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梅本就因前日被孙雪娥讥讽"想汉子"窝着火,此刻被骂,立刻顶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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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瓶梅》第十一回,开篇诗曰:
六街箫鼓正喧阗,初月今朝一线添。
睡去乌衣惊玉剪,斗来宵烛浑朱帘。
香绡染处红余白,翠黛攒来苦味甜。
阿姐当年曾似此,纵他戏汝不须嫌。
清河县秋日的风裹着桂花香,却吹不散潘金莲房中的阴霾。
"贼奴才!"
她瞪着垂头站在廊下的春梅:
"叫你去要碗莲子汤,如何半日不见人影?"
春梅本就因前日被孙雪娥讥讽"想汉子"窝着火,此刻被骂,立刻顶声道:
"我去厨下,那孙雪娥指桑骂槐,说娘教爹收了我,成日里专会哄汉子!"
这话如热油泼进炭盆,潘金莲陡地起身,绣绷甩在地上:
"她倒会编排人!我且问你,她还说甚么?"
春梅见主子动怒,索性添油加醋:
"她说娘当初用毒药摆死亲夫,如今又来活埋咱们......"
金莲心情不佳。因为送吴月娘出殡,起得早,有些疲倦,睡了一觉后,走到亭子上。
金莲心虽怀恨,口里却不说出。与孟玉楼两个做了一会针线活。只见春梅拿茶来,吃毕,两个闷倦,就放桌儿下棋耍子。
正在玩耍,院外传来马蹄声——西门庆从永福寺送殡归来,衣襟上还沾着香灰。
西门庆刚跨进门槛,看见两人头上都戴着银丝鬏髻,露出鬓角,耳畔挂着青宝石坠子,身穿白纱衫,外披银红色比甲,下穿挑线裙子,脚蹬双弯尖鞋,红鸳小步,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戏道:
“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值百十两银子!”
潘金莲说道:
“俺们倒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
那玉楼抽身就往后走,被西门庆一手拉住,说道:
“你往哪里去?我来了,你倒要脱身去了。实说,我不在家,你两个在这里做甚么?”
金莲道:
“俺俩个闷的慌,在这里下了两盘棋,时没做贼,谁知道你就来了。”
一面替他接了衣服,说道:
“你今日送殡来家早。”
西门庆道:
“今日斋堂里都是内相同官,天气又热,我不耐烦,先来家。”
不防玉楼走到跟前,叫道:
“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
这妇人撇了西门庆,说道:
“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
遂同玉楼到后边,与月娘道了万福不题。
金莲在月娘面前打了个照面,便来到前边陪伴西门庆。她吩咐春梅在房中薰香,预备澡盆浴汤,准备晚间与西门庆效鱼水之欢。
当晚,西门庆在金莲房中,喝了回酒,洗完澡后,两人歇息了。
次日,西门庆答应金莲,要去庙上替她买珠子穿箍儿戴。
早上起来,他等着要吃荷花饼和银丝鲊汤,便让春梅去厨房吩咐。
春梅却迟迟不动身。
“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他后边做甚么去?”
西门庆见她眼眶泛红,忙追问缘由。她便委委屈屈将孙雪娥的"辱骂"转述,末了扯着他的袖子道:
"你只当没我这个人,放我去罢!"
男人最见不得女人流泪,何况是宠妾撒娇。
西门庆登时黑了脸,大踏步往后厨去。
此时孙雪娥正蹲在灶前烧火,给吴月娘炖银耳羹,忽听身后风响,未及回头,肩头已挨了一棍。
“贼歪刺骨!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
西门庆的短棍劈头盖脸砸下来:
"我差秋菊来要荷花饼,你为何骂春梅?"
雪娥被打得踉跄,撞翻了旁边的水桶,污水泼湿了裙裾。
西门庆刚走出厨房外,孙雪娥对着来昭妻一丈青说道:
“你看,我今日晦气!早是你在旁听,我又没曾说什么。他走将来凶神也一般,大要小喝,把丫头采的去了,反对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的走来平白地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主子奴才长远恁硬气着,只休要错了脚儿!”
