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血型、基因位点...相合率达99.99%",这冰冷的数字仿佛一把锤子,重重地击在我的心上。
亲子鉴定
县医院的走廊空无一人,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血型、基因位点...相合率达99.99%",这冰冷的数字仿佛一把锤子,重重地击在我的心上。
我叫周明志,今年二十三岁,八五年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县里的一所中学教语文。
从记事起,我就感觉母亲对我异于常人的严苛。
每当邻居家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时,我却被关在屋里背课文、写作业。
我的衣服永远是补丁摞补丁,夏天穿的背心两边的肩带都是用几层碎布条缝补起来的,棉袄上还留着哥哥姐姐们穿过的痕迹。
可母亲却舍得给隔壁李家的孩子买麦芽糖、塞给他们几分钱买冰棍。
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刚学会了骑自行车,放学路上多绕了几圈,回家晚了半个小时。
母亲二话不说,拿起晾衣竹竿就朝我打来:"你这孩子,长能耐了是不是?放学不着家,让我好找!"
我哭着求饶:"妈,我是被陈老师留下帮忙整理图书角了!真的不是贪玩!"
她却冷冷地说:"少找借口!你以为你是谁家的孩子?说谎话连草稿都不打一个!"
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幼小的心灵,多年来我一直在想:难道我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我们家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条件不算太差,有半间厨房和一个小阳台。
大队部广播喇叭里经常放着样板戏,《沙家浜》的旋律从早响到晚,伴随着我们这些孩子的成长。
邻居张大妈每次在楼道里遇到我,都会摸摸我的头,摇头叹气:"这孩子,命苦啊。"
我知道,她是在同情我,同情我有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母亲。
夏天的晚上,我常常躺在竹席上,听着窗外的蝉鸣,捂着被母亲打过的地方,想象着如果我是别人家的孩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上初中那年,我在学校操场摔断了胳膊。
班主任打电话到我家,是母亲硬着嗓子来接我的。
我疼得直冒冷汗,以为她会心疼我,可一路上她只是埋怨:"好好的摔什么摔,长这么大了,连路都走不稳,花钱不算还耽误工夫!"
到了医院,她咬牙掏出了压箱底的钱,却只字不提关心的话。
那次我流了很多眼泪,不是因为胳膊疼,而是心里疼。
就连医生都看不下去了:"同志,孩子已经够疼的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母亲闭了嘴,但我能感觉到她握着我另一只手的力度,紧得像是怕我要飞走一样。
上高中后,我像所有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开始反抗母亲。
她说东,我偏往西;她让我在家复习,我非要去同学家"学习"。
有一次,我和几个同学去河边野游,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邻居们都说看见我母亲在小区门口站了两个小时,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
我回到家,迎接我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暴风骤雨,而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饿了吧?先吃点。"她的声音依旧冷硬,但眼圈却是红的。
我愣住了,这是十几年来,母亲第一次不是以训斥开场。
吃完面,她只说了一句话:"明志,你是我的命根子,别吓唬我。"
然后她转身进了卧室,留下我在厨房发愣。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母亲盔甲下的柔软,但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高考前夕,我高烧不退。
母亲熬了一夜的红糖姜汤,端到我床前时,碗底还热得烫手。
她却不曾对我说一句关心的话,只是不停地催我:"快点好起来,耽误了考试,你这辈子就完了。"
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眼睛里却噙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那几天,她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低,生怕影响我休息。
饭菜也变得清淡可口,她自己却只舀一小勺咸菜配着稀饭吃。
我注意到,她的手上裂了几道口子,想必是为了多挣工分,没少在冷水里泡着。
高考那天,我已经退烧了,但还是有些乏力。
母亲竟然请了假,送我到考场门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直到我进入考场。
放榜那天,我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院。
邻居们纷纷上门道贺,母亲破天荒地买了一条香烟和两瓶汽水招待客人。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对我说的最多的还是:"别骄傲,你那点分数在县里算个啥?出去了有你受的。"
我心里又是一阵凉意: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其他母亲那样,单纯地为我高兴呢?
