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村里有个三叔,今年六十八岁了,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村里人管他叫老倔头,因为脾气犟得很,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我们村里有个三叔,今年六十八岁了,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村里人管他叫老倔头,因为脾气犟得很,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三叔的那座老宅子在村东头,青砖灰瓦,有些年头了。墙角长了青苔,木门框上的红漆也剥落了大半,露出了发黑的木头。门楣上挂着个铜制的马蹄,据说是挡邪气的,都磨得锃亮。
去年春天,县里来了通知,说是要在我们村建个旅游度假区,全村都要拆迁。这事一出,村里炸开了锅。大家伙儿整天聚在一起算账:一平米补偿多少钱,能分到多大的安置房,距离县城有多远……
三叔的老宅占地不小,按政策能拿不少钱。我去他家串门,顺便打听打听他什么想法。
“不搬。”三叔正在院子里修一把竹椅,头也不抬。
“三叔,这可是好事啊。”我坐在门槛上,“村委会说了,补偿款挺丰厚的,您这老宅子换下来,去县城买套电梯房还绰绰有余呢。”
三叔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脸上都是岁月的皱纹,像是干涸的田地裂开的纹路。那双手粗糙得很,指甲缝里还留着黑土。
“祖宗传下来的地方,哪能说丢就丢。”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没点着,“我爷爷的爷爷在这住,我爷爷在这住,我爹在这住,我在这住。这里埋着我们一家子的根。”
我劝不动他,只好作罢。
村里人都笑话三叔迂腐,守着破房子不肯换钱。有几个年轻人甚至当面说他是老顽固、绊脚石,说他不识时务,阻碍发展。
三叔从不争辩,只是每天照常在那老宅子里过日子:早上五点起床,先给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浇水,然后去菜园子里拔草。中午做一锅简单的饭菜,有时是咸菜配馒头,有时是自己种的蔬菜炒在一起。
那棵老槐树是三叔的命根子。据说是他曾祖父栽下的,至少有百年历史了。树干粗得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枝叶茂密,夏天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凉爽的。三叔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田野发呆。
“那树又不值钱。”村里的李二说,“砍了还能卖点木材钱呢。”
三叔听了这话,脸色一沉,把院门关得砰的一声。
时间一天天过去,村里的房子一栋栋被拆掉。到了夏天,只剩下三叔家那一片还完好无损。工程进度被耽误了,县里派来了调解员,天天到三叔家做工作。
有天早上,我路过三叔家,看见院门敞开着,就进去看看。三叔正蹲在地上,看着一片挖开的土地。那是他平时种菜的地方,此时却被刨得乱七八糟。
“三叔,您这是在干啥呢?”我问。
他没回答我,只是用手指了指地上。我走近一看,土里露出一角红色的东西。
“这是啥?”
“不知道。”三叔摇摇头,“今早浇水的时候发现的。”
我蹲下来,帮他一起挖。随着我们的动作,那红色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来——是个红漆木盒,有点像古时候的印章盒,但大很多。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宝藏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村里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清朝末年,有个富商路过我们村,被土匪追杀,就把一箱金银财宝埋在了某个地方。但这种故事哪个村子没有几个,我从来没当真过。
三叔小心翼翼地把木盒拿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盒子上的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但还能看出曾经的精美。他试着打开,但盒子似乎锁住了。
“要不要找个铁匠撬开?”我提议。
三叔摇摇头:“我先清理清理。”
这事很快传遍了全村。大家都来三叔家看热闹,想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有人说是金银财宝,有人说是古董字画,还有人说可能只是些破铜烂铁。
三叔不为所动,把盒子放在屋里,继续他的日常。
又过了几天,县里的拆迁办负责人王主任亲自来了。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一看就是城里人。
“老人家,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王主任坐在三叔家的堂屋里,摇着一把塑料扇子,额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您看,全村就剩您这一家了,工程都没法继续啊。”
三叔给王主任倒了杯茶,是自家种的乌龙。茶杯是缺了口的老瓷杯,上面还有点茶垢。
“这房子拆不得。”三叔的语气很平静。
“为什么拆不得呢?旧房子换新房,多好的事啊。”王主任喝了口茶,皱了皱眉。
“这地方有讲究。”三叔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地面,“天上地下,都有讲究。”
旁边看热闹的村民都笑了。三叔这些年常念叨一些风水的事,大家都当他是老糊涂了。
王主任也笑了,却是那种对老人的迁就:“那您说说,有什么讲究?”
