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到了清明时节,我开车带着一家人回老家祭祖。往年是奶奶张罗着准备祭品,今年换成了妈妈。
又到了清明时节,我开车带着一家人回老家祭祖。往年是奶奶张罗着准备祭品,今年换成了妈妈。
车子驶入村口的泥土路,一个大坑没躲过,颠得车子一阵摇晃。
“慢点开,老刘家的土狗又没栓,一会冲出来你躲不及。”爸爸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杯盖早就裂了一道缝,用透明胶带缠了几圈。
车窗外,春雨过后的乡村,田野里的麦苗青得发亮。几棵老槐树上挂着塑料袋,随风摇摆。
我小心翼翼地将车开到老宅院子里,那个二十多年前用水泥抹的院子,如今已经长满了青苔,边角处还钻出几棵蒲公英。
下车时,一阵风吹过,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奶奶最喜欢这棵树,每年夏天乘凉都在这下面。”我八岁的儿子小宇突然说。
“你还记得啊。”我有些意外,奶奶去世时,小宇才刚满六岁。
“记得啊,奶奶老说槐花可以做成槐花糕,可好吃了。”
小宇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我跟在后面,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霉味。
屋里的陈设和奶奶在世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层灰。墙上挂着一张2018年的挂历,停留在了奶奶去世的那个月。挂历旁边是爷爷的黑白遗照,和奶奶的合照,两个人穿着六十年代结婚时的衣服,笑得很拘谨。
“爸,这次回来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吧,老房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姐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桌子。
爸爸没说话,走到堂屋角落那个破旧的柜子前,用手摸了摸。
那是一个老式的衣柜,黑色的木头,上面的漆掉了大半,有几处木头已经开裂。柜门上雕刻着一些花纹,岁月的痕迹让它们变得模糊不清。柜子左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烟头烫出来的洞,那是我小时候不小心弄的,被奶奶狠狠训了一顿。
“这个柜子扔了吧,都烂成这样了。”我妈说。
“不行。”爸爸难得坚决地说,“这个不能扔。”
“那就带回城里去。”我姐提议。
“你家那小区电梯能装得下吗?”妈妈反问。
“那就卖了吧,放这儿也是糟蹋。”我姐说。
“不卖。”爸爸又一次拒绝,喝了口枸杞水,“这柜子是你们爷爷给奶奶的嫁妆,我爸用了整整一年工分才换来的。”
“那也不能带着情怀硬留着啊,留着也是烂。”姐姐的语气有些急。
我理解姐姐,城里的房子寸土寸金,哪有地方放这么大一个柜子。
争论间,小宇突然喊了起来:“爸爸,柜子里有东西!”
我们都围了过去,只见小宇从柜子底层拉出一个木箱子,上面落满了灰尘。
爸爸蹲下身,轻轻擦去灰尘,露出一个朴素的木箱。箱子上刻着一个已经褪色的”福”字。
“这是…”妈妈好奇地问。
爸爸摇摇头:“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堆发黄的纸张,最上面还放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
爸爸拿起红布包,慢慢打开,是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铜戒指。
“这是你奶奶的?”我问。
爸爸摇摇头,似乎也很疑惑。
他继续翻看那些泛黄的纸张,有些是信,有些像是日记。纸张已经变得很脆,边缘都卷了起来。
爸爸抽出一张,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封信的开头:
“亲爱的英子…”
“英子?”我疑惑地问,“奶奶不是叫张秀莲吗?”
