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主任亲自找你谈话了？＂林芳直视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他说什么了，赵建国？＂

升职与情

＂周主任亲自找你谈话了？＂林芳直视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他说什么了，赵建国？＂

我攥紧了办公桌抽屉里的名额表，心跳如鼓。

这是1994年的春天，国企改革大潮中，我们机械厂难得有个科级干部提拔名额。

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大家伙儿的眼界渐渐开阔，可厂里的日子却越发紧巴。

那年我二十八岁，大学毕业分配到厂里已经五年。

从技术员到小组长，我踏实肯干却始终平平。

周主任昨晚约我喝酒，在厂门口那家＂老三样烧烤＂，一碟花生米，两盘羊肉串，一瓶二锅头，他直奔主题。

＂建国啊，这次评先进，你得争取一下林科长的支持。＂周主任喝得脸红脖子粗，酒气熏天，＂她在评委会里很有分量，听说局里有人看中她了，这次评完先进没准就要调走。＂

＂这个……＂我端起酒杯，心里打鼓。

周主任拍着我肩膀说：＂你小子别装糊涂，厂子现在困难，能评上干部就多拿几十块钱，还能分套住房，多好的事儿！＂

林芳，我们科的科长，三十二岁，未婚。

厂里人私下叫她＂林大姐＂，既是敬重也带着疏离。

她总穿着一丝不苟的藏青色套装，盘着发髻，说话办事利落干脆，在一众大老爷们中格外引人注目。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主任指示，我一定照办。＂心里却犯了难。

自打进厂以来，我和林芳就像隔着一道玻璃窗，彼此看得见却始终有距离。

她办公室的门常年半开半闭，像她的性格，不冷不热，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食堂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趁办公室没人，放在她桌上。

＂赵建国，你这是干什么？＂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静得让我心里发慌。

＂林科长早啊，您昨晚加班到那么晚，我怕您没吃早饭。＂我假装随意地笑了笑。

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这一咬，好像咬在我心上，又酸又胀。

开始，我只是刻意接近，为了那个评先进的名额。

替她买早点，加班时送她回家，递上刚泡好的茉莉花茶。

她微微点头，眼中有疑惑也有警惕，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那些日子里，我常在科室加班到很晚，不为别的，就为了和她多说几句话。

＂林科长，这个设计图纸您再看看？＂

＂林科长，明天的会议材料我来准备吧？＂

她总是淡淡地应一声，然后埋头工作。

厂里的广播喇叭里播着《东方红》，车间里机器轰鸣，我们就在这喧嚣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一个月后，厂工会组织春游，我们去了郊外的青龙山。

那天，大家伙儿都穿着厂里统一发的蓝色涤纶工作服，戴着鸭舌帽，像一群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往山上走。

林芳却穿了一件素雅的米色衬衫，扎着马尾，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

天公不作美，半途下起了雨。

大家都往山洞跑，我看到林芳没带伞，脱下外套举过头顶递给她。

＂林科长，您用这个挡挡雨。＂我说。

她犹豫片刻接过，雨水顺着我的衬衫往下淌，凉丝丝的。

回程的大巴车上，车窗外是模糊的雨景，收音机里放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林芳坐在我旁边，悄悄递来一张纸条：＂谢谢，不过不必刻意讨好我，评先进看的是能力。＂

那一刻，我的脸烧得通红，像被当众打了一记耳光。

原来，她早已洞悉我的小心思。

回到厂里，我反而不敢再刻意接近她了，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工作。

车间里的师傅们笑话我：＂建国，听说你追林大姐没戏啊？＂

我讪笑着摇头：＂谁追她了，我是尊重领导。＂

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初夏的一天，科里接了个紧急任务，要赶制一批出口图纸。

林芳宣布：＂今晚加班，自愿，不勉强。＂

到了下班时间，科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有些惊讶：＂你不回去？＂

＂我来帮您。＂我拿起图纸，＂两个人快一些。＂

那晚，窗外蝉鸣阵阵，我们俩伏案工作到深夜。

食堂早就关门了，我从抽屉里翻出两包方便面，用开水泡好，递给她一包。

＂林科长，将就一下。＂

她接过，眼里闪过一丝温柔：＂叫我林芳吧，下班了。＂

我心里一颤，像有一块冰化开了。

她突然问：＂你为什么想当干部？＂

我愣住了，随口道：＂为了更好的前途吧。＂

她笑了，眼角细纹舒展开来：＂真实点，是不是为了那比工人高两级的工资和分房指标？＂

我无言以对，低下头扒拉着方便面。

她没责怪我，只是递给我一沓材料：＂建国，厂里新设备引进计划，你帮我拟个方案，我看看你的能力到底怎么样。＂

那晚之后，我开始接触更复杂的工作，不再只是简单的技术图纸。

林芳给了我机会，却从不轻易表扬，总是提出更高要求。

我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不自觉地想要做得更好，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干部名额。

