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姐姐说,我的钱宁愿扶贫,也不会给公务员享受。"1998年那个深秋的下午,刘慧芬坐在她服装厂的办公室里,隔着木纹办公桌斜睨着我。
"姐姐说,我的钱宁愿扶贫,也不会给公务员享受。"1998年那个深秋的下午,刘慧芬坐在她服装厂的办公室里,隔着木纹办公桌斜睨着我。
那话语像刀子一样刺进我心里,令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外面的缝纫机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只觉得冷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寒意直透心底。
我叫刘建国,是小河镇政府办公室的一名普通科员。
姐姐比我大六岁,从小就是我的保护神,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拉扯我长大,父母忙于生计,是姐姐给我煮稀饭、做布鞋、辅导功课。
那是九十年代末的小河镇,家家户户还留着老式的木质家具和发黄的结婚照,收音机里播放着《渴望》的主题曲,自行车铃声和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刚工作两年,每月四百来块的工资,勉强够自己温饱,单位虽然说着要分房,却一直遥遥无期。
老家的父母催着我成家,我好不容易相中了镇医院的护士小王,却拿不出像样的彩礼和首付,只好厚着脸皮来找姐姐借。
"建国,不是姐不帮你,我这钱是要做生意的。"姐姐为难地搓着手,眼神却很坚定,"你们单位不是有福利房吗?公家干部不愁没房子住。"
我苦笑道:"姐,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单位也得自己掏钱买呀,就是有些补贴罢了。"
姐姐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助山区孩子的汇款单,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说:"你看,这些娃娃才是真需要帮助的,我宁可多资助他们几个,也不能给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添油加醋!"
我望着姐姐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她是怎样在改革大潮中,从一个纺织厂的普通女工变成了小老板。
九十年代初,姐姐所在的国营纺织厂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工人们排着长队领救济粮。
有天姐姐扛回一麻袋白面,我问她哪来的,她神秘地笑笑:"厂里放长假,我跟几个姐妹去南边拿了点货回来倒腾。"
那时候,下海经商成了时代的潮流,连《人民日报》都在鼓励"大胆闯、大胆试"。
姐姐和几个厂里的女工凑了点钱,开始在火车站附近摆地摊卖衣服,风吹日晒,被城管撵得到处跑,却越挫越勇。
我那时还在上高中,每到周末就帮她看摊子,亲眼见证了她如何从地摊到店面,再到后来的小厂房,一步步打拼出自己的天地。
"你懂个啥,"姐夫王东常对我笑道,"你姐这个人啊,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倔得很!"
王东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手艺不错,但在日新月异的市场经济大潮中有些跟不上节奏。
他做的老式家具精致耐用,却敌不过南方涌来的廉价板式家具,姐姐干脆让他跟着自己干服装生意。
1997年,姐姐的服装厂最红火的时候,雇了四十多个工人,全镇人都竖起大拇指:"刘慧芬真有本事,女强人哪!"
我考上了地区师范学院,全家人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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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李大娘还念叨着:"老刘家祖坟冒青烟了,后生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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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师多好啊,寒暑假还能休息,怎么去做公家人了?"她叹口气,"那帮人油腻着呢,可别学坏了。"
我不明白她为何对公职人员有如此偏见,只当是她生意人的市侩心态,也没往心里去。
九十年代末,改革深入,市场更加开放,大量的廉价服装涌入国内市场,姐姐的厂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天晚上,我去厂里送饭,隔着车间的玻璃窗,看见姐姐坐在堆积如山的布料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车间里只开着一盏惨白的日光灯,照得她的脸色蜡黄,额头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姐,吃饭了。"我轻声说,把饭盒放在她面前。
她猛地抬头,眼圈红红的:"建国,你说我是不是太冒进了?"
我望着四周几近停工的缝纫机和空荡荡的车间,心里一紧:"姐,是不是厂子出问题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行情不好,订单越来越少,可我前几个月又贷款买了新设备,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了。"
我心疼地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姐,要不先缩减规模,等行情好转再说?"
"这行就这样,谁退缩谁就出局。"她倔强地说,眼神中却透出几分迷茫,"你说,我是不是要去找点关系,打通销路?"
"什么关系?"我心里一惊。
"听说咱们区里有个分管经济的副区长,他要是帮着说句话,给咱们拿个订单,不就好了?"
我陡然明白了什么,连忙摆手:"姐,这事可不能想,那是行贿,犯法的!"
