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呸,贪财狗。”背地里都这么骂我,却没人敢到我跟前指着我鼻子骂,无他,医术高明尔。
我是清苑县恶名昭著的大夫,只认钱不认人。
“呸,贪财狗。”背地里都这么骂我,却没人敢到我跟前指着我鼻子骂,无他,医术高明尔。
有才无德,这是大家的一致评价。
我的妹妹就不同了,她是大家公认的活菩萨,仙女下凡,连权贵们都对她赞赏有加。
只有我知道,我厌恶这个妹妹,厌恶到多看一眼都作呕。
“救不了了,下一位。”我挥手让眼前的男子离去。
我是清苑县的大夫,和妹妹阿怜经营着一家医馆,我负责坐堂看诊,阿连负责取药打打下手。
“阿姐,他好可怜啊,你救救他吧。”阿怜握着我的手向我求情。
案前的男子抬起灰败的脸,眼神充满期待。
男子早已药石无医,再昂贵的药材续不了多久的命,男子却不知,以为我不肯施救,不停磕着头。
“非是我不肯救你,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也不过续你两年寿命。”男子一身布衣短打,一看就是农户人家出身,这病,治则家破人亡,不治人亡家不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姐,药柜里还有一只人参,给这位老伯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怜,为了这只人参,我差点从百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阿怜竟自作主张送了出去。
男子一家听闻,喜从天降,向阿怜疯狂磕着头,“多谢活菩萨,多谢活菩萨……”
阿怜上前扶起男子,周围的人群将阿怜围了起来,“神女啊,活菩萨啊……”
“阿怜,你可知那人参价值不菲,为了这只人参我差点没命。”晚上医馆打烊,回了内堂,我不禁质问阿怜。
“阿姐,你不是没事嘛?再说了,人参不过是死物,哪里及得上人命珍贵呢。”阿怜口中振振有词。
阿怜已经不是第一次闯祸了。
前几日配药的时候,将光明子抓成了决明子,若非我及时发现,怕又要赔上一笔银子。
半月前不听劝阻,执意救了倒在医馆前的恶棍,那恶棍伤好之后索性赖在医馆,说是我们打伤的他
“不是你们打伤的我,救我做什么?”
说着就伸出了咸猪手,向我二人扑过来,惊慌之下,阿怜竟然将我和恶棍反锁在屋内。
若非我及时用迷药晕住恶棍,怕是要遭殃。
“阿姐,我太害怕了,要是我被玷污了,我怎么做人啊,阿娘去世前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我的吗?”
阿怜的道德绑架让我一阵无力,若非阿怜的娘为了救我殒命,我早将阿怜弃之不顾。
阿怜是继母带来的小妹妹,和我同为阿爹的弟子,学医十余载。
我跟着阿爹遍尝百草,夙夜诵读医书的时候,阿怜在给野兔包扎伤口,从渔夫手里救下乌龟放生。
“行医之人,医德为上。”这是阿爹经常说的话。
就因为阿怜展现出的这些不适时宜的善良,阿爹一度认为阿怜更适合继承她的衣钵,若非后来阿怜开错了药方,差点害人性命,这医馆,想必轮不到我。
阿爹走后的这几年,阿怜隔三差五组织义诊,免费送药,当然,我看诊,我开药。
最后村民跪在阿怜跟前,一口一个活菩萨叫着。
我倒不是在乎这些虚名,介意阿怜抢了我的风头,而是再这样下去,医馆就要倒闭了,除了我和阿怜,还收了两个学徒,都是家境贫寒的好苗子,若是医馆倒了,他们该何去何从。
还有那采药的山民,我收药的时候都是高价收不压称。采药的收入是山民最重要的经济来源,若是医馆没了,他们又该如何。
我和阿怜不同,我从来都认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有保全自身,才能去帮助别人。
如今的世道真的很乱,北方战乱频发,南方洪水瘟疫不断。
官僚腐败,贪官污吏遍布朝野。
京城权贵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全然不顾我们这些底层民众的死活。
光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没事的,我们帮助了那些苦难的乡民那么多,我们有难,他们肯定也会回报我们的”
对于阿怜自以为是的天真善良,我一时无言以对。
不学无术,沽名钓誉,这边是我对阿怜的评价。