三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钥匙。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把钥匙,形状古怪,比现代的钥匙要大很多。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三叔说,“老宅的钥匙。”
“这不是门钥匙啊。”我说。三叔家的门锁是普通的那种。
三叔没理我,站起身向院子走去。众人跟着他来到了那口老井旁。这口井已经废弃多年,上面盖着厚厚的木板,长满了青苔。
三叔搬开木板,用钥匙在井壁上摸了摸。我惊讶地发现,井壁上居然有个小小的锁孔。
三叔插入钥匙,转了一圈。
“咔哒”一声,井壁上的一块砖松动了。三叔小心地取出那块砖,露出后面的一个空腔。他从里面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几个我看不懂的古字。
“这是什么?”王主任也凑了过来。
“我祖上的记载。”三叔翻开册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图样,“这地方底下,埋着东西。”
“什么东西?”村里人都好奇起来。
“不知道。”三叔合上册子,“祖上只说,不能挖,不能动,守着就是了。”
王主任笑了:“老人家,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啊?您要是担心有什么文物,我们可以请文物部门来看看。要是真有价值,国家会保护的。”
三叔摇摇头:“不行。”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当天晚上,下了场大雨。雨水冲刷着三叔家的老院子,泥土被一层层地冲走。
第二天早上,我去看三叔,发现他家院子里围了一堆人。
“出什么事了?”我挤进去一看,原来是院子中央的地面塌陷了,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
“昨晚雨太大,把地冲开了。”三叔站在一旁,脸色凝重。
王主任也来了,看到这情况,立刻打电话叫人。不一会儿,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说是文物部门的。
他们往洞里照了照,发现下面似乎是个地下室或者通道。
“得下去看看。”一个文物工作者说。
三叔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他们架了梯子,几个人小心翼翼地下去了。
我们在上面等啊等,听见下面传来惊呼声。
“快来看!天呐!”
越来越多的人下去,又有人上来叫更多的专家。村里人都围着看热闹,猜测下面到底有什么。
直到晚上,文物部门的负责人才出来宣布:三叔家底下,发现了一座完整的明代地下宫殿,里面有大量珍贵文物和壁画!
这消息一出,全村轰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三叔家成了焦点。来了各级领导,来了考古队,来了电视台记者。他们说这是近年来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价值连城。
拆迁计划被紧急叫停了。县里决定,以三叔家为中心,规划一个文化遗产保护区,同时开发成旅游景点。
三叔依然住在他的老宅子里,成了这片文化遗产的”守护者”。政府给了他一份工作,就是看管自己的房子,每月还有工资领。
那个红漆木盒最终也被打开了。里面是一份用蚕丝写成的文书,详细记载了这座地下宫殿的来历:它是明朝一位逃亡的皇族后裔所建,用来藏身避难。那位皇族后裔后来成了我们村的祖先,而保守这个秘密的责任,就一代代传了下来。
三叔成了村里的名人,那些曾经笑话他的人,现在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天傍晚,我去找三叔聊天。他还是老样子,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喝着自家的茶。
“三叔,您早就知道底下有宝贝吧?”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是树皮上的纹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知道祖上说这地方不能动。”
“那您怎么这么肯定呢?万一只是迷信呢?”
