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风起,黄叶落。十月的青山村,空气里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村口的大榆树上,几只乌鸦嘎嘎叫着,好像在宣告着什么。
西风起,黄叶落。十月的青山村,空气里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村口的大榆树上,几只乌鸦嘎嘎叫着,好像在宣告着什么。
“老刘头不行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七十多岁的刘大爷瘫痪在床十五年,昨晚上喘不上气来,被送进了县医院。
我骑着电动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刘大爷的儿子刘建军和儿媳王芳已经在那儿了。病床上的老人比我上次见他还要消瘦,眼窝深陷,一只手紧紧抓着被角,另一只手被输液管占据。
“二叔来了。”刘建军看见我,点了点头。这小子眼睛红红的,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王芳坐在病床边,用湿毛巾一点一点擦拭着老人干裂的嘴唇。她今年四十五岁,但看上去像五十多的样子。乡下人,不保养,又是十五年如一日地伺候瘫痪公公,能不显老吗?
“医生怎么说?”我小声问道。
“不行了,能撑到明天就算好的。”刘建军声音哽咽。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人微弱的呼吸声和点滴落下的声音。刘大爷的呼吸有点费劲,像是拉着一把生锈的风箱。他看见我来了,眼睛闪了闪,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爸,您别费劲说话了,好好休息。”王芳赶紧说道,一边帮老人整理被角。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旧暖瓶,瓶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花纹,但瓶盖擦得锃亮。
刘大爷的目光瞥向床头柜的抽屉,又看了王芳一眼。
“爸想要什么?”王芳会意,打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个旧钱包和几张纸。
老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指着钱包。
王芳把钱包拿出来,递到老人手里。老人用尽力气,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颤抖着递给王芳。
王芳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是一串数字和一个密码。我凑过去看,是一个农村信用社的存折账号和密码。
“爸,您这是……”
老人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看着王芳,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爸,您别着急,我明白,我明白。”王芳握着老人的手,泪如雨下。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场意外。刘大爷是村里的老电工,那年修理村里的变压器时,从电线杆上摔下来,从此瘫痪在床。当时刘建军在外面打工,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那些年,村里人都看着王芳是怎么照顾公公的。早上五点多起床,先给老人换尿布,喂饭,擦身子,再去地里干活。回来后又是做饭、洗衣,晚上还要按时给老人翻身,防止褥疮。
“我前几天看见平价超市打折,买了两条裤子,给建军和小浩各一条。”王芳一边收拾床头柜,一边说起家常。
小浩是刘建军和王芳的儿子,今年上初三了。
“你们干嘛老买那么便宜的?”我说,“现在一个月工资六七千,再加上建军做电工的外快,日子过得挺好的啊。”
王芳笑了笑,没说话。她把床头柜的抽屉收拾好,又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下今天用的药和费用。我注意到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每一页都是。
“爸,我帮您把脚搓一搓吧,今天天气凉。”王芳说着,掀开被子一角,露出老人干瘦的脚。
刘大爷的脚趾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脚后跟涂着一层厚厚的护脚霜。即使是这样长期不能动的病人,也没有一点褥疮的痕迹。
“芳啊,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我忍不住说。
王芳摇摇头:“没事,都是一家人。再说了,爸以前对我们多好啊。”
确实,刘大爷是村里有名的好人。他儿子结婚那会儿,他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帮儿子买了房子。当年王芳没带多少嫁妆,村里有人说闲话,是刘大爷站出来护着儿媳妇。
老人的眼皮渐渐沉重,终于闭上了眼睛。
“你先回去吧,我看着就行。”王芳对刘建军说,“小浩晚上要考试,你回去陪他。”
刘建军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跟我一起出门。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出了医院,刘建军长叹一口气,“芳这么多年,太辛苦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有些苦,外人不好评价。
第二天一早,刘大爷安详地走了。临走前,他握着王芳的手,眼睛里含着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谢谢”。
刘大爷的葬礼办得很简单。那天下着小雨,村里的老人们撑着油纸伞来送别。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是老天也在哭泣。
“这老刘头,人是真不错。”村里的张大爷说,“就是这些年受了罪,好在儿媳妇孝顺。”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王芳和刘建军去了农村信用社。凭着老人留下的那张纸条,他们查到了那个账户。
“这个账户是刘老先生十五年前开的,”信用社的工作人员说,“每个月都有一笔养老金进来,但从来没取过。”
“多少钱?”刘建军问。
工作人员查了查电脑,说:“一共是218,736元。”
王芳和刘建军都愣住了。
“两…两百多万?”刘建军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是21万8千7百多,快22万了。”工作人员纠正道。
“这不可能啊,”王芳摇着头,“爸每个月的养老金才900多,十五年下来也就16万多一点。”
“这个账户有两个来源,”工作人员解释道,“一个是养老金,一个是每个月定期存入的500元。按照记录,是从2009年5月开始的,一直持续到上个月。”
2009年5月,正是刘大爷出事瘫痪的那个月。
王芳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五百……每个月五百……”她喃喃自语,然后猛地转身,冲出了信用社。
刘建军急忙追上去,在门口拉住了她:“芳,怎么了?”
