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型生产关系并非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体现为商业形态的转换，即由企业作为单一主导者转变为企业与其他主体共同参与。生产关系中主体参与方式的转变，引发以生成性为主导的技术与参与主体间的持续交互与活跃，从而形成更高效的新型生产关系。

导语

文 / 杜义飞、王子威、彭浩、裴银强

以AI为核心的大模型所推动的新一波科技浪潮受到广泛关注。人类将在不远的未来与人工智能深度融合，科技、社会与商业现实将因此发生巨大变革。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正全方位渗透并重塑商业，使其呈现新特征、新形态。在这一进程中，商业模式的生成性（generativity）被反复提及。生成性作为数字技术和社会要素相互作用的直接结果，主导着数字时代商业的创新，其催生的生成式商业新形态开始崭露头角。

生成式商业以生成性为底层逻辑，通过核心企业与其他主体（如供应商、用户）的共同参与改变企业内部的创新轨迹，进而实现商业模式创新。换言之，生成式商业不同于传统商业，其创新源头并非企业的商业模式设计，而是不断进行的商业过程本身。在生成式商业中，企业难以预设未来的创新轨迹，也难以通过单纯地改变某一商业模式要素实现长久的创新。因此，生成式商业本身具有动态变化的特征，从而模糊了传统的供应链上下游关系。它通过提供一个能够激发参与主体持续参与和保持活跃的“舞台”实现商业模式的不断涌现。这一商业新形态在如今的商业生态系统中越发占据主流。例如，小米通过用户社区实现多边主体参与，并基于用户的意见与反馈实现技术及产品的持续创新。

成都腾木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木科技”）是一个产业互联网企业，以“互联网＋夜间娱乐”模式为主导，致力于为酒吧娱乐行业提供具有线上互动、场景营销等功能的软件类产品。其代表性产品“微喵”通过向酒吧和酒馆等夜经济实体提供集大屏互动、点歌打赏、游戏、社交等功能于一体的娱乐软件产品，推动夜间经济破局发展，并打造了数字技术与用户社区相结合的新商业生态。截至2023年底，腾木科技的数字产品在酒吧行业的市场占有率超过80%。腾木科技是将数字技术融入实体经济从而推动生成式商业新形态绽放的典型案例。

新型生产关系不仅与“技术驱动”为主导的生产力提升有关，还涉及主体参与方式的转变。生成性技术与参与主体的持续交互与活跃，将推动更高效新型生产关系的形成。因此，在生成式AI等数字技术不断发展并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商业情境的趋势下，探讨生成式商业如何成为未来商业模式的常态，如何构建生成式商业，将会帮助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获取竞争优势。

生成性：生成式商业的底层逻辑

生成性视角下的商业模式可理解为“一个社会技术系统，其中社会组件与数字组件相互作用以实现持续的创新”。生成性一词源于动词“生成”，意指产生或创造某物的能力。在早期研究中，生成性一词往往被用于解释技术的这样一种性能：能够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由大量、多样化且未协调的受众驱动，引发系统性变革。对于生成性，一个形象的比喻是“盲人摸象”，即参与主体不同会导致结果不同，结果往往充满不确定性，但具有独特价值。基于此，生成性是一种新型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底层逻辑，即由数字技术及使用该技术的异质参与主体共同组成的“技术-社会”集合体在不确定性环境中创造有价值且符合需求的事物。

生成性概念的引入赋予生成式商业三个重要特征，分别是“活跃性”（active）、“适应性”（adaptive）及“不规则性”（abnormal）。不同于传统商业，生成式商业基于“生成性”底层逻辑，通过拥抱不确定性进行创新，进而扩展商业边界（见图1）。

活跃性意味着生成式商业的参与主体具有较高的活跃性和参与度。一个高度活跃的生成式商业应当能够激发参与主体不断创新，使参与主体产生关于技术应用情境的新想法。其中，数字技术能够提供技术应用框架，从而创造出有利于产生这些新想法的环境或条件。例如，腾木科技的喵Star软件能够为B端艺人提供歌单管理、点歌打赏等功能，通过增强艺人与用户的交互触发艺人的创新想法，并借由喵Star软件将想法转化为现实。

