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打着方向盘拐进窄巷，雨水在坑洼路面上积成浑浊的小潭。巷子尽头支着个褪色的蓝棚子，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有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正踮脚去够松脱的固定绳。

1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我第三次从后视镜里瞥见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浩浩正把游戏机往她面前凑，"婷婷你看这个通关技巧"，他鼻尖几乎要贴上屏幕。

"叔叔，前面路口右转。"婷婷的声音像她书包上挂着的小铃铛。

我打着方向盘拐进窄巷，雨水在坑洼路面上积成浑浊的小潭。巷子尽头支着个褪色的蓝棚子，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有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正踮脚去够松脱的固定绳。

浩浩突然摇下车窗，"赵阿姨！"他半个身子探出去时，雨点斜着砸在他校服上。

那女人猛地转身，马尾辫甩出一道水痕，她小跑过来时帆布鞋踩进水坑溅起泥点。

"说过多少次不能这样，"我扯住儿子衣领，却看见女人从棚子底下拖出一把断骨伞。

"婷婷快谢谢林叔叔。"她把伞勉强撑开罩住女儿头顶，自己右肩瞬间被雨淋出深色痕迹。

浩浩已经钻进我怀里扭动，"爸爸，婷婷说她们家芒果糯米可好吃了。"

女人闻言低头整理起装糯米的塑料盒，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今天收摊早，改天..."她话没说完，一阵风突然掀翻棚顶，铁架倒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下意识推门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立刻顺着后颈灌进衣领。女人正徒手去扶歪斜的餐车，不锈钢台面上滚落的芒果块沾了泥水。

"我来。"我抓住餐车另一侧，金属把手上的雨水混着油渍，滑得几乎握不住。她抬头时发梢滴落的水珠正巧落在我手背上，温热的。

"不用..."她话音未落，餐车下层抽屉突然弹开，一次性餐盒散落一地。

我蹲下去捡时，发现她小腿上蜿蜒着道结痂的烫伤疤痕。浩浩不知何时钻到我们中间，举着婷婷的卡通雨衣，"爸爸，赵阿姨在发抖。"

确实，她攥着固定绳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

远处传来电动车急刹的声音，穿黑夹克的男人踹开脚撑，"钱呢？"他嗓门压过了雨声。

女人瞬间把婷婷往我这边推，动作太急，孩子撞在我膝盖上。男人一把掀翻调料罐，辣椒粉在雨水里晕开刺目的红，"装什么死？"

我挡在她们前面时，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椰奶香。

男人突然揪住我领口，"关你屁事！"他拳头挥过来时，我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右眼火辣辣地疼。耳边响起婷婷的哭声和浩浩的尖叫，接着是塑料桶滚动的闷响，女人举着空垃圾桶站在我身前，胸口剧烈起伏。

翻找了一阵子之后，男人咒骂着骑上车消失在小巷尽头。雨水冲进我睁不开的右眼，左眼看见女人颤抖的手正按着女儿的后脑勺，不让孩子回头。

浩浩连忙把整包纸巾塞给我，"爸爸流血了。"女人闻言猛地转身，杏眼里晃动的光点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弯腰捡起地上沾泥的围裙时，我注意到她后腰处衣服裂了道口子，露出小块苍白的皮肤。

雨变小了，路灯亮起来的瞬间，我看见她摊位上贴着张手写菜单，"怡芸小吃"四个字被水晕开了边缘。

怡芸是女人名字，她姓赵。

路灯下那张被雨水晕染的菜单还在滴水，赵怡芸突然蹲下去捡滚到路边的塑料勺，碎花衬衫后腰的裂口又扩大了些。

"能麻烦您送我们到杏林小区吗？"她说话时没敢抬头看我右眼，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勺柄上的豁口。

浩浩在后座嚷嚷着"爸爸眼睛流血了"，我摸到颧骨处黏糊糊的温热，才发现雨衣帽檐都在往下滴粉红色的水珠。

"先上车。"我摸出钥匙时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赵怡芸却站着没动，正用围裙角擦婷婷脸上混着雨水的眼泪。

