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老师,门外有人找您。好像是您母亲?她情绪很激动..."办公室主任张阿姨神情尴尬,声音压得极低,眼睛不自觉地往门外瞟。
十万情债
"周老师,门外有人找您。好像是您母亲?她情绪很激动..."办公室主任张阿姨神情尴尬,声音压得极低,眼睛不自觉地往门外瞟。
我放下手中批改到一半的学生作业,抬头看了看窗外,正值初秋,梧桐叶子泛黄,阳光斜斜地洒在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
这是2005年,我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不久。推开办公室的木门,楼道里的凉气扑面而来。
李母站在走廊中央,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褪色的蓝格子衬衫,眼睛通红。见我出来,她立刻扯着嗓子嚷开了:"还我儿子的钱!十万块钱,你凭什么要我儿子的钱?"
几个同事探出头来,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假装低头整理资料,却竖着耳朵听热闹。
我叫周琴岚,是南方某师范学院的青年教师,教《中国古代文学》。李明的母亲会找到这里,在我的意料之中,却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阿姨,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好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没什么好谈的!李家又不欠你的!"李母瞪着眼睛,脸涨得通红,"你勾引我儿子六年,现在他有出息了,你就想讹钱?"
教研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的脸一阵发烫,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十万块不是小数目,我们慢慢说清楚。"我轻声说,然后转向张阿姨,"我出去一会儿,麻烦您帮我看一下办公室。"
六年前,我大学毕业留校任教,那时的工资只有八百多元。李明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高校的研究生,我们约定等他学业有成,就步入婚姻的殿堂。
那是1999年,大学刚扩招,高校教师还算是个体面的职业。我住在学校分配的筒子楼里,一室一厅,家具简陋得像六十年代的布置:一张木板床,一张方桌,两把靠背椅,一个衣柜,床头摆着一台二手半导体收音机,是我与外界联系的主要工具。
邻居老刘是一位退休的工厂师傅,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穿着蓝色的确良中山装,拎着鸟笼到小区的梧桐树下遛鸟。他看我一个姑娘独自生活,常帮我修理水龙头、电灯之类的小物件。
周末的时候,老刘常站在楼道的转角处,一边磕瓜子一边跟我唠嗑:"小周啊,你那对象在北京读书,一个月生活费得多少钱啊?"
我笑了笑:"也不多,六百块钱。"
"啊呀,那不是你工资的大半了?"老刘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把头发别到耳后,低声说:"他家条件不好,我不帮他,他怎么安心念书呢?"
老刘摇着脑袋,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团:"傻闺女,没个名分就这么付出,万一人家变心了怎么办?现在的年轻人啊,比天上的云彩还飘忽。"
"李明不是那种人。"我自信地笑了,"他是个有志气的人,将来一定有出息。"
在那个还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我和李明主要靠书信联系。每月底,我都会去邮局,寄一封信和一张六百元的汇款单给他。
当时,我的生活极其简朴。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五毛钱的素菜,晚上回来煮挂面,偶尔打一个荷包蛋。为了省电,夏天晚上常坐在楼道口乘凉,借着路灯的光线备课。
我没有新衣服,没有化妆品,甚至连一部像样的手机都没有。但我有一个信念:李明会成功,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老刘的儿子刘建国比我大五岁,娶了隔壁纺织厂的女工张巧云,有一对双胞胎儿子。2001年冬天,纺织厂改制,巧云下岗了,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一份固定收入。
那年腊月二十八,我正在屋里包饺子,准备一个人过年。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哭闹,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
老刘醉醺醺地敲开我的门,眼泪横流:"周老师,巧云...巧云带着孩子跑了,跟着一个开运输车的走了..."
我赶紧泡了壶茶,听老刘诉苦到深夜。原来巧云嫌家里穷,嫌刘建国没出息,过年前一声不吭带着孩子走了,留下一张纸条说再也不回来了。
"我儿子对她那么好...孩子才四岁啊..."老刘的手颤抖着,攥紧又松开,"现在的女人,都这么绝情吗?"
