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你看他的刻墨作品,或是翻开他的诗文集,却好像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个性强烈的、思绪天马行空的人。一如他生来就有的姓名——冷冰川。
眼前的他,和他交流,你会感受到,他是一个温和、友好、十分有教养的人。
当你看他的刻墨作品,或是翻开他的诗文集,却好像看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个性强烈的、思绪天马行空的人。一如他生来就有的姓名——冷冰川。
他说:“想来创作的皮囊里始终住着三个魂:一神一魔一人。现实里大家都做人,创作中‘神’‘魔’瞎窜跑胡搅蛮缠,见天地、见众生、见妖魔、见自己。”
四十年来,他持续以刀为笔,由心而发、全神贯注地创作着一种只有他在作的画种。同时,他以绘画的直觉写文,出版了一系列令人惊讶的诗文集。
他在不久前的“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冷冰川新作展”开幕式上坦言:“我最好的作品往往是彻底失败的产物。当身心足够专注,直觉自会引领你靠近灵魂……创作从来不是为了打败其他谁谁,而是打破界限,滋养提炼做最好的自己,尽最大的可能让创作不那么腐朽老套。”
他也希望我们这个访谈,尽可能接近真实,尽可能“不那么腐朽老套”。本篇访谈里的文字,我们尽量完整地保留了他原始的“风格”。
也许在他看来,这不能说是风格,只是他彼时彼刻的情感,即便只是一瞬间,却是去掉任何伪饰的、真实的勃发。
当代艺术家、诗人
1961年出生于江苏南通,1996年获荷兰格罗宁根大学绘画艺术学院硕士学位,2014年获巴塞罗那大学美术学院博士学位。作品曾在苏州博物馆、上海美术馆、今日美术馆等个展展出;作品曾获1989年全国美展银奖、1996年“张光宇装饰艺术”绘画奖、1997年巴塞罗那首届国际绘画艺术沙龙版画首奖等奖项。现任清华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黑白艺术研究所所长。
“刻墨”,是冷冰川独创的一种艺术表达方式,一个新的画种。他以刀为笔,凭臂与腕的肌肉记忆,随心之所往,在浓墨卡纸上或游动、或雕琢、或挑起……而画面“优美”之时,他又想着“损毁”,从脚边、从院外,捡起一块石头,砸向看似已完成的作品……
不久之前,他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了主题为“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的系列作品,也包括早期一些看起来“精致”感的作品。
《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冷冰川新作展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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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建议走进展场的观众,以什么方式感受“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这场展览?
冷冰川
我想,审美是一种无声的精神、情感秩序;又像是一根绳索上连着的种种,人、兽、灵、肉、圣、贼,门里的、门外的,单恋、畸恋,找门、摸门、敲门……每个观众的年龄、阅历、环境都不一样,所以我对观众从不提要求。我觉得作者和观众之间的交流、或盲目交流都是一种再创作;相互够不着的时候反而更热烈更真实更好玩——在没法控制的地方,最好的意图被发现。
创作或欣赏中常是如此,每次秘密的、赤裸的、热烈又无助的热爱,包括怀疑、拒绝……无序的交锋必有真金。迟早、通常很早便会发现,双方已经完成的东西远远多于初想的快乐。像一场盲人之间的自由式摔跤,裁判是盲人,观众也是盲人,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能提什么要求呢?——再说,我最好的创作都没有任何意图,那最自然最真的东西,你无法控制。无法控制的东西我不能给人建议。
《伊卡洛斯,刻墨者独白》—冷冰川新作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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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因为“不喜平庸”,所以以刀为笔;“不厌雷同”,所以耐得住艰苦劳作一笔一画但又不愿陷入重复……所以你创造“刻墨”这种表达方式吗?它在你至今四十余年创作历程中经历了怎样的演变?
