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稀饭，隔壁房间里，又传来岳父的吼叫声：“小芳！倒水！”

二月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完，嘀嗒嘀嗒打在窗户上，像是谁在敲门。

我心不在焉地搅着碗里的稀饭，隔壁房间里，又传来岳父的吼叫声：“小芳！倒水！”

“来了，爸！”妻子从厨房冲出来，端着一杯温水，小跑着进了岳父的房间。

我叹了口气，看了眼墙上的日历，2025年2月15日，距离接岳父来家里住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怎么又放凉了？你是故意的吧！”房间里，岳父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

“爸，我刚刚烧的水…”妻子的声音很小，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没过两分钟，“哐当”一声，杯子摔在了地上。

“小芳！”岳父又喊道。

我放下筷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结婚五年，我一直与岳父相处融洽，直到三个月前，岳父因车祸高位截瘫，医生说恢复的希望几乎为零。

我和妻子二话不说，把岳父接到了我们的小区房里住。本以为一家人同舟共济，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段地狱般的日子。

岳父脾气暴躁，对我更是百般刁难。一会儿嫌我端水的姿势不对，一会儿嫌我扶他上厕所时动作太粗鲁，一会儿又嫌我在他房间里走路声音太大。

妻子被夹在中间，脸上的笑容一天天消失，眼睛里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前天，岳父又因为我帮他翻身时弄疼了他而大发雷霆，甚至说出了”我宁愿去养老院也不要你这样的女婿照顾”这样的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在客厅里对妻子说：“小芳，要不…还是把你爸送去养老院吧。”

妻子望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再等等，好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老李！来一盒华子！”

隔壁理发店的张师傅冲着我喊道。我从柜台后面拿出一盒软华子，递给他。

“今天怎么没精神啊？”张师傅掏钱的时候问我。

我摇摇头：“家里有点事。”

“岳父的事？”张师傅点了根烟，“全小区都知道了，你岳父那脾气，啧啧…”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师傅吐了个烟圈：“不过也能理解，一个大老爷们突然瘫了，谁能接受啊。”

我抬起头看他：“可我真的尽力了。”

“你还记得王超吗？就是前年在工地上摔下来，腰椎压缩性骨折那个。”张师傅突然岔开了话题。

“记得，后来好像出院了。”

“出院是出院了，但他老婆跟他离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因为照顾一个残疾人真的很累，不是所有人都能扛得住的。”张师傅掐灭了烟头，“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苦笑了一下：“可我总觉得对不起小芳。”

“人啊，有时候要懂得认输。”张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拿着香烟走了。

关上店门，我站在小区的路灯下发了会儿呆。远处，一个推轮椅的老太太正在小区的步道上艰难前行，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小芳家，岳父穿着一件发旧的格子衬衫，站在门口等我们。那时候，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松树。

回到家，屋里静悄悄的。

“小芳？”我轻声喊道。

没人回应。

我走进卧室，发现妻子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怎么了？”我在她身边坐下。

妻子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我爸…他今天又摔了一跤。”

我心里一紧：“严重吗？”

“不是…他想自己去厕所，结果从轮椅上摔下来了。”妻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扶他回床上的时候，他…他突然抱着我哭了。”

我有些惊讶，自从岳父出事以来，他一直强硬固执，从未在我们面前示弱。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妻子把信封递给我。

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字迹有些颤抖，但依然能看出是岳父刚毅的风格。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展开后，我看到了这样的内容：

“小王：

你来我家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小伙。这些年，你对小芳的好，我看在眼里。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踏实。

十年前，你得了肾病，差点没命。那时候你还不认识小芳，但你和我是同一个血型，医院急需肾源。我听说后，二话没说就捐了。

医生警告我，将来可能会有并发症，但我不在乎。那时候我想，救一条命，造福一个家庭，值得。

没想到几年后，你成了我女婿。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我一直没告诉你们这件事，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做了就做了，何必张扬。而且我也担心，如果你知道了，会对我心存感激，那样反而会让我们的关系变得不自然。

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成了你们的负担。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总是找茬，其实是因为我心里难受。曾经能顶起一片天的我，现在连上个厕所都要人扶，这种落差，你能理解吗？