三叔指了指那棵老槐树:“你看这树,活了上百年。我爷爷告诉我爹,我爹告诉我,守着这树,就守着祖宗的根。树有根,人也有根,扎得深了,就长得稳。”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年轻人啊,”三叔续了口茶,茶杯上的茶垢在夕阳下泛着光,“总想着往前跑,有时候回头看看,也挺好的。”
随着考古工作的推进,三叔家底下的地下宫殿逐渐展现出它的全貌。里面不仅有珍贵的文物,还有许多明代的生活用品和手工艺品。专家们称这是了解明代平民生活的珍贵资料。
地下宫殿的发现引来了全国各地的游客。我们村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有人开起了农家乐,有人卖起了土特产,村里人的钱包也跟着鼓了起来。
原本的度假区规划被修改了,村子没有被全部拆除,而是保留了一部分老房子作为特色民宿。当然,这些房子都经过了修缮和改造,既保留了原有风貌,又增加了现代设施。
三叔的老宅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成了博物馆的一部分。他仍然住在里面,但政府出钱把房子修缮一新,还添置了新家具。
那棵老槐树下,多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这棵树和三叔家的故事。
游客们来参观时,有时候会遇到三叔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总是笑眯眯地和游客们打招呼,有时还会讲讲村子的历史和故事。
有个小女孩曾问他:“爷爷,你为什么不搬家呢?”
三叔摸着小女孩的头,指着那棵老槐树说:“因为树挪死,人挪活。这树挪不得,我也就挪不得。”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记住了这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村的变化越来越大。通了旅游专线车,修了宽敞的柏油路,村口竖起了醒目的指示牌。连街道两旁的路灯都换成了仿古样式的。
唯一没变的,是三叔家那口老井和那棵槐树。
那口井被围上了栏杆,成了景点的一部分。井下的通道经过加固和照明,游客可以下去参观地下宫殿的入口。
三叔常坐在井边的石凳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默默地笑。
有次我去看他,正碰上他在收拾那个红漆木盒。
“三叔,您这是要把木盒捐给博物馆啊?”我问。
他摇摇头:“不是。”
只见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包袱,打开后,里面是几件旧衣服和一些发黄的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放进木盒,然后锁好。
“这是我们家的东西,得留着。”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继续守着这个家。”
我看着他苍老的面容,不禁有些感慨。三叔一辈子没结婚,没有子女,现在已经六十八岁了,还能守多久呢?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三叔笑了:“别担心,有人会接班的。”
“谁啊?”我好奇地问。
三叔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村里的李二儿子要回来接管三叔的工作。这个年轻人原本在城里做白领,听说了村里的变化后,决定回来创业。
更让人意外的是,三叔居然把祖传的钥匙交给了他。
“为什么是他啊?”我问三叔,“他又不是您的亲戚。”
三叔指了指那棵老槐树:“你看那树,不也护着整个院子的人吗?守家的人不一定是一家人,但一定是心里装着这个家的人。”
李二儿子回来后,跟着三叔学习了很多东西:怎么照顾那棵老树,怎么保养老宅子,以及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和秘密。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叔越来越老了,但精神还是很好。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槐树下,看着这个变得越来越繁华的村子,和那些来来往往的游客。
有天下午,三叔照常坐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撒下斑驳的光影。
“这光景,真好啊。”他喃喃自语。
李二儿子端来一杯茶,放在石桌上:“三叔,趁热喝。”
三叔点点头,抬头看了看那棵老槐树。树上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是在和他说话。
“你听,”三叔对李二儿子说,“树在讲故事呢。”
李二儿子静静地站在一旁,倾听着。
“听到了吗?”三叔问。
“嗯,听到了。”李二儿子点点头,“它说,根深才能叶茂。”
三叔满意地笑了。
就这样,一个倔老头的坚持,让一座古老的地下宫殿重见天日,也让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庄焕发了新生。
有时候,坚守看似固执,却可能守住的是宝藏;有时候,放弃看似明智,却可能失去的是根基。
三叔常说:“不是我守着这个家,是这个家守着我。”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棵需要守护的老槐树,有一口不能挪动的老井,有一段需要传承的故事。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