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三年前的秋收时节,老天爷好像吝啬了雨水,偏又给了太多的日头。我们村里的庄稼都晒得发黄,像老人的脸上爬满了皱纹。
那是三年前的秋收时节,老天爷好像吝啬了雨水,偏又给了太多的日头。我们村里的庄稼都晒得发黄,像老人的脸上爬满了皱纹。
那天我天不亮就起来了,准备去地里看看我种的红薯。说实话,现在种红薯的人不多了,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地里的活儿都成了我们这些老骨头的事。不过我倒是乐在其中,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突然没了它反而不习惯。
天边刚蒙蒙亮,鸡还没叫第二遍,我就背着锄头出了门。路过李大爷家,看见他家的狗”大黄”冲我摇尾巴,尾巴上还挂着几根草——这畜生昨晚肯定又去偷吃猪草了。
“老李,起来没?”我喊了一嗓子。
没人应。李大爷这两年耳朵不好使了,喊他得用喇叭筒似的大嗓门。算了,不吵他。
我家的地在村东头,靠着那片没人去的小树林。年轻人都说树林里有狐狸精,吓得不敢靠近。我是不信这个的,再说了,这么多年我天天在地里干活,别说狐狸精,连只野兔子都没见过几回。
走到地头,我习惯性地点了根烟。烟是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说是什么”软中华”,我也不认得那洋文,只知道抽着顺口,比我平时的”大前门”要好。不过这烟我舍不得抽,都是留着给来家里的客人,自己平时还是抽那便宜货。这天拿出来,纯属想犒劳犒劳自己。
天亮了。
我拿着锄头正要下地,突然听见地里传来”沙沙”的声音。
“谁?”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
声音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红薯藤里乱窜。我心里一紧,该不会是邻村的孩子来偷红薯吧?也不对,这么早,哪个孩子不睡懒觉?
我悄悄靠近,用锄头拨开茂密的红薯藤。
一头野猪!
是的,这畜生趴在我的红薯地里,正埋头拱地,嘴上都是泥!我的红薯被它拱出一大片,那些我辛辛苦苦照顾了一季的宝贝,全成了这畜生的早餐!
“我去你娘的!”
我二话不说,举起锄头就冲过去。那野猪见我过来,撒腿就跑,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我这一肚子火,哪能就这么算了,撂下烟也不管,拎着锄头就追了过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野猪,但以前都是远远看见,从来没追过。村里老话说野猪凶得很,尤其是母猪护崽时能要人命。但这会儿我气昏了头,想着那一片被祸害的红薯,哪还记得什么危险不危险。
树林里比我想象的要阴暗潮湿,脚下踩着厚厚的腐叶,空气里有股发霉的味道。野猪在前面窜,我在后面追,连树枝抽在脸上的疼都顾不上了。
也不知追了多久,可能一刻钟,也可能半小时。我这把老骨头累得够呛,但一想到被糟蹋的红薯,心里那股劲儿就又上来了。
“站住,你这畜生!给我站住!”
喊得嗓子都哑了,那猪像听不见似的,一直往树林深处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爬个坡都喘,这会儿倒像打了鸡血一样。
树林渐渐变得陌生,我从没来过这么深的地方。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似乎有水声,应该是山涧小溪。
突然,那野猪拐了个弯,钻进一片灌木丛不见了。我停下来,喘着粗气,手里的锄头沉得像铁块。
“妈的,算你跑得快。”
我骂了一句,准备回去,这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追到了哪里。四下望去,全是一模一样的树,哪条是来时的路也认不出来了。
这下坏了,我迷路了。
手机也没带,谁能想到种个地还能把自己搞丢?我试着往回走,却越走越乱。老天爷,这下可怎么办?