农历五月,正是万物疯长的季节,我背上了药篓,打算趁着好时节多去挖些草药贴补医馆。
密林深处,草药是没寻到,倒是嗅到了了一股血腥味,循着气味,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气息微弱,脉搏似有若无,周边还有几条绿眼睛的山狼盯着。
医者仁心,还是救下他吧,用药粉驱走了野狼,砍断几棵藤蔓,做了个简易的床,拉着男人下了山。
每天熬药喂药,两个月下来,男子终于开始好转。
男子眼皮微动,似是要醒来的节奏,阿怜夺过我手里的药碗,口中催促着我,“阿姐快去休息,这里我来。”
“你醒啦!”阿怜惊喜不已,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皮,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看到男人醒来了。
“姑娘,这里是哪里?”男人嘴皮干裂,神志不太清醒,饶是如此,依旧可以分辨出男人谈吐不凡,非富即贵,更别提男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生的一副好相貌,是常年风吹日晒疲于奔命的乡里人比不上的。
“你终于醒了,不枉我守了两个多月。”阿怜邀功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男子好像有些愣住了,等了很久,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姑娘。”
对于阿怜冒认救命之恩,我丝毫不意外,毕竟也不是第一回了。
半年前,王员外的小孙子落水,阿怜将我从桥上推下,在岸上大喊,让我救人。
侥幸救了那孩子上来,丫鬟们对着阿莲磕头道谢,没人注意到寒冬腊月里瑟瑟发抖的我,自那以后,我便落了病根,小日子来的时候,痛不欲生。幸好我懂医术,慢慢地调养过来了。
“用你一时的病痛,换来那孩子的生命,这多值啊”阿莲一脸天真地安慰我。
趁着天气好,我在院内晒着药材。
“在下萧道清,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男子倒是不糊涂,知道是我救了他。
“白栀。”手上动作不停,翻着药材。
萧道清好转之后,绝口不提自己为何遇险,倒是每日在后院帮我摆弄药材,偶尔去山里采些珍贵的野山参灵芝。
看着药材,我倒也不好意思提药费的事情了,也不好意思赶他走,毕竟人家给的确实太多了。
偶尔医馆忙起来,萧道清还帮着配药称重,我需要什么工具,萧道清都会第一时间递过来。
萧道清留在这里,大家都满意,但是最开心的莫过阿怜。
“阿姐,如何?”
阿怜穿着百花曳地裙,头簪珍珠玲珑八宝簪,脚蹬珍珠绣花鞋,通身打扮衬得阿怜婉约清秀。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看阿怜如此打扮了,阿怜长大了,等她嫁人了我就能摆脱她了。
“医馆的收入不过刚刚温饱,你哪里来的银钱?”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旁人,可是阿怜的裙衫发簪,是医馆三个月的收入,阿怜也未曾找我要过钱,我怕辜负阿爹和继母临终前的嘱托。
“阿姐,你是在怀疑我?”阿怜很是委屈,“我不过穿得好看了些,你就如此揣度我,实话告诉你,是我娘给我留的,给我留着做嫁妆的。”
“那就好。”我也懒得管真相到底如何,这几年,阿怜早已将姐妹情分消耗的差不多了。
阿怜欢天喜地跑到后院,又哭哭啼啼跑出医馆大门。
没过一会,萧道清走进医馆。
“令妹心思有些不正。”萧道清很突兀就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没头没尾,我却听懂了,有些惊讶,直勾勾看着萧道清。
夕阳下,萧道清的脸一半在阳光下耀眼,鼻梁高挺,眼神深邃,一半在阴影中沉寂,只见坚毅流畅的轮廓。
萧道清被我看得脸红,别开脸。
我后知后觉也红了脸,想着今日没有丢脸吧,虽然我在百姓口中口碑不好,但是从没有人攻击我的长相,倒是有人说我的医德配不上我的长相。
清早,萧道清在院内舞剑,一招一式,凌厉果决,所过之处,一阵剑气略过,掀起一阵气浪。
我在旁边练起了五禽戏,互不打扰。
萧道清舞完剑,拿起水桶,自顾打起了水,很快,三个水缸都满了。