适应性意味着生成式商业可以持续改进、创新。生成式商业最初并不一定能够满足所有参与主体的需求，但是它能够根据参与主体的不同进行适应性调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实现专业化和定制化，为参与主体带来更高的价值。例如，可以利用数字技术创建灵活且强大的适应性系统或平台，助力新配置的生成。腾木科技的夜经济生态系统在初期并不完善，通过提供线上线下社区让用户深度参与，借由活动搜集用户想法，腾木科技不断进行产品创新，最终打造出全场景生态（见图2）。

不规则性意味着生产要素的输入并不一定会带来预想的结果，即存在“非预想的未来”。生成式商业的不规则性源于其活跃性与适应性。生成式商业是参与主体及其活动的高度异质化在时间与空间层面所构建的复杂组合。换言之，生成式商业并不遵循传统商业设计的规则或规律。数字技术能够促进生成式商业重构，进而使其长期保持活力和可持续的自我更新能力。例如，生成式AI的引入给腾木科技带来新的商业模式创新路径，为其带来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及新的社交互动模式，过往成功企业的商业模式创新路径将不再适用于腾木科技。

总体而言，在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不断融合的背景下，生成性是理解商业这一“技术社会系统”的重要方式。

生成式商业：在数实融合中定义新型生产关系

生成式商业是由基础要素、过程及结果构成的商业新形态。生成式商业的基础要素包括生成式架构及生成式社区，通过“数”（数字组件）“实”（社会组件）融合的生成式过程，促进生成式创新。（见图3）

生成式架构：生成式商业的数字组件

生成式架构是由数字组件构成的系统架构，其本身极具生成潜力，特别是在功能尚不完整时。

生成式架构具有两个主要特征：非预设性和可供性。非预设性是生成性的基础。企业在推出新软件和平台时，对未来的发展不一定有清晰的认知。生成式架构的数字组件由代码构成，可重新编程、可重组，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具有随时间演进的能力，能够逐步满足参与主体的需求。可供性即生成式架构具有执行新功能或更高效地执行现有功能的特性，能够满足生成式商业参与主体执行活动的需求。这些活动的具体内容和目的可能并不明确，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构成了生成式商业的生成性。

腾木科技的“微喵”很好地体现了生成式架构的典型特征。“微喵”最初的定位是大屏互动酒吧数字软件，随着时间的推移，腾木科技逐步拓展其功能，使其包含了大屏互动、点歌、游戏点单、会员管理、营销等多种功能，最终形成以“微喵”为核心的场景生态。在白天场景下，“微喵”能够为用户提供精准的社交推荐和互动功能，如群聊、互动游戏、酒桌游戏、全景订座；在夜间场景下，微喵可以为用户提供排队特权、现场点单、大屏互动、点歌打赏、存酒点单等服务，也为供应商提供“进销存”管理、经营分析、财务管理和会员营销等功能。腾木科技的“微喵”体现了作为生成式商业的基本要素之一，生成式架构的非预设性与可供性促进生成式创新所具有的巨大潜力。

生成式社区：生成式商业的社会组件

生成式社区是生成式商业的社会组件，能够激发生成式架构的生成潜力。生成式社区为生成式商业提供了活跃的用户基础，也为生成式架构提供了应用情境。生成式社区指的是具有多样性、高度流动性且未得到充分协调的主体的集合。为了构建生成式社区，组织会提供一定的激励（如经济激励），并通过多样化的渠道（如微信、小红书等）接触新的参与主体。

生成式社区具有两个主要特征：多样性和开放性。多样性指生成式社区的参与主体在技能、专业知识、经验、爱好及目标等方面存在差异，也称为“社会异质性”。参与主体的多样性带来了创新过程的不确定性，即生成式商业的生成性。

开放性体现为主体参与的开放性及管理模式的开放性。生成式社区的参与主体是高度流动的、非固定的，并且在很大程度上难以被企业所控制。尽管生成式商业的核心企业可以给社区设定基本的规则（如社交规则、会员等级等），但还是难以直接控制参与主体在社区中的活动（如评论、点赞等）。因此，生成式社区通常是自主管理的，每个参与主体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兴趣及利益。

