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父亲叫张玉,1931年出生于一个贫困、漂泊、逃荒、流离失所的家庭,从小未进过一天学堂,大字不识,一生文盲。凭着勤劳和苦斗,由一个牧童跌跌撞撞成长为一名诚实憨厚的庄稼汉,拉扯抚养着我们兄弟姐妹8人的十口之家,如牛负重,似马奔波,家境过得十分贫寒。
“愣队长”:抹不去的父亲影像
○张慧林
我的父亲叫张玉,1931年出生于一个贫困、漂泊、逃荒、流离失所的家庭,从小未进过一天学堂,大字不识,一生文盲。凭着勤劳和苦斗,由一个牧童跌跌撞撞成长为一名诚实憨厚的庄稼汉,拉扯抚养着我们兄弟姐妹8人的十口之家,如牛负重,似马奔波,家境过得十分贫寒。
父亲的一生平凡而单纯,故事却丰富而多彩,经历了各个历史时期及运动风雨的洗礼。他的“政治生涯”及社会活动小起小落,写满了人生故事。他先后当过“红色造反团”副团长、全公社集中大跃进“青年突击队”副队长、村第七生产队队长。政绩不佳,罪过不少,绰号满贯:“大头”、“憨大宝”、“愣队长”,而父亲的为人处事和“愣”、“憨”轶事,却在我心灵深处烙下了永不泯灭的印记,给予了我深刻的人生启迪和传承教育。
1960年,老家三侉沟连遭荒旱,全家人吃糠咽菜,饥饿困袭着日常生活,当地人兴起了“跑草地”(牧区)热,逃荒求生,万般无奈之下,我父亲决定也去跑草地投亲奔友找条生路。
阳春三月的一天,我父亲起早步行从三侉沟出发,向着远在120华里的镶黄旗巴音特拉公社六大队行进。
天有不测风云。坝上的天气说变脸就变脸,我父亲刚走出20多里到了西孟家地西荒郊野外时,大黄风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袭来,打得行人睁不开眼睛。
这时,迎面遇到了从口里出来逃荒的一家人——老两口背着一个幼童,手拉扶着一个八九岁的儿童,见到我父亲后,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哭诉着一路上的遭遇,并央求我父亲找点干粮给他们充饥。我父亲心头一软,将身上仅带着的两张莜面锅饼,全部给了他们。
疲惫不堪的父亲整整走了一天,于黄昏时分离目的地不到一华里时,饿昏倒在村外,不省人事……牧民的狗群狂吠着向他扑来,牧主人闻讯后怕咬伤路人,策马赶到,见状后将我父亲救起。
我父亲少年时期和我大伯同母异姓,兄弟俩人一块儿给地主放牛,数九寒天,在野外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常被冻伤。家里只有一条白茬皮裤,大伯年长一岁,把皮裤让给我父亲穿,他穿些薄旧破衣抗寒。
16岁那年冬天,村里来了抓兵的,采取抓阄形式,让年满16岁的、身体壮的青年抓阄,结果我父亲“中彩”了。哥哥孙秀文心疼弟弟年小不懂事儿,恐怕不测,便替我父亲离乡从军。
临行前,我父亲将身上穿着的皮裤脱下送给了哥哥,兄弟俩抱头痛哭,送到村口。
我大伯参军后,在1948年解放张家口时,所在部队起义改编为解放军,后赴朝参战,官至副团长,转业后在山东沂南县任粮食局局长。
大约在1968年冬天,乡里组织了一次巡回各村的批斗会,被批斗的对象多数是本乡镇揪出来的地富反坏右。