有了萧道清帮忙,我的日子轻松了许多。
下午医馆没人的时候,我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医书盖脸,悠然自得。
萧道清不知从哪搞来吊床,绑在树间,躺上去晃晃悠悠,惬意悠闲。
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阿怜在萧道清那里吃了瘪,却没有放弃,比往日更加殷勤。
“萧大哥,明日炖只鸡给你补补。”
“萧大哥,你衣服破了,我给你补补。”
……
萧道清有些架不住,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看着阿怜情窦初开的模样,清楚了阿怜的心思。
“既然你对阿怜无意,还是趁早说开,免得惹出祸来追悔莫及。”
这话倒不是我危言耸听,实在是有过先例。
大概一年前,阿怜看上了来看病的一位柳姓公子,那柳姓公子端的相貌堂堂,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在清苑县这样的小地方可是凤毛麟角,阿怜便隔三差五去柳家探望。
阿怜对柳公子有意,连小药童都看出来了,可那柳公子早已订婚,未婚妻是隔壁秀水县府衙千金。
柳公子优柔寡断,未对阿怜及时言明撇清关系,我也私下里提醒过阿怜。
“我和柳公子只是普通朋友,阿姐,你莫要想的龌龊了。”
那府衙千金是个直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即就退婚了,那柳公子受不住打击,向未婚妻求和无望,居然投河自尽了。
府衙千金闻此噩耗,出了家,从此青灯古佛相伴终生。
一对佳偶,就这样生离死别。
罪魁祸首阿怜却依旧逍遥自在,没有任何人责备她,众人眼中,她还是那样单纯高洁。
第二天,阿怜气冲冲来找我。
“白栀!你昨天和萧大哥说什么了?”恶狠狠地语气,连阿姐都不喊了。
“萧道清对你无意。”我再一次提醒阿怜。
“我和萧大哥只是——”
“够了,”我厉声打断阿怜的话,“有些话骗自己就够了,收起你的小心思。”
“阿姐,你喜欢萧大哥吧。”阿怜眯着眼睛,眼神充满戒备。
“与你无关。”
“阿姐,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看来还是没死心啊。”我朝门边躲藏的萧道清调侃。
“那不如白姑娘帮我一把。”萧道清笑得开怀。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那一瞬间,好像心底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心开始沸腾跳跃。十七年,第一回有这种感觉
“怎…怎么帮?”当真是美色误人,说话都有些结巴。
“我心仪白姑娘。”
“莫要开玩笑。”我僵硬地回了一句。
回到厢房,我捂住通红的脸,一遍遍回味那句,“我心仪白姑娘。”
打来井水洗了脸,脸倒是不红了,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白姑娘,今日——”
我打开门,侧立门边,不敢叫人看见我的窘状。
“今日七夕,清苑河边风景不错,看看河灯……白姑娘今日有空……听说那河灯……”前言不搭后语,但是这份笨拙的真诚格外打动人心。
“好啊!”
一下午,我都在脸红心跳。
拿出压箱底的青色长裙,清丽端庄,换了发髻,扎了时下流行的飞天髻。
刚出房门,就看到萧道清早已在屋外候着,身姿挺拔如松。
他好像洗了澡,身上一股清香的皂角味。
“清风明月,今日早点回去吧。”经过前堂的时候,和小药童打了招呼。
“唉,阿姐,不是说了今日要考核我们——”
清风打断了明月,“阿姐慢走。”
“笨蛋!”清风笑骂一句,留下明月一人纳闷。
傍晚时分,我和萧道清漫步在清苑河边
垂柳拂面,晚风寻熏人。
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存了几分要让阿怜吃瘪的心思,可是萧道清这人,为人正直有分寸,心如明镜,相处起来十分默契熨帖。
拦医闹,采草药,劈柴生火……
大大小小,桩桩件件,总是能落在实处。
“等我一会。”萧道清疾步走远。
细碎的斜阳打在萧道清身上,动静之间,斑点闪烁。
“阿姐,好巧啊!”阿怜在河岸对面阴森森盯着。
身旁跟着王员外的小儿子,弯下腰,殷勤地给阿怜扇着风。
“这位也是普通朋友?”