小女孩突然抓住我裤腿："林叔叔疼不疼？"她书包上的铃铛随着发抖的手叮当作响。

我弯腰想安慰她，右眼突然涌出股热流，赵怡芸惊呼着掏出一包纸巾按在我脸上。

她身上那股椰奶香混着雨腥味扑面而来，"伤口要压迫止血。"她声音发颤却动作利落，纸巾很快被血浸透，浩浩从车窗探出脑袋："爸爸我们快回家吧！"

赵怡芸这才扶着车门滑进副驾驶，湿透的帆布鞋在地垫上留下个完整的水脚印。后视镜里她正把婷婷抱到腿上，手指梳着女儿打结的头发，我发现她右手小指有道歪斜的旧伤疤。

雨刮器刮过第三下时她突然开口："前面药店能停一下吗？"

玻璃上的雨水把霓虹灯牌扭曲成色块，我刹车间隙听见她在翻布包里的零钱。

"您别动。"她按住我掏钱包的手，掌心有层薄茧，"医药费该我出。"

浩浩在后座学舌："该我出！"惹得婷婷破涕为笑，赵怡芸嘴角刚扬起又抿直，盯着我肿起的右眼："可能会有点疼。"

她冲进雨里的背影像片被风吹皱的树叶，回来时塑料袋里除了碘伏还有盒退烧贴。"婷婷昨晚有点低烧。"

她解释时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撕包装袋的手抖得厉害。消毒棉球碰到伤口的瞬间我倒吸冷气，她立即停手："我弄疼您了？"

距离近得能看清她鼻尖上被晒脱皮的小块皮肤，浩浩突然从座椅缝隙钻过来："赵阿姨，我爸爸是超人！"

"超人也要包扎。"她给纱布打结的动作很轻，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我手背上碎成几瓣。

2

车开进小区时她忽然坐直身体："您家几号楼？我送您上去。"雨幕中她的侧脸被路灯镀了层毛茸茸的光晕，我指路时她正把婷婷黏在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前妻从来不会这么温柔。

电梯镜面映出我们狼狈的模样，我右眼缠着纱布像个海盗，她拎着滴水的塑料袋站在角落。

浩浩突然去牵婷婷的手："我家有乐高！"小女孩仰头看妈妈，赵怡芸犹豫着点头时，我注意到她锁骨处有道浅浅的红印，像是被什么硬物硌出来的。

门开瞬间霉味扑面而来，她明显怔了下，但很快弯腰整理玄关东倒西歪的鞋子。

"您坐着别动。"她不知何时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淡青的血管。茶几上昨天的外卖盒还敞着口，她收拾的动作很轻，但塑料袋的窸窣声还是让我耳根发烫。

浩浩已经拉着婷婷去看他的恐龙模型，卧室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赵怡芸站在厨房门口："介意我用下冰箱里的鸡蛋吗？"

油烟机轰鸣中她背影显得格外单薄，碎花衬衫肩线歪斜地贴在身上。我摸到沙发上没洗的衬衫想藏起来，却扯到伤口嘶了一声。

"您别添乱了。"她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汤出来，袖口沾了片蛋壳，"浩浩说您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

婷婷举着蜡笔画跑过来："妈妈你看！"画上是四个手拉手的小人，赵怡芸擦手的动作顿住了。

她低头时后颈的碎发扫到汤碗，荡起细微的涟漪，我鬼使神差说了句："孩子们画得真好。"

她耳尖突然泛红，转身去厨房时碰倒了调料架。

用留下的这只眼睛，我才发现赵怡芸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无论脸蛋还是身材，都是难得的美女模样，只可惜穿着过于朴素，又不怎么化妆，因而并不引人注意。

洗衣机开始运转的嗡嗡声里，她跪在地上擦洒落的酱油，发圈不知何时松了，一缕头发垂在通红的耳畔。

我想帮忙却被她拦住："伤口不能碰水。"她说话时没敢看我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小雏菊餐巾。

浩浩突然抱着医药箱冲过来："赵阿姨！爸爸的药！"

她给孩子让路时撞到茶几，果盘里干瘪的橙子滚到地上。捡起来时她突然笑了："浩浩说您总忘记买水果。"这个笑容让她眼角的细纹生动起来，我愣神间她已经利落地削好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没断。