但这不是我对你发脾气的理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自己。

如果你觉得累了，想送我去养老院，我完全理解。毕竟，谁愿意照顾一个整天发脾气的老头子呢？

小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只是希望你能多担待一下小芳，她夹在中间很难做。

祝好， 老丈人”

我读完信，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妻子在旁边小声问：“老公，信上说什么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中闪回着十年前那场大病的记忆。

那年我刚毕业不久，突然肾衰竭，医生说如果不及时移植，可能活不过半年。家里四处托人找关系，最后医院说有一个匿名捐献者愿意捐出一个肾给我。

手术很成功，我很快康复，重新开始了生活。两年后，我通过朋友认识了小芳，又过了三年，我们结婚了。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是岳父默默地付出和守护。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凌晨三点，我起床喝水，经过岳父的房间时，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呻吟声。

我推开门，看到岳父躺在床上，额头上全是汗珠。

“爸，您怎么了？”我快步走过去。

岳父似乎很痛苦，但见到是我，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可能是…老毛病。”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我送您去医院！”我说着就要去叫醒妻子。

“不用！”岳父拉住我的手，“就是有点胃痛，吃点药就好。”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医生说过，捐肾后可能会有各种并发症。

“爸，您到底怎么了？实话告诉我。”

岳父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捐肾后的并发症，胃溃疡，时不时就犯。”

“多久了？”

“七八年吧。一直也没太当回事。”

我心里一阵抽痛：“那药呢？在哪？”

岳父指了指床头柜：“蓝色的小瓶子。”

我拿出药瓶，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艰难地吞下药片。

“谢谢。”岳父虚弱地说。

“爸，您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捐给我？我们素不相识啊。”我忍不住问道。

岳父闭上眼睛：“那会儿我刚退休，身体检查各项指标都很好。医院有个医生是我战友的儿子，他知道我的血型后，就问我愿不愿意捐。他说有个年轻人急需肾源，年纪轻轻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多可惜。”

“就这样？”

岳父睁开眼睛，看着我：“就这样。人这一辈子，能救一条命，值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岳父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现在却布满老年斑的手。

“别告诉小芳这件事。”岳父说，“她要是知道了，会更难过的。”

“可是…”

“听我的。”岳父的声音很坚定，“我不想让她觉得你照顾我是出于感激或者愧疚。如果你们决定把我送去养老院，我完全理解。”

我摇摇头：“不会的，爸。您就安心住在这里。我和小芳，会照顾好您的。”

药效发作，岳父慢慢闭上了眼睛。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小王，帮我把轮椅推过来。”岳父坐在床上喊道。

我连忙把轮椅推到床边：“爸，您要去哪？”

“出去晒晒太阳。”岳父的语气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自从那晚之后，岳父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也很少对我挑剔了。

我扶他坐上轮椅，推着他来到小区的花园里。二月末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洒在身上恰到好处。

“小王，”岳父突然开口，“我想跟你道歉。”

“爸，您别这么说…”

“不，我必须说。”岳父打断我，“这些日子，我对你和小芳很不好，总是发脾气，实在是…实在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我蹲下来，与他平视：“爸，我理解。”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从来没有求过谁。”岳父望着远处的老槐树，“但现在，连上厕所都要人扶，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您不是废物，您是英雄。”我真诚地说，“您救了我的命，还把小芳嫁给了我。”

岳父笑了笑：“话说回来，你当初追小芳的时候，我还挺反对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会知道那个捐肾的人是我，然后出于感激娶我女儿。”岳父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但后来我发现，你是真的爱小芳，跟那件事没关系。”

“是啊，我都不知道。”我感叹道。

“还有…”岳父顿了顿，“我捐肾这事，一直瞒着小芳妈。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我傻。”

我点点头：“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岳父又望向远处：“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

“我想去看看大海。”岳父的声音轻了下来，“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大海呢。”

我心里一动：“那咱们就去看海。”

“别傻了，我这样，怎么去？”岳父苦笑。

“没什么不可以的。”我坚定地说，“等天气再暖和些，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看海。”

岳父转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是认真的？”

“当然。”