阿怜脸色突变,和王秉承相伴离开。
“给!”
萧道清递过来一束栀子花,还带了水滴,更显洁白娇嫩,青翠欲滴。
当下众人皆爱梅莲菊,认为其品性高洁,却认为栀子花香气浓郁,难登大雅之堂。
我却十分喜爱栀子花,就是要开得浓烈馥郁。
欣喜接过栀子花。
“我幼时喜欢钓鱼做木匠,父亲说我上不得台面。”
是啊,世人附庸风雅,总爱标榜自己遗世独立,万人敬仰。
“好在现在没人管我,改天给你雕个木簪子吧!”
“好啊!”
那一瞬间,是我十几年乃至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七夕之后,萧道清开始早出晚归出钓鱼,夜里的时候,还能听到他的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刀刻斧凿声。
钓回来的鱼多到吃不完,放不下,阿怜倒是会做人,拿去送给了左右街坊邻居,我也懒得管,总归是解决了。
半月后的一天,萧道清突然就开始不钓鱼了,却依旧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
左邻右舍却都跑来找阿怜要鱼,阿怜说没有鱼,那群人却不信,硬是跑到医馆后堂翻了个遍,确认真的没鱼才走了。
说起来,阿怜好像真的很久没有找萧道清了。
“怎么不去找萧道清了?”心里想着,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原以为是个贵公子,没想到是个穷鬼。”和阿怜撕破脸之后,没外人在的地方,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倒是舒服很多。
确实,有钱人家的少爷会焚香、点茶、挂画、插花,抑或是对弈、抚琴、酌酒、 读书、候月、寻幽。哪里会像萧道清那样顶着日头江边垂钓呢。
阿怜认定萧道清是徒有其表,歇了心思。
七月末的一个寻常日子,萧道清留书一封,走了。
“萧道清——”
萧道清已经走了,医馆好像突然就变得空荡荡。
萧道清在的时候,医闹都少了很多,那些病人都以为萧道清是我请来的保镖。
以前对我言辞多有不客气的那些人,见到萧道清也是规规矩矩。
京城传书,母亲病重,萧道清无奈之下只得返回京城。
萧道清有想过带白栀一起回京,可消息不知真假,再则,京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他也不愿白栀涉险。
萧道清是京城东阳侯府的少爷,但却是庶子。
东阳侯年轻落难时娶了萧道清的娘,一个农户出身的美娇娘。
只是后来东阳侯发达,贬妻为妾,另娶了高官的女儿。
东阳侯认为落难的那段时光是他人生中的屈辱。
萧道清的娘陪他走过最困苦的时光,见过东阳侯最卑微的样子,一朝势起,总想摆脱过去的屈辱,他开始冷落嫌弃萧道清的娘,府中众人对萧道清的暗害,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道清曾经想过将他娘接出侯府,可是王氏总是劝萧道清再忍忍。
“我嫁给了你爹,一辈子就是你爹的人,贸然出府,叫外人怎么看你啊……”
“儿啊,你要争气,叫你爹看看,我儿日后发达,也不枉娘受了这么多苦。”
这些话萧道清从小听到大,他其实不需要甚至厌烦王氏这种自杀式的牺牲。
“等你爹老了,他就知道到底谁对他才是真心的,府中那些人,都是为了你爹的权势才巴结讨好的,总有一天,你爹会明白的。”
萧道清一度怀疑她娘被下蛊了,从前那个积极乐观的娘怎么就变得如此迂腐固执。
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如此付出,当真值得?
