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悼明之亡,揭清之失”说的首倡者,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中提出《红楼梦》以“假语村言”隐写明清易代史,认为书中人物、事件多与明末清初史实互为表里,其核心在于通过“吊明之亡”抒发汉族士大夫的遗民情怀,通过“揭清之失”揭露清廷统治的残酷性。这一观点突破了传统红
《红楼梦》“悼明之亡,揭清之失”创作目的论析——基于文本隐喻与历史语境的双重考察
一、引言:“悼明揭清”说的学术渊源与研究价值
(一)蔡元培“民族主义”索隐派的奠基意义
作为“悼明之亡,揭清之失”说的首倡者,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中提出《红楼梦》以“假语村言”隐写明清易代史,认为书中人物、事件多与明末清初史实互为表里,其核心在于通过“吊明之亡”抒发汉族士大夫的遗民情怀,通过“揭清之失”揭露清廷统治的残酷性。这一观点突破了传统红学的“家事说”局限,将《红楼梦》置于明清鼎革的历史语境中考察,为文本解读开辟了新维度。
(二)明清易代背景下的文学隐喻传统
清初“文字狱”高压下,文人常以“借古讽今”“托物言志”的手法书写历史创伤,如顾炎武、黄宗羲的政论散文,孔尚任《桃花扇》的兴亡感慨。《红楼梦》的“真事隐,假语存”正是这一文学传统的延续,其“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背后,是对南明覆灭、扬州十日等历史惨剧的深沉哀悼,以及对清廷“剃发易服”“文字狱”等政策的隐性批判。
二、文本中的历史密码:从细节隐喻到整体象征
(一)地域与事件的创伤记忆——以扬州、金陵为例
1. **扬州十日的文学显影** 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暗藏多重隐喻:“扬州”直指1645年清军屠城的“扬州十日”,史载屠杀导致约80万人遇难,幸存者王秀楚《扬州十日记》详述暴行。“仙逝”一词本为明代雅称,用于七品官夫人贾敏(“假夫人”)明显逾制,实则暗指明朝皇室(如朱元璋生母淳皇后、崇祯田贵妃均为扬州籍)的“真夫人”遭难,借地名与称谓的矛盾激发遗民对国破家亡的集体记忆。
2. **金陵符号的王朝隐喻** 贾府所在“金陵”(南京)为明朝故都,书中多次提及“金陵十二钗”“金陵省”,而南京作为南明弘光政权的都城,其陷落标志着明朝在江南统治的终结。第四回“护官符”中“金陵王”“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豪奢描写,暗合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南京作为“留都”的双重政治地位,其衰落则象征明朝国祚的中绝。
(二)人物与符号的政治象征系统
1. **“冷子兴”与清朝崛起的隐喻**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冷子”作为棋类术语,喻指后金(清)在明末诸势力中本为“隐蔽棋子”,却趁乱“兴”起夺取天下。“冷”既呼应满族发源于寒冷的东北,亦暗含对清廷“非正统”的贬抑。荣国府影射明朝,其祖上“荣国公”封号在明朝仅授予靖难功臣(张玉、姚广孝),暗示贾府(明朝)因“造反派”(内部党争、农民起义)而衰败,为“冷子”(清朝)崛起创造条件。
2. **“金玉”与“木石”的政权隐喻** 第五回“金玉良缘”(薛宝钗的金锁与贾宝玉的通灵玉)象征清廷(金)与汉族政权(玉)的表面融合,而“木石前盟”(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则隐喻明朝(木,朱姓属“赤心木”)与汉族文化(石,通灵宝玉刻“仙寿恒昌”,仿传国玉玺“既寿永昌”)的天然联系。黛玉“还泪”神话实为对汉人“泣血悼明”的诗意化表达,而宝钗“热毒”需“冷香丸”压制,暗讽清廷需以汉文化“中和”其游牧民族的“蛮性”。
(三)制度与器物的时代印记
1. **官职设置的反讽意味** 林如海任“巡盐御史”,虽为七品小官,却掌控江南盐税——明朝财政命脉。书中多次描写贾府依赖江南赋税维持奢靡生活,暗合明末“东林党争”中江南士绅与朝廷的赋税矛盾,而清廷入关后对江南的经济掠夺(如“奏销案”)则加剧了这种矛盾,形成“揭清之失”的现实基础。
2. **服饰、习俗的文化抵抗** 第三回黛玉初入贾府,众人“皆半旧妆饰”,看似寻常,实则隐含“反清复明”的服饰密码:清初推行“剃发易服”,汉族士人被迫改穿满服,“半旧”既指服饰样式的新旧杂糅,亦象征遗民在文化高压下对明朝衣冠的含蓄缅怀。第四十回贾母宴客用“十锦珐琅杯”,珐琅器源自西方,经清廷推广成为“宫廷御用”,其华丽外表下掩盖的是汉文化主体性的失落,与黛玉“用土定瓶”(明代瓷器)形成对比,暗藏文化立场的分野。
三、叙事策略与主题建构:在“梦”与“真”之间
(一)“真事隐”与“假语存”的双重叙事
