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下了整整一上午,我站在县医院的走廊上,看着刘婶子和她儿子明强一前一后走进了抽血室。
雨下了整整一上午,我站在县医院的走廊上,看着刘婶子和她儿子明强一前一后走进了抽血室。
“老彭,这么巧?”刘婶子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带老婆来复查。”我撒了个谎,其实是陪同事拿药。
明强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低头摆弄手机。这孩子从小就内向,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总是一个人在村口的老榆树下玩泥巴,其他孩子都在河边抓鱼,他却从不参与。
“听说明强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文科状元啊,了不起。”我试图缓解尴尬。
“是啊,马上就要走了。”刘婶子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注意到护士手里拿着的表格,上面赫然写着”亲子鉴定”四个字。
回到村里,这个消息很快传开了。毕竟,在我们这个只有三百多户的小村子,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人们的眼睛。
刘婶子,准确地说是刘寡妇,年轻时在镇上的缝纫厂上班,长得白净俊秀,跟我们村的刘根结婚后就回了村。刘根是个木匠,手艺还可以,但总是干活慢腾腾的,脾气却很臭。结婚第二年,刘婶子生了明强,那时候刘根还挺高兴,逢人就说自己家有后了。
明强刚满三岁那年,刘根在县城一个工地干活,被从楼上掉下来的钢管砸中,当场就没了。按理说,工地应该赔一笔钱,但那时候这些事情都不规范,工头给了一万块就算了结,刘婶子也没力气去争。
村里人都以为她会再嫁,毕竟才二十多岁,带着个小孩,日子太难熬。可刘婶子硬是咬牙挺了下来,自己做些小买卖,织毛衣,农忙时节还下地干活,愣是把明强养大了。
“嘿,你知道吗,明强去做亲子鉴定了。”李老三骑着三轮车在村口遇到我,一边抽烟一边压低了声音说。
李老三是村里的闲汉,专门打听各家的闲事。他今年五十多岁,妻子早就嫌他懒跑了,剩他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靠种几亩薄田过活。
“我听说了。”我不想多谈这事。
“你猜是为啥?”他凑近我,嘴里喷出一股烟酒混合的味道。
我摇摇头,绕开他准备走人。
“那小子肯定是怀疑自己爹是谁呗!”李老三阴阳怪气地说,“十里八村哪个男人没对刘婶子动过心思?”
我皱起眉头:“你少胡说八道。刘婶子这么多年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容易吗?”
“哟,我说老彭,你急什么?”李老三眯起眼睛,嘴角噙着讨厌的笑。
说实话,刘婶子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女人。这十几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提亲,但她都拒绝了,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我也是看着明强长大的。那孩子从小就爱读书,刘婶子再苦也没让他受一点委屈。我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刘婶子给明强买了棉袄,自己却还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
现在,这个孩子竟然去做亲子鉴定?
晚上回家,我媳妇小英正在厨房里切菜,案板上放着两条刚杀的鲫鱼,鱼鳃还在微微翕动。
“今天在医院看见刘婶子了。”我坐在八仙桌旁,随口说道。
“哦?她怎么了?”小英头也不抬,继续麻利地切着葱姜。
“带儿子做亲子鉴定去了。”
小英的手停住了,转过头来看我:“真的?”
我点点头。
“这孩子,怎么突然想不开?”小英叹了口气,“刘婶子多不容易啊。”
“不知道,也许是有人在他耳边乱嚼舌根子吧。”
小英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其实……”
“其实什么?”我问。
“其实刘婶子挺不容易的,你知道当年……”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有些奇怪:“当年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炒菜了。”小英起身走开,不再多说。
饭桌上,我的手机响了,“听说你村刘寡妇的儿子去做亲子鉴定了?是不是怀疑自己爹是谁啊?哈哈哈!”
我没回复,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蛐蛐在草丛中叫个不停。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夜,我和刘根一起在村头的小卖部喝酒,他说他媳妇不理解他,说他没出息,整天就知道喝酒打牌。
“她嫌我没用,”刘根喝得满脸通红,“你说彭哥,我一个大老爷们,被自己媳妇看不起,这日子还怎么过?”
那是刘根出事前不久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地里看水稻,远远地看见刘婶子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我忍不住绕道过去,想看看她和明强怎么样了。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是刘婶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有权利知道!”明强低沉的声音。
“什么真相?你爸就是你爸,他死了,你还想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胡说八道!谁在背后议论?”