冷冰川
当初是因为条件限制,我制造了一种冷艳的风格。一把刀、一张浓墨卡纸,然后是最单纯、直接的表达;我把这种单纯刻蚀成了无杂念的灵心倾诉和稻草;我坚持一种“直接”上手的纯绘画方法,一种无法无天的生番之技最好;我的直接是“从不画草图、从不构思、从不神话”……那一刀一刀像一步一步在泥土上溢出的脚印……对于我简单、纯真往往直接收获真实有力的个人神话,这简、直的纯真甚至比幼儿最早说的话还要少风格,这种“少”自然也成为“风格”了。一个好的纯真让心智如沐春风;它们也可以深不见底。
另外我也不刻意寻找“风格”、制造风格;一种自然的演变最妙。你想证明给一万个人看的,那是技艺;到后来,你发现但凡能说通的就一两个人而已——那是后会无期啊。人在绝望的时候自然就见到天性、见到“自己”,也就见到了所谓风格;自然的风格是那种骨子里的美、静气、节制、自持等等,有了这样的内核,创作就不再被外界裹挟,有了自己的节奏,就有了选择“世界”的权利。我理解“风格”像小偷似的到来,悄悄地,我们除了等待,什么事都不干。其实和平常生活一样,风格创作时不说谎,不做自己痛恨的事,不巧饰,那就有自然的天性演变;比起做完好的手艺人,我宁愿做一个完整的人 ——人如果无法做大技,那就怀着大爱做人心小技。小知闲闲。
冷冰川刻墨作品局部,摄影:周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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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说“刻刀是笔,黑墨是血”,听起来是一种充满痛感的创作,你的痛感,来自哪里?人类命运、集体记忆?或是个人的某些经历……其中是否也包裹着极致的快感?
冷冰川
“刻墨”只是我创作的一种方法,以刀代笔、综合材料和一种直接的创作方法,是我生活中的慢时间,这森林里的“树木时间”我寻找“花鸟虫鱼人”欣欣发放时的真实和意外表情。但说刀墨是血,那沉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次口语化的戏剧表达,艺术创作不需要那么沉痛,深痛是情感里另外热忱的东西。真诚创作时光脚木拙笨的疼痛你是不能知道也无关紧要——那些痛感更像是寻欢作乐的脚印,重要的是你让人相信你做了什么。当纯粹快乐的创造不能满足我时,我也不需要任何能够说清楚的东西——都是浪费。创作和审美(包括痛感、快感)在本质上都是主观的,因此世界上至少有一半人不能理解另一半人。很好,上帝相信这种鲜活的惊奇、燃烧和蔑视。我也信。
冷冰川《夜如花的伤口之十》,50cm × 70cm, 2012年
冷冰川《让闲花先开》,18cm × 25cm, 2005年
冷冰川《夹竹桃》,38cm × 50cm ,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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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你的作品上,有时看到一种希腊神话式的文学性(比如《伊卡洛斯》),有时是紧张冲突的情绪(比如《梵高》),有时好像是闲适的生活小品(比如《野豌豆》)……你的创作灵感通常来源于哪些方面?
冷冰川
我是一个很真实的创作者,从不伪装情绪、灵感创作。如果创作汇集了人、性灵的热忱意义,它就会变得真情流露,其他灵感自然附会而来——我总是妄想创作出一种异质的、自己从未涉足过、也从没有想象过的一种命运(或一种人性的紧要时刻),我容忍“创生”的无常和自身的渺小;被压抑的(渺小)东西绝不会自行消失,它在潜意识里活着,而且会以更强烈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异化更像一种赌徒的风险寓言——有机会马上就要干,对错都干。深刻的主观想象、体验都是最具普适性的,因为人正是经由某些反常,才触及到生命的源头;所以我从不限制自己的创作题材、创作方法,中西古今,花鸟虫鱼自然等等,我通通化作自洽自解的极限孤注。要把每一个“自己”都画尽画绝画完了,变成不可更替的一个——一切妙好的东西都是以某种更大的代价换来的——杀鸡用牛刀。沉深的创作里没有什么四两拨千斤的便宜事和便宜灵感。
冷冰川《梵高系列之十三》,70cm X 50cm,2015年
冷冰川《野豌豆》,22cm x 28cm, 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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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比较有创作欲?