天上的太阳渐渐升高,林子里的温度也跟着上去。我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早上急着去地里,只喝了口水,连口粥都没来得及喝。
“有人吗?”我大声喊,回应我的只有几声鸟叫。
我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点了根烟冷静一下。“老陈啊老陈,你这是作的什么孽,追个野猪追到迷路。”我自言自语地抱怨着,眼前还是那片被拱得乱七八糟的红薯地。
休息了一会儿,我决定继续走。我记得村里老人说过,迷路了要顺着下坡走,总能找到水,顺着水走,总能找到人家。于是我选了个看起来是下坡的方向,继续前进。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
“有人?”我警惕地问。
又是一声呻吟,这次我确定是人发出来的。循着声音,我拨开前面的灌木丛,发现一个老人倒在地上。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下身是一条看起来不便宜的西裤,现在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老人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皮肤白皙,戴着一副眼镜,但镜片已经裂了。他的右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看样子是摔断了。
“老先生,您怎么样?”我赶紧过去扶他。
老人勉强睁开眼,看见我时似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有人了。”
“您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老人苦笑道:“来这附近考察植物,结果被一头野猪追,慌不择路就摔下来了。”
野猪?该不会就是我追的那头吧?想到这种可能,我心里有些发虚,但又一想,这野猪本来就该打,拱了我的红薯还伤人,更该打。
“您伤得重不重?能站起来吗?”
老人摇摇头:“腿应该是骨折了,走不了路。”
这下可麻烦了。我环顾四周,仍然是茂密的树林,没有路,更别说能开车来的地方。老人看起来疼得厉害,脸色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
“老先生,您先别怕,我背您出去。”
说完,我把锄头搁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帮老人调整姿势,准备背他。
“不行,太沉了,您这样会伤到自己的。”老人虚弱但坚决地说。
“我打了一辈子粮食,力气还是有的。”我笑着说,“您叫什么名字?”
“我姓钱,叫钱学文。”
“钱教授?”我猜测道,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个教授。
老人惊讶地看着我:“您怎么知道?”
“看您这派头,就不像是我们乡下人。”我笑着说,“我叫陈有福,今年五十八,村里人都叫我老陈。”
“陈同志,真是太感谢您了。”钱教授说着,眼睛湿润了。
我把他小心地背在背上。虽说钱教授不胖,但毕竟是个成年人,分量不轻。加上他受了伤,我得格外小心不能碰到他的伤腿。这下可好,我不但要找路,还得背着个伤员,难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教授,您是从哪边来的?”我问。
“我记不清了,早上跟着向导来的,后来走散了,然后就被野猪追,一直跑到这里。”
这可真是个死结。我自己都找不着北,更别说带人出去了。但此刻我不能露出丝毫的慌张,得稳住。
“没事,我在这片林子打了一辈子柴,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这话纯属瞎编,我这辈子压根没进过这么深的林子。但我得让钱教授安心,不然他急了伤势会更严重。
我背着钱教授,走一段,休息一下,又走一段。我的背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自己的汗水还是钱教授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林子里热得像蒸笼。
“陈同志,如果太累就放我下来休息吧。”钱教授关切地说。
“我这身子骨,比牛都结实。”我硬撑着说,其实两条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走着走着,我忽然听到了流水声,心里一喜:“教授,听到没?有水声!”
顺着水声,我们找到了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周围长满了青苔。我小心地把钱教授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然后用手捧起水喝了几口,又帮钱教授接了水。
“这水可干净了,山里的甘泉,城里人花钱都买不到。”
钱教授喝完水,脸色好了一些:“陈同志,你是个好人。”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我笑着摆摆手,心想如果不是我追那头野猪,说不定也不会遇到钱教授。
既然有了水,顺着水流走,总能找到出路。我又背起钱教授,沿着小溪前进。走了大约半小时,小溪汇入了一条更大的溪流,周围的树木也稀疏了许多。
“好像快出林子了!”我的希望一下子涨了起来。
果然,又走了一段,前方的树林突然间变得稀疏,阳光明亮地洒下来,我们终于走出了树林。
眼前是一片开阔地,远处似乎有几间房子。我眯起眼睛仔细看,那是—我们村西头的王家庄!
“见鬼,我们怎么到王家庄了?”
