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地铁七号线的闸机口总像张着嘴的怪兽,我攥着通勤卡挤过去时,包带勾住了前面大姐的帆布兜。"不好意思啊。"我下意识抬头,却在目光撞上玻璃幕墙倒影的瞬间愣了神——那个眼角爬着细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女人,真的是我吗?
地铁七号线的闸机口总像张着嘴的怪兽,我攥着通勤卡挤过去时,包带勾住了前面大姐的帆布兜。"不好意思啊。"我下意识抬头,却在目光撞上玻璃幕墙倒影的瞬间愣了神——那个眼角爬着细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女人,真的是我吗?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老公交发来的消息:"今晚加班,冰箱有剩饭。"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直到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咳嗽,才慌忙往站台走。轨道里传来沉闷的轰鸣,想起今早临出门前,他站在玄关处系领带,镜子里映出我正在往儿子娃的保温桶里装煎蛋,两个人的倒影中间,隔着半米宽的鞋柜。
那天傍晚的风带着梅雨季特有的潮湿,我撑着伞去接儿子娃放学,看见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个穿藏青色风衣的男人。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我这边。直到儿子娃扑过来拽我的衣角,那道视线才猛地错开,他转身时,风衣后摆扫过湿漉漉的树干。
"妈,那是谁啊?"儿子娃仰着脸问我。我看着男人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喉咙突然发紧,那截藏青色在记忆里翻涌——二十年前的深秋,我抱着作业本从教师办公室出来,转角撞上抱着教案的林砚,他的藏青色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沾着我刚发下去的作文本上的油墨香。
林砚是第二天来我们社区做志愿活动时正式跟我打招呼的。我蹲在便民服务点前帮着整理旧衣物,他抱着一摞过期杂志走过来,指尖还沾着胶水的痕迹:"苏禾,好久不见。"他叫我名字的语气像杯温吞的茶,不烫嘴,却刚好能暖到心口。我看着他袖口露出的手表,银色表盘上爬着细密的划痕,突然想起他从前总说"时间不该被奢侈品定义"。
社区活动结束那天,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躲在服务中心的屋檐下给老公交打电话,他说正在谈项目,让我自己叫车。雨水顺着屋檐砸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我的裤脚。林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他把伞往我这边倾了倾:"我送你回去吧。"伞面是褪色的藏青色,边缘还缝着细密的针脚,像极了他从前补教案本的手艺。
出租屋里的空调总发出恼人的嗡鸣,老公交在次卧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我盯着天花板数吊灯上的水晶珠。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起,林砚发来条消息:"今天看你鞋湿了,明天记得穿防水的那双。"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个"好"。窗外的霓虹透过纱窗爬进来,在床单上织出模糊的光斑,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晚自习,他悄悄塞给我的那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今晚的月光很像你衬衫上的纽扣。"
我们开始频繁地在社区活动里"偶遇"。他帮我给独居老人送米面时,会特意绕开有台阶的路;我替他整理图书角时,总能在某本书里发现夹着的枫叶标本。那天午后的阳光特别好,他蹲在地上给流浪猫搭窝,阳光穿过他鬓角的白发,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我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他抬头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苏禾,你知道吗?人到中年还能遇到让自己心跳加速的人,像在沙漠里捡到了颗受潮的糖。"
梅雨季结束那天,我们去了滨江公园。江水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他指着对岸的高楼:"我刚到上海那年,就住在那片筒子楼里,冬天暖气不足,我就裹着羽绒服在台灯下备课。"江风掀起他的衣角,我看见他内搭的毛衣领口磨得有些松垮,突然想起老公交的羊绒衫永远笔挺地挂在衣柜里,连褶皱都带着中年男人的克制。
"苏禾,"他突然转身直视我,眼里映着渐渐亮起的路灯,"我离婚三年了。"这句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惊飞了几只停在栏杆上的海鸥。我想起上周老公交把体检报告塞进抽屉时的神情,想起儿子娃在作文里写"爸爸妈妈像两本并排放在书架上的书,封面很整齐,可是从来没被一起翻开过"。