冷冰川
我专注的时候都充满灵感,真正深入人心的表露自会获得普世性灵感;我只是抓着那些陡然闪现在眼前的、神经血肉朴素表露的品格——因为“人”的历史太短,人体验不到其他大的“自然”——谁能学会跟他的渺小无力并存,就获益良多,癫狂智慧配以它真实抢眼的情感,其他的劳什子戏也不值得表达;情到用时恨多,喜欢上一个根本不能回应你的激情,真是一种癫狂、薄瘠的创作啊。——每一次疯癫都证明了只有“疯癫”才能证明的东西?会不会证出的命题是多余的?
冷冰川在福州创作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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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刻墨创作,与中国传统工艺(比如木刻、漆雕、墨雕)有什么联系吗?在早年或是你四十多年创作过程中,是否对中国传统手艺技法下过一番功夫?
冷冰川
出国前,我在江苏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我喜欢民间艺术磊磊落落的私爱,也熟悉不少民间美术种类,比如刺绣、剪纸、蜡染、扎染、壁挂、民间绘画等,但我搞绘画创作的时候自动回避手工艺,只是早年的思维、肌肉记忆会自动润出民间本能的吆喊。“民间美术”真像一条自由的船,如果可以把它比作一艘船,那么它从来就未曾有过船长,这就是它的好,无法讨论的好。我的创作并不是忠于“真实”的自然,我不会“像鸟儿那样歌唱”;随心所欲无所刻意是我本色的东西,事实上创作不仅仅依赖于自然真理,也依赖于错误(错误无所遮蔽,我们只是不理解它的语言罢了),我常常不去想自己胜有的东西,却对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创作的对错关系就像冰山露出水面和隐在水下的部分,它们自行组织乐趣活泛。我以为“本色”创作代表一种权利,谁实施这种权利,谁就不用解释。要说“欣赏”就必须把这些全部接受下来,就像把自然、把一片风景,整个接受下来 。这不是辩护或妖勇的霸王道,我是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冷冰川在江苏南通工作室,摄影师:周全
冷冰川著有《荡上心》《一笔一划 诗十九首》《冷冰川的世界-闲花房-二十四节气及其他》《夜的如花的伤口》《荷兰的心》等诗、文集。他的诗与画同源——奇思、怪词、打破常规。他说:“我不要什么顺畅,要像出生前的踌躇才好。”
冷冰川诗集《一笔一画 诗十九首》、《荷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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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一些人对你诗作的评论——冷峻、孤独;但我读你的诗,感觉像站在暗黑夜空下看见、听见一串噼啪作响的烟花……你对自己的诗怎么评价?
冷冰川
很遗憾,我真的不读自己的诗。我也不会跟人去交流疯狂和私心的东西,我怕我不能传达它的深切——我只是写下来,让它过去,纵然它只是一种普通溢出的形式。就像我不会假装热情或假装痛苦地去写,情绪是不堪拯救的,好艺术也不需要“苦难”,悲喜就像你说的那是噼啪作响的烟花而已。诗的本性习俗永不为人所有——那是人被迫选择与之搏斗的一种语言,无聊的创作也是这同样的烟花焰火骨气,是一种执念罢了。我也不畏惧焚身的烈火,畏惧不是好事,但有勇气也不一定好,因为很多有勇气的人、情都“死”了,最好是无所畏惧。因此我几乎没有为了什么态度去写,我只感受诚实,如此这般的真情诚恳,让所有常见的藩篱和限制通通不在眼前,要让位给那种丰饶的心。即便只是一瞬间,但这是真实的勃发、陶醉、扎根。不然呢?
一个艺术家相信的东西怎么会成为真理呢?一个艺术家相信的东西怎么会不是真理呢?
冷冰川作品自选集《荡上心》©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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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来说,诗与画,是AB面,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国文化里有“诗画同源”一说,你怎么看?
