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芒种时节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李桂香蹲在村委会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扶贫手册被晒得卷了边。会计隔着防盗窗递出牛皮纸袋:"残疾补助再加三百,够买半年药。"她盯着印章边缘晕开的红油,想起陈建军把避雷针插进坟头时,指甲缝里渗出的锈色。
高墙(四)
芒种时节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李桂香蹲在村委会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扶贫手册被晒得卷了边。会计隔着防盗窗递出牛皮纸袋:"残疾补助再加三百,够买半年药。"她盯着印章边缘晕开的红油,想起陈建军把避雷针插进坟头时,指甲缝里渗出的锈色。
小满的录取通知书是踩着蝉鸣来的。她拆开快递时,陈建军正在院角焊铁架,火星溅到"应用心理学"专业字样上,烫出个焦黑的洞。"爸,这专业能学怎么修塔吊不?"小满把通知书卷成筒,对准生锈的压水井比划。陈建军的手突然悬在半空,焊枪在铁架上烧出个歪扭的笑脸。
七月流火,村卫生所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陈建军攥着氟西汀药瓶排队,前面穿校服的男孩正在背诵:"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包括..."他猛地转身,药瓶滚进候诊椅底下。李桂香弯腰去捡时,看见椅腿刻着"小王八蛋"——那是当年小王带儿子打疫苗时刻的。
暴雨在立秋前夜突袭,村头河堤裂开三指宽的缝。陈建军套上泛白的工装往堤坝跑,安全帽里垫着女儿的高中毕业照。李桂香追到闸口时,他正用钢筋卡住失控的闸门,混着泥沙的水流没过膝盖,裤管里游出串褐色药片。
抗洪表彰会上,镇长递来的锦旗绣着"当代愚公"。陈建军盯着金线绣的塔吊图案,突然扯下旗面包住冒烟的焊枪。夜里李桂香起针挑水泡,发现他后背新纹了串条形码,数字是去年清明那天的日期。
小满开学前夜,陈建军从银行保险柜取出七封信。月光透过糊窗的化肥袋,他蜷在灶膛前烧信,火舌舔过未拆封的邮票,1999年的香港回归纪念票在灰烬里蜷成黑蝶。李桂香把存折塞进女儿行李箱夹层时,摸到底层硬硬的螺丝帽——那是陈建军焊进箱角的。
国庆黄金周,工地遗址竖起观光塔。陈建军作为"安全宣传员"被请去剪彩,西装袖口露出的纱布还渗着黄药水。他握着剪刀的手突然痉挛,红绸缎飘落时缠住模型塔吊,像极了当年小王坠落时翻飞的工牌带子。
初霜降在心理咨询室的窗棂上。小满的实习导师播放录像带,2018年清明台风天的工地监控首次公开。陈建军在模糊画面里突然起身,对着投影仪比划:"这里!钢丝绳在这个风速会形成谐波..."他的专业术语惊飞窗外觅食的麻雀,也惊落了李桂香攥着的诊断书——"创伤后成长"的章印还带着油墨香。
冬至祭祖,陈建军在族谱上新添一行小字:"陈念安,2023年卒于塔吊事故。"李桂香添灯油时,发现他偷偷改了生日——正是小王坠亡的时间。新立的衣冠冢里埋着安全帽和药瓶,清明插的避雷针已经缠满野葡萄藤。
年夜饭的饺子下锅时,陈建军突然失踪。李桂香寻到后山,看见他正给荒废的观光塔绑防风绳。月光下,238级阶梯镀着薄霜,他每走七步就回头喊:"东南风!"山峪荡回的回声里,混着小满在视频会议里讲解PTSD治疗方案的电子杂音。
元宵节的雪照亮保险柜里最后一封信。陈建军用焊条在信封烫出塔吊轮廓,信纸空白处画满风速计算公式。李桂香把它压在灶王爷像下,香灰落款处渐渐浮现一行小字:"等东南风转西,我就回家种麦子。"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