腾木科技拥有一个兼具多样性与开放性的生成式社区。腾木科技通过短信、企业微信、公众号小程序等方式引流，并通过游戏、助力、拼团等方式实现互动，打造了一个数量庞大的用户和艺人社区。同时，腾木科技通过虎斑酒吧专业营销管理系统，将拓客引流、点单收银、会员营销、财务报表、仓库系统等功能集于一体，吸引酒吧参与到生成式社区中，一同探索垂直场景社交高频付费模式。腾木科技不仅将用户、艺人、酒吧等参与主体吸引到社区中，还获取了数量庞大的多维数据。可见，生成式社区的多样性、开放性与生成式架构的生成潜力相辅相成，是生成式商业的重要支撑。

生成式过程：数字组件与社会组件的交互作用

生成式架构与生成式社区作为数字组件与社会组件，为生成性提供了基本要素（条件）。然而，二者的交互并非简单的线性过程，我们将这一复杂交互过程定义为生成式过程。生成式过程是一个近乎“无限循环”的过程，包括访问、交互及反馈三个主要环节。

访问指的是生成式社区的参与主体可以接近并使用生成式架构中的数字组件。因为生成式架构可以被编程和重组，参与主体的访问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原有的生成式架构。也就是说，参与主体越容易访问生成式架构，生成性就越高，因为创新会随着参与主体数量和参与频率增多而增多。企业可以对访问进行一定的控制和治理，主要涉及限制或允许参与的社区成员的数量和类型（如按会员等级和消费金额分类）。生成式架构的可供性决定了生成式社区参与主体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进行访问。生成式架构的生成性会随参与主体数量的增加而增加。此外，生成式社区的多样性和开放性也决定了访问的整体效率。多样化的社区参与主体能够带来更多不同的见解，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生成性。

交互指的是参与主体间的相互作用。参与主体在交互中形成共同目标和身份认同。参与主体最初有不同的兴趣、利益及目标，访问生成式架构之后，以言语的方式进行交互（如社区中的发言、评论），进而形成共同目标和身份认同。具体而言，参与主体对“我们是谁”“我们应当做什么”的认识会变得更加清晰，并会在之后的生成式过程中自主扮演相应角色。因此，交互是将创造和设计能力转移给参与主体，并借由参与主体激发生成式架构及生成式社区的交互活跃性。在交互过程中，企业对生成式商业在形式上有一定的控制，但必须对“交互”的自主涌现过程和控制之间的关系进行权衡以确保生成式商业的生成性不被抑制。

反馈指的是生成式商业的内生过程，其构成了生成式过程的反馈循环。反馈意味着生成式过程的结果可以以不可预测的方式推动生成式商业进化，即激发其生成性。反馈过程存在两种形式：架构反馈和社区反馈。架构反馈是一个典型的自我强化过程，能够激发生成式架构的生成性潜力。随着新设计、新产品和新服务的不断产生，反馈结果是累积的，能够实现持续的功能再编程和重组。架构反馈过程通过提升数字组件的可供性，增强和持续激发其生成潜力。社区反馈则是通过生成式架构不断增加的生成性吸引新的成员加入，扩大生成式社区的规模，增加多样性。社区反馈可以产生积极的影响，如提升参与主体的热情， “为新思想和合作机会提供源泉”；也可能产生消极影响，如“减少不太热情成员的参与”。

腾木科技的产品功能创新就经历了这样的生成式过程。腾木科技服务的酒吧、用户和艺人等参与主体均可以访问“微喵”的相应功能，实现品牌化大屏、定制点单、数据分析等功能。在社区中，参与主体会讨论使用感受，这一交互是由参与主体自发进行的，腾木科技并未干预。同时，基于喵扑控屏系统这一集大屏互动、大屏歌词、大屏直播等功能为一体的控屏软件，参与主体可以进行多场景的深入交互，形成新的见解。对于这一过程中产生的潜在创新点，腾木科技能够进行“捕获”并反馈至“微喵”及社区中，丰富其功能和活动类型。整个过程涵盖了生成式过程的访问、交互和反馈这三个重要环节。

生成式创新：数字组件与社会组件交互的结果

生成式创新是数字组件与社会组件交互的结果，是生成式社区将生成式架构中的数字组件进行再编程和再组合实现的创新。生成式创新的水平取决于生成式匹配的程度，以及企业本身的生成式能力。几乎无限再组合的非线性突变已经成为创新的新来源。就生成式创新而言，既可以是生成式架构中核心与边缘数字组件的组合与再组合，也可以是生成式社区中社会组件的组合与再组合。