她嗤笑一声:"你们这些当官的,表面上冠冕堂皇,背地里还不是一个样?早听人说,没有疏通的关系,哪有顺畅的路子!"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这种偏见。
那晚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小王,她抿着嘴笑我:"你姐这是气话,别当真,再说了,我们这些小公务员哪有什么权力,别说拿好处,连个章都盖不了。"
小王是镇医院的护士,我们大学同窗,毕业后一起回到了小河镇。
她性格温婉,家境也不富裕,父母是小学老师,对我这个公务员女婿很是满意,只盼着我们早日有个自己的小窝。
1999年秋天,姐姐厂里的形势急转直下,订单少得可怜,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了。
姐夫王东日渐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门口抽闷烟,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
"慧芬太要强了,"他悄悄对我说,"做生意有起有落,她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实在是犟不过市场啊。"
日子一天天艰难起来,姐姐却不愿服输,四处借钱周转,甚至找了高利贷。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下班回家,发现姐姐站在我家门口,眼眶通红。
"建国,借我两万块,厂里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当即答应,把存折里准备买房子的钱全都取了出来。
小王在一旁默默点头,眼里满是理解和心疼。
我们的婚期不得不往后推,但小王没有一丝怨言:"你姐这些年不容易,帮她度过难关要紧。"
谁知第二天,姐姐却把钱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姐,这是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她抹着眼泪说:"昨晚我去找区里那个副区长了,他答应给我们厂子引荐几个客户,订单的事有着落了。"
我心头一震:"你给他好处了?"
她转过脸去,不肯直视我的眼睛:"这叫投资,你不懂。"
我拉住她的手:"姐,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那些贪官迟早会被查,到时候你也会受牵连!"
"贪官?呵,那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她甩开我的手,怒目而视,"你们这帮吃公家饭的,谁手上干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单位那个老杨,家里盖起了小洋楼,那钱是从哪来的?还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我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气又痛。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小河镇的街道上人迹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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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个月后,《小河日报》的头版刊出一则消息:区里查处了一起冒充领导诈骗案,一名自称区领导的骗子专门瞄准困难企业,以帮助拓展业务为由,骗取了不少钱财。
我拿着报纸,心如刀绞。
当晚,我急匆匆赶到姐姐厂里,发现大门紧锁,工人们蹲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焦虑。
"刘主任家的,你姐去哪了?咱们的工资啥时候发?"一个年长的女工拉住我问。
我手足无措,赶紧去姐姐家里,推开院门,却见王东正在收拾行李。
"姐夫,你这是..."
他叹了口气:"建国啊,我不行了,撑不下去了。俺妈病了,我得回老家照顾她。"
"那姐姐呢?"
"她啊,"王东的眼神闪烁,"说是去南方找客户了,让我先走。"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心凉了半截:"姐夫,你...你不会是..."
他不敢看我,匆匆提起行李,低着头从我身边挤过去:"建国,对不住了,你帮我跟慧芬说声,等我安顿好了就回来。"
那一刻,我明白这个老实的男人是逃走了,留下姐姐一个人面对一切。
"姐夫!"我在他背后喊道,"那副区长是骗子!姐姐被骗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消失在飘雪的巷子里。
三天后,姐姐回来了,憔悴得像变了个人。
我在厂门口堵住她:"姐,那个副区长是骗子,报纸上都登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知道,晚了。"
"你知道?"
"他拿了钱就消失了,我去区里一打听,根本没这号人物。"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深深的疲惫,"王东呢?"
"他...回老家了。"我不忍说出真相。
姐姐点点头,像是早已料到:"也好,省得看我这个失败者的样子。"
"姐,别这么说,咱们能挺过去的。"我搂住她的肩膀,"跟我回家住几天吧,小王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轻轻推开我:"建国,姐没脸见人了。厂子倒了,工人的工资和医保都发不出来,我还欠着一屁股债,怎么见人?"
"我们是一家人,有啥见不见的。"
"不,"她倔强地摇头,"我得自己解决。你们公家人不懂我们做生意的,赚钱容易,赔起来也快。"
"姐..."