院子里的大喇叭里播放着《难忘今宵》,窗外不时炸开一朵烟花,映亮老刘布满皱纹的脸。我默默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闺女,我看你那对象,有些像我当年那个傻儿子。"临走时,老刘突然说,"到手的鸟儿才算数,人心隔肚皮,你多留个心眼吧。"
我没有放在心上。李明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些北京的特产:什刹海的糖葫芦,前门的豆汁,大栅栏的小吊梨汤。那时候我们常去郊外的麦田散步,夕阳下,麦浪翻滚,像金色的海洋。
"等我博士毕业,我们就结婚,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他揽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憧憬。
我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就像相信太阳明天依然会升起。
每个月,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学校食堂的饭菜从不剩,冬天的棉袄穿了四个年头还在穿,夏天的凉席翻来覆去地用。为了攒钱给李明交学费,我连回老家探亲的车票都舍不得买。
父亲是县医院的老医生,知道我的情况后,每次都会托人捎来一些腊肉、咸菜和晒干的山笋。母亲则隔三差五地打电话来,絮絮叨叨地关心我的生活。
"琴岚啊,你那对象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啊?"母亲总是这样问。
我总是笑着回答:"等他博士毕业吧,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带回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明的电话越来越少,信件也变得简短。最初是每周一封信,后来变成了每月一封,再后来...甚至两三个月才有一封薄薄的明信片。
我安慰自己,博士论文忙,科研项目忙,他需要精力去奋斗,去拼搏。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和牵绊。
2004年冬天,李明回来看我,脸上带着北京学子特有的那种意气风发。我下了半个月的馒头和咸菜,攒钱给他买了件驼色的羊绒衫。
他穿着很合身,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真不错,这衣服得三百多吧?"
"打折的,不贵。"我笑着撒了个谎。其实那件羊绒衫是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买的,而那个月我只吃了白菜和土豆。
"等我博士毕业,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他搂着我的肩膀,语气笃定。
我靠在他的肩头,闻着羊绒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满是甜蜜。
那次他只待了三天就匆匆回北京,说是导师有项目要赶进度。临走前,他拿走了我又一次精心准备的六百元。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他的声音在电话里也越来越疏远。我想过北上看他,但他总说太忙,住处也不方便,让我不要来。
直到那年夏天,我放假回家探亲,回来时发现他的行李箱静静地消失在出租屋里,桌上只留下一张字条:"谢谢你多年的成全,我需要追求自己的前程。李明"
那个夜晚,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一点点爬上天空,又一点点落下去。满屋子都是他用过的物品:茶杯、拖鞋、书架上的几本教材...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笑我的天真。
后来我才知道,他与导师的千金相恋了,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女方父母已经在北京四环买好了婚房,摆好了八抬大轿等着他。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计算了一下这六年来给他的钱:每月六百元的生活费,每学期五千元的学费,加上零零碎碎的书本费、住宿费、电脑费...大约十万元。
我发了条短信:"这些年我支持你读书的钱,大约十万元,如果方便,请还给我。我不要利息,也不需要解释,只是我的积蓄都给了你,现在我需要这笔钱。"
两天后,他回了一条:"我现在手头紧,结婚要用钱,以后再说吧。"
我没再回复。一周后,李母突然出现在了学校。
没想到换来的是李母的上门"讨伐"。现在,她站在学校的银杏树下,声音尖利:"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儿子六年,现在他有出息了,你就想讹钱?"
周围路过的学生和老师都放慢了脚步,好奇地张望着。我感到一阵眩晕,耳边嗡嗡作响。
"告诉你,他现在攀上高枝了,是有前途的科研人才,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算什么东西!"李母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自尊。
正当我不知如何应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太太,你嚷嚷什么呢?这是学校,不是菜市场。"
我回头一看,是老刘,他拄着一根竹拐杖,站在银杏树旁。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腰板依然挺直,目光如炬。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家的事!"李母不甘示弱。
"我问你,你还记得十年前谁救了你一命吗?"老刘踱着步子走近,语气沉稳。
李母愣住了,眉头紧锁,似乎在搜寻记忆。
"十年前,你突发脑溢血,是周医生连夜从县医院赶来,冒雨三十里路给你做了手术。"老刘的声音不高,但字字铿锵,"那时候,你儿子还在上高中,周医生二话没说就过来了,连手术费都没收全。"
原来,我父亲当年作为县医院的主治医师,曾经抢救过李母。那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父亲骑着自行车赶到李家所在的乡村卫生所,做了一台紧急手术。正是那次手术救了李母一命。
李母的脸色变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秋水不犯河干,可你儿子拿了人家六年的救命钱。"老刘的话像一记耳光,"人家姑娘只要回本钱,连利息都不要,你倒好,还上门来骂街。"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李母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闪烁不定。
"你...你胡说!我不记得这事!"李母硬着头皮反驳,但声音已经没有了底气。
"刘大爷,您别说了。"我轻轻拉住老刘的袖子,"阿姨,那十万块钱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如果李明觉得不应该还,那就算了。"
我转身要走,李母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你别以为这样就完了!我儿子现在可是要跟王教授的女儿结婚了,你知道王教授是谁吗?那可是院士啊!你这是在破坏他们的婚事!"