轮到在我村儿开现场批斗会时,我父亲是村“红色造反团”副团长,负责将批斗对象押上站台,监督他们老老实实低头认罪,接受贫下中农的声讨。按照个人的罪行轻重程度类别,分别动用不同形式的惩罚:有脖子上挂炕板子的,有脖颈上挂破*鞋的,有烤火炉的,有泼冷水的……整人的方式不同花样繁多。
我父亲是副团长,所以接管任务艰巨且具有政治色彩,负责押送监视一名现行反革命分子陈某某。红卫兵用8号铁丝系上20多斤重的炕板子(土炕上用于盖顶的土坯)挂在他的脖子上,接受批斗。老人马上疼得直喊叫,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我父亲见状后心生同情,垫着他的衬衣领将铁丝用力提起,以减轻其疼痛,并装腔作势大声呵斥道:“不许大声喊叫,老老实实低头认罪。”
结果,这一举动被一名红卫兵发现了,立马报告了革委会,上纲上线说我父亲是“反革命分子的保皇派”、“阶级敌人的走狗”,并将我父亲监关在革委会办公室,隔离审查,不得回家。
在这关键时刻,还是公社革委会主任政治水平高,判别认定能力强,闻讯赶来现场处理,呵斥那些人:“什么保皇派,区区一个反革命分子、小牛鬼蛇神,怎能和皇帝扯到一块儿?张玉只不过是政治觉悟不高,对阶级敌人心慈手软罢了,以后多加强教育,只把他的副团长职务免了就算了。”
就这样,我父亲才算躲过一劫。
我们所在的生产队是第七生产队。因有一小撮馋懒奸猾的“二狗遊”扰乱和起哄,严重影响了群众的生产生活秩序。播种,缺苗断垄;锄地,荒草丛生;收割,滥潵乱丢。出工不出力,挣霸王工分,使本已老实巴脚的庄稼汉也丧失了出工出力的积极性,天灾人祸减产减收后果严重。
其他生产队一个工值(10分)分红一块多钱甚至两块钱,人均年度口粮安排380斤到420斤,而我们第七生产队每个工值倒贴两毛钱,分口粮青壮劳力人均年度360斤,而妇孺老少只能分到口粮330斤。群众意见很大,敢怒不敢言,人口多的人家饿肚子、吃“探头粮”习以为常。小伙子“打光棍儿”成群结队。我家人口多,除忍饥挨饿不说,家有大小伙3名,面临着成婚成家的严重危机。
我父亲愁眉紧锁,十分着急。就在这个时候,下乡工作队来了一个队长王继云,通过走访和召开社员大会,决定让我父亲出任生产队长。
我父亲考虑到乡亲们的信任,也度量自家的孩子们需要摆脱贫困,好成家立业。于是答应好好地干一场。
我父亲没文化,心眼少,工作方法简单又倔强,认准的事儿固执到底。干活,处处吃苦在先、干在前头,给大伙儿树标杆,领着大家干,让大家照着干。他管理能力更是空乏,治理“刺儿头”,不讲方式,不服就干。有个刺儿头绰号叫“愣猴头”的青年大社员,汉大力不亏,经常鼓动一些游手好闲的“二狗遊”扰乱生产,占便宜捞油水,挣霸王工分。
我父亲不认他这一套,他便带着十几个哥儿们在地头休息的空儿,当着全生产队的社员要和我父亲摔跤,戏耍挑衅。我父亲被逼无奈出征迎战,并让其从后抱腰开摔,结果被我父亲摔出丈二远,弄了个狗吃屎,而我父亲也崴了脚脖子。
这一招使的“愣猴头”服软了,其他的“二狗遊”也都老实乖巧了。打这以后生产队的生产秩序好多了,老实人敢抬头说话了,年轻人也开始学好了。
之后,我父亲把那些为人正直、农活娴熟、责任心强的社员选为小组长,将过去混日子不爱劳动的小伙子分散编到各小组,在各个生产作业阶段开展劳动竞赛、质量评比,当天工分所得在田间地头收工时当众公布,由队长、副队长、记工员签字认可后,将工单交于会计,作为年终决算的唯一凭证。
这一年,第七生产队农业生产打了个翻身仗,人均年度口粮380斤(不分青壮劳力或老弱妇孺),每个工值分红八毛钱,受到了公社和大队的表扬,赢得了社员和邻里的拥戴。