东阳侯不只是看不上王氏,他也同样看不上萧道清。
“乡下泥腿子生的货,跟你娘一样下贱。”
很难相信这种话会从一位父亲口中说出来,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在东阳侯眼中,只有他和嫡妻以及嫡妻生的孩子才是一家人。
其余庶子庶女,都是可以用来往上爬的垫脚石。
萧道清小的时候还不明白父亲为何看不上自己,总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
萧道清为了证明自己,六岁习武,十五岁进军营,走过刀山火海,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挣得一身军功。
“莽夫。”只得父亲这样一句评价。
话里话外看不上萧道清的军功,背地里却在想法子把军功绑在嫡子身上。
萧道清遇险,都是他亲弟弟的算计,当然,少不了亲生父亲的推波助澜。
萧道清濒临死亡的时候,有不甘,更有释然。
终于摆脱侯府了,以后可以活出自我了。
父子情份早已恩断义绝,此番回京,便是来看他母亲最后一面,若母亲仍执迷不悟,那就,那就……
“阿清回来了啊。”东阳侯见到萧道清有些心虚,却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我母亲呢?”
“你母亲在公主府做客呢!”东阳侯把萧道清往屋内迎。
“我说的是王氏。”
东阳侯当即让人请了王氏出来,看到王氏安然无恙,哪还有生命垂危的模样?当即明白又是圈套。
“阿清。”王氏心虚低下头。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萧道清一阵无力,险些站不稳,对于王氏,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阿清啊,路途奔波,先歇息一晚,明日再说吧。”东阳侯打起了感情牌。
其实萧道清在回京的路上多少听说了一些,北境又乱了,萧道洋接了自己骠骑将军的官,怕是要上战场了。
萧道洋那个绣花枕头,愚蠢且歹毒,上了战场死路一条。
既然他坐了那个位子,那就承受该承受的吧。
“不用,我都知道了,萧道洋既然李代桃僵当了我的官,那这些就是他该承受的,总不能作威作福的一直是他,辛苦拼杀卖命的一直是我吧”
“可他是你亲弟弟啊”
“我没有一心杀我而后快的弟弟。”
东阳侯一心维持的虚假的平和被撕破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王氏听闻,倒是惊住了,帕子掉在了地上,半天没有反应。
“母亲,儿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随我出府?”
王氏嘴唇微动,却并未吐露出一个字。
萧道清失望至极,母亲居然还愿意和一个杀子仇人在一起。
萧道清挣脱府上护卫的追捕,骑上快马,出了京城。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晚间医馆准备关门的时候,来了一堆官差围在医馆门前,不由得心惊肉跳。
思忖间,县令走了出来,邀请阿怜去府上看病。
原来上头来了钦差,钦差夫人不幸感染恶疾,县令千金向钦差夫人举荐了阿怜。
阿怜哪里会看病,若是看的不好,整个医馆都要遭殃。
我当即打算拦下阿怜。
“阿姐,你会的,我也会。”阿怜信心满满跟着县令走了。
留下我愣在原地,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阿怜心得意满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小厮,手里皆捧着红布,想必是钦差的赏赐。
“阿姐,我说了,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阿怜在我耳旁挑衅,“说来,我还知道了关于萧大哥的事,你要知道吗?”
萧道清的事情?
“看来阿姐不知道啊。”阿怜笑着走开了。
其实我向来是个果决有主见的人,但是在阿怜身上却频频翻跟头,为了那救命恩情,对阿怜多番忍让。
十岁那年,我在后院晾晒草药的时候被竹叶青咬了一口,药房中却少了一味鬼针草,阿怜的娘为我上山采药,不幸从山上摔下,被人发现抬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手里还抓着鬼针草。
阿怜的娘临终前,嘱咐我好好照顾阿怜。
为了这一句嘱托,被阿怜绑架了七年。
“阿姐,你让给我吧,这是你欠我的……”
“阿姐,你忘了阿娘的话了?”
“阿姐……”
午夜梦回,这些话都压得我喘不过气。
其实我也曾怀疑竹叶青蛇来的蹊跷,竹叶青大多生活在杂草竹林中,怎么跑到家中来了,还有那药,为什么唯独少了一味。
阿怜向我打探起萧道清的行踪,我其实还是佩服阿怜的脸皮的,都撕破脸了,还恬不知耻往我身上贴。
“不是普通朋友?那么关注做什么?”