不想被西门庆听见了,复回来又打了几拳,骂道:
“贼奴才淫妇!你还说不欺负他,亲耳朵听见你还骂他。”
雪娥疼痛难忍,西门庆便离开了。雪娥在厨房里气得泪流满面,放声大哭。
雪娥咬住唇,不再言语。
她知道,在这宅子里,奴才的辩解永远抵不过主子的猜忌。
灶膛里的火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鬓角的白发在油烟里微微发颤——她才不过三十岁,却已像个被岁月揉皱的纸团。
02
当宅内棍棒交加时,西门庆的心思早已飘到了勾栏院。
话说西门庆打了雪娥,走到前边,稳住了金莲,还从袖中取出在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给她。妇人见汉子为她出气,自然欢喜。于是要一奉十,宠爱愈深。
话说这天轮到花子虚家摆酒会茶,花家就在西门庆家隔壁。花家摆酒,十分丰盛。众兄弟都到了。
因西门庆有事,约午后才来,大家都等他,不肯先坐。
不久,西门庆来到,然后叙礼让座,东家安排西门庆坐首席。两个妓女在席前弹唱琵琶筝琴,色艺双全,说不尽的梨园娇艳。
酒过三巡,歌吟两套后,两位歌者放下乐器,上前磕头。
西门庆唤玳安从书袋中取出两封赏赐,每人二钱,二人拜谢后离去。
西门庆问东家花子虚:
“这位姐儿上姓?唱得真好。”
东家未及回答,应伯爵插口道:
“大官人记性不好,认不出她?这位弹筝的是花二哥的妾——勾栏后巷的吴银儿。这位弹琵琶的是我前日提到的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妹,小名桂姐。你家中就有她的亲姑姑,怎会认不出?”
西门庆便有意了,原来这李桂姐竟是李娇儿的亲侄女。这李娇儿是西门庆的第一房妾室,也是妓女出身,后被西门庆赎身并娶回家。
李桂姐身穿一件水红绫罗衫,领口微敞,露出藕节似的脖颈,耳坠子随着动作轻晃,撞得西门庆心头发痒。
"六年前见你,还是扎羊角辫的小妮子"
落后酒阑,上席来递酒。这桂姐殷勤劝酒,情话盘桓。西门庆因问:
“你三妈与姐姐桂卿,在家做甚么?怎的不来我家看看你姑娘?”
桂姐道:
“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好不辛苦!常时也想着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来里边走走?几时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也好。”
桂姐抬眼,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恰似春日湖面上的柳条:
"爹若肯疼我,便来家里坐坐。"
她的嗓音像浸了蜜的糯米糕,软软黏黏缠上来。应伯爵在旁撺掇:
"大官人莫不是怕潘娘子吃醋?"
西门庆大笑,拍着桌子叫小厮取银子:
"五十两!给桂姐打副头面!"
银锭落在桌上,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桂姐抿嘴一笑,袖中露出半方银红汗巾,角上绣着并蒂莲——与潘金莲绣在肚兜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多咱去?如今使保儿先家去说一声,作个预备。”
西门庆说:
“直待人散,一同起身。”
片刻后,酒过数巡,掌灯时分,西门庆约了应伯爵、谢希大,未回家,直接与他们一同送桂姐,径直前往勾栏李家。
03
是夜,勾栏院的红灯笼照得巷道通明。
李妈妈拄着拐杖迎出来,满脸笑纹堆得像晒干的橘皮:
“天么,天么!姐夫贵人,那阵风儿刮得你到这里?”
西门庆笑道:
“一向穷冗,没曾来得,老妈休怪。”
虔婆又向应、谢二人说道:
“二位怎的也不来走走?”
伯爵道:
“便是白不得闲,今日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因此同西门爹送回来。快看酒来,俺们乐饮三杯。”
闲话少叙,且说西门庆随她穿过九曲回廊,闻着廊下悬的茉莉香,却忽然想起潘金莲房里的沉水香——那香太浓,总带着股子争宠的狠劲。哪如这里的香,甜得让人骨头都软了。
桂姐的闺房暖香扑面,墙上挂着幅《鸳鸯戏水图》,床帐半掩,露出猩红被面。
她亲手斟了杯葡萄酒,递到西门庆唇边:
"爹尝尝,这是南边来的果子酿的。"
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颌,桂姐伸手去擦,指尖划过他的胡茬,惹得男人心头一荡,反手将她按在绣枕上。
罗衫褪下时,他看见她后颈有粒朱砂痣,豌豆大小,红得像是潘金莲新染的指甲。
李娇儿听说要为侄女梳笼,自然高兴。
她立即拿出一锭大元宝交给玳安,让他去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安排吹弹歌舞。
场面热闹非凡,连续三天欢宴。
应伯爵、谢希大又约了孙寡嘴、祝实念、常峙节,每人出五分礼金前来祝贺。
所有铺盖用品都是西门庆提供的。他们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玩乐,不言而喻。
04
女人的战场从无硝烟宅内的战火并未因西门庆的缺席平息。
潘金莲听说男人在勾栏宿了夜,立刻变了脸色。
"好个浪蹄子!"