她打断我:"建国,你别管我了,我能行。你自己的日子还过不好呢,别操心我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厂里,留下我在寒风中站了良久。
回家路上,我看到街角的露天电影正在放映《焦裕禄》,黑白的画面在夜色中闪烁,四周围着稀稀拉拉的观众,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袄,呵着白气,专注地望着银幕。
我停下脚步,恍惚中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小时候,父亲常带我去看这种露天电影,每次看到焦裕禄为民服务的情节,他都会感动得直抹眼泪:"建国啊,你以后一定要当个好干部,像焦书记那样,为老百姓做实事!"
我鼻子一酸,这不正是我选择当公务员的初心吗?
为什么到了姐姐眼里,我就成了那些贪官的同类?
2000年春节前,姐姐的厂子正式破产了。
工人们领到了最后一点遣散费,稀稀拉拉地离开了。
姐姐卖掉了房子和厂房,勉强还清了债务,自己租了个小阁楼住。
我去看她,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桌上放着一瓶散装白酒,已经喝了大半。
"姐,跟我回家过年吧。"我轻声说。
她摇摇头:"我哪有脸见人?欠了那么多钱,让人家笑话。"
"我这边攒了点钱,先帮你还上急的。"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着酒意和倔强:"不要你的钱!你们这些公务员的钱,哪有那么干净!我的钱宁愿扶贫,也不会给公务员享受!"
她口中喷出的酒气熏得我眼睛发酸,我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建国啊,你弟弟,从小你拉扯大的建国啊!"
她挣脱我的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指着墙上她和山区孩子们的合影:"你看看这些孩子,他们多纯真啊!不像你们这些...这些..."
"姐,你喝醉了,"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是公务员,不是贪官,我的钱都是光明正大挣的,我问心无愧!"
她冷笑一声:"那个老杨呢?那个冒牌副区长呢?他们的嘴脸,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姐,那个根本不是什么副区长,是骗子啊!真正的好干部多着呢,我们单位的王主任,自己生病了都不肯占用公车,宁可挤公交车去医院..."
"够了!"她一把推开我,"你走吧,别管我了。我刘慧芬这辈子,不会再相信什么公家人了!"
我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睛,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才能消除她心中的偏见。
过完年,姐姐搬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像着了魔一样到处找她,在她曾经资助的山区孩子家里打听,在她做生意时结交的朋友中询问,甚至跑到王东老家去找,都没有消息。
我妻子小王安慰我:"姐姐性子倔,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可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放心?"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建国,也许姐姐需要时间独处,好好想想。"小王轻声说,"你是她弟弟,她不会真的不理你的。"
婚后,我和小王省吃俭用,终于凑够了首付,买了个小两居室,简单装修后,搬了进去。
小王怀孕了,我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只是每次看到阳台上姐姐送的那台老式缝纫机,心里还是会一阵绞痛。
这台缝纫机是姐姐厂子最初的"元老",跟了她十几年,她破产时将它送给了我,说是给小王做嫁妆。
我常常坐在阳台上,听着窗外的蝉鸣,看着缝纫机上的划痕和磨损,仿佛看到了姐姐曾经奋斗的身影。
小王有时会在我身后轻轻抱住我:"别担心了,姐姐那么聪明能干,不会有事的。"
2003年,我在单位渐渐站稳了脚跟,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
同事们都说我是块做事的料,领导也对我青眼有加。
这一年,我申请参加了一个扶贫项目,负责对接几个贫困村的产业发展。
这意味着我需要经常往返于城乡之间,风吹日晒,餐风露宿,但我却乐在其中。
每当看到村民们的生活一点点改善,贫困户的笑容一天天多起来,我就感到无比满足。
儿子满周岁时,我们在家里办了个小宴。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唯独不见姐姐的身影,我心里空落落的。
"建国,别想太多,"母亲拍拍我的肩膀,"你姐那个脾气,犟得很,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父亲在一旁叹息:"唉,要不是王东那个没良心的跑了,你姐也不至于这样。"
我只能默默点头,心里却想: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初夏的一天,我在火车站附近出差回来,天色已晚,街上的霓虹灯次第亮起,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声。
我在一家小面馆吃了晚饭,正准备回家,路过一排小吃摊,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个卖烤红薯的中年妇女,头发花白了不少,戴着口罩和帽子,但那瘦削的肩膀和忙碌的姿态,与我记忆中的姐姐重合。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几乎是跑过去的。
"姐!"我喊道。
她明显一僵,然后装作没听见,继续翻动炉子里的红薯。
"刘慧芬,你别装了,我是建国啊!"我声音哽咽。
她这才慢慢转身,摘下口罩。
三年不见,姐姐的脸上多了深深的法令纹,眼角的鱼尾纹像是刀刻的,但那双倔强的眼睛还是我熟悉的。
"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声音干涩。