婷婷凑过来要妈妈抱，她弯腰时衬衫领口滑开些许，我慌忙移开视线，却看见浩浩正偷偷把削好的苹果塞进婷婷手里。

赵怡芸从医药箱里取出棉签，沾了碘伏轻轻点在我颧骨的伤口上，"可能会有点刺痛。"她说话时呼吸扫过我下巴，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

浩浩突然挤到我们中间，"赵阿姨，爸爸上次摔跤都没哭！"

"小朋友要学着照顾爸爸呀。"赵怡芸把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转头看见茶几下层露出的半本相册。她犹豫着抽出来，封面上积了层薄灰，"这个要收起来吗？"

相册翻开时掉出张照片，婷婷捡起来惊呼："是浩浩弟弟！"照片里戴着生日帽的浩浩正对着蛋糕吹蜡烛，日期显示是去年6月18日。

赵怡芸擦照片的手突然停住了，"婷婷也是这天生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从钱包夹层摸出张泛黄的照片。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对比，浩浩突然大叫："真的！婷婷和我蜡烛数量都一样！"照片里婷婷扎着同样的生日帽，背景是简陋的塑料桌椅，但蛋糕上插着的八根蜡烛清晰可见。

"这么巧。"我接过照片时碰到赵怡芸冰凉的指尖，她迅速缩回手继续整理相册。下一页夹着浩浩满月时的全家福，前妻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搭在婴儿车上。

赵怡芸翻页的动作顿了下，突然合上相册，"我帮您放回书架？"她耳根发红的样子让我想起被雨淋湿的麻雀。

浩浩已经拉着婷婷在日历上画圈，"明年我们一起过生日！"婷婷仰头看妈妈，赵怡芸正把歪倒的抱枕摆正，"好啊。"她答得很快，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相册边缘。

我发现她左手无名指有道浅浅的戒痕，在台灯下泛着青白的光。

洗衣机发出结束的提示音，赵怡芸快步走向阳台。我跟着起身时踢到了地上的玩具车，她闻声回头，"您坐着吧，衣服我来晾。"

阳台上她的剪影在晾衣绳间穿梭，偶尔被夜风吹起的衬衫下摆像蝴蝶翅膀。浩浩趴在地毯上数照片，"爸爸，婷婷比我早出生两个小时！"

赵怡芸抱着叠好的衣服进来，听见这话差点打翻收纳盒。"那婷婷是姐姐呢。"她蹲下来整理浩浩卷起的衣角，发梢还带着洗衣液的茉莉香。

婷婷突然指着相册最后一页，"妈妈这里也有蛋糕照片！"赵怡芸匆忙合上相册，"该回家了，明天还要上学。"

"再玩五分钟嘛。"婷婷抱住妈妈的腿，浩浩趁机把恐龙模型塞进她怀里。赵怡芸看了眼挂钟，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那我把厨房收拾完。"

她转身时我注意到她运动鞋的鞋跟已经磨偏了，走起路来微微向内侧倾斜。

我跟着进厨房，发现她正踮脚擦吊柜顶部的油渍。"这些不用......"话没说完，她手里的抹布掉进洗碗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衣襟。

"对不起！"她慌忙去关水龙头，我递毛巾时看见她睫毛在不停颤动，像被雨淋湿的蝴蝶。

"你已经做很多了。"我指着焕然一新的流理台，她摇摇头继续擦灶台，"浩浩说您经常加班到很晚。"

抽油烟机的灯光照出她鼻梁上几粒汗珠，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窗外突然传来猫叫，她吓得碰倒了盐罐，盐粒在台面上洒出细小的星河。

我们同时蹲下去捡盐罐，额头差点相撞。她身上飘来的不是香水味，是某种廉价香皂混合着油烟的温暖气息。

"您家扫把在哪？"她起身时脸颊绯红，手指绞着抹布问我。浩浩在客厅喊："爸爸！婷婷说想看我的生日礼物！"

赵怡芸跟着声音望向客厅，眼神突然停在玩具柜旁的轮滑鞋上。"婷婷也想要这个。"她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我注意到她手机屏保是婷婷在游乐场的照片，边角已经碎出了蛛网纹。浩浩已经翻出整套轮滑装备，"我可以教婷婷！"

婷婷仰起脸，"妈妈，我生日不要蛋糕了，想要这个。"赵怡芸突然背过身去整理已经干净的碗柜，我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3

