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被几个守卫紧紧捆绑着,押在斩首架上。新任守城在一一宣读我的罪行……我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听不进任何声音,不过也再无关紧要。
人与人的差距,往往会衍生出特权。
哪一边弱势,可能就会被归为异类。
然而要消除这种隔阂,
可能只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
即使他只是一个临时工、背锅侠。
文中,这世态炎凉的红城中发生的一切,
也只能等读者们,去评价是非对错了。
满是潮湿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已分不清是城内还是城外的。
城墙上高高挂起的火红灯笼,
越发亮的刺眼,
我闭上了眼,
感受到一丝凉意落在脖颈……
0 1
一个只想活着的人,往往是活不长的,尤其在这座城里。
我被几个守卫紧紧捆绑着,押在斩首架上。新任守城在一一宣读我的罪行……我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听不进任何声音,不过也再无关紧要。
我曾无数次,观赏这城墙最高处的风景。无论是阳光跳跃在满城屋顶的瓦片上,连成的一片红海;还是房檐和街道高高挂起的灯笼,映出的一片霞红,都曾让我那么的流连神往。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次,我像此刻看的这般清楚。
身后是城里几大家族的权势们,个个正襟危坐。
我瞄到左边第二个座位的金公子,依旧气度非凡,目不斜视的面向城外,俨然一副名流正派。
城外仍是一片漆黑,城墙上火红的灯笼也只能照到护城河的距离。护城河边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压抑着躁动,仿佛都在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向前凑着。
“行刑!”刽子手举起利刀。
手起刀落之间,满是潮湿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似是从城外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
那火红的灯笼仿若染红城墙的鲜血,刺的我闭上了眼。
活着抑或解脱?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0 2
我在这座城里出生,有母亲一半高贵的血统。
我从未见过父亲的样子,他本就是城外的人,自记事起便离开了我们。家族的亲戚说他是觊觎母亲的血统,才与她这个城内人成婚,但却又融入不了这城内的生活,独自跑了。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愤恨道:“这血统应该感到羞耻。”
母亲一过世,我便因野种的身份被驱逐出门。当收到城外父亲送来的血袋,我才明白之前一直被母亲哄骗吃下的食物里掺了什么。
城里的人除了食物,还需要输入人血来维系生命,这已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自食其力的日子并不容易。即使有父亲的帮助,我也仍是捉襟见肘。加上城里的血源越来越紧缺,活着已经变成十分艰难的事情。
如果找不到额外的血源支撑,我心里越来越没底,自己能不能熬得过今年的冬天。
听说金公子被封了王,要招揽有才的门客。我的拳脚功夫是城里有名的,之前在比武会上见过金公子几面,他对我也颇加赞赏。
我带着贺礼前去讨好,但愿能谋得一份差事。
金府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独子金占生的俊俏风流,人也颇为豪爽,而立之年便被封了王,自是要办盛大的庆宴。
府里到处张灯结彩,火红的大灯笼映在满是镀金的房檐和廊柱上,晃得眼睛生疼。
前来道贺的不下千人,一时间沸沸嚷嚷,热闹非凡。
0 3
宴会过半,来来往往的虚与委蛇,一直没找到机会和金公子说上几句。我有些烦闷,绕道后花园来透气。竹林旁阴暗的角落里,隐约有低微的叹息声。
一个纤瘦的姑娘跪坐在地上,右手撑地,左手扶着脚踝,迎面的梨花带雨让我心头猛地一震。
我半蹲下身,睨了一眼她长袜上的点点血迹,伸手扶住她的脚踝。
她羞涩而吃惊的想抽回脚:“大人,别……”
我握住她小巧的脚掌,顺势脱掉她的鞋袜。见这脚踝崴的厉害,轻轻揉着肿胀处。脂粉的味道悄然萦绕鼻尖,透着些许冷清的桃花香气,味道很淡,却挥之不去。
“你叫什么?”我悄悄打量着她一身歌女的装扮,素衣长袖,盈盈婀娜,期待日后还能再寻见她。
“如意。”
我突然手上一用力,扳正她错位的脚踝。她突觉疼痛,不禁抬头看向我。
“真好的名字”,我仿若陷在她如水的目光里。
“人生在世,哪能如意……”随即她的睫毛垂下去,仿若有冰晶滑落。
我愕然,这娇小而纤瘦的身躯里,亦藏着颇多的苦衷与无奈。也是个可怜的人啊,我鬼使神差的把她搂进怀里。
她竟也没有闪躲,柔柔的在我怀里偎了一会儿,突然推开我径直溜掉了。
脂粉的余香仿佛一直在萦绕,我在原地蹲了很久。
起身时便看见金公子直直的立在前面不远处。我来不及尴尬,连忙上前向说明来意。
他一向喜欢我的拳脚功夫,即刻拍着我的肩膀豪爽笑道:“好好!明日便推荐你去做守城,如何?”