然而,风云变幻莫测。小小的生产队也斗争激烈,一小撮私欲膨胀别有用心的利己分子,嫉妒性强烈的开始暗中算计,阴谋策划。
那年芒种时节,正是剪羊毛的季节,生产队发动社员集中时间剪羊毛,上午剪完必须及时到6里远的“大二棚供销社”交售。劳作了一上午的社员都困倦了,只好由生产队干部趁着中午歇晌的空儿,义务去交售羊毛。
这天去了4个人:我父亲、会计、保管员、车倌。交完毛后,大家确实也饿了,保管员提议让生产队开支给每人买个月饼,买盒烟,大家充充饥、解解乏。
我父亲很为难,说没法开支。旁边的售货员小高插话说:“老队长死心眼儿,少开上2斤羊毛,什么都有了,大伙儿跟着你辛辛苦苦的义务交毛,吃个月饼社员们会理解的。”可我父亲却认为这是“打匕斗”造假贪污,损公利己。
会计宋某某却心怀鬼胎,假惺惺地捧我父亲:“就凭老队长的威信,这点小事儿,没事儿,我管账务保密下账就行了。”在大家的劝说下,我父亲让售货员少开了二斤羊毛,为每人买了一个月饼(二两粮票一毛二分钟,粮票由个人出,钱由羊毛开支),4个人买了一盒三毛五分钱的大天鹅香烟,每人分得5支。共计违规贪污集体公款八毛三分钱。
吃完月饼后,会计和保管员回村里做善后整理工作,我父亲带着车倌直接到了田间,带领社员开始锄地。
老实憨厚的父亲万万没想到,收工回村里后,不等回家,却被传唤到了大队队部。原来,会计和他离开后,直接到公社革委会反映了问题,党委派副书记田某某亲自督办此事。事实清楚,我父亲供认不讳,当即被定为贪污性质,罪名为损害集体利益、以权收买人心,现场宣布撤销了我父亲生产队长职务。
得知这一决定,一小撮“大社员”和“二狗遊”开心得手舞足蹈,奔走相告。而会计家却围满了一大批社员和善良的长者,他们愤怒地大骂会计是缺德、害人坏事儿的小人,唾液、口水唾得会计满脸流淌······
这场小小的生产队政权风波,让我终身难忘。善良、正义、朴实的村民们,让我看到了老百姓的爱憎分明和真善美与假丑恶的鲜明对照。
漫漫人生路,父母是良师。父亲一生虽然平凡无奇、无为无名,但“愣队长”的影像却化作永恒,长留心田,让我终生难以抹去——父亲是一面旗,引领着我人生前行的方向,让我从迷茫走向执着;父亲如一面镜,映照着我坚守做人的良知和品行,让我从稚嫩走向成熟;父亲像一杆秤,托举着我心中正义与无私的天平,让我从狭隘走向宽宏;父亲似一束光,照亮了我奋斗成长的心路,让我从平庸走向卓尔;父亲犹一团火,温暖了我苦寂冰冷的心房,让我从失意走向辉煌……
作者简介:张慧林,男,1961年7月出生于河北省康保县,1979年12月入伍,服役于兰州军区某红军师“金刚钻团”,历任连部文化教员、营部理论学习辅导员、团政治处报道员。退伍后先后在康保县委宣传部、康保煤矿、康保城乡土地建设局等部门工作,现受聘于张家口市两家商协会秘书处任秘书长。1980年从事新闻报道工作以来,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解放军报、人民军队报、中国煤炭报、甘肃日报、河北日报、河北经济报、河北工人报、河北农民报、张家口日(晚)报等报刊上发表各类稿件400多篇,多次被表彰为“优秀通讯员”和“优秀特约记者”。
来源:拂晓哨位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