王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建军,对不起,我瞒了你十五年。那五百块钱,是我每个月偷偷存的。”
刘建军一脸茫然:“啥意思?”
“那是我每个月省下来的钱,”王芳擦了擦眼泪,“我本来想存着给小浩上大学用的,没想到爸爸全知道,还帮我存了起来……”
故事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刘大爷瘫痪后,村里人都说刘家要完蛋了。一个农村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又多了一个长期病人,日子能不难吗?
王芳那时候才三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她扛起了家里的重担,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照顾公公,还要操持家务。刘建军在县城的木材厂当搬运工,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大部分都贴补家用了。
日子紧巴巴的,但王芳有个秘密。她每个月都会偷偷存一点钱,有时候是从集市上卖鸡蛋的钱里省下一点,有时候是从做豆腐卖的收入里留下一些。这些钱,她都存在一个小铁盒里,藏在她和刘建军的床下。
那时候,村里已经开始流行用存折了,但王芳不识字,怕搞错,就一直用铁盒子存钱。每个月攒下的数目不多,有时三百,有时五百,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王芳的打算是等小浩长大了,用这些钱供他上大学。她没告诉刘建军,因为怕他知道后会说她心太狠,连家里日常开销都舍不得多花一分钱。
刘大爷瘫痪后的第三年,王芳的铁盒子里已经攒了一万多块钱。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钱少了。
“是不是建军知道了,拿去赌博了?”她心里嘀咕。
刘建军确实有赌博的坏习惯,刚结婚那会儿输过不少钱,后来在刘大爷的教导下才慢慢改过来的。
王芳偷偷观察了好几天,没发现刘建军有异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从那以后,她把钱藏在了另一个地方——房梁上的一个小洞里。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半夜起来给刘大爷翻身,无意中发现老人枕头底下有一个银行卡。
“爸,这是什么?”她问。
刘大爷吞吞吐吐地说:“芳啊,别怪我。我看见你那铁盒子里的钱,怕你放在家里不安全,就拿去给你存起来了。”
原来,刘大爷早就发现了儿媳妇的秘密。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一个银行账户,每月让村里识字的张大爷帮忙,把王芳攒的钱存进去。
“爸,您……”王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日子过得紧,还想着给小浩存钱上学,这心意难得啊。”刘大爷说,“我这辈子没啥本事,就这点养老金,也不够贴补家用的。存在一起吧,将来小浩上大学用。”
从那以后,王芳每个月省下的钱,就直接交给刘大爷保管。老人会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找张大爷去存。有几次,王芳家里实在困难,想把钱取出来用,都被刘大爷劝住了。
“再挺一挺,”老人总是这么说,“孩子的未来要紧。”
时光如水,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小浩已经从当年那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正在为中考奋斗的少年。刘建军也从木材厂的搬运工,变成了一名电工,有了稳定的收入。
只有王芳,依然是那个起早贪黑、任劳任怨的农村妇女。她的手变得粗糙,脸上多了皱纹,但眼睛里的光芒依然明亮。
“爸早就知道我存钱的事,他一直在帮我保管,”王芳对刘建军说,“他怕我遇到急事,把钱都花了,所以一分都没动过。”
刘建军听完,眼圈红了。他想起这么多年,老父亲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儿媳妇为了家里省吃俭用,却从来没有说过要动用那笔钱。
“爸这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小浩身上了,”刘建军抹了抹眼泪,“这钱,我们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消息传开后,整个村子都惊呆了。