洗衣机又开始第二轮的运转，赵怡芸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衣柜时，手指抚过浩浩幼儿园的演出服。

"浩浩扮演小王子呀。"她声音带着笑意，却在看到旁边空了大半的衣架时沉默下来。我假装没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转身去关阳台的灯。

"真的该走了。"赵怡芸看了眼手机，屏保时间显示22:17。婷婷已经趴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浩浩正笨拙地给她盖自己的小毯子。

赵怡芸弯腰抱女儿时，后腰的衬衫裂口又露出小块皮肤，我鬼使神差地说："明天我送婷婷上学吧。"

她愣在原地，怀里熟睡的婷婷像只温暖的小动物。"太麻烦您了。"

她最终轻声说，手指把衬衫裂口捏得紧紧的。

浩浩突然跳起来，"那明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吃早餐！"他兴奋的样子让我想起前妻离开后，他第一次主动要求去游乐园的那天。

送她们到门口时，夜风吹乱了赵怡芸刚晾干的头发。她低头给婷婷整理衣领，发丝扫过我手背，比雨水温暖得多。

"医药费......"她刚开口就被我打断，"就当是生日礼物的预付款。"她抬头看我，杏眼里映着楼道声控灯的光，像两盏小小的月亮。

我下意识想抬手替她拨开黏在嘴角的发丝，却在半空僵住，最后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浩浩突然拽我裤腿："爸爸，赵阿姨耳朵红了！"

第二天清晨门铃响时，我正手忙脚乱给浩浩系红领巾。开门就看见赵怡芸拎着冒热气的塑料袋，婷婷在她腿边举着涂鸦："林叔叔早安！"

她今天换了件浅蓝衬衫，领口洗得有些透明，发尾还带着水汽。"蒸了菜包和豆沙包，"她把塑料袋搁在餐桌上，塑料布内侧凝着水珠，"浩浩说您家微波炉坏了。"

婷婷已经爬上椅子数包子："妈妈凌晨四点就起来和面了。"

赵怡芸慌忙去捂女儿的嘴，我注意到她指甲缝里残留的面团渣，浩浩突然欢呼："豆沙包是爱心形状的！"

果然每个包子褶上都捏着歪歪的小凹痕。

"随便做的。"赵怡芸低头盛粥，后颈碎发里夹着片干面粉。我接过碗时碰到她微颤的手指，瓷碗边缘还留着她的体温。

浩浩把包子掰成两半往婷婷嘴里塞，两个孩子笑作一团，赵怡芸轻声提醒："小心烫呀。"她说话时正用抹布擦灶台，晨光透过窗帘照在她弯起的腰线上。

"伤口还疼吗？"她突然转头问我。

我摇头时扯到右眼纱布，忍不住"嘶"了一声。她立即上前，手指虚虚停在我太阳穴旁："要不要换药？"

浩浩在客厅喊："赵阿姨！婷婷不会系鞋带！"

她匆匆在围裙上擦手，蹲下去时衬衫后背绷出两道肩胛骨的轮廓。

我递去医药箱，看见她给婷婷系蝴蝶结的手指灵活地翻飞。

"爸爸系得可丑了，"浩浩趴在地板上告状，"每次都像死蚊子。"

赵怡芸噗嗤笑出声，又急忙抿住嘴，耳尖却慢慢红起来。

晚上，赵怡芸没有出摊，接了婷婷就过来照顾我。

饭前，她坐在阳台补浩浩的校服扣子，我泡了杯绿茶放在她手边。她捏着针线的手指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纤细，针尖偶尔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您前天的衬衫袖扣也松了，"她突然说，"要一起缝吗？"我愣神的功夫，她已经从布包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整齐排着各色纽扣。

婷婷趴在她膝头数扣子："妈妈，这个贝壳扣好漂亮。"

赵怡芸用顶针把线头咬断："是从外婆的旧旗袍上拆下来的。"她低头咬线头时，后颈的碎发跟着轻轻晃动。

我鬼使神差地说："我妈妈也爱攒纽扣。"

她闻言抬头，我们目光相触的瞬间，阳台的风突然吹跑了针线盒。

我们同时弯腰去捡，指尖在散落的纽扣堆里相碰。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一枚白贝壳扣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滴溜溜打转。