冷冰川
我的诗画内核说的是同一种东西,和中国古人诗画美学境界说的是同一种情意境,都追求“充实而有光辉”的天地,并将个体性灵与自然生命融为一体。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我一直创作的“诗经”系列、“女性和二十四节气”系列也是如此,都是诗画互释,只管“诗心”对“画境”的自由重构,将自然物相升华为人格精神、自由时空的通感叙事。我要穷尽所有,才能放浪地感受和表达,可惜“灵心”并不能具备一个精致的肉身和我要的“简单”。唯有如此,我对随波逐流的自己,才不会有任何责备。以前艺术家给我们讲的都是遥远的故事,但现在我们要讲我们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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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川《夜如花的伤口》, 52cm × 35cm,1996年
冷冰川《仲夏》,50cm × 35cm ,2001年
冷冰川《触处似花开》,70cm × 50cm,2003年
冷冰川《流霞》,70cm × 50cm, 2004年
冷冰川《花底一声莺》,50cm × 35cm, 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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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是一种怎样的欲望?怎样的文字表达才算是诗?怎样的人才称得上是诗人?
冷冰川
我和你一样,也很想知道这些事情。我想,诗人和酒差不多,都是人造的,美好但都不安慰人。他们甚至是双刃剑,蚀刻人心头。——蚀刻是被吃掉的意思。我们在创作、生活中抵抗的不是外在的压力,而是内在的软弱。对有些人来说,诗酒是春药和上帝;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些尘埃、位置必须空着。——或者诗酒只是临时取代上帝的缺席。
冷冰川《酒神》,78cmX55cm 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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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觉得别人(一些人)的诗“难读”吗?在这个几分钟找不到感觉就看不下去的电子阅读时代,我们可以怎么读诗?
冷冰川
坦率地说,我如果不是一瞬间就进入了诗,我也会转身就离开。
艰辛或难读的时刻,我们就把沉默献给它,即便作者有诚实信仰和真实,但我们读者也是诚实的。我希望我的读者也这样对待我。让我们像敌人一样互相填满不熟悉的角落、空间和需求,如果我们都有勇气说出与彼此所想的相反的话,这就是难舍啊——诗意总是这样,如果它存在的话,它就无处不在(只有诗作里没有)。引人入胜的就是这种变形和神话,最深的、最有意味的连接,也许始于这无声的分散、拒绝和沉默诚实。不要怕,不要怕冷凄,凄凉总也不失为一个结局。
冷冰川,《黑白》、《七札》©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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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诗,需要分享,需要共读,需要“为你读”吗?诗,需要大众回响吗?
冷冰川
我知道分享的喜悦。我试着去相信这句话。
有些句子、有些情感、懒散和随意,你用不用蓝黑墨水写下来,它都在;但有些诗,你即便用力刻写下来,它也不在——真正的美和诗,其实是一种消失。我想,至少在艺术、科学两个领域是用不上“民主”投票原则的,科学实证逻辑和性灵独特视角“不需要少数服从多数”。——伯乐不相牛,庖丁不解马,我也不想记得血肉的某些时辰、某些写在水里的艰涩挣扎。骨相、走相、坐相、文相……身心交集,感动之后,你就自由了。世间一切空欢没有一样东西真正属于你。唯一属于你的就是你活着的每一个瞬间和明亮,写不写下来、有没有异样回应,它自有不磨灭的回响。
滑动阅读冷冰川的诗
清华大学副校长彭刚说,冷冰川身上具有很多优秀艺术家身上共有的特质——有深厚的造诣、有独特的见识、有敏锐的眼光、有饱满的激情、有自己的风格,同时又是天真烂漫的求道者,不失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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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80年代之所以深刻,是因为挥洒不完青春的激情,还是那个时代各方面造就的某种独特氛围?