我自是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他意味深长的盯着我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时我以为是在打趣我的自作多情。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意味深长里的意味。
0 4
不出几日,我便上任。
守城是个肥差。城外收集的血液都要通过我验收登记,再统一输进城里,分别发放给百姓。城里与城外人是不得私通的,我手里的登记册和相送的血袋,便是他们亲情的唯一联结。
借由职位的便利,终于可以看见父亲了,夜半我便守在城墙高处来回踱步,不时向城外眺望。
烟雾缭绕的护城河边,一个人影慢慢走近。黑瘦的面庞,并不高大的身材且微拱着背,破旧的衣衫搭在嶙峋的骨骼外面,显得褶皱更多。
他充满血丝的浑浊眼睛里带着笑意,颤颤巍巍的递过登记单:“父莫云,子莫贤。”
父亲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和城里人身上的檀香截然不同,像是泥土的潮湿味,又似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他不会说话,只是把手抽进袖口里,捧出一包血袋,轻轻放到我手上。
“我现在当了差,不必再送这个。”我把血袋塞回他手里。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按住我的手,又用满是粗茧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我的肩膀,硬硬的骨头硌得生疼。
我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等过段时间,我找机会把你接进来。”
他眼里竟泛起了一丝湿润,张了张嘴,却终是摇了摇头。
父亲走了,我握着他硬留下来的血袋,喃喃自语:“这便是……我的父亲……”看得出来他在城外的日子,远比城里更加艰辛。我想问他当初为何离开,又为何不愿回来,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我说不上来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只是鼻头一阵酸楚。
这天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盘算着还是应该把父亲接进城里来。但不知为什么,却总是想起哪天如意说的句话:“人生在世,哪能如意……”
0 5
我守着肥差,自是要维持金府的血源供给。但城外的血源越来越紧张,可以克扣的分量也越来越少,我出入金府愈加的频繁起来。
每次我都会在后院寻找如意的身影,始终着迷于那晚的睫毛低垂。令人惊喜的是,每次都能有意无意的相遇。我的心头似有千万只小鹿乱撞,一次比一次更甚。
连着几天,未见到如意姑娘。寻了小厮来问,才知她前些日子因偷血,被关在地窖里责罚。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跑着奔向金公子的书房。
金公子正坐在案几前练字,听我讲完来龙去脉,随即大笑着吩咐身边的小厮:“哈哈哈——我府里还有这等美人!快把这姑娘带来!”
等着如意过来的功夫,金公子喝了口茶说:“最近血源是越来越紧了,听说白家已经开始到处搜刮了。”
“金府……”我看向他。
“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他神色略带忧虑。
“公子有何打算?”
金公子沉默了片刻,身体略微前倾,盯着我继续说道:“不如……我们先下手。”
我有些不明就里。
“城里有很多闲散百姓,不如趁机把他们收容过来,再暗暗……”他目光闪着厉色,压低声音,左手架在脖子上比划出一个杀的姿势,“他们城外的血源,便都是我们的。”
我随即明白过来,猛地瞪大眼睛……以金公子的地位和名声,收容这些百姓是没问题的,但是……
“怕什么,出了什么事都有金家在呢。”他见我犹豫,身体又向前凑过来,“你与金家……”
“铛铛”扣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厮带着如意进来。
只见她已经过梳洗,面庞干净整洁,双眼有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一看见她,我的心都化了,顾不上思考,连忙起身又向金公子鞠躬:“公子……”
“哎——”金公子语调上扬,“贤弟与我,还客气什么!”随即把如意许了给我。
我带走如意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冲我笑着,我向他点了点头。
不日,金府开始招纳大量百姓,我便开始篡写登记名册。
每日照旧往来金府,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只是这满院檀香的味道里,隐隐透出丝丝的血腥与潮湿。那镀金房檐下的排排灯笼,也越发火红得有些刺眼。
0 6
夜半,我在城门等着父亲,准备好好和他谈一谈,劝说他来城里生活。
顶替的门客姓名和后续安排我早已准备妥当。左等右等父亲还没来,我有些焦急的站在城门内来回踱步。
直到三更他才出现,佝偻着背,衣衫上沾着泥土,身上浓浓的血腥和潮湿的味道。我连忙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询问为何这般样子。
“啪——!”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巴掌,打得我脑袋嗡嗡直响,眼前直冒金星,脚一软差点没站住。
“父亲……你?”我有些错愕的看着他“你打我干什么?!”
“啪——!”他红肿着双眼,又是一巴掌,随即掏出一张纸甩在我脸上。
我跌坐在地上,把纸摊开来看,是一张死亡名单,其中便有金府招纳的百姓,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看着他青筋怒目的样子,我有些想笑:“有什么大不了,大惊小怪的!”