岳父眼眶湿润了，但他很快别过脸去：“那好，我就等着那一天了。”

“真的要去啊？”妻子有些担忧地问我。

“嗯，答应爸的事，必须做到。”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

距离岳父说出想看海的心愿，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春天来了，天气转暖，正是出行的好时节。

“可爸他…”

“没事的，我咨询过医生，只要注意保暖，定时服药，问题不大。”我安慰道。

妻子欲言又止：“老公，你最近…对我爸的态度变化好大。”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妻子：“因为我想通了。人这一辈子，能和家人一起度过，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妻子眼圈红了：“谢谢你。”

“傻瓜，说什么谢谢。”我把她拥入怀中，“你爸是我爸，这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启程前往青岛。为了方便岳父休息，我租了一辆改装过的商务车，后排可以平躺。

一路上，岳父出奇地兴奋，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向车窗外张望。

“爸，您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妻子关切地问。

岳父摇摇头：“不累不累，就是有点激动。”

四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看到了大海。

蓝色的海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沙滩，发出”哗哗”的声响。海风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

我推着轮椅，慢慢地靠近海边。

“好大啊…”岳父仰着头，喃喃自语。

我和妻子相视一笑，看着岳父像个孩子一样惊叹不已的样子，心里满是温暖。

“爸，我抱您下去，到沙滩上感受一下？”我问道。

岳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我小心翼翼地把岳父抱下轮椅，走到沙滩上。妻子在一旁帮忙铺好毯子，我把岳父放在毯子上。

“沙子摸起来怎么样？”我问。

岳父伸出手，抓了一把沙子：“软软的，温温的，真舒服。”

妻子笑着说：“爸，您看上去年轻了十岁。”

岳父也笑了：“是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们三个人就那样坐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听着海浪的声音，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时光。

忽然，岳父拉住了我和妻子的手。

“小王，小芳，”岳父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们。”

我紧紧握住岳父的手：“爸，是我们要谢谢您。”

岳父疑惑地看着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谢谢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也谢谢您把小芳交给我。”

岳父先是一愣，随后释然地笑了：“臭小子，还是被你知道了。”

妻子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我和岳父对视一眼，默契地笑而不语。

阳光照耀下，海面波光粼粼。岳父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真好啊…”他轻声说道，“真好。”

晚上，我们住在海边的酒店里。岳父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夜晚的大海，若有所思。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杯热茶：“爸，在想什么呢？”

岳父接过茶，抿了一口：“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值不值。”

我在他旁边坐下：“那您觉得呢？”

岳父沉默了一会儿，说：“值。不管经历什么，只要心中有爱，就值得。”

我点点头，与他一起看向窗外。在黑夜中，我们看不到海，只能听到它的声音。但我们知道，它就在那里，广阔而深沉。

就像生命一样，有时候我们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它的存在，让我们的心中充满敬畏与感动。

“小王，”岳父突然说，“我想学用电脑。”

我有些惊讶：“好啊，爸。您想学什么？”

“我想写点东西，记录下这些年的经历。”岳父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我想告诉更多的人，生命的宝贵，以及…爱的力量。”

我心头一热：“爸，我一定教您。”

岳父笑了笑，继续望向窗外的黑暗。在那片看不见的海面上，有无数的浪花正在翻腾，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起起伏伏，但终究会抵达彼岸。

第二天清晨，我推着岳父再次来到海边。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美得令人窒息。

岳父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那道光芒：“真美啊…”

妻子蹲在他身边，轻声说：“爸，以后每年，我们都带您来看海，好吗？”

岳父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好，好！”

我站在他们身后，望着这对父女，望着这片大海，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人生的路上，我们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些人，会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给你一束光；有些事，会在你最迷茫的时候，给你一个方向。

而岳父，就是那个在我生命中点亮一束光的人。尽管他从未提起，尽管他百般刁难，但那颗为我捐出的肾脏，那份无私的爱，已经足够让我用余生去铭记与回报。

海风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也带着新的希望。

我走上前，站在岳父和妻子身边。三个人，面对着大海，迎接着朝阳，开始了新的一天。

心中有爱，人生就有光。这，或许就是生命最大的意义。

来源：梦幻之旅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