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王大爷是老邻居了,住在县城西边这片老小区里,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他家在我楼上三零一,我在二零一,墙皮剥落的楼道里,常年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老旧木柜和拖把混在一起。
我和王大爷是老邻居了,住在县城西边这片老小区里,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他家在我楼上三零一,我在二零一,墙皮剥落的楼道里,常年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老旧木柜和拖把混在一起。
王大爷今年七十有八,腰板却一直挺得笔直。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起床,穿着那件发白的蓝格衬衫下楼,摇着蒲扇去晨练。他的拖鞋底磨得薄了,踩在水泥地上有种特殊的声音,沙沙的,像是在数落什么心事。
那天早上我没听见这声音,倒是听见楼上一阵重物倒地的闷响。
放下手里的油条,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隔着门喊了几声,没人应。幸好王大爷从来不锁门,我推门进去就看见他歪在地上,嘴角抽搐,眼神像蒙了层纱布。
救护车来得还算快。
医生说是脑梗,要住院。我翻了王大爷的老人机,给他儿子王强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忙:“爸又犯病了?你先垫着,我这边有个项目要谈,回头就转钱给你。”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熟睡的王大爷,他的手背上扎着针头,青筋突出得厉害,像是一张皱巴巴的地图。
医院的走廊上有种消毒水和汗味混合的气味,墙上的电视总是放着重复的健康节目。我每天给王大爷送饭、擦身子,顺便讲讲小区里的闲事。
“老李家的猫又生了五只小崽子,花花的,胖嘟嘟的,吵得很。”
王大爷眼睛动了动,没说话。
“对了,您门口那盆吊兰,我记得每天给浇水,长得可好了,都快爬到门框上去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一周过去了,王大爷的儿子还没出现。
两周过去了,他女儿打来电话,说在国外出差,走不开。
一个月过去了,王大爷的床头柜上摆着我从他家拿来的那个缺了口的老茶杯,杯底有一圈黄渍,怎么洗也洗不掉。每次换水,他都用眼神谢我。
我知道王大爷有儿有女,儿子在省城开了家装修公司,听说生意不错;女儿嫁到了南方,在外企工作。可这一个月,他们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王大爷的病情在康复期走走停停。有一天,他突然能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老张啊…”
我凑近了点:“王大爷,您说。”
“我…我麻烦你了。”
“哪的话,咱们老邻居了,这点事算什么。”
他颤抖的手指了指床头柜的抽屉:“你…你帮我拿个东西。”
我打开抽屉,里面除了几包纸巾,就是一个旧皮夹。皮夹里除了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还有一张对折的纸。
“打开…看看。”
我小心地展开那张纸,是一张地契,写着王大爷名下有一处农村宅基地,三分地。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王大爷,这是…”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我爹留下的…老家的…我想…写给你。”
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您儿女不是挺有出息的吗?”
王大爷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扶他。他的背脊骨瘦如柴,隔着病号服都能摸到一节一节的骨头。
“他们…有出息…但没良心。”王大爷的声音带着苦涩,“老家那块地…三十年没回去了…荒着…也就三万块钱的事。”
“王大爷,您别这样说,他们可能是真的忙…”
“忙…忙得连爹都不管了?”王大爷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我住院…这么久…他们…连面都没露。”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小区里类似的事情见得多了,老人住院,子女忙着自己的生活,最后变成永别。
当天晚上,王强终于出现了。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盒听说很贵的补品,一进门就开始数落:“爸,你说你好好的干嘛要摔倒啊?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有多忙吗?公司新项目,天天加班到半夜。”
王大爷看了儿子一眼,没吭声。
我站在一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正要告辞,王强却拦住我:“张叔,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医药费我来付,你算一下多少钱?”
不等我回答,王大爷突然出声:“不用他算…你算算…你多久没回家看我了?”
王强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爸,我不是说了吗,工作忙。”
“忙…忙得连亲爹生死都不管?”
“您这话说的…我不是来了吗?”
王大爷喘了几口气,指着我说:“要不是老张…我早就…去见你妈了。”
王强脸色变了变,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票子,硬塞给我:“张叔,这是辛苦费。”
我没接:“王总,这钱我不能要。我和王大爷是邻居,帮忙是应该的。”
王强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年头还有这么好心的人?不图回报?”