日子久了，我发现她办公桌下总放着一双平底鞋，站久了才换上；她的搪瓷缸里常是生姜水，因为胃不好；午休时间她会偷偷看一会《红楼梦》，书角都翻卷了。

原来，这个看似强势的女人也有柔软的一面。

七月的一天，车间温度高达三十八度，汗水湿透了工人们的衣服。

林芳带着我去检查设备，她穿着一身工装，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滴。

＂林芳，歇会儿吧。＂我递给她一条毛巾。

＂不行，新订单马上要交货，耽误不得。＂她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又急匆匆地往前走。

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科长，而是一个为工作拼尽全力的普通人。

厂里师傅们都叫她＂铁姑娘＂，背地里却又说：＂这姑娘命苦，年轻轻的还没嫁人，整天扎在厂子里。＂

我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拼？＂

她停下脚步，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厂里的吗？＂

我摇摇头。

＂我爸是老厂长，退休前把我塞进来的。＂她苦笑道，＂大家都以为我是靠关系，所以我必须比别人做得更好。＂

原来如此。

我突然理解了她的严厉与坚持，那不是高傲，而是一种自我证明。

八月，厂里组织科室聚餐，地点定在厂附近的＂小四川＂饭馆。

那是个连空调都没有的小店，几张油乎乎的桌子，墙上贴着泛黄的香港明星海报。

师傅们点了一桌川菜，又要了两瓶＂西凤＂，推杯换盏间话匣子全开了。

＂林科长，您这么能干，怎么还单着呢？＂老王师傅喝得脸红，话也不把门了。

全桌人屏息静气，生怕她发火。

谁知她笑了笑：＂缘分未到吧。再说了，我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啊？＂

＂我敢！＂这话冒出来时，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全桌人愣住了，林芳也怔怔地看着我。

＂来来来，建国敢说敢当，干一个！＂老何师傅赶紧打圆场，大家都笑着碰杯，那一幕就这么过去了。

酒足饭饱，大家各自散去。

走出饭馆，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送你回家。＂我鼓起勇气说。

她没拒绝，只是淡淡地说：＂我住四号筒子楼。＂

那是个老旧的工人宿舍，一层一个公共厕所，一个水龙头几户人家共用。

公交车上，她靠窗而坐，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暗暗。

＂刚才在饭桌上，你是喝多了吧？＂她突然问。

＂没有。＂我摇摇头，＂我很清醒。＂

她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到了她家门口，突如其来的雷雨让我们措手不及。

＂先进来躲躲吧。＂她掏出钥匙打开门。

那是个狭小的单间，十几平米的空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个小书架，一个小方桌，再没有多余的家具。

书架上除了专业书籍，还有不少文学作品《平凡的世界》《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整整齐齐地排着。

＂坐吧，我泡茶。＂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搪瓷缸和一个玻璃杯。

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孤单。

＂你一个人住？＂我环顾四周，墙上贴着几张老照片。

＂嗯，我父母退休后回老家了，这房子是厂里分的。＂她倒了两杯茶，递给我一杯。

窗外雷声大作，雨点拍打着玻璃窗，像是一首急促的乐曲。

＂那天，你为什么要说你敢娶我？＂她突然问道，目光如炬。

我手中的茶杯一颤，茶水溅在裤子上，我却浑然不觉。

＂因为......＂我深吸一口气，＂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惊呆了。

原来潜意识里，我早已不再只是为了那个职位而接近她。

她愣住了，片刻后笑了：＂赵建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一开始，我接近你是为了升职没错，但后来......＂

＂后来什么？＂她追问。

＂后来我发现你是个很好的人，认真、负责、有才华，我......＂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她沉默了，低头搅动着茶水，久久不语。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屋内的气氛却越发凝重。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最终，她没有回应我的告白，只是平静地送客。

那晚回去，我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我意识到，我不再是为了升职而接近她，而是被她身上那种坚韧而内敛的力量所吸引。

这种感觉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水到渠成。

第二天上班，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好在她仍像往常一样，专注工作，只字不提昨晚的对话。

可我却再也无法平静，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她的身影。

九月初，我们接到一个重要任务，要为外商设计一套新型机械零件。

这是厂里近年来最大的一笔订单，关系到能否度过经济困难期。

林芳带领我们日夜赶工，废寝忘食。

一天深夜，只剩我和她在办公室。

她突然捂着胃弯下腰，脸色惨白。

＂林芳！你怎么了？＂我慌了。

＂没事，胃疼，老毛病了。＂她强撑着说。

我扶她坐下，翻遍她的抽屉，找到几片胃药。

＂你多久没吃饭了？＂我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中午随便吃了点。＂她吞下药片，虚弱地靠在椅背上。