那个夜晚我们沿着江走了很久,直到月亮升到江心。他说起从前给我批改作文时,总在想什么样的句子能配得上我的字;我告诉他,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藏在办公室抽屉里的润喉糖,是因为听我说过"老师讲课时咳嗽的声音让人心慌"。江风带来些许凉意,他把风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布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路过便利店时,他买了两支雪糕,巧克力味的递给我,自己咬了口草莓味的:"从前总觉得甜腻的东西不适合男人,现在才知道,是没遇到愿意分享的人。"
变故发生在儿子娃的生日那天。我在厨房煮长寿面,老公交难得早回家,正帮儿子娃组装新自行车。门铃响起时,我擦着手去开门,林砚抱着束向日葵站在门口,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水珠。"听说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他笑着把花递给我,目光扫过屋里正在拼装零件的老公交,"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天的晚饭吃得异常安静。老公交夹了三次菜,都准确地避开了我面前的盘子。儿子娃吹蜡烛时,许愿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夜里,我在阳台晾衣服,老公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那个男人,是你从前的老师?"衣架从手里滑落,砸在洗衣机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窗外的月亮很圆,像极了二十年前我们在操场看的那场露天电影,银幕上的男女主角在月光下接吻时,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们离婚吧。"老公交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像在说"明天记得带伞"那样平常。晾衣架在风里轻轻摇晃,我想起上周整理衣柜时,发现他的领带少了两条,后来在他的公文包里看见张干洗店的收据,落款日期是我们结婚纪念日。原来有些沉默,早就藏着千言万语。
林砚再来社区时,我正在给流浪猫换新的猫窝。他蹲下来帮我递钉子,指尖不小心被木板划破:"听说你最近在办手续?"我看着他指腹渗出的血珠,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替我包扎伤口时的样子,那时他的手还很光滑,没有现在这么多茧子。"嗯,"我点点头,锤子砸在钉子上的声音有些刺耳,"儿子娃说想跟着爸爸,他说......爸爸的车里有他喜欢的奥特曼贴纸。"
入秋后的第一个降温天,我在地铁站遇见林砚。他穿着件新的藏青色风衣,领口别着枚银色的领带夹。"我要去北京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个纸袋递给我,"上次看你在便利店盯了很久的围巾,一直没机会买。"纸袋里的围巾是暖黄色的,触感像他说话时的语气。广播里传来列车进站的提示音,他突然伸手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苏禾,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之间隔的不是二十年,是两个已经走散的自己。"
现在我常坐在飘窗上织围巾,暖黄色的毛线在指间穿梭,像在编织一段渐渐褪色的记忆。老公交偶尔会带儿子娃回来吃饭,我们坐在餐桌前聊孩子的学习,聊小区新种的桂花树,像两个熟稔的老朋友。有次儿子娃突然指着我织到一半的围巾问:"妈,这颜色怎么这么像林叔叔上次送的那束花?"老公交夹菜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放进儿子娃的碗里:"多吃点鱼,补钙。"
前几天下雪,我戴着那条暖黄色的围巾去超市。路过中学时,看见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其中一个女孩的围巾滑下来,旁边的男孩伸手替她系好,动作里带着笨拙的温柔。雪粒子落在我的睫毛上,恍惚间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接过林砚递来的作业本,本子里夹着片完整的枫叶,叶脉上还凝着初冬的霜。
婚姻像件穿旧的毛衣,线头渐渐松脱时,我们总以为是对方磨破了自己。直到后来才明白,有些褶皱是岁月必然的痕迹,有些离别是各自长出的新纹路。现在我会在每个阳光好的午后,坐在阳台给流浪猫梳毛,看它们在暖黄色的围巾上打滚。远处的高架桥上,车流永远川流不息,就像我们曾经热烈过的心跳,终究会归入岁月的长河,成为滋养生命的养分。
那天整理旧物,在箱底发现林砚送的围巾,标签上还贴着张便签:"愿你永远有勇气拥抱温暖,也有底气放下过往。"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下,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中年人的爱情不是烈火,是壁炉里即将燃尽的炭,明明灭灭间,照见的是自己从未冷却的灵魂。"
现在的我,依然会在地铁玻璃上看见那个眼角有纹的女人,她不再慌张地躲避倒影,而是会对着玻璃轻轻笑一笑。因为她知道,那些疯狂过的、挣扎过的、释然了的时光,都是岁月送给每个认真活过的女人的礼物,像藏在深秋落叶里的光斑,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重新照亮生命的角落。
来源:嫣灵语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