浩浩突然举着破洞的袜子跑来："赵阿姨！这个能补吗？"她接过袜子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针尖在布料上戳了好几次才找准位置。

黄昏的光线把她的侧脸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我注意到她补袜子的手法特别，把破洞缝成了个小太阳图案。

"我妈妈教的，"她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破洞要补得比原来更漂亮。"说这话时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扬起个温柔的弧度。

晚饭后她坚持要洗碗，我站在厨房门口递擦碗布。

水流声里她突然说："明天我带些酸菜来，浩浩说想吃酸菜鱼。"

我应了声好，看见她洗碗的手背上有道新鲜的油泡，在洗洁精泡沫里泛着红肿的光。浩浩在客厅喊："赵阿姨！婷婷的蜡笔折了！"

她擦着手跑出去，我听见她安慰婷婷："妈妈给你变个魔术。"

从蜡笔包装纸的折痕处，她灵巧地翻出朵小纸花。

孩子们欢呼起来，她转头看我时眼里带着些许羞赧："小时候哄婷婷的笨办法。"夜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她刚晾上的衣服散发的淡淡肥皂香。我正想说什么，婷婷突然从沙发上滚下来，小脸通红。

"妈妈，我头晕......"孩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赵怡芸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她扑过去摸婷婷额头时，我看见她手腕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怎么这么烫！"

"我去拿体温计。"浩浩光着脚往医药箱跑，差点被玩具车绊倒。

赵怡芸已经把婷婷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嘴唇贴着她太阳穴反复确认温度，"刚才还好好的......"她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孩子汗湿的衣角。

体温计显示39.8度时，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发出闷响。

4

"我开车送你们去医院。"我抓起钥匙就往门口冲，赵怡芸却僵在原地，"太麻烦您了，我、我可以叫救护车......"

浩浩已经抱着自己的小毯子跑过来，"婷婷姐姐用我的超人毯子！"

雨点突然砸在窗玻璃上，赵怡芸望着黑透的夜空咬了咬嘴唇。

"别犹豫了。"我蹲下来给她看手机导航，"儿童医院急诊部只要十二分钟。"

她终于点头，给婷婷套外套时手指抖得系不上扣子。我伸手帮忙，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浩浩去拿伞，要最大的那把。"

暴雨中的车厢里只有婷婷粗重的呼吸声，赵怡芸不断用湿巾擦孩子滚烫的脖颈，"再坚持一下宝贝......"她声音轻得像在祈祷。

后视镜里浩浩正笨拙地给婷婷扇风，塑料扇子是某次快餐店的赠品。"右转！"赵怡芸突然抓住我手臂，指甲几乎掐进我皮肤，"前面施工要绕道！"

急诊室的荧光灯下，婷婷像只蔫掉的小动物蜷在妈妈怀里。护士量体温时赵怡芸不停道歉，"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婷巡......"她眼眶通红，却硬撑着没掉眼泪。

医生检查喉咙时婷婷哭闹起来，赵怡芸立刻把手指伸给孩子咬，我看见她指节上清晰的牙印。

"病毒性扁桃体炎，要挂水。"医生推了推眼镜，赵怡芸立刻追问："会不会引发哮喘？她三岁那次......"她突然住口，低头整理婷婷被汗黏在脸上的头发。

护士来扎针时婷婷哭得撕心裂肺，赵怡芸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哼着跑调的摇篮曲。

"你去陪浩浩吧。"她突然抬头对我说，声音沙哑，"孩子明天还要上学。"

浩浩却死死扒着病床栏杆，"我要保护婷婷姐姐！"他学着护士的样子给婷婷手背呼呼，鼻涕蹭在了病号服上。

赵怡芸十分感动，伸手抹掉浩浩脸上的泪痕，"小男子汉不能哭哦。"

点滴挂到第三瓶时婷婷终于睡着，小脸在蓝条纹枕头上显得格外苍白。赵怡芸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歌的尾音带着些许哽咽。

我出去买热饮回来，看见她正用棉签沾水涂婷婷干裂的嘴唇，动作轻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瓷器。

"你也喝点水。"我把奶茶塞进她手里，她摇头，"会吵醒孩子......"话音未落奶茶就翻在裙子上，棕褐色的液体立刻渗进布料。

她手忙脚乱去擦，又怕动作太大惊醒婷婷，整个人僵在椅子上不敢动。浩浩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赵阿姨吃糖就不苦了。"

