂鸡,也种了西红柿等一些蔬菜。星期六、星期天有朋友来访,去买一斤肉,就能配上好几个菜,肉皮烧汤,好的部位烧回锅肉,其他的就放到别的菜里面。我们那一排窑洞有四五家,隔壁住的有罗烽的母亲,张寒晖一家,还有边区文协主任赵伯平等。窑洞前面是一大片空地,罗老太太也种菜,挑不动水,总是我帮她挑。挑水是一件很苦的差事,要从山脚下挑到半山腰。我们和柯仲平、林山组成一个生活小组,在山顶上种南瓜、西瓜,我和林山是强劳力,浇地用水,都是我们两个从机关借来两只大桶,把水抬到山顶上去。可是到收获时,一个瓜都没有了。那时的生活比较自由安闲,没有什么人具体管你,自己管自己,按当时延安流行的说法:天塌下来有毛主席,地陷进去有管理员,只要有饭吃就行。
陕北农村说书的人很多,大多是盲人,背着三弦,腿上绑着一些辅助乐器,说书时一边弹三弦,一边抖动腿,这样就有几件乐器同时演奏。到了农民家里,往炕上一坐,婆姨娃娃就都围了过来。韩起祥是当时陕北最有名的说书人,他自编自唱,根据说书的对象、环境,随机应变,比如做买卖的人请他说书,他就夸人家的生意怎么兴隆,"赚的票子用秤称"。看到说书这种形式有很广泛的群众基础,丁玲、柯仲平、我和林山也成立了一个说书组,想要改造这种旧形式,也来个"旧瓶装新酒"。韩起祥到乡里巡回说书时,我和林山就陪着他去,帮助他说些新节目,像《刘巧儿告状》、《边区法官马某某》等等,你只要说一遍他就记住了。有个偏僻的村子叫聚财山,人很少,有个巫婆装神弄鬼,区里和村里的干部由于迷信,相信有鬼。县委派人下去调查,破了案。我根据这个故事,尝试着写了一个唱词故事《平妖记》,就是学习韩起祥的说书文体写的,后来《解放日报》选登了其中的几段,新华书店还出了单行本。
20世纪40年代,我在延安养过一条哈巴狗,名字叫海默,是艾黎的养子从内蒙古带回来的,他过集体生活,养狗不方便,就给了我。我那时在文化俱乐部当副主任,有一个单独的窑洞。我每月4元钱的津贴,除买日用品之外,剩下的就拿来买猪下水,延安不吃猪下水,所以很便宜。我把猪下水炖汤拌饭喂它。我有胃病,常犯,特别是秋冬天,需要有个东西暖胃。以往就是用军用水壶,行军时还用过热砖头。有了狗之后,它就担当起这个任务。天气暖的季节,它睡在我的被子外面,天冷时掀开被子它就钻进我的怀里。热了,掀开被子它就出去了。我出门时,它老要跟着。路上碰到比它大的狗,它怒发冲冠,肩膀也竖立起来,我就赶紧把它喊过来,抱起来走。我不想带它走时,就把它关在窑洞里,它不乐意,就撞破窗户纸自个儿跑出来。山上有三层窑洞,每层有两三个,呈梯形,我住在半山腰,它跑出来后,就挨个窑洞找,看看我在不在。窑洞的主人们都知道是我的狗,喊它,它不听,又接着找,找不着,就蹲在上山的路口等着。下雨了,人家喊它都不肯回。有时我回来得很晚,刚到沟口,还要经过一个大场子,才能到山脚,它远远地听见我的脚步声或者说话声,就一直冲下来,跑到我面前。它还跟我演过一个戏,叫《新木马计》,我带着狗在台上走了一圈。我和丁玲还没结婚时,丁玲住医院,我带着狗去看她,我和丁玲去安塞看孩子,也带着海默。冬天过河,丁玲有关节炎,我坚持要背她过去,她怕我体质弱,不让背,我们俩坐在河边生气,谁也不理谁,海默就一下子跑到我这儿,一下子跑到她那儿,于是,我们不生气了,丁玲也顺从地让我背。有时出去看晚会,狗跑丢了,找不着我了,别人就把它带走了。我住的沟口有青年俱乐部、文化俱乐部、军事学院等许多单位,熟人见到狗在那里,就说,"咦,这狗怎么在你们这儿?"人家说:"这狗是我们的,已经养了很久了。"我的熟人就唤了一声:"海默!"狗便朝他跑过来了。后来我因工作调动离开这个窑洞,去过集体生活,就把海默放到丁玲那儿。
文抗撤销后,丁玲要去中央党校,可是狗怎么办?最后送到杨家岭任弼时同志那里。心里自然是舍不得,毕竟它跟了我三年。任弼时同志也非常喜欢它,坐在躺椅上看书看文件,都把它抱在怀里。有时我去杨家岭看戏,它发现我了,就赶紧跑过来,我只好撵它走。有一次,是在很冷的冬天,我们回到文抗窑洞住。夜里,只听窑洞门被弄得哗哗直响,我起来开门,原来是它!它一进屋,直奔床上,浑身湿漉漉的,还有冰碴子。后来。任弼时同志又把它送给了廖承志同志。有一次,廖承志同志晚上忘了把它放进窑洞,结果被野物拖走了。我听说后,难过了很久。
【陈明(1917年2月11日-2019年5月20日),原名陈芝祥,江西鄱阳县人。1933年到上海著名的教会学校麦伦中学就读,第二年参加革命。在"一二·九"运动中,他是麦伦中学的学生领袖、上海中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的创始人和领导者之一。1937年5月,20岁的陈明风华正茂,奔赴延安成为抗大十三队的学员,不久结识了已到延安半年多的丁玲。丁玲那一年33岁,是当时第一个从国统区到陕北的著名作家,因为她曾经是上海左联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到陕北即发起成立了中国文艺协会,并当选为文协主任,成为党的文艺战线的重要领导人。陈明和丁玲经过5年曲折恋爱终于走到一起,开始了他们长达半个世纪的风雨姻缘。2019年5月20日陈明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102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