“老刘头真有心计,躺在床上十五年,还惦记着给孙子存学费。”
“那王芳也是个好媳妇啊,照顾瘫痪公公十五年,自己省吃俭用,还存钱给儿子上学。”
“这一家子是真正的好人家。”
村里的张大爷最受震动。原来,这十五年来,每个月帮老刘头存钱的人就是他。
“老刘头每次找我帮忙,都说是把自己的养老金存起来,留着将来看病用。”张大爷说,“没想到……没想到这钱里面有一半是王芳的血汗钱。”
王芳在村里人的眼中,地位一下子提高了。以前,大家都只是觉得她孝顺,现在则是由衷地佩服她。
老刘头葬礼后的第七天,王芳做了一桌好菜,摆了三炷香,祭奠公公。她跪在老人的遗像前,泣不成声:
“爸,您放心,小浩一定会考上大学的。这钱,我会按您的意思,全部用在他的学业上。”
刘建军站在一旁,也是泪流满面。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老父亲和妻子。如今父亲走了,留下这笔钱,就像是一个嘱托,也是一个鞭策。
“芳,以后的日子,我来扛。”他说。
王芳点点头,擦干眼泪,继续忙着招待前来吊唁的乡亲们。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了。王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坐在这里,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发愁。那时候,她想不到自己能坚持这么久。
“人这一辈子啊,就是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她自言自语道。
月光洒在院子里,照在她疲惫但平静的脸上。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
第二天一早,王芳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本记账的小本子翻出来,仔细地看了一遍。上面记录着这十五年来,她每个月攒下的钱,以及公公的养老金。数字很小,但积少成多,变成了现在这笔足以改变小浩命运的财富。
“妈,在看什么呢?”小浩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没什么,”王芳合上本子,笑着说,“快去洗脸,今天的书还没读呢。”
小浩点点头,乖乖去洗漱了。王芳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这笔钱足够让他上大学了,甚至可以出国留学。
“爸,您放心,小浩不会让您失望的。”她抬头看看天空,轻声说道。
空中,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飞过,像是带走了她的话语,送到了天堂。
后来,小浩真的考上了大学,还是省里的重点大学。当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那一天,王芳哭了,刘建军也哭了。他们知道,这不仅是小浩自己的努力,也是老刘头在天之灵的保佑。
如今,小浩已经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常常回家看望父母,每次都要去爷爷的坟前上一炷香,讲讲自己的近况。
而王芳,依然过着勤俭朴素的生活。尽管家里条件好多了,她还是习惯节约,偶尔还会把省下的钱放在一个小盒子里,藏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告诉刘建军:“咱们这把年纪了,得给小浩将来的孩子留点教育基金。”
刘建军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暗暗感激:感谢父亲的良苦用心,也感谢妻子的无私付出。
这个故事传遍了青山村,甚至传到了邻近的村子。人们常常拿它来教育年轻人,说的就是老刘头和王芳这样的人,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但他们的善良和坚持,足以让整个村子都为之震动。
每到秋天,当村口的大榆树叶子黄了,飘落一地的时候,人们就会想起老刘头。这位瘫痪在床十五年的老人,没有留下任何豪言壮语,但他留下的那本存折,那个数字,却温暖了无数人的心。
这大概就是老一辈人的智慧吧——不张扬,不言苦,默默付出,把爱藏在最深的地方,等待着它有一天能开花结果。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