阿怜气得扭着腰走了。
八月末的一个寻常日子,萧道清骑着快马,停在医馆门口。
风尘仆仆,衣冠不整。
萧道清倒是浑然不觉,翻身下马,对着我笑得没心没肺,八颗白生生的大牙亮的晃眼。
“白姑娘,好久不见。”
萧道清回来不久,北边打起来了。
萧世子带兵出征,出征前,朝野上下群臣激昂,为了萧道洋举办了盛大的出征仪式。
萧道洋一走,又开始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萧道清回来了,奇怪的是,阿怜又不关注了,倒是天天有事没事往钦差下榻的驿馆跑。
“这狗官,又加重赋税了。”采药回来的路上,几个农户坐在田耕上叹息。
“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地活呢,今年开春卖了大丫头,一家子才挺了过来。”
“你家丫头多,怕什么,不过还是小心点,饿死了就不值钱了……”
……
民不聊生,人命如草芥。
北方的仗一直打到来年的四月,彼时南方已是莺歌燕舞,花红柳绿的艳阳天。
北方全乱了,仗打输了,鞑子们一路南下,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一片人间炼狱。
老皇帝倒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南下迁都,又派出使臣前去议和。
东阳侯在这一仗中失了嫡子,也失了皇帝的信任。
皇帝将失败的罪责全部推到萧道洋身上,东阳侯府一夕之间,大厦将倾,钟鸣鼎食之家瞬间土崩瓦解。东阳侯受不住打击,疯疯癫癫,王氏倒是痴情,仍旧不离不弃。
阿怜依旧每日往钦差处跑。
“阿姐,我就要嫁给钦差家的公子了,你不恭喜我吗?”阿怜得意忘形。
我丝毫不相信阿怜的话,阿怜一介孤女,和钦差公子身份上天差地别,姿色上,阿怜不过中上之姿,莫说做妻,做妾都不够。
若是我那时知道阿怜是以那样的交易手段嫁进钦差府,我一定亲手结果了她。
鞑子们同意议和,确实要萧道清的性命作为议和的诚意。
任谁看,都是圈套,可是皇帝昏了头,竟然直接下令让萧道清当场自刎。
我自是不愿让萧道清前去赴死,准备跟随萧道清流浪天涯。
还未动身,萧道清的行踪就暴露了。
“请萧公子赴死。”百姓在医馆外成群结队地高呼。
多深明大义啊,多道貌岸然啊,扯着道德的大旗,掩盖肮脏恶臭的心思。
时间一长,那些百姓也不装了,个个摩拳擦掌,似是要冲进医馆。
医馆门口全是秽物,那些人,为了逼萧道清赴死,真的无所不用其极。
我准备带着萧道清逃去了采药的山洞中,萧道清答应了。
第二天,我的枕头上放了一只木簪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栀子花。
医馆大门敞开,门口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萧道清走了。
“萧大哥,你也不想阿姐为了你,每日被人指着鼻子骂吧。”
“萧大哥,以你一人的性命,换得千万百姓安康,怎么着都是划算的啊。”
“萧大哥,我是真的爱过你啊,谁叫你不识抬举,非得喜欢白栀那个小贱人呢。”
……
曲怜的话让我脑子一阵阵恍惚。
皇帝已经下令,逃又能逃到何处呢,我想让阿栀好好活着。
多荒唐啊,我在战场上保护的是这群贪生怕死之徒,这朝廷,早晚要灭。
六月末,清苑河上流发了洪水,无数村庄田宅被冲毁,一时间,尸横遍野,无数难民流离失所,往清苑县涌过来。
清苑县随处可见衣不蔽体的难民,时间一长,难民开始抢夺粮食,引发暴乱。
难民们经常仗着人多势众,打砸抢烧沿街的商铺。
官差数量有限,抓不了那么多难民。
为了安抚暴民,由钦差夫人带头从中周旋,乡绅富豪,地主商户们纷纷积极响应,捐款捐物,在街头巷尾开设粥铺。
阿怜首当其冲,在粥铺前施粥。
“神女,活菩萨。”难民们前赴后继磕头。
阿怜站在人群中,得意中带些厌弃
却还是弯下腰,对着难民挥手,“乡亲们不必如此。”
衣摆恰好出的不碰到难民一丝一毫。
“呸,都没有几粒米,都不够老子塞牙缝的。”也有几个刺头恶狠狠地挑衅,却并未掀起多大风浪。
有了粮食安抚,难民们情绪逐渐安稳。
半月后,难民们神色萎靡,扎堆窝在一起。
瘟疫爆发了。
县令下令关紧城门,将难民集中关在永安巷的巷尾。
县令此时正在府衙为瘟疫的事情头疼不已。
县令千金是个孝顺的,四处向人打听治疗瘟疫的方子
“白姑娘,听说你的一滴血就能救活一个难民。”
突然有一天,县令千金找到我,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我阿姐的血可解百毒。”阿怜从内堂走出。
我不可置信看向阿怜,何至于害我致死?