她将西门庆新送的翡翠簪子摔在地上:
"我在这里替他管家,他倒去捧别的粉头!"
春梅忙捡起簪子,用帕子擦了又擦:
"娘别气,等爹回来,自有办法。"
午后,孙雪娥端着吴月娘的药碗经过穿廊,忽听背后冷笑一声:
"哟,这不是孙姑娘么?怎么,挨了打反倒更精神了?"
她转身,见潘金莲倚着门框,手里拨弄着鎏金护甲,指甲上的丹蔻红得滴血。
"五娘说笑了,"
雪娥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奴才有什么精神......"
话未说完,潘金莲已几步上前,指甲划过她的脸颊:
"听说你在大娘面前编排我?说我摆死亲夫?"
雪娥后退半步,药碗险些打翻:
"奴才可没说......""没说?"
潘金莲逼近:
"那大娘怎的问起我头上的抓痕?你敢说不是你嚼舌根?
她忽然提高声音:
"来人!给我掌嘴!"
秋菊早得了眼色,上前揪住雪娥的头发,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
雪娥的头巾掉落,露出鬓角的白发,潘金莲见状更恼:
"你还敢哭?我让你哭!"
正闹得不可开交,吴月娘带着小玉赶来。
"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像什么话?"
她皱眉喝止秋菊,却见潘金莲忽然扑到她脚下:
"大娘要为我做主!不然我唯有一死,免得被人活活咬死!"
说着便要撞柱,慌得月娘忙叫人拉住。
雪娥望着这出闹剧,忽然想起今早在后厨看见的一幕:
春梅偷偷将潘金莲的胭脂掺进她的脂粉罐。原来这宅子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带刺的玫瑰,表面争的是男人宠信,实则斗的是生存的底气。
她弯腰捡起头巾,拍了拍上面的灰——有些疼,只能咽进肚子里,就像当年被卖进府时,牙婆塞给她的那口苦药。
05
西门庆搂着桂姐,听她唱《西厢记》选段。
"金榜无名誓不归......"
她的嗓音婉转,指尖却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把。男人吃痛,却笑得更欢:
"小油嘴,想要什么只管说。"
桂姐撒娇:
"我要爹给我赎身,做个清清白白的娘子。"
这话戳中了西门庆的痒处。他捏着她的下巴笑道:
"明日就叫人送银子来,只是......"
他凑近她耳边,"你须一心一意待我。"桂姐垂下眼睑,在他胸口画圈:
"爹放心,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烛影摇红中,她看见妆镜里自己的脸——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再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怕是要老死在这胭脂堆里了。
与此同时,潘金莲在房里对着镜子拔白头发。
"才二十五岁,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她喃喃自语,春梅在旁捧着珍珠粉,想说"是操心太多",却不敢开口。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潘金莲忽然想起武松临刑前的眼神——那眼神像把刀,至今仍悬在她心头。
深宅与勾栏,不过一墙之隔,却困住了无数痴男怨女。
西门庆以为用钱能买到一切,却不知自己早已被欲望的罗网缠住;潘金莲机关算尽想固宠,却忘了再美的花也有凋零时;孙雪娥隐忍半生,终究逃不过奴才的命;而李桂姐,不过是用青春作赌注,在男人的手掌心里求一口饭吃。
夜风穿过雕花窗棂,吹灭了勾栏的烛火,却吹不散深宅里的明争暗斗。
当西门庆在桂姐处酣睡时,潘金莲正对着月亮焚香——她求的不是姻缘,而是让所有仇人都不得好死。
香灰落在地上,结成个扭曲的形状,恰似这世道里,每个人都在扭曲中求生的模样。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茶坊里的说书人总爱这么讲,可深宅里的人谁又听得进去?他们就像提线木偶,被名为"贪嗔痴"的丝线操控,在礼教与欲望的夹缝里,上演着一出出荒唐戏码。
终有一日,这一切都会化作尘埃,唯有墙上的《金瓶梅》画卷,还在默默记录着这浮世里的千般欲望,万种悲辛。
来源:西门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