“全村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我站在门外,不知道该进去还是离开。最后,我悄悄地离开了,走到村口的小卖部,点了根烟,心里乱糟糟的。
小卖部的老板娘赵姐最喜欢聊闲话,见我来了,立刻凑过来:“老彭,你听说了吗?刘婶子家那个……”
我打断她:“听说了,不过我觉得不关我们事。”
“怎么不关我们事?”赵姐瞪大眼睛,“都传遍了,说明强可能不是刘根的儿子!”
“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你看那孩子,长得白净斯文,哪里像刘根那样黑不溜秋的?而且刘根那人五大三粗的,儿子倒是文文弱弱的。”
我摇摇头:“长相这种事,隔代遗传都有可能,你别乱说。”
“那你说,刘婶子为什么不肯再嫁?这么多年,追她的人都能排到村口去了,她就是不肯。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赵姐眨着眼睛问。
我没回答,掐灭烟头走出了小卖部。
村头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我走过去时,他们的对话飘进我的耳朵。
“那孩子要是真不是刘根的,这十几年来,刘婶子也不容易啊。”
“可不是,一个女人家,带着人家的孩子,多少说闲话的。”
“谁知道呢,或许真是刘根的呢?”
“刘根也挺可怜的,死都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插嘴:“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绿帽子不绿帽子的?”
几个老头被我吓了一跳,讪讪地转移了话题。
中午,阳光毒辣,我躺在堂屋的竹椅上纳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我刚结婚不久,刘根和刘婶子也是新婚燕尔。
梦境中,刘婶子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裙子,在村口的小河边洗衣服,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刘根站在远处,嘴里叼着根烟,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忽然,梦境变了,我看到刘婶子抱着刚出生的明强,站在村口,泪流满面。
“你认认真真看看,这是你的孩子!”她冲着刘根喊道。
刘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转身走开。
我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汗。这梦怎么这么真实?我摇摇头,起身去吃饭。
下午,我去供销社买农药,路过刘婶子家,看见明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
“明强,在想什么呢?”我停下来,随口问道。
明强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彭叔,你知道我爸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你爸……”我斟酌着措辞,“是个手艺人,木匠活干得挺好的。”
“就这样?”
“他……”我想了想,“他脾气是差了点,但对你妈还行。”
明强苦笑一声:“彭叔,你说真话吧。全村人都知道的事,为什么就我不能知道?”
我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明强,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妈这十几年来对你的付出是实实在在的。”
“我知道,我只是……”他低下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先是你自己的孩子,然后才是别人的儿子。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让它定义你。”
明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彭叔,你知道我妈和我爸结婚前的事吗?”
这问题问得我有些莫名其妙:“他们是相亲认识的,你爸比你妈大五岁。怎么了?”
“没什么。”明强站起身,“我去看看妈妈,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
看着明强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回家的路上,我在想,这个孩子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是谁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晚上六点,天还大亮着,村委会广播站突然响起了喇叭:“请村民刘敏带着儿子刘明强立即到村部,有紧急事情!”
这一喊,全村人都竖起了耳朵。刘敏就是刘婶子的大名,平时很少有人叫她全名。
我放下饭碗,对小英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少管闲事。”小英瞪了我一眼,但见我已经站起来了,又叹了口气,“去吧,回来告诉我什么情况。”
刚走到村部门口,就看见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刘婶子和明强站在村主任面前,旁边还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名牌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整个人看起来就不像是我们村的。
“这位是孙老板,县里做建材生意的。”村主任向大家介绍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孙老板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圈,然后看向刘婶子和明强:“首先,我要向敏敏道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全场一片哗然。
刘婶子脸色苍白,明强则是震惊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
“明强是我的儿子,”孙老板继续说道,“今天的亲子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99.9999%的相似度,错不了。”
这话一出,现场更是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那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刘根!”
“天哪,刘婶子这么多年……”
我看向刘婶子,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敏敏,对不起,”孙老板走上前,想拉住刘婶子的手,被她躲开了,“当年我负了你,现在我想补偿你们母子。我已经在县城买了新房,明强上大学的所有费用我来出,你们以后的生活我也会负责。”
刘婶子终于抬起头,声音颤抖:“你凭什么现在出现?十八年了,你知道我们母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孙老板低下头:“我也有苦衷……”
“够了!”明强突然打断他,“我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你的补偿。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她才是我唯一的亲人!”
