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樟树镇南边,有一座已经过了一百五十年的老宅子,那是我们李家的祖宅。听爷爷说,那房子是我太爷爷的爷爷盖的,当时家里在这一带算得上是有些名望的,做点小生意,有几亩薄田。那时候的砖瓦都是请专门的匠人烧制的,木料也是从山里挑的上好的,所以这老宅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年风
在樟树镇南边,有一座已经过了一百五十年的老宅子,那是我们李家的祖宅。听爷爷说,那房子是我太爷爷的爷爷盖的,当时家里在这一带算得上是有些名望的,做点小生意,有几亩薄田。那时候的砖瓦都是请专门的匠人烧制的,木料也是从山里挑的上好的,所以这老宅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年风雨,到现在主体结构还算牢固。
我小时候,那老宅子里还住着我爷爷奶奶和几个叔伯。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干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夏天的时候,大人们会搬着竹床到树下纳凉,我和几个堂兄弟就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有时候爬到房顶上去掏麻雀窝。那砖瓦被太阳晒得滚烫,我们光着脚丫子,踮着脚尖跑过去,疼得呲牙咧嘴,却也乐此不疲。
后来,大家陆续搬到了镇上的新房子里。爷爷奶奶也跟着我爸去了镇上,老宅子就空了下来。偶尔清明节回去祭祖,或者过年的时候全家人聚在一起,才会去那里看看。每年春节,我二爷都会去老宅子里贴春联,那是他的习惯,说是不能让祖宗的房子”没人气”。
“你看看这梁,都开裂了。”二爷皱着眉头,拿着手电筒照着。那是前年春节,我陪他去老宅子贴春联,顺便检查房子。
二爷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白了大半,但腰板还是直挺挺的。他指着屋顶说:“这瓦片松动了不少,再不修,下场大雨就得漏了。”
那次回去后,家里人商量着要修缮老宅,可一听建筑队报的价格,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保持原来的样式修缮,至少得二三十万。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这笔钱不算小。
“要不卖了吧。”大伯说,“现在城里房价那么高,孩子们结婚都不容易,与其把钱花在这个没人住的老房子上,不如…”
“卖?卖给谁啊?”二爷打断了他的话,“人家买这老房子干嘛?这里偏,又没什么发展前景。再说了,祖宅怎么能卖呢?”
大家各执己见,争论了好几次,最后不了了之。老宅子就那么继续空着,只是每次去,我都能明显感觉到它越来越破败了。去年夏天的一场台风,把宅子后院的一面墙都给刮塌了。
我二姑是家里唯一上过大学的人,年轻时候在省城一所中学教历史,退休后回到了樟树镇。她一直没结婚,生活简朴,却很有自己的主见。上个春节,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她突然提起了老宅子的事。
“我有个想法,”二姑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老宅子与其放在那里空着,不如献给村里,改成一个小博物馆。”
“博物馆?”大家都愣住了。
“嗯,”二姑点点头,“我去问过了,咱们镇上正在申报省级历史文化名镇,正缺这种有年头的老建筑作为文化点。如果我们愿意把老宅子捐出来,镇上会出资修缮,并且会按照原貌恢复。”
“那修好后呢?”我爸问。
“修好后,一方面可以作为展示樟树镇历史文化的场所,一方面也会展示我们李家的家族史。毕竟,我们家在当地也算是有些历史了。”二姑说,“而且,镇上承诺会聘请家里人做讲解员或者管理员,每个月有工资。”
我大伯皱着眉头说:“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镇上人一换,保不准就变卦了。”
二姑摇摇头:“我已经跟镇长和文化站的人谈过了,会签正式合同的,写明各方的权利义务。”
最后,在二姑的据理力争下,家里人同意了她的提议。当时我就挺佩服二姑的,她不仅想到了保护老宅子的方法,还想着为家族留下些什么。
合同签好后,镇上很快就派了一支专业队伍来修缮老宅。听说是从省城请来的,专门负责古建筑修复的。
我那会儿正好休假,就时不时地去看看进度。工人们很仔细,先是把整个房子测量了一番,然后制定了详细的修缮计划。看他们干活,简直就像做手术一样精细。
“这砖是清朝的,”领队的师傅拿着一块青砖给我看,“你看这纹路,这密度,现在很难做出来了。”
那段日子,我经常听工人们讲一些修老房子的故事,觉得挺有意思的。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和工人聊天,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骚动。
“快来看看,发现了什么!”一个工人跑出来喊道。
我跟着进去,只见几个工人围着一个地方指指点点。原来,他们在拆除东厢房的一面墙时,发现墙内竟然有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铁皮箱子,有点像老式的行李箱,但小一些,大约有脸盆那么大。
“这是啥?”我好奇