"我找你找了三年了!"我几乎要落泪,"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她低头整理着摊位,手上布满了被烫伤的痕迹:"别嚷嚷,我现在叫张红,谁也不认识。"
我看着她风吹日晒的脸和粗糙的双手,心如刀绞:"姐,回家吧,跟我回家。"
"我哪有家?欠了一屁股债,房子都卖了。"她苦笑着,眼里却闪着泪光。
"我家就是你家!"我不由分说,收拾了她的摊子,硬把她拉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里,她坐立不安,一路上不肯看我,只是低着头摆弄着沾满烟尘的围裙。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个褪了色的红绳,那是她十几年前去山区支教时,一个孩子送给她的。
"你...你还留着这个?"我指着那根红绳。
她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嗯,那个孩子现在已经上大学了,我时不时还给他寄点生活费。"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别人?"我又心疼又感动。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再难,也不能断了孩子的念书路啊。"
回到家,小王见了姐姐,二话不说拉她去洗澡,又端出热气腾腾的饺子和一碗老鸡汤。
姐姐坐在餐桌前,突然捂着脸,肩膀抖动起来。
"姐,你别这样..."我手足无措。
"我对不起你,建国。"她哭着说,"那些年,我太固执了。"
饭后,儿子睡下了,我们姐弟俩坐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和远处的城市灯火。
姐姐终于道出了实情。
原来她早年有个远房表妹嫁到了县城,丈夫在税务局工作。
表妹夫常常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在家乡盖起了气派的小洋楼,却在一次大检查中东窗事发,锒铛入狱。
表妹带着孩子无家可归,姐姐收留了她们娘俩几个月,亲眼目睹了她们的痛苦。
加上后来又被冒充税务干部的骗子骗走了钱,以及在电视上看到的贪官新闻,姐姐对体制内人士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偏见。
负债后,她不愿连累我,独自躲到了外地,靠小摊维生,还债度日。
"姐,你这么想太偏激了。"我轻声说,"咱们国家几千万公务员,绝大多数都是兢兢业业的,为民服务的,不能因为个别害群之马就全盘否定啊。"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知道,但那时我被蒙蔽了,加上生意失败,人一蒙了心,就糊涂了。"
"那你现在想通了吗?"
她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这些年,我在外面也看到了不少基层干部为老百姓办实事,慢慢地,我心里的怨气淡了。"
她转向我,眼睛里泛着泪光:"建国,姐对不起你。你是个好人,妈从小就说你心地善良,我不该拿别人的错处来迁怒你。"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姐,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就怕你出什么事。你知道吗?爸妈都老了,他们也很挂念你。"
姐姐的泪水终于决堤:"我...我不敢回去,我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
"怎么会呢?你是他们的骄傲啊!"我安慰道,"你创业那几年,爸在村里可没少吹牛,说他女儿多有本事!"
她破涕为笑:"是吗?他那个老爱面子的样子,我倒是能想象。"
"姐,明天我陪你回老家看看爸妈,好吗?"
她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们驱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小河镇。
老家的房子还是那个样子,青砖黛瓦,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满了果子,有几颗已经裂开,露出晶莹的籽粒。
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父亲坐在门槛上择着菜豆,听见车声,抬起了头。
"慧芬?"母亲看清了车上下来的人,手里的衣服"啪嗒"一声掉进了水盆,"真的是慧芬回来了?"
姐姐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上前。
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抱住她:"我的傻闺女,你终于回来了!妈想死你了!"
父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
姐姐扑进父母怀里,泣不成声:"爸,妈,对不起,是我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那天,老宅里洋溢着久违的欢笑。
母亲杀鸡炖汤,父亲从地窖里取出珍藏的老酒,左邻右舍闻讯赶来,家里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晚饭后,我陪姐姐去了她曾经的厂房所在地。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电子厂,灯火通明,工人们正在进行着夜班生产。
姐姐望着那熟悉的建筑轮廓,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建国,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最遗憾的,不是赔了钱,而是辜负了那些跟着我的工人。"
"姐,你已经尽力了。"
她摇摇头:"不够,我太自信了,以为凭一腔热血就能闯出一片天地,却忽略了市场的残酷和变化的速度。"
"可你还是帮助了很多人,那些山区的孩子,没有你,他们可能连学都上不了。"
她苦笑着擦了擦眼角:"也许吧,但我欠那些工人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姐,我负责的扶贫项目里,有个村子正在发展手工艺,缺乏技术指导,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是说...让我去?"