第一回作者自白“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并强调“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甄士隐”(真事隐)、“贾雨村”(假语存)作为叙事枢纽,既构建了“甄府-贾府”(明朝-清朝)的平行世界,又通过“甄英莲”(真应怜,象征汉人苦难)、“娇杏”(侥幸,暗讽汉奸仕清)的命运对比,完成对明清易代的价值评判。第五回太虚幻境“薄命司”判词,表面写女儿命运,实则是为明朝“招魂”:如秦可卿“情天情海幻情身”暗指南明政权因“党争”(情)而幻灭,探春“生于末世运偏消”则直指明朝亡于内忧外患的“末世”困境。
(二)“风月宝鉴”的历史镜像功能
第十二回“风月宝鉴”作为全书重要意象,正面是“风月繁华”(表面的儿女情长、家族兴衰),背面是“白骨如山”(真实的历史屠杀、政权更迭),恰如《红楼梦》的双重文本属性。跛足道人警告“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呼应作者“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的批语,暗示读者需透过“风花雪月”的表象,看见“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历史血案的“背面”。镜中“贾瑞之死”象征沉迷于清廷“繁华假象”的汉人知识分子的精神死亡,而“烧镜”情节则隐喻清廷对“野史”的焚毁,凸显《红楼梦》作为“不可毁”的“正史”替代物的存在意义。
(三)残缺文本的政治隐喻
今本《红楼梦》前80回与后28回(据2008年发现的“癸酉本”残稿)的断裂,并非单纯的“成书问题”,而是政治高压下的被迫“残缺”。前80回通过“草蛇灰线”埋下“悼明揭清”的伏笔(如“双悬日月照乾坤”暗指南明与清朝并立),后28回则更直接描写“贾府被抄”(明朝灭亡)、“宝玉沦为乞丐”(汉族政权失落)、“宝钗改嫁”(汉奸变节)等情节,因“太过露骨”遭清廷封禁。这种“残缺”本身即是明清易代历史创伤的文学显影,正如批语所言“千红一哭(窟)”“万艳同悲(杯)”,是对汉族文明遭遇重创的集体哀悼。
四、学术争议与回应:在反驳中深化理解
(一)对“自传说”“家事说”的超越
针对胡适等人主张的“《红楼梦》写曹雪芹家族兴衰”,需指出书中“贾府”绝非曹家个案,而是明朝贵族的集体缩影。例如,“江南织造”在书中被虚化,而“荣国府接驾”更接近明成祖迁都北京后的皇家排场,而非康熙南巡的曹家轶事。第二回冷子兴提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探春亦言“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均指向明朝因党争、腐败“自毁长城”,与曹家因宫廷斗争败落的性质截然不同,体现出“国亡”与“家亡”的层次差异。
(二)对“反清证据牵强”论的回应
反对者认为“扬州十日”与贾夫人之死的关联属过度解读,但需注意文本中“扬州”“仙逝”等关键词的时代特异性:1745年(《红楼梦》成书约100年后)正值扬州大屠杀百年祭,作者选择此地名与称谓,恰是利用遗民群体的历史记忆形成“集体无意识”共鸣。又如“金”“胡”“耶律雄奴”等词汇的频繁出现,绝非偶然:“金”为清朝前身,“胡”“犬戎”是传统华夷之辨中的贬称,黛玉葬花怕“水(清)”玷污“花(华)”,更以诗意手法完成“抗清保华”的象征建构,符合清初文人“以文载道”的创作心理。
(三)对“时代背景模糊”论的澄清
尽管书中刻意模糊朝代(如“无朝代年纪可考”),但多处细节暴露时代指向:第四回“护官符”提到“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龙王”暗指清朝皇帝,“白玉”象征明朝皇权,其“缺少”正是“悼明”的核心;第五回《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仙葩”(黛玉)属“木”(朱明),“美玉”(宝玉)属“土”(中原),二者分离隐喻“中土失鹿”,与清初“华夷之辨”的思想主流完全契合。
五、结论:在历史与文学的互文中重释《红楼梦》
《红楼梦》的“悼明之亡,揭清之失”绝非简单的政治图解,而是将民族创伤转化为文学隐喻的伟大创造。它通过地域符号、人物象征、叙事策略的多重建构,在“梦”与“真”的张力中完成对明清易代的历史复盘:既哀悼明朝因“自杀自灭”导致的灭亡(如东林党争、宦官专权),亦揭露清朝以“冷子兴”姿态入主中原后的文化压迫(如剃发易服、文字狱)。这种“双重批判”使《红楼梦》超越了简单的“遗民文学”范畴,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中“以小说写正史”的典范,其“满纸荒唐言”下的“辛酸泪”,既是对一个王朝的挽歌,更是对文明存续的深沉思考。在当下语境中重释这一主题,不仅能深化对《红楼梦》思想深度的理解,更能看见文学与历史相互照亮的永恒魅力。
来源:泊江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