凌晨两点，点滴瓶里的液体还剩三分之一。赵怡芸不断摸婷婷额头确认退烧情况，指尖在灯光下泛着青白。

"你睡会儿吧。"我指指隔壁空着的陪护床，她却摇头，"上次她发烧我打了个盹，孩子把针头扯掉了......"她说这话时眼睛还盯着输液管。

我的手机突然从口袋滑落，赵怡芸弯腰去捡，屏幕亮起的瞬间她动作顿住了。锁屏壁纸是上周拍的，浩浩和婷婷在校门口手拉手转圈，两个小书包上的挂件都糊成了彩色光斑。

我赶紧捡起来，顺手点开了相册。

"你存了这么多......"她声音很轻。

"都是随手拍的。"我划了几下，几十张照片瀑布般展开，全是不同角度的婷婷：在校门口踮脚张望的，在车后座啃包子的，甚至还有她蹲在路边喂流浪猫的背影。

赵怡芸的呼吸突然变得很重，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子上干涸的奶茶渍。

"第27张，"她突然说，"能给我看看吗？"

我点开那张照片，是上周暴雨那天，她弯腰给婷婷系鞋带，碎花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随时会飞走的气球。照片角落还拍到了她摊位上那块"怡芸小吃"的招牌，雨水中模糊又清晰。

浩浩不知何时爬到了陪护床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赵怡芸轻轻给他盖好被子，转头时一滴泪正好砸在我手机屏幕上。

"拍得......真好。"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指节上的烫伤疤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婷婷在睡梦中咳嗽起来，赵怡芸立刻俯身去拍她的背。这个动作让她的发梢扫过我的手臂，带着医院消毒水和廉价洗发水混合的气息。

"那些照片，"她突然说，".婷婷也很喜欢你。"赵怡芸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我耳边，输液管的反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雨夜路灯的碎片。

我正想回应，浩浩突然从陪护床上滚下来，揉着眼睛说："爸爸，我梦见婷婷姐姐变成我亲姐姐了！"

赵怡芸的耳尖瞬间红了，低头给婷婷掖被角的手指微微发抖。

浩浩已经爬到病床边，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掏出张对折的卡纸，"看，我和婷婷今天美术课做的！"他展开的瞬间赵怡芸倒吸一口气，纸上歪歪扭扭贴着四个小人，最大的两个手牵着手，头顶写着"爸爸妈妈结婚快乐"。

"浩浩！"我慌忙去抢贺卡，却听见婷婷在睡梦中咕哝："妈妈穿白裙子......"

赵怡芸手里的棉签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后颈红得像煮熟的虾。

浩浩得意地晃着脑袋："王老师说这是全家福，婷婷帮我剪的爱心！"

病床上的婷婷突然睁开眼睛，烧得通红的小脸转向妈妈："我们把贺卡藏在你装糯米的盒子里了。"

赵怡芸手忙脚乱去捂孩子的嘴，却碰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我递纸巾时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溅到的水还是别的什么。

"孩子们胡闹......"赵怡芸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因为浩浩已经爬上我的膝盖，"爸爸，明天能带我们去拍真的全家福吗？"

婷婷闻言立刻伸出小拇指："拉钩！"她烧得迷糊的眼睛亮得出奇，赵怡芸急得去按女儿的手："别听哥哥乱说！"

护士来换药瓶时狐疑地看着我们通红的脸，浩浩却突然举手："阿姨，我爸爸和赵阿姨脸好红，要不要也量体温？"

5

赵怡芸差点打翻消毒盘，我干咳着转移话题："婷婷想喝果汁吗？"孩子还没回答，浩浩已经欢呼："要草莓味的，和赵阿姨做的一样！"

"我、我去打点热水。"赵怡芸抓起保温杯就往外冲，婷婷突然哭起来："妈妈别走！"

她慌忙折返时被输液管绊到，我下意识扶住她手肘，她手腕上的脉搏快得像受惊的小鸟。浩浩趁机把贺卡塞进她围裙口袋："放学时婷婷都亲过卡片了！"

赵怡芸摸着口袋鼓起的形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孩子们不懂事......"