冷冰川
这个大问题我答不好。80年代碰巧我也生逢其时,那个激情澎湃的大时代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巨变和产生新氛围新气象,真让人难忘。文化的解放、多元,西方现代哲学、艺术思潮大量涌入,与本土的文化相互碰撞融合,为创作人提供了广阔的创新空间和灵感来源,似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神话。那个时代艺术家敢于突破、积极探索的实验精神,每个人都展现了独特的人生视角。记得每天我都鲸吞大量的报刊书本,每一个字都看得干干净净;一个一个灵心的勃发苏醒,就是一个一个启动的灵魂、诗……总而言之,80年代的各业的新兴发觉、推动作用是不能忽视的,“80年代”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他”讲真正的故事,人人在日常生活、创新中所表现出来的精进勇气,比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神话勇气更真更重。——80年代曾经那么真实有朝气,今人浑然不知。我当然也羡慕今天的青年人。他们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拥有更多的选择,有更宽阔的可能和更好的条件。但不管哪个年代都有自己的原形和特权,陷入泥潭的时候,这种原型、特权就出来了,干扰到你。
冷冰川上世纪80年代在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摄影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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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变迁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冷冰川
时代的巨变意味着,人变没有了,变得越来越渺小。
一切都只用数据、结果代替缘由。但人和世界还在那里,踉踉跄跄实实在在地在,已经没有任何隐喻、解释和自然的步履,一切都是过渡的图像、偶然……都是自动无聊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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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有着“旺盛精神追求”的人吧?在艺术商品浪潮化中,你如何保持“闭门即深山”的创作状态?艺术家需要考虑“平衡精神追求与现实生存”的问题吗?
冷冰川
每个人的路数不一样。我保持自己的平衡就行了。艺术家现实生存的问题,每个人都一样面临着,对于我,就和创作一样,我用蛮力解决,不就是做苦工吗,有什么办法呢。
最为性感的就是这样潇爽地体力践行现世生活,汗液力道给了我们更多叙述的视角,有痕无痕,你都来过。另外纯粹的创作也不轻闲,皮囊里始终住着三个魂:一神一魔一人。火气、怨气有理取闹和无理取闹,所以创作也不是那样的自由。创作中“神”“魔”瞎窜跑胡搅蛮缠,见天地、见众生、见妖魔、见自己。说起来现实生存和精神平衡都一样——真假互根、阴阳相依、繁纠弥漫、混沌洪荒。无知者无限,所有的艺术都是这样的无用无聊,我们要用现世沉重的代价来与它周旋,整个一生呢。好在是这样的无用与痴心之难,我也就不用迎合什么人的需求了。
冷冰川北京家中 ,摄影师:李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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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个信息革命、数字时代,对你的理念有冲击吗?你平时/偶尔刷刷手机上的信息吗?它会给到你什么?
冷冰川
嗯还好,我是个画回忆的画家,我“画回忆”的认知是,诗意的主观性与主动重构。这重构的要点是反复地“损毁”,表面上看我画面优美清朗,但提炼的都是失足损毁,可着劲炼损精神,像提炼诗句——我不要什么顺畅,要像出生前的踌躇才好。我保持这种幻想,就像我用脚尖在纸上行走一样,以免发出多余的噪音……在荒谬混沌中,我提神搜寻美与性命的生灵,并把她们说过了热烈,我造了一个词“美难”。另外我不写生、不赶时髦、不主流、不跟随,也不流行……所以什么样的影响对我都有限。我休息时刷手机,主要关注时政和足球,阴谋与阳谋。手机给我提供便捷资讯。
科技和艺术常常创造出相同的悖论,总是创造出自己无法搬动的石头,也没人能正确解答。人对新科技和宇宙的探索已经深入到基本粒子、跨越星系,但对自身最熟悉的大脑,却依旧处在理解的早期阶段。多少意识、直觉、思想的谜团对信息技术的排斥?就像身体对任何外来器官的排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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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AI绘画冲击艺术界时,你认为手作艺术将如何影响未来审美?