难民数以万计,一人一滴血,怕是我流干身上的血也救不了这些人
再者,我最多幼年遍尝百草,百毒不侵不假,可我的血可解百毒纯属无稽之谈。
阿怜此时已经有些疯癫了,凑到我耳边,“阿姐,我说了,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消息不胫而走。
“白姑娘,发发慈悲吧。”永安巷的难民跪在巷口。
“不是我说,那恶妇,一滴血就能救我性命,却死活不肯给。”
“不如我们趁着人多杀进医馆?”
有几个恶汉当着我的面,就说了出来。
我转头离开,原本还在苦苦哀求的难民,开始咒骂,言辞激烈,仿佛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浑身冰冷,这就是萧道清要保护的百姓。
萧道清生死未知,眼下,我也被逼迫赴死。
我去了县衙。
“大人,那群难民当真值得救?我观其中,只剩壮年男子,不见妇孺,是不是他们已经开始吃人了?”
“白姑娘,法不责众。”县令无奈摇了摇头,“我一介小官,救不了这腐烂的朝廷,救不了萧公子,如今,怕也是要愧对白姑娘了”。
县令一席话让我如坠冰窟。
天道不公,既如此,就让我来替天行道。
因果报应,都冲我来吧。
恶念起,心魔生。
“我愿意救百姓,只是临死前想见阿怜一面。”
县令答应了我的请求,当晚,阿怜从钦差处的驿馆,来了医馆。
“阿怜,喝杯水吧。”
阿怜倒是很谨慎,并未喝那杯水。
“其实喝不喝有什么所谓呢,喝了这杯水反倒能让你走的痛快些。”
阿怜大惊,就要往外跑去,却被门口的官差拦住了去路。
“阿姐,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和钦差大人做对?”
“要不是钦差大人授意,我哪敢啊,”我上前拍了拍阿怜苍白的脸,“我的好妹妹,还没看清楚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阿怜瘫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被人抛弃的事实。
“不会的,不会的,我为钦差做了那么多,我还救了钦差夫人的命……”
阿怜其实并不懂医术,阿爹临死前,给阿莲留下一粒回春丹,可治百病,给我留下一朵天山雪莲,可解百毒。
阿怜就是用回春丹敲开了钦差的大门。
“阿姐,你忘了阿娘临死前说的话了吗?”阿怜抱着我的腿。
“好妹妹,真是不巧了,你猜我在难民营里看到了谁?”
我端起一杯茶,优哉游哉品着。
看着曾经张狂到不可一世的阿怜如今跪在我的脚下,真的是痛快啊。
“好妹妹,别哭了,神女落泪可不是你这个样子的。”阿怜哭得很难看。
我的好妹妹,真是一朵黑心莲啊,精湛的演技,将人骗的团团转。
“柳公子死的时候,你也哭得这么伤心吗?”