爸爸愣住了,翻看更多的信件,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些不是写给奶奶的…”他喃喃道。
我拿起几封信看了看,全都是同一个人写的,“李志明”,落款时间从1958年一直到1962年,大概有二十多封。
信的内容多半是生活琐事,也有思念之情,但信中提到的很多细节,都让我们感到困惑。比如信中说”你家菜园子的黄瓜长得真好”,可是奶奶家从来没有种过黄瓜;还有”你唱的那首《浏阳河》真好听”,而据我所知,奶奶五音不全,从不唱歌。
“这些信是写给谁的?”姐姐也感到迷惑。
爸爸没有回答,继续翻看那些纸张,突然,他的手停住了,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年轻姑娘,穿着六十年代典型的蓝色工装,扎着马尾辫,笑容腼腆。照片背面写着:“英子留念,1960年8月”。
“这不是奶奶。”爸爸肯定地说。
我们都沉默了。这个木箱里的东西,似乎在讲述一个我们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要不…找个木匠看看这柜子能不能修好?”我试探性地问。
爸爸点点头:“明天找老钱来看看。”
老钱是村里的木匠,六十多岁,手艺是祖传的,修过村里大大小小几十户人家的家具。
第二天一早,老钱骑着他那辆已经掉了漆的二八自行车来了,后座绑着一个破旧的工具箱,里面装着各种木工工具,叮叮当当地响。
“这柜子啊…”老钱围着柜子转了两圈,摸了摸木头,又敲了敲,“材质不错,就是年头太久了,开裂了好几处。”
“能修不?”爸爸问。
“能修,就是得费些工夫。”老钱蹲下来看柜子底部,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咦?”
“怎么了?”我们都好奇地问。
老钱没说话,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刀,轻轻地在柜子底部刮了刮,露出了一行小字。
“老李家,1960年冬”
爸爸愣住了,蹲下来仔细看着那行字。
“这柜子不是我爷爷给奶奶的?”我问。
老钱笑了笑:“这是李家的手艺,我认得。老李家在隔壁村做木匠,他们家的柜子底下都会刻日期。”
“那…”爸爸似乎有些困惑。
老钱继续检查柜子,突然,他在柜子背面发现了一个暗格。
“这儿有个机关。”老钱说着,轻轻一按,暗格打开了,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封信和一本小册子。
爸爸拿出那封信,信封上写着:“致我的孩子们,请在我去世后再拆阅。”
这是奶奶的字迹。
爸爸的手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老人家用颤抖的手写的:
“亲爱的孩子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们,但我希望你们知道真相。
这个柜子不是你们爷爷给我的嫁妆,而是英子留给我的。英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些信和照片都是她的,那个铜戒指是李志明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1962年,英子和李志明本该成婚,但那年冬天,英子得了重病。临终前,她将这个柜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托付给了我,让我代她好好珍藏。她说,李志明参军去了前线,音信全无,如果他回来了,就把这些东西还给他。
但李志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遇到了你们的爷爷,组建了家庭。这个秘密,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你们的爷爷。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这个柜子当作英子和李志明爱情的见证,细心呵护。现在我老了,也要走了,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选择,也希望你们能继续保管这个柜子,它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往事。
你们的奶奶 张秀莲 2018年3月”
信的最后还附了一张早已泛黄的合照,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奶奶和那个叫英子的姑娘,两人挽着手,笑得灿烂。
我们都沉默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旧柜子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段尘封的往事。
爸爸把信又读了一遍,眼眶湿润了。他轻轻抚摸着柜子上的纹路,就像在抚摸一段被岁月风化的记忆。
这时,老钱突然说:“我想起来了,英子是不是叫李英?”
爸爸抬头看他:“你认识?”
老钱点点头:“那会儿我还小,但听我爹说过,李英是李志明的未婚妻,李志明参军去了朝鲜,再也没回来。李英得了肺结核,没挺过去。这事儿在当时的确轰动一时。”
“那这个柜子…”我妈问。
“这就是李家给李英准备的嫁妆,李志明回来后他们就要结婚的。”老钱语气中带着感慨,“没想到这柜子辗转到了你们家。”
爸爸看着那封信,若有所思:“难怪奶奶这么多年来,从不让人动这个柜子,哪怕搬家也要带着。”
“奶奶一辈子都在守着朋友的秘密。”姐姐感叹道。
老钱看了看柜子:“这柜子虽然旧了点,但用的是好料,都是实心木料,没有一点夹板。现在这种木料都找不到了。修好了,还能再用几十年。”
此时,小宇趴在柜子前,好奇地摸着那些花纹,突然说道:“爸爸,你看,这里刻着字呢!”