冷冰川
AI正以指数级速度改写各种“人类特权”,通俗的手作艺术可能会逐渐消失;所有行业都将巨变。从种水稻、生命医疗到设计火箭,AI将具备跨领域全科的学习、独立完成能力。我想将来AI与机器人终将彻底取代所有职业,包括艺术家、哲学家等“人类最后堡垒”……但我以为这些很快会让人“审美疲劳”——AL不会犯错,人心会,所以我愿意相信人心的原生力和体感温度。AI创作仅仅是几百亿素材进行的无限度重复、抄袭的数字颜值,没什么人味情感内涵,连它无数次输出的正确都让人生厌;没有用生命实践过的东西,它长不了,就像膨化食品能填饱肚子,但也会毁掉消化系统。人从生存必需转为精神追求,不会太久“人”的存在主义危机和无聊德性就要讲自己的故事了,所以最终“人”将需求一种“独特人类原创”的东西,哪怕是人失足得踉踉跄跄的啥也不是的东西,因为独特、差异性的东西很难获得。还有人独特偏差的“审美”与“天性”等等,机器人学不来做不到。哈哈,会不会很快就出台《人机权利公约》,规定Al不得模拟人类情感体验和性格。悖论是,当AI能完美模拟出梵高的笔触情感、贝多芬的华彩、尼采等等的精彩思想,人类的独特性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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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当下及可预见的未来,“中国审美”是什么?
冷冰川
又是个大问题,我说不好的。我猜想未来中国审美一定是在多元融合中开辟的新境界新面目,全球化浪潮里中国审美既汲取世界精华,又向世界输出东方文化境界;中西可以调和,土洋可以结合,雅俗可以共赏。人们还将愈加重视生态环保美学,可持续材料与山水意境构成城市肌理和人性,追求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生活理念。年轻世代推动审美去中心化,形成兼具民族辨识度与全球对话能力的“新中式美学”,在虚实共生的文化场域中,重构诗意栖居的鲜活审美范式。
冷冰川《满月》,50cm×35cm 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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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做了一本叫《唯美》的杂志,可否说说这本杂志的“审美观”?
冷冰川
那是一本唯心的风格化杂志,说的也绝不仅仅是美。是一根一根的刺,一个个独一的个体提炼出的绝无仅有的灵心创作,我们仅仅照原样展示——一派天真见真淳,人什么也没有寻找,却找到了。
我以为展现灵心要诚恳,读者阅读也要诚恳。灵心火焰像原罪一样的灰烬——像原罪一样的积累,它坦诚说出来的时候,你还不理解呢。但如果人人迸发自内心最深处,那么有谁还会解释它吗?多余的深情我们也做不出啊。
冷冰川《唯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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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最令你着迷的事情是什么?
冷冰川
大时代的政治。一个足球俱乐部。我长居城市(编者注:巴塞罗那)的一个伟大足球俱乐部。
冷冰川在巴塞罗那,摄影师:陈文峰、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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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有什么特别想解决的问题或困惑?
冷冰川
能让我不回答时代“问题”的一个大玩笑。——其实创作包括生活里也没有所谓的玩笑,所有的玩笑都想认真,都有认真的成分。风格和困惑永远在,在我看来风格的颜值大都是被误解的,作者和读者的误解是困惑也是创作。各自讲各自的事情也不错,现实、艺术需要熵联,就像在荒野中一样,我们各自保留无常的苦涩味道。风格创作里的种种大美大爱总有这种悲涩的特征,它的激情也往往悲凉地结束,比如金钱与风格的风骚与败坏等诸如此类……这个说来话长。不是人自己悟到的东西,给你也接不住。
冷冰川在福州创作 ,摄影师: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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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完美风格是什么?
冷冰川
我简单的说法是,让“美”显得新奇、纯、质朴;让质朴、新奇、纯显得“美”。——我只爱那些毫无保留、毫无妥协地展现自身的东西,这不就是结局吗?其他的多余的表达是放荡。
创作从来不是为了被理解,艺术从来不会是答案;而是思辨、问题、无法终结的探索,是为了让你无法回避自己——创作文化的最后成果是人格(人无心摆放的渊深成果)。“无法回避”那是美,是人格的漂泊。我常自忖,你不要害怕完美和深刻,因为你永远也达不到。
图片来源:由受访艺术家提供
影响中国审美的人和他们推动的事业
总策划:徐宁
艺术顾问:顾维洁
编辑:毛阿达
采访:刘珏评(壹佰工作室)
设计:张晓晨|编辑助理:唐诗绚
来源:芭莎艺术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