说完,明强拉着刘婶子的手,转身离开了村部。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吗?那孙老板是谁?和刘婶子又是什么关系?
后来,从村里的长舌妇那里,我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原来二十年前,刘婶子在缝纫厂工作时,认识了当时还是小包工头的孙老板。两人相爱,但孙老板已经有了家室,只能偷偷来往。后来刘婶子发现自己怀孕了,孙老板却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被抓进了监狱。
刘婶子无依无靠,这时候刘根出现了,愿意娶她。刘婶子考虑再三,为了腹中的孩子,嫁给了刘根。明强出生后,刘根对这个孩子并不好,经常酗酒打骂。
刘根死后,刘婶子和明强终于过上了平静的生活。直到最近,孙老板发达了,找到了刘婶子,想要认回儿子。明强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才去做了亲子鉴定。
这些年来,刘婶子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承受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只为了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明强走后的第三天,孙老板又来了村里,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刘婶子家门口。
我正好路过,看见孙老板拎着一堆礼物,站在院子里和刘婶子说话。
“敏敏,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明强毕竟是我的骨肉,我想尽一点心意。”
刘婶子冷冷地看着他:“你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离我们远点。这十八年,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现在他马上要上大学了,我不需要你来搅乱我们的生活。”
“我不是来搅乱的,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刘婶子打断他,“当年你跑了,现在孩子长大了,你想来当爹?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孙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至少让我帮明强付学费吧。”
“不用,我攒了钱,够他读完大学。”
就在这时,明强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孙老板,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然后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要说。”
刘婶子和孙老板都看向他。
“首先,我想说,妈,谢谢你这么多年的付出。”明强的眼眶有些湿润,“其次,对于孙……”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于你,我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你突然出现在我生命中。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既然你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了解真相,了解我自己是谁。”
刘婶子惊讶地看着儿子。
“妈,这些年你为了我付出了太多,现在轮到我站出来保护你了。”明强握住刘婶子的手,“我会读完大学,找到好工作,让你过上好日子。至于他,”明强看向孙老板,“我愿意认识他,但他永远不可能替代我心中的父亲。”
刘婶子哭了,紧紧抱住明强。
孙老板眼中也闪着泪光,默默地把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轻声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和一些钱,如果你们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路过我身边时,孙老板停了下来,递给我一支烟。
“替我照顾他们,”他声音低沉,“我欠他们太多了。”
我接过烟,但没有点燃:“你打算怎么办?”
他苦笑一声:“我会尊重他们的决定。明强不想认我这个父亲,我不会强求。但只要他们需要,我会尽我所能。”
“那你为什么当年不出现?”我忍不住问。
“当年我被关了几年,出来后,刘根已经死了,明强也认他为父。我想,也许这样对母子俩都好。”他叹了口气,“直到最近,我的旧病复发,医生说可能时日不多,我才想着,至少要见见我儿子一面。”
我愣住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你……”
“不用同情我,”孙老板挥挥手,“我该得到的报应。只是希望明强能原谅他母亲,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最伟大的女人。”
说完,他上了车,扬长而去。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明强顺利地去了大学,孙老板尽管时不时地送些东西来,但刘婶子从来不接受。
直到有一天,孙老板住院了,明强从大学赶回来,去医院看了他。
从医院回来后,明强对刘婶子说:“妈,我想我们应该原谅他了。”
刘婶子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孙老板最终没能撑过那个冬天,走之前,他把自己的房产和一部分财产留给了明强和刘婶子。
刘婶子把钱都存了起来,说是要等明强结婚时用。而那套房子,她亲手打扫干净,然后锁上了门,说等明强毕业后再决定怎么处理。
从此,村里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刘婶子了。她依然每天早起晚睡,操持家务,等待着儿子的归来。
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坐在院子里,望着远方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她心里,那个年轻气盛的木匠刘根,和那个后来才出现的孙老板,都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唯一重要的,是她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至于明强,他毕业后在省城找了份工作,隔三差五地回来看刘婶子。他从不提起亲子鉴定的事,但偶尔,我会看到他站在村口刘根的坟前,静静地站很久。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谜团终究会被揭开,而有些秘密,则会永远被埋藏在心底。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构成了我们这个小村庄的传奇。
至于刘婶子和明强以后的生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过我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坚强地面对。
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刻,而现在,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在这个小村庄里,时光依然缓缓流淌,季节更替,日月轮回。而我们的故事,也会继续下去。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