上大学那天,母亲把我送到了汽车站。
她塞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你爸留下的手表,还有我这些年攒的一点钱,够你应急用的。"
我拿着那沉甸甸的包袱,第一次看到母亲眼中闪过一丝不舍。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冷硬的模样:"在学校好好学,别惹事,别受人欺负,更别欺负老实人!"
师范学院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苦。
每月的生活费紧紧巴巴,我省吃俭用,还接了些抄写讲义的零活补贴。
有一次食堂窗口贴出通知,说是饭票要涨价了,我算了算,这个月又要紧一紧裤腰带了。
回到宿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布包,里面是200元钱,那个年代足够我安心过好几个月了。
舍管阿姨说:"你娘来了,但没等你,说是还得赶回去干活。"
我看着那钱,不知为何鼻子一酸。
这么多年,母亲对我的爱藏得太深,深到我几乎要怀疑它的存在。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回了县城教书,回家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母亲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我发现,每次我回家,冰箱里总会多出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鲫鱼。
她从不会说想我,但总是能变戏法一样变出我爱吃的东西。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母亲的抽屉里看到了我的各种证书,从小学的奖状到大学的毕业证,甚至连我在校报上发表的小文章,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裁下来,夹在一个塑料文件袋里。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母亲的严厉背后,藏着我不知道的故事。
但疑问依旧在我心中扎根:为什么母亲对我总是如此冷漠?我真的是她亲生的吗?
带着这个疑问,我暗自存了三个月的工资,去了省城做亲子鉴定。
那天下着小雨,我打着一把快要漏雨的伞,心跳如雷。
如果结果证明我不是她的孩子,那这些年的苦楚或许也就解释得通了;如果我真的是她的孩子,那她的冷漠又从何而来?
拿到结果的那一刻,我哭了。
原来,我真的是她的孩子,血脉相连,不容置疑。
五一劳动节前夕,我回到那个破旧的家。
春天的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带着些微的凉意。
桌上放着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母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着我的旧衬衫。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般深。
我将亲子鉴定的结果放在她面前,声音颤抖:"妈,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您这么多年这样对我?"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针线悬在那里,一滴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明志,你还记得你爸吗?"她轻声问道。
我摇摇头。
父亲在我三岁时就因病去世,我对他几乎没有记忆,只记得母亲说他是厂里的一名钳工,技术很好,人也实诚。
"你爸是被人害死的。"她突然说道,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哀伤。
我愣住了,这与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
"他太实诚,太轻信别人。"母亲继续说着,针线活放在了一边,"那年厂里分房子,名额有限,你爸为了公平站出来说话,说应该按工龄和家庭困难程度来排序,得罪了当时的车间主任。"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后来,他被调去了最危险的铸造车间,没有防护设备,每天吸着那些有毒的粉尘..."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得了尘肺病,开始还能咳嗽两声,后来就连说话都费劲了。厂里给了一点补偿,但哪够看病的?"母亲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他走的那天,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把你拉扯大,要让你长大后不要像他那样老实巴交,在这世上吃亏。"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一片酸楚。
"我对你严厉,是怕你像你爸一样善良纯朴,在这世上处处受气。"母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人心险恶,明志,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看你重蹈他的覆辙。"
窗外,一辆解放牌卡车轰鸣着驶过,把房间照得雪亮。
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眼中那些我读不懂的情绪——那是爱,是深沉的、不善表达的爱。
那是害怕失去的爱,是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也要保护我的爱。
"那天你高烧不退,我真的害怕。"母亲低声说,"我去求了隔壁老王家的偏方,自己煮了药,怕你喝不下去,我先尝了一口,苦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苦笑了一下:"我不敢对你太好,怕你变得软弱;我不敢表现得太在乎,怕你依赖我而不独立;我不敢像别人家的母亲那样夸你,怕你骄傲自满...我其实,一直都很爱你。"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么多年,我以为的冷漠和严厉,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爱。
这是一种笨拙的、不懂表达的爱,是在那个艰难岁月里,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能给予孩子的全部保护。
我伸出手,握住母亲粗糙的手掌:"妈,我不恨你。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了我记忆中极为罕见的笑容。
"你知道吗,你每次拿奖状回来,我都偷偷地高兴。"母亲说,"有一次,你得了作文比赛第一名,我把那张奖状拿给车间里的姐妹们看,骄傲得不得了。"
"那您为什么当着我的面,总说我不够好?"我忍不住问。
"怕你骄傲啊,"母亲叹了口气,"你爸就是太相信自己的能力了,觉得凭本事做事,天塌下来都不怕。可这世道,有本事的人不一定有好下场。"
院子里,邻居家的收音机传来欢快的歌声,预示着五一劳动节的到来。
我想起了很多事:上学时鞋子破了,不知何时就被修好了;感冒发烧,半夜醒来总能看到母亲守在床边;下雨天,教室门口总会多出一把伞...