学校的保安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我简单解释了几句,请他们送李母出校门。
李母临走时回头瞪了我一眼:"等着瞧吧!"
晚上回到家,邻居们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纷纷过来安慰我。老刘的儿子刘建国带着双胞胎来串门,孩子们已经六岁了,长得虎头虎脑,见了我就嚷着"周老师好"。
刘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周老师,我听我爸说了今天的事...那个李明太不是东西了。"
我笑了笑:"人各有志,不强求。"
"巧云回来了。"刘建国突然说,"去年冬天,那个司机抛弃了她,她带着孩子流落在外,最后还是回来了。我爸念在孩子的份上,让她回来了。"
我有些惊讶:"那你..."
"我原谅她了。"刘建国的眼神很坚定,"人这一辈子,总有糊涂的时候。要是人人计较,那活着多累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六年的感情,十万的积蓄,换来的是一声不响的离开和一场当众羞辱。我想起李明第一次来学校看我时的样子,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眼睛里闪烁着追求知识的渴望...
那个秋天,学院要扩建图书馆,号召教职工捐款。我拿出存折上剩下的积蓄,捐了一万元,设立了一个贫困生助学金。
校长亲自打电话感谢我,问我为什么捐这么多。我说:"希望有更多的学生能够完成学业,不因为经济困难而放弃梦想。"
老刘知道后,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闺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跟你的钱一起捐了吧。"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千元现金,对一个退休工人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
"刘大爷,这太多了,我不能收。"我连忙推辞。
老刘摆摆手:"我这辈子没能读多少书,但我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你这样做很好,我支持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明的婚讯传来时,我正在批改学生的期末论文。据说婚礼办得很隆重,新房在北京海淀区,女方父母送了一辆车作为嫁妆。
我的生活也在继续,每天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指导学生论文...忙碌而充实。有时会收到一些青年教师的追求,但我总是婉言谢绝,说自己要专心于教学和科研。
五年后,我评上了副教授,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专著《唐宋词派论》。学校的老师们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老刘也来了,带着他的两个孙子,还有一篮子自家种的新鲜蔬菜。
"周老师越来越有名气了,以后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邻居啊。"老刘笑眯眯地说,眼角的皱纹像一把小扇子。
我笑着回答:"忘不了,您可是我的贵人呢。"
又过了五年,也就是李明离开我的第十个年头,我创办了一家小型教育基金会,帮助山区孩子完成学业。那时我已经是学院的教授,也出版了几本学术著作,小有名气。
一个普通的下午,秘书小王送来一个包裹,说是快递员刚刚送到办公室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十万元现金和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人间自有公道,来日方长。"
没有署名,但我认得那笔迹——是李明的。
窗外的香樟树长得更高了,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十年了,足够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成熟,足够一段感情从炽热变为平淡。
我把钱全部捐给了基金会,用于资助那些像当年的李明一样,怀揣梦想却囊中羞涩的学子。
那天晚上,老刘在小区的长椅上等我,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背有些驼,但眼睛依然明亮。
"听说你今天收到一笔匿名捐款?"老刘眨了眨眼睛,知道的倒挺快。
我笑了笑:"是啊,我猜是李明寄来的。"
"他倒还有点良心。"老刘哼了一声,"听说他在北京过得不如意,妻子嫌他赚钱少,婆家人看不起他。"
我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灯火,心里平静如水。
"琴岚啊,你这些年一直单着,不考虑找个伴儿?"老刘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关切,"隔壁刘医生挺好的,人也踏实,一直对你有意思..."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现在很好,有我喜欢的工作,有我的学生,还有您这样的好邻居。"
老刘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啊,都三十八了,再不抓紧可就..."
"刘大爷,人生不只有婚姻一条路。"我打断他的话,笑着说,"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夜色渐深,小区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我和老刘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情,值得用一生去偿还和原谅;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但生活仍然美好,就像窗外那棵香樟树,年复一年地生长,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不管风雨如何,始终坚韧挺拔,默默守候着这片土地,守候着每一个匆匆而过的生命。
来源:小鱼儿61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