王家庄离我们村有十多里地,我们得绕回去。不过好在终于见到人了,我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背着钱教授往王家庄走去,远远看见几个老人坐在树荫下乘凉。
“喂,有人吗?帮帮忙!”我大声喊道。
那几个老人看见我们,都惊讶地站了起来,很快就有几个壮劳力跑过来帮忙。我把钱教授的情况简单说了,他们立马用一辆农用三轮车把我们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卫生院的医生检查后说,钱教授的右腿果然骨折了,需要送到县城的大医院去治疗。我想了想,掏出了手机卡,向院里借了部电话,拨通了儿子的号码。
“儿子,爸需要你开车来镇上一趟,有急事。”
挂了电话,我回到钱教授床边。他的腿已经做了简单的固定,打了止痛针,脸色好多了。
“陈同志,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钱教授握着我的手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笑着说,“没想到我追野猪,还能救到您。”
钱教授听了这话,反而愣住了:“您是说,您在追野猪?”
“是啊,那畜生拱了我的红薯地,我一气之下就追过去了。”
钱教授突然笑了:“那我们可真是有缘,我是被野猪追着跑,您是追着野猪跑,结果在林子里碰上了。”
这么一想确实挺有意思,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这叫天意。”
我后来才知道,钱教授是省城大学的植物学专家,到我们县里来考察一种叫”金钱草”的珍稀药用植物。那天他和几个学生助手分头行动,结果他一个人走得太深,遇到了那头野猪。
我儿子很快开车赶到了,把我和钱教授送到了县城医院。钱教授的腿做了手术,需要住院一段时间。他坚持让我留下联系方式,说等伤好了要亲自登门致谢。
我婉拒了:“教授,都是农村人,讲究个互相帮忙。您要真想谢我,等腿好了,来我家吃顿饭就成。”
一个月后,钱教授果然来了。这次他开着车,带着几个学生,还有一大堆礼物。我一开始不肯收,但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只好收下了。
我把那天追野猪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讲给大家听,逗得钱教授的学生们哈哈大笑。
钱教授说:“陈大哥,如果不是您,我可能要在那林子里躺几天才会被人发现。”
“缘分啊,都是缘分。”我夹了一筷子妻子炒的回锅肉放进钱教授碗里,“多吃点,这可是我家自己养的猪。”
“陈大哥,我有个不情之请。”钱教授突然说道。
“您说。”
“我们学校有个农村研学项目,想请您做我们的特邀讲师,给学生们讲讲农村的生活和种植经验。”
我一听就慌了:“教授,我就是个小学毕业的农民,能讲什么?”
“正因为您是农民,才有发言权啊!”钱教授认真地说,“现在的学生都是城里长大的,很少接触农村。您的经验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在钱教授和家人的鼓励下,我最终同意了。一个月后,我穿着儿子给我买的新衣服,站在省城大学的讲台上,给一屋子的大学生讲我的种地经验。我还特意带去了我种的红薯,做成了红薯干,分给每个学生品尝。
讲完课,一个学生问我:“陈叔叔,您追野猪的时候,心里害怕吗?”
我想了想,笑着回答:“当时顾不上害怕,只想着我的红薯。现在想想,确实挺傻的,要是那野猪回头拱我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可就交代了。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做傻事反而有意外收获。我追野猪追到迷路,却救了钱教授;钱教授被野猪追到摔断腿,却让我有机会站在这个讲台上。”
台下响起了一阵掌声。
事后,钱教授告诉我,他们学校决定在我们村建一个”农业实践基地”,每年都会有学生来我们村学习农业知识。这个基地不但带动了村里的经济,还让不少年轻人看到了返乡创业的机会。
至于那头野猪,后来被林业局的人抓住了,原来是从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跑出来的。林业局的人说,这种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幸好我没打着它,不然还要被罚款。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得感谢那头野猪。如果不是它拱了我的红薯地,我也不会追进树林,更不会遇到钱教授,我们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有时候我坐在地头抽烟,看着那片红薯地,心里就会想:人生真是奇妙,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我追那头野猪一样,追着追着,人生就拐了个弯。
今年春天,钱教授又来了,带着几十名大学生,在我的指导下,重新种了那片被野猪拱过的红薯地。我跟他开玩笑说:“教授,您说那头野猪现在在哪儿呢?”
钱教授笑着回答:“可能在另一个地方,拱另一个人的红薯地,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吧。”
这话我爱听,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不信鬼神,但我信命运。只不过命运这东西,有时候得靠你自己拿锄头去追。
来源:就喜欢说三道四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