他的话里有刺,我没接茬,只是转身要走。
“等等。”王大爷突然说,“老张…你把那张纸给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地契,递给王大爷。王大爷颤巍巍地接过,又递给了王强:“儿子…这是咱家老宅的地契…你拿着。”
王强随手接过,扫了一眼:“爸,那破地方值几个钱?早该卖了。”
“不卖…”王大爷的声音突然变得有力,“那是…你爷爷的地…你爷爷说…传下去…千万别卖。”
“行行行,不卖就不卖。”王强不耐烦地把地契塞进口袋,“爸,您好好养病,我先走了,公司还有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声再见都没有。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输液器滴答的声音。王大爷望着门口,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王大爷,您别难过,儿女都有自己的事…”
他摇摇头,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我不怪他们…只是…老了才明白…亲情…也是看情分的。”
那天晚上,我帮王大爷擦身子的时候,发现他后背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一条蜿蜒的小路。
“这是怎么弄的?”我轻声问。
王大爷沉默了一会儿:“年轻时…为了救王强…被钢筋划的。”
我没再问下去。有些故事,说出来只会徒增伤感。
接下来的日子,王大爷的病情时好时坏。偶尔能下床走几步,偶尔又卧床不起。他的女儿终于来了一次,带着一堆营养品,待了半天就走了,理由是机票改不了。
两个月过去了,王大爷的情况好转了不少,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帮他收拾了行李,准备送他回家。
临走前,王大爷又让我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老张…这是地契…我想给你。”
我连忙摇头:“王大爷,这可使不得。您刚不是给您儿子了吗?”
“那是…复印件。”王大爷露出狡黠的笑,“这才是…原件。”
我有些哭笑不得:“王大爷,您这是干啥?我不能要这个。”
王大爷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老张…你是个好人…这两个月…要不是你…我早就走了。我这辈子…没啥好东西…就这块地…值点钱。我儿女…不在乎我这老头子…你却天天来…端屎端尿的…这地…给你。”
“王大爷,我不是为了您的地…再说您儿女将来会埋怨我的。”
“不会…不会的…”王大爷摆摆手,“他们…只在乎钱…不在乎地…这地…有个秘密…我爹告诉我的…等我下个月…带你去看看。”
我没再坚持,收下了那个信封,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王大爷心情好了,再还给他。
那天,我扶着王大爷回到了他的家。推开门,屋里有股霉味,茶几上的水杯结了一层水垢,窗台上的绿萝已经枯萎。我帮他打扫了一通,又去菜市场买了些菜回来做饭。
吃饭的时候,王大爷突然开口:“老张…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太重视工作…忽略了…孩子的教育。”
我舀了一勺鸡汤给他:“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人都是这样,年轻时拼命工作,老了才知道什么重要。”
“是啊…”王大爷搛了一块豆腐,“我那会儿…在县棉纺厂做会计…天天加班…回家就睡觉…孩子们问题…都是他妈管。”
“王大娘走得早。”我轻声说。
“嗯…二十年了…”王大爷的眼神飘向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她走后…孩子们…就更不回来了。”
我想起王大爷的儿女,在医院时那副冷淡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王大爷,您别想太多,好好养病要紧。”
他点点头,却又说:“老张…下个月…农历二十八…是我死去老伴的忌日…能不能…陪我回老家看看?”
我一口答应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大爷的身体渐渐恢复,能下楼晨练了,只是走路还有些不稳。我每天早上去买菜,都会顺道看看他,有时候帮他煮点稀饭或者面条。
他的儿女偶尔会打个电话,但始终没再出现过。
终于到了农历二十八那天,我开着我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带着王大爷回老家。他的老家在县城西南三十多公里的山区,路不好走,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王大爷的老宅已经破败不堪,围墙倒了一半,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屋顶有几处漏洞,门窗也摇摇欲坠。
王大爷站在院子里,沉默良久,才开口:“三十年了…一点没变…又全变了。”
我帮他清理出一条通往祖坟的小路。王大爷的老伴葬在屋后的山坡上,墓碑已经被青苔覆盖,字迹模糊不清。
王大爷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白酒,洒在墓前,然后坐在地上,开始喃喃自语,像是在跟老伴说话。我走开几步,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
祭拜完毕,王大爷似乎轻松了不少。他招呼我:“老张…跟我来…看看那块地。”
我跟着他,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来到后山脚下。那里有一块平整的土地,大概三分大小,周围是高大的柳树。
“就是这…”王大爷指着这块地,“我爹…临终前说…这地下面…有宝贝。”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什么宝贝?”