我二话不说，跑到厂门口的小摊买了碗皮蛋瘦肉粥回来。

＂先垫垫肚子。＂我把粥放在她面前。

她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歉疚：＂你也没吃吧？一起吧。＂

就这样，我们共用一把勺子，一口一口地吃完那碗粥。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谢谢。＂她说，声音很轻，却字字入心。

＂林芳，这些图纸交给我吧，你先回去休息。＂我说。

她摇摇头：＂不行，明天就要交样品了。＂

＂那就一起完成。＂我坚定地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她望着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最终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们肩并肩工作到天亮，完成了全部设计。

天蒙蒙亮，我送她回家。

初秋的晨风带着一丝凉意，街上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和送牛奶的三轮车。

＂赵建国。＂她突然叫住我。

＂嗯？＂我回头。

＂评先进的结果下周就公布了，你真的在乎吗？＂她问。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实话，我现在更在乎你的胃好些了没有。＂

她也笑了，那笑容比晨曦还要明亮。

一周后，厂里下发了一份文件，周主任找我谈话：＂建国啊，这次评先进你差一票，真可惜。＂

我点点头，心里却异常平静。

＂不过，林科长被市局看中了，要调去当副处长，你知道吗？＂他继续说。

我的心一沉：＂什么时候走？＂

＂下月初。＂周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建国，你跟林科长走得挺近啊？＂

我没答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林芳要走了，这个认知让我心如刀绞。

我找到她，她正在收拾办公室的物品。

＂你真的要走？＂我直截了当地问。

她点点头：＂市局的机会难得，我想试试。＂

＂那我呢？＂我鼓起勇气问出口。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你会有更好的发展，下次评先进......＂

＂我不是问这个。＂我打断她，＂我是问，我们之间......＂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建国，你确定你的感情不是因为那个职位吗？＂

＂我确定。＂我坚定地说，＂如果只是为了职位，现在你要走了，我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她似乎被我的直白震住了，低下头继续整理文件。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终，她这样说。

十月初，厂门口挂起了大红的条幅，为林芳送行。

她穿着那件熟悉的藏青色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站在台上发表离别感言。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她光彩照人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在市局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而我可能永远只是这个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

送行会后，我一个人去了青龙山，坐在那个曾经避雨的山洞里发呆。

回来时，已是黄昏。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厂门口，像是在等人。

＂林芳？＂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转过身，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却对我露出一个微笑：＂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你不是去市局报到了吗？＂我走近她。

＂去了。＂她点点头，＂但我请了半天假，想跟你道别。＂

我的心沉了下去：＂道别？＂

＂嗯。＂她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市局的调令，他们说如果厂里有合适的技术人员也可以一起调过去。＂

我接过信封，手微微发抖：＂你的意思是......＂

＂赵建国，我早就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一开始你接近我是为了升职，但后来不是了，对吗？＂

我慌乱地点头：＂是的，后来我是真的......＂

＂我也是。＂她打断我，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柔情，＂我起初只是欣赏你的工作态度，后来发现你的成长，你的责任感，你的......＂她顿了顿，＂你的那些小心思其实挺可爱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那一刻，她不再是严肃的林科长，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市局吗？＂她问，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

＂为什么是我？＂我反问。

＂因为我信任你的能力，也......＂她脸微微泛红，＂也信任你的心。＂

我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我愿意，不为职位，只为你。＂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点头，眼中含着笑意：＂那就这么定了。＂

初秋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伸手拢了拢，眼神柔和了下来。

＂赵建国，我需要一个真实的你，不是为功名利禄驱使的你，是那个愿意在深夜陪我完成工作，记得给我买胃药的你。＂

＂我明白了。＂我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让我送你去车站吧，林芳。＂

她点点头，迈步向前，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

回头看看这座陪伴我们多年的老厂，烟囱里的白烟袅袅升起，广播里放着《歌唱祖国》。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那个职位，早已不再重要。

往后的日子，我们会并肩前行，共同面对这个正在变革的时代。

我曾为升职而追求她，却在假戏真做中找到了真爱；她看透了我的心思，却选择给我机会，让我成长。

这或许就是缘分，在最初的虚伪背后，找到真实的自己和真挚的感情。

＂林芳，＂我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我。

＂谢谢你看到了真实的我，还给了我机会。＂

她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这是我们共同的机会，建国，不管前路如何，至少此刻，我们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夕阳西下，我们的背影渐渐融入城市的暮色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来源：佩奇聊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