生成式创新具有两个特征：涌现性和可行性。涌现性强调创新的非计划性或非预期性。社区参与主体拥有自主权，可以追求自己的创新目标，产生的创新无法预测。生成式创新的涌现性主要源于生成式架构和社区带来的生成性。然而这一特征是极易变化的，受企业对于生成式过程控制影响。可行性指生成式架构的实践亲和性，也就是说，无论生成式商业的核心企业是否考虑到它都是易于学习和应用的，成本也是可接受的。在数字环境中，虽然数字作品的复制成本近乎零，能够实现几乎无限的组合，但其他成本可能会限制创新，如架构的部署和适应的便捷性。生成式创新的可行性确保企业的学习门槛足够低，以便创新结果能够被应用和转化。

腾木科技的创新符合生成式创新的基本特征。腾木科技推出的大多数新功能，如定制化歌单、定制化酒水产品组合等，都是涌现的，而不是事先设计规划的。同时，基于用户社区见解及数据进行的创新都具有可行性，因为腾木科技推出的新功能是在商业活动过程中涌现的，在推广前已经对其效益进行了验证。

建立可持续的生成式商业：关键能力与指标

建立生成式商业并不复杂，主要依赖于数字组件和社会组件所赋予和激发的生成性潜力，但要建立一个可持续的生成式商业是具有一定挑战性的。要构建生成式商业，需要建立“生成式能力”，同时还要形成“生成式匹配”这一可持续性指标。

生成式能力：构建生成式商业的关键能力

生成式能力指的是在特定情境下重新构建现实进而创造出新颖或独特事物的能力，体现为使商业模式重获活力、产生新配置的可能性，从而重新定义我们看待和理解世界的方式。在生成式商业中，这一能力体现为能够在数字与社会组件的交互过程中有效捕获并承载具有涌现性和可行性的生成式创新。当生成式社区的参与者通过生成式架构进行交互时，可能会出现创新想法。捕获创新想法并能在合理评估的基础上以切合实际的方式将其转换为商业现实，此即生成式能力。

借助图4的崎岖景观模型，可以对生成式能力有更好的理解。两个轴分别代表生成式架构和生成式社区， 崎岖景观中的“山峰”代表两者相互作用的生成式过程所产生的生成式创新。如果企业的生成式能力较高，能够捕获和转换的“山峰”就更多（如图4中红圈所示），也就更有助于改进现有商业模式。

生成式匹配：建立生成式商业的关键指标

生成式匹配指的是生成式架构的生成潜力与生成式社区的生成能力之间的契合程度，也体现为数字组件和社会组件之间能力和动机的一致性。匹配度并非固定不变，会随架构和社区生成潜力的变化而变化，也会受生成式创新和生成式过程的影响。生成式创新和生成式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生成式架构和社区的变化程度，简单来说，如果生成式创新的结果导致生成式社区更加活跃，生成式架构的改进带来更好的经营结果，那么，生成式匹配的程度就相对较高。

崎岖景观模型也有助于理解生成式匹配（见图5）。企业的生成式匹配高，“山峰”就多，反之则会更少。因此，生成式匹配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生成式能力的发挥。

结束语

本文对生成式商业的底层逻辑、框架及关键能力与指标进行了系统性阐释，为理解“数实融合”中的新型生产关系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在数字技术与实体经济不断融合的背景下，生成性显得尤为重要，应当将其作为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根本动因。

在生成式商业中，新型生产关系并非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体现为商业形态的转换，即由企业作为单一主导者转为企业与其他主体共同参与。生产关系中主体参与方式的转变，引发以生成性为主导的技术与参与主体间的持续交互与活跃，从而形成更高效的新型生产关系。总之，我们希望本文对生成式商业的理解能够为企业理解“数实融合”以及其所催生的新型生产关系提供新的见解和指引。

关于作者 | 杜义飞：电子科技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教授，电子科技大学企业研究中心主任；

王子威：电子科技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彭浩：成都腾木科技有限公司微喵虎斑合伙人、产品总监；

裴银强：电子科技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 刘永选（liuyx6@sem.tsinghua.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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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清华管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