“不知道…”王大爷摇摇头,“我爹…只说要等…等到合适的人…再挖。”
我心想这大概是老人家的一个心愿罢了,也没太当回事。
当天晚上,我们住在老宅里。我打扫出一间还算完整的房间,铺上带来的睡袋。晚上的山里很冷,我生了个火炉取暖。火光映在王大爷的脸上,他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
“老张…”王大爷突然开口,“我…决定了…搬回来住。”
我吃了一惊:“您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行?生病了怎么办?”
“不怕…”他笑了笑,“这里…才是家…县城那个…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我劝了半天,他始终不改主意。最后我说:“那您等身体再好一些,我帮您把这里收拾一下再搬。”
他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准备返回县城。临走前,王大爷又走到那块地前,站了很久。
“老张…这地…真的给你。”
我没接话,只是扶着他上了车。
回县城的路上,王大爷一直望着窗外,像是在告别什么。
那天之后,王大爷的精神好了很多,甚至主动帮小区里浇花、扫地。我周末去他家,帮他整理东西,准备下个月搬回老家的事。
有天晚上,我正在整理他的书柜,发现一本发黄的日记本。王大爷见我发现了,便说:“翻翻吧…是我年轻时写的。”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记录了他年轻时的点点滴滴。有一页特别引人注目,是他写给儿女的一段话:
“强子、丽丽,爸爸希望你们记住,人这一辈子,钱够花就行,最重要的是心安理得。爸爸妈妈老了,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们常回家看看。”
那字迹工整有力,和现在的王大爷判若两人。
我合上日记本,心里酸酸的。
第二天是周末,我带着王大爷去农贸市场买菜。他走路已经稳当多了,精神也好,还跟卖菜的老熟人聊了几句。
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王强。他站在王大爷家楼下,一脸焦急。
“爸!您跑哪去了?我找您半天了!”王强上前扶住王大爷。
王大爷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我想通了。”王强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翻到了您给我的地契…才知道…那块地上面有煤矿。县里准备开发…要收购那片地…每亩地赔偿20万…”
我和王大爷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原来王大爷爹说的”宝贝”是这个…
王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王强:“你上去吧…我和老张…买点菜…一会儿回来。”
王强接过钥匙,欲言又止,最后转身上楼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谁都没说话。
走到小区门口的长椅边,王大爷突然站住了:“老张…我累了…坐会儿。”
我扶他坐下,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
“老张啊…”王大爷终于开口,“你说…我这辈子…值不值?”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值,当然值。”
“我知道…儿女的心思…”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我不怪他们…人都是这样…我年轻时…也曾…不管我爹…”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张…”王大爷从兜里掏出那个信封,“这个…你收着…等我百年后…你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我没接:“王大爷,那是您儿女的…”
“收着吧…”王大爷坚持,“就当…是报答你这两个月的照顾。”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信封:“王大爷,我先替您保管,等您哪天想通了,随时可以拿回去。”
他点点头,眼睛望向远方:“我想通了…人这辈子…最珍贵的…不是地…不是钱…是情分…”
我们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回走。
半路上,王大爷突然说:“老张…你陪我…回老家住几天吧…我想…把房子收拾一下。”
我想了想,答应了。
三天后,我带着王大爷回到了老家。这次,王强也跟着一起来了,还带了不少工具和生活用品。
在收拾房子的过程中,王强发现了他小时候刻在墙上的身高记录,那一刻,他红了眼眶。
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喝茶,王大爷讲起了他年轻时的故事,王强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
月光洒在老宅的青砖上,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王大爷抬头看着满天繁星,眼里闪着光:“看…这些星星…在县城…看不到这么多…”
王强点点头:“是啊,爸,我都忘了老家的星星这么亮。”
我坐在一旁,看着这对迟来的父子团聚,心里五味杂陈。
有些东西,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有些情感,不是用地契能传递的。而有些教训,往往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一个月后,王大爷真的搬回了老家住。村里通了网,他学会了用手机视频,时不时跟我聊聊天。
至于那张地契,我一直替他保管着。虽然我知道那块地下可能真有煤矿,但在我心里,那张纸更像是一份责任,一份情分,一份对生活最朴素的理解。
那块地,终究不是我的。它属于王大爷,属于他的家人,属于那段被遗忘又被记起的亲情。
有时候,我会想起医院里王大爷颤巍巍地递给我地契时的眼神。那不是施舍,不是报答,而是一个孤独老人最后的倔强——他宁愿把最值钱的东西给一个照顾他两个月的邻居,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儿女忽视的事实。
生活就是这样,有人重情义,有人重利益。但无论如何,人这一辈子,总要懂得一些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
就像王大爷最后告诉我的:“老张啊,你记住,人这一生,得的了,放得下的,那才是真本事。”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