婷婷却突然坐起来，滚烫的小手抓住我的小指："林叔叔，我妈妈昨天对着你的照片笑了。"

保温杯从赵怡芸手里滑落，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护士长探头进来训斥："家属保持安静！"

我们齐刷刷低头认错的样子，倒真像做了错事的一家人。

浩浩趁机趴在我耳边说："爸爸，赵阿姨给你缝扣子的时候偷看你六次。"

赵怡芸显然听见了，正用湿巾拼命擦婷婷已经干净的小脸。

"我去买点吃的。"我起身时差点带倒输液架，赵怡芸立刻伸手稳住，我们的手指在金属杆上短暂相触。

浩浩在背后喊："要买赵阿姨爱吃的肉松面包！"

婷婷虚弱地补充："妈妈喜欢红豆馅的......"

赵怡芸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掌心，露出的耳廓红得能滴血。

自动贩卖机的蓝光下，我发现自己在笑，玻璃反光里的男人右眼还贴着纱布，嘴角却扬得老高。

回去时听见浩浩正在给婷婷讲故事："然后王子和公主就住在一起，天天吃豆沙包......"

病房里的赵怡芸正用吸管喂水，侧脸在夜灯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肉松的卖完了。"我递给她红豆面包，她小声道谢时没敢看我的眼睛。

浩浩突然指着窗外喊："流星！快许愿！"

我们下意识转头，只看见对面大楼的霓虹灯牌。

婷婷却已经双手合十："希望妈妈和林叔叔......"赵怡芸手里的面包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护士来拔针时，浩浩正用棉签蘸水给婷婷画"结婚蛋糕"。

赵怡芸收拾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急，围裙带子缠在了包包拉链上。我帮她解开时闻到熟悉的椰奶香，浩浩突然大喊："爸爸你耳朵比赵阿姨还红！"

夜班护士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们"请"出了病房。

走廊长椅上，赵怡芸死死攥着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贺卡。我正想说点什么，婷婷的哭声突然传来："妈妈我的贺卡呢？"

她像得到特赦般冲回病房，我听见她柔声哄孩子："妈妈收好了，放在......"后半句淹没在浩浩兴奋的解说里："就放在爸爸的衬衫口袋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赵怡芸正趴在病床边浅眠。

浩浩靠在我肩上嘟囔："爸爸，赵阿姨睡着还在笑......"

我把他的小脑袋按回怀里，看见婷婷悄悄把贺卡塞进了赵怡芸的布鞋里，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彩虹正巧映在她磨破的鞋边上。

我轻轻把浩浩放平在陪护床上，转头看见赵怡芸的布包滑落在地，露出半截毛线团。

她惊醒时下意识去摸婷婷的额头，手指碰到孩子脸颊才松了口气，"退烧了......"声音还带着睡意，像含了块温热的糯米糕。

"我回去拿换洗衣物。"她站起来整理皱巴巴的裙子，浩浩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赵阿姨我帮你提包！"布包被扯开的瞬间，几颗彩色纽扣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赵怡芸慌忙去捡，发梢扫过我的膝盖，"对不起，总是弄乱东西......"

我蹲下来帮她拾纽扣，发现最远的那颗滚到了病床底下。伸手去够时，看见她磨偏了的平底鞋，"你坐着陪孩子，我去买早餐。"她摇摇头，手指绞着布包带子，"得把家里的糯米泡上，婷婷病好了想吃......"

浩浩已经自告奋勇爬进床底，"爸爸我找到啦！"他举着纽扣钻出来，小脸蹭了点灰。

赵怡芸突然站起来，围裙带子勾住了输液架，"我，我该走了......"她手忙脚乱去解，我伸手帮忙时闻到她发间残留的医院消毒水味。

婷婷在睡梦中咕哝："妈妈别走......"孩子滚烫的小手抓住了赵怡芸的衣角。

"阿姨很快就回来。"她弯腰亲了亲婷婷的额头，转身时撞到了床头柜，止痛药片撒了一地。

浩浩趴在地上捡药片，"赵阿姨你耳朵好红！"赵怡芸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病房，忘记拿走的毛线团还挂在椅背上。

中午我带着孩子们回家取换洗衣物，发现赵怡芸正在阳台晾浩浩的校服。她踮脚够衣架时，背后有一道优美的弧线，"怎么不多睡会儿？"她吓得差点摔了晾衣杆，"婷婷的睡衣我洗好了......"