所有这些细小的关怀,都被我忽略了,只因为它们没有包裹在温柔的言语里。
"妈,我教书这半年,遇到了一个学生,特别像小时候的我。"我突然说道。
"什么样的?"母亲好奇地问。
"聪明,但总是不服管教,眼睛里有股子倔劲儿。"我笑了,"我对他特别严格,要求比别人高,批评得也多。班主任说我偏心,其实我是看他有潜力。"
母亲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这孩子要是知道你是为他好,该多好啊。"
我们相视一笑,在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和母亲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正在一点点倒塌。
晚饭后,我和母亲一起收拾碗筷。
她突然说:"明志,妈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多年都觉得不被爱。"
我摇摇头:"妈,是我不懂事。您用您的方式爱我,我却一直没能理解。"
"你找对象了吗?"母亲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学校里有个教历史的姑娘,人挺好的,我们处了一段时间了。"
母亲的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
"下个月吧,等她放假。"我说,"她爸妈也想见见您。"
"那我得多攒点钱,给你们..."母亲开始盘算着。
我打断她:"妈,我们现在条件好了,您别总是想着攒钱。以后我和小李结婚了,您就跟我们一起住。"
母亲摇摇头:"那哪行,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我知道,这又是她的倔强,不肯给我添麻烦。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误解她的用意了。
"妈,您和我爸结婚时,是什么样子的?"我突然问道。
母亲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越回了那个年代:"那时候哪有什么排场,就是厂里发了喜糖,请几桌亲友吃了饭。你爸穿着一身新中山装,我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照了张结婚照,就算是结婚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皮箱,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父亲挺直腰板,母亲羞涩地低着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爸人老实,但心眼儿特别活,"母亲抚摸着照片,眼里满是怀念,"他总说,要给你最好的教育,让你长大后比他强。"
我看着照片上年轻的母亲,那么美,那么有朝气,与现在疲惫沧桑的她判若两人。
时光偷走了她的青春,却带不走她对我的爱。
"明志,"母亲忽然认真地看着我,"你以后对孩子,不要像我这样。要多鼓励他,告诉他你爱他。"
我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妈,我会的。"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当我准备回自己的宿舍时,母亲送我到门口,欲言又止。
我鼓起勇气,上前抱住了她。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主动拥抱母亲。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回抱住我。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在无声地哭泣。
"妈,我爱您。"我说出了这句憋了二十多年的话。
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我生病时那样:"妈也爱你,儿子。"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夜风拂过我的脸颊,带走了眼角的湿润。
我想起那张亲子鉴定单,它不仅证明了血缘关系,更证明了一种超越血缘的爱——那种宁愿自己背负不解和怨恨,也要让孩子在艰难世道中站稳脚跟的爱。
从那天起,我和母亲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我开始理解她的严厉,她也学着表达她的关爱。
我们都在学习——我学习如何理解一位母亲的爱,她学习如何表达那份深藏的情感。
第二年春节,我带着小李回家,看到母亲竟然换了新衣服,还烫了头发。
她笑着迎接我们,眼里满是欣慰和期待。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不是所有的爱都表现得热烈而直接,有些爱深沉内敛,像地下的暗流,默默滋养着生命的成长。
而我,终于学会了读懂母亲的爱。
来源:KiaraFitzpat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