我凑过去看,只见花纹中隐约刻着几个字:“英子,等我回来”。
老钱看了看,点点头:“这种手法,确实是老李家的特色。他家做的家具,都会在不显眼的地方藏着主人的心愿。”
“真没想到啊…”爸爸感叹道,“这柜子背后有这么多故事。”
老钱收拾着工具,突然说:“这柜子不简单啊,它见证了一段深情,跨越了大半个世纪。你奶奶懂事,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是希望你们能记住这段历史。”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我们这代人经历过多少苦难啊,可最珍贵的,还是那些爱与牵挂。”
老钱的话,让我们全家人都红了眼眶。
“修,一定要修好它。”爸爸坚定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老钱每天都来,小心翼翼地修补着柜子。我们也没闲着,清理出了柜子里所有的信件和照片,整理成一本厚厚的册子。
修缮的最后一天,老钱把柜子重新打磨上漆,原本黯淡的木纹又焕发出了光彩。那些花纹也变得清晰起来,确实是精细的手艺。
“好了,焕然一新了。”老钱擦了擦额头的汗。
爸爸看着修好的柜子,眼神复杂:“这柜子啊,不仅是一件家具,更是一段记忆。”
“是啊,”老钱说,“你奶奶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就是希望这份情谊能被记住。这柜子里藏着的,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是那些在动荡年代依然坚守的爱与友谊。”
老钱收起工具,又说:“你们知道吗?那年代的姑娘,定情信物就是这样的铜戒指。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无法想象,那时候的爱情,就靠这么一枚简单的戒指维系着。”
我看了看那枚已经氧化的铜戒指,想象着六十多年前,一个叫李志明的年轻人,是怎样满怀期待地将它戴在心爱姑娘的手指上。
“现在像这样的老物件,在城里可值钱了。”老钱继续说,“但它真正的价值,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爸爸点点头:“这柜子我们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带回城里去吧,”妈妈突然说,“我们家阳台改一下,应该能放下。”
爸爸看着妈妈,眼中满是感激。
就这样,我们决定把这个柜子带回城里,继续守护这段尘封的记忆。
老钱临走前,拍了拍柜子,意味深长地说:“这柜子啊,不只是木头和漆,它里面还装着故事,装着历史,装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深情。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难理解那种情感了。”
他的话让我们陷入了沉思。是啊,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还有多少人会像奶奶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地守护一个承诺,一段友谊?
小宇趴在柜子边,突然问:“爸爸,我们能把奶奶的照片也放进柜子里吗?”
“当然可以。”我笑着回答。
回家后,我们在客厅的墙上挂上了那张奶奶和英子的合照,把柜子放在了阳台上,经过精心改造的阳台刚好能容纳它。每当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柜子上时,那些花纹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故事。
柜子里,我们放上了奶奶的照片,英子的信件,以及那枚铜戒指,就像奶奶希望的那样,继续守护着这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情谊。
有时候,我会站在柜子前,想象着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一个叫英子的姑娘,是怎样将自己的心事和未了的情缘,托付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奶奶,又是怎样默默地守护了这个秘密一辈子。
或许正如老钱所说,这柜子里装的,不只是物品,更是一段无法替代的记忆,一份穿越时光的情谊。
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回老家祭祖,也会带着孩子们讲述这个柜子的故事,讲述奶奶和英子的友谊,讲述那个动荡年代里,人们如何坚守着最纯粹的情感。
而那枚铜戒指,则静静地躺在柜子的暗格里,见证着时光的流转,也见证着那份跨越生死的承诺。
日子一天天过去,柜子依然在那里,守护着它的秘密,也守护着我们家的记忆。
有时候我在想,多年后,当我们也老去,我们的孩子是否会像我们今天这样,发现这个柜子里的秘密,继续传承这段故事?
这大概就是老物件的魅力吧,它们不仅仅是物品,更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是家族记忆的载体,是历史在平凡生活中留下的印记。
每当看到这个柜子,我就会想起奶奶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好东西不怕旧,好故事不怕老。”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而柜子,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在诉说:有些情感,会随着时间变得更加珍贵;有些承诺,会穿越岁月,永不褪色。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