浩浩已经冲进厨房找吃的，"赵阿姨！爸爸说你会做星星胡萝卜！"赵怡芸跟着进去，围裙系带在身后飘成直线。

我收拾医药箱时听见她轻声问浩浩："你爸爸......前妻的照片还留着很多吗？"塑料碗掉在地上的声音盖过了浩浩的回答。

"在找退烧贴？"我拿着药箱走进厨房，看见她正把炖好的梨水装进保温桶。

浩浩举着相册从客厅跑来，"赵阿姨看！这个红裙子妈妈去年就不见了！"赵怡芸手里的汤勺"当啷"掉进锅里，溅起的糖水沾在她洗白的牛仔裤上。

"烫到没有？"我递去湿毛巾，她摇头时马尾辫扫过我的手腕，"浩浩去帮婷婷收拾图画书好吗？"

孩子蹦跳着离开后，厨房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炖锅的咕嘟声。赵怡芸盯着自己的鞋尖，"你该留着那些照片的......"

"大部分都处理了。"我打开冰箱取冰块，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填满了空荡荡的保鲜层。

她突然伸手关冰箱门，我们指尖在门把上相触，"浩浩会想妈妈的......"她声音比冰箱的冷气还轻，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离婚协议在衣柜抽屉里。"我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她擦灶台的动作停住了，抹布上的洗洁精泡沫慢慢破裂。

浩浩在客厅喊："赵阿姨！婷婷说要你折的纸飞机！"赵怡芸应了声，却没挪步，"我昨天整理衣柜时看到了信封......"

"是法院的终审文件。"我拧干擦桌子的抹布，水珠滴在她磨偏的鞋面上，"她再婚需要公证材料。"

赵怡芸手里的汤勺突然搅得飞快，梨肉在锅里碎成小块，"我，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

浩浩举着纸飞机冲进来，"赵阿姨教我的！"飞机掠过她耳边，撞翻了调料架。

我们同时弯腰去捡，她发间的皂香混着姜片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突然开口，又猛地摇头，"我去换件衣服。"转身时围裙带子勾住了冰箱把手，扯开的瞬间露出后腰一处苍白的皮肤。浩浩追着她跑进客房，"赵阿姨我帮你挑裙子！"

我收拾厨房时发现她炖的梨水一滴都没洒，保温桶底下压着张便签："婷婷喝前热20秒。"字迹工整得像小学生作业。

浩浩蹦跳着回来报告："赵阿姨在哭！"我手里的汤勺掉进水池，"她说眼睛进洗发水了......"

客房的门虚掩着，我敲门时听见急促的抽鼻子声。

"需要眼药水吗？"隔着门板，她的声音闷闷的："不用......浩浩说我穿蓝色好看吗？"我低头看见地板上滴落的水渍，在晨光里亮得像散落的珍珠母贝扣。

"那个抽屉，"我对着门缝说，"现在放着浩浩的疫苗接种本。"门内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她再开口时带着鼻音："我织的毛衣......可能尺寸不对......"

门开时她眼眶通红，却抿出个微笑。

她换上了那件浅蓝衬衫，洗透的领口透出里面同样发白的背心肩带。

赵怡芸的手无意识地抚过衬衫下摆，显得有些无措，浩浩突然扑过来夹在我们中间，"我们三个抱抱！"

赵怡芸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扶住她肩膀。她身上廉价香皂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油烟气息，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个漏雨的蓝棚子。

浩浩在我们中间扭来扭去，"爸爸，赵阿姨心跳好快！"她慌忙想后退，却被地上的玩具车绊住了脚。

"小心！"我拉住她手腕，发现她掌心全是细密的汗。浩浩趁机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王老师说牵手要这样！"赵怡芸的手指在我掌心里微微发抖，有些凉，但十分柔软。

阳光从阳台斜射进来，照在她洗白的牛仔裤膝盖上，那里磨出了毛边。

"该......该去医院了......"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没有抽回手。我发现她耳后的碎发不知何时被泪水打湿了，黏在皮肤上像道浅浅的伤痕。

来源：语音情感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