柳公子也不是投河自尽,退婚之后,他依旧不愿娶阿怜,甚至要告诉世人,阿怜虚伪的真面目,阿怜嫉恨惊慌之下,将柳公子推入河中。
“竹叶青怎么进的院内,为什么会少了一味药呢,好妹妹?”
竹叶青倒不是阿怜故意用来害我的,是阿怜见那蛇可怜,偷偷从卖蛇人那里买来,放在院内准备放生,却不料竹叶青逃出竹笼,咬伤了我。
阿怜没有想着及时救我,却怕我伤好之后和我爹告状,索性扔了一味治疗蛇伤的药,毕竟,死人不会告状。
可能是做了坏事神色不安,被阿怜的娘发现了,阿怜的娘怕我死了,查出来是阿怜干得,我爹一怒之下会将她们赶走,遂去了山上采药,那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山间路滑,阿怜的娘摔下悬崖。
自那以后,阿怜开始卖惨人生,每每想到被她陷害,恨得咬牙切齿,如今真相大白,我再不用背着沉重的包袱任她索取。
“好妹妹,我不杀你。”
“真的吗?!”
“别激动,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好过。”我呷了口茶,“柳员外,失了儿子,如今疯疯癫癫,你作为罪魁祸首,是不是?”
早就听闻柳员外当年是大理寺的酷吏,到了他的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刑讯手段层出不穷,许是年轻时候做多了孽,老了不过也就柳时安这一个宝贝儿子,若是让他知道儿子死在阿怜手里,那可真是有的玩了。
阿怜不可置信看着我,嘴角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站起身撞向墙壁,可惜晚了一步,被官差救了下来。
当晚,柳员外的府宅里,女子惊恐地求饶声连绵不绝。
第二天,大夫上门施救一番。
晚上,又是惨叫声连绵不断。
半月后,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蜷缩在街角,口中念念有词,“活该,谁叫你不喜欢我,死了活该……”
曾经一口一个神女活菩萨叫着的那些人,如今,对她避之不及。
“曲姑娘,你我只是普通朋友。” 王秉承一脚踢开爬过来的阿怜,摇着扇子,兀自走远了。
我抓住那带头挑事的男子,男子得意昂着头,随我进了医馆。
我用手里那颗天山雪莲救活了他。
将那男子带到难民跟前,告诉众人,那男子喝了我的血,他的血如今也可以解百毒了,如果他的血不够用,喝了男子血的人亦可。
男子原本得意地神色僵住了,不可置信的回头看我
“老伯,还等什么,快去救人吧。”说完将他推进了人群,人群一拥而上,前面都是冲着那男子去的,男子很快奄奄一息,血都流尽了,甚至还有难民跪在地上舔舐那些血迹
后面的人见男子血没了,又想起我的话,冲着前面喝过男子血的难民去了,彼此间相互残杀,一时间,整个难民城成了人间炼狱。
“白姑娘,你——”县令看着我摇头叹息。
“大人。麻烦总归解决了不是,我的血能不能解百毒,你当真不知?”
阿爹留下的两味药,一个成了攀附权贵的敲门砖,一个成了杀人害命的夺魂刀。
多可笑啊。
再后来,我关了医馆,再不想去救人了,生死各安天命。
我救不了愚昧的百姓,我救不了浑浊的世道,更救不了自私腐烂的人性
从前,我只想着独善其身,有余力,再救人。
却未料到,这肮脏的人性,岂是医者能救的。
正准备将那瓶准备好的千机子喝下去的时候,县令带人闯了进来
“白姑娘,萧公子走时留下一句话。”
“若留的性命归来,在下愿以十里红妆相迎,娶姑娘进门。”
我在青水庵出了家,每日诵经念佛,不为洗清罪孽,只为萧郎平安归来。
我从不后悔杀了那群难民,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是恶鬼。
五年后,山上渐渐有了香客,从他们口中得知,旧朝覆灭,建立了一个清明的新朝,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跟随新帝平定天下的,是一位白马银枪的偏偏少年郎。
山顶桃花漫天。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我坐在桃林间,看着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
“阿栀。”一身呼唤在耳边响起。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不远处,萧道清对我笑着,比桃花更艳,灼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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