"你有这么多年的服装经验,完全可以帮他们设计些有市场的产品啊。"
姐姐沉思良久,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好啊,我去试试!"
第二天,我带姐姐去了我们项目对接的几个贫困村庄。
她看着墙上贴满的扶贫工作照片和数据,听着项目组同事们讲述各村的变化,眼神渐渐柔和。
"记得那个李大爷家的老房子漏雨吗?"我指着照片说,"现在他住进了新房,儿子也考上了大学。"
"原来,你们真的在做实事。"姐姐低声说,眼里满是愧疚。
走进村子,看到村民们朴实的笑容和对我们的热情欢迎,姐姐的眼圈红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拉着她的手,用浓重的方言说:"闺女,你是刘主任的姐姐呀?你弟弟可是好人哩,帮俺家申请了危房改造,这不,住上了新房子,睡觉再不怕下雨啦!"
姐姐转头看我,眼里满是惊讶和感动。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村部简陋的宿舍里,姐姐兴奋地跟我讲她对村里手工艺的设想,眼神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
两周后,我陪姐姐去了她资助的那几个孩子家。
其中有两个已经考上了大学,一个在县医院工作,还有两个在读高中。
那个在医院工作的女孩一见到姐姐,立刻扑进她怀里哭了起来:"刘阿姨,我找您好久了!我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都存着呢,说好要请您吃饭的!"
回程的车上,姐姐望着窗外起伏的山峦,突然说:"建国,我想明白了。。我以前太偏执了。"
春天来临时,姐姐在我家后院的小屋里办起了手工制衣作坊。
她给作坊取名"慧心坊",招来了几个下岗女工,做起了特色民族服饰,通过我的项目渠道,销往城市和旅游区。
镇上的几个下岗女工来帮忙,慢慢打出了名气。
我们还一起资助了三个贫困生,每月寄去生活费和信件,姐姐常常笑着说:"这下你总算入了我的扶贫名单了吧?"
有天下班回家,看见姐姐在院子里晾衣服,头发被夕阳染成金色,眉眼间的倦容渐渐消退,又恢复了当年的神采。
她看见我,笑着问:"今天又跑了几个村?"
"五个,"我放下公文包,伸了个懒腰,"这次县里给贫困村拨了产业发展资金,正好对接你们的手工艺。"
"太好了!"她眼睛一亮,"我最近设计了几款新的民族风背包,特别适合年轻人。"
她带我去小作坊看她的新设计,那些色彩鲜艳的布料和精巧的手工,让我啧啧称奇。
"姐,你知道吗?"我笑着说,"你当年那句'宁愿扶贫也不给公务员'的话,现在看来还挺有意思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不是成真了吗?你这个公务员,现在天天扶贫,我这个老板,也成了你的后援团。"
我们笑作一团。远处,小王推门出来,喊我们吃饭。
饭桌上,姐姐举起杯子:"建国,谢谢你没放弃我。"
"姐,咱们是一家人,哪有放弃不放弃的。"我眨眨眼睛,"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当年不借我钱,不然我可能就是个安逸的小公务员,也体会不到扶贫工作的意义了。"
小王插嘴道:"就是,你们哥俩都变了样,当初我嫁给建国时,他可是个老实巴交的乖孩子,哪像现在,跑得上山下乡的,黑得跟碳一样!"
我们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久违的轻松和幸福。
夜深了,我送姐姐回小屋,路过那台老式缝纫机时,她轻轻抚摸着它:"这老伙计,陪我南征北战好多年了。"
"姐,它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小王说等儿子大了,要教他使用这台机器,让他知道他姑姑有多能干。"
姐姐眼圈一红:"你们...你们太好了。"
"姐,咱老刘家的人,倔是倔了点,但心都是热的。"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点点头,仰望着满天星光:"建国,你知道吗?我最感谢的,不是你给我物质上的帮助,而是你让我重新相信人心。"
夜风拂过,吹散了往日的阴霾,只留下漫天星光,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星光下,姐姐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仿佛回到了她年轻时的模样,那个带着我去摆地摊,教我数钱找零,在艰难岁月里保护我的姐姐。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明白了什么叫血浓于水,什么叫亲情永恒。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