只见他怒急的样子,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憋足全身的力气,跳起来扬手又是一巴掌“啪——!”
我嘴角有液体流淌下来,愤恨的看着他:“大家都这么干,你以为这里生活容易?”
他站在对面,泪顺着皱纹的深沟流下来。他着急的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抬起手抹了一下嘴角,血腥的味道随即而来,不禁心里有些轻蔑:“要不是有金家罩着,我连这个职位都没有!你知道什么!”
他沉默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再没抬头见我一眼。
0 7
回到府里我生生的憋闷和怨恨,辗转着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着那几巴掌。一阵窸窣的脚步从院子里传出来,动作很轻,透着一股子偷偷摸摸。
从厢房出来一个人,披着黑色的长斗篷,一边用手掀起斗篷的帽子,一边左右张望着。借着院子里灯笼的通亮,我看见如意的清秀面庞,不禁有些蹊跷,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随即披上外衣悄悄跟在她身后。
出了府院,穿过一条狭长潮湿的窄道,来到城里最阴暗的角落,大多没有金子也没有血缘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里,周遭到处都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她在一家茅草屋前停了下来,抬起帽檐前后左右看了一圈,随即走了进去。我躲在草屋侧面,以免被她发现。
“爹怎样了?”这是如意的声音。
“还那样,昨天让他别出去拉车,偏不听。”一个老妇的声音沙哑的絮叨声,“这不,又起不来了。”
我透过墙上的洞看向屋里,只见如意拿出一个血袋递给老妇。如意从未和我说过她的家人……想起之前在金府,她是因为偷血被抓,我随即明白了。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先用着,不够我再来送。”如意片刻便起身,对老妇说,“娘,我得赶紧回去。”
“闺女,女婿对你不错,好好跟着人家。”老妇人跟上她握住她的手。
“娘,别再说这些。无论是谁,能给我血源就好。”如意面无表情,声音有些清冷。
这话如刀割般的刻在我的心上,怪不得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冷清的样子。这些日子我是怎样待她,只要她要,只要我有,生怕她不如意,原来都是无用的。
“闺女,你莫不是还对金公子有意?”老妇问道。
有泪顺着她的睫毛掉下来:“从他让我勾引莫贤那天,就死心了。”
震惊、恼羞、悲愤……我站在茅草屋侧面怔住,一时间五味杂陈,仿佛一切都变得明了,又仿佛一切都变得模糊,说不出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一路咬着后牙槽,紧攒着拳头,直奔金府。
然而,到了金府门口,我却停住了。
望着镀金柱子上血红的排排灯笼,在门外蹒跚了很久,却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0 8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之前父亲拿过的那张死亡名单很快传遍城外,越来越多的人围在护城河边,愤怒着要求见到自己的亲人。
一场喧嚣和暴乱被制止住,但很快就又起一波,围城的人越来越多。
我再坐不住,几次三番去金府,却都被拦在门外,说是公子病了不便见客。
“龟孙子!”我又急又怒,“告诉他!都他么别想活!”看见前厅金公子题字的横匾,气不打一处来,扔起椅子就给砸了。
等冷静下来,我深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为了平息这场动乱,是一定会有人出来担责的。他们已经,选中了我。
夜半,有小厮来叫我,说是金公子来了。我躺在床上冷笑了一声,一刻钟后,缓缓起身去前厅。
金公子倒也不急,悠悠的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了我,他啜了一口茶说道:“近几日抱恙,方才好,便赶过来看你。”
“城外变故,作何打算?”我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的问。
“正来找你商讨”,他抬眼,尖锐的目光一闪而过,即刻又露出那看似爽朗的笑容,挥挥手示意我坐下。
“上面已下令严查”,我依然站着,俯视着他的脸冷冷说道,“到时候,你我都跑不掉。”
“所以,躲过此劫,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他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严肃的表情,顿显阴鸢。
“不用说的那么好听,左右我天生草芥一条。当初能在这城里活下来,也是全靠公子照顾。”我冷冷的牵出一丝笑意。
他一怔,随即懒懒的把身子向后一倾:“公开罪行,顺应民意。”
我平静下来,故作镇静的坐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虽已尝不出什么滋味:“我会一五一十的公开罪行。”
“哈哈!”他突然大笑道:“你真以为上面都不知道吗?”
听着他大步离去的声音,我靠在椅背上慢慢合起眼睛,终是划过两行凉泪。刚喝进的茶早已拔凉,顷刻凉彻入骨……
0 9
几日后,在这熟悉的城墙高处。
我半跪着伏在斩首架上,听着新任守城一一宣读我的罪行,如何私通,如何假造名册,如何贩卖血液……
当刽子手举起利刀那刻,我看见城外一片黑压压的最前面,有个佝偻的瘦小人影,干枯黝黑的身形,瘫坐在地上。
瞬间,这世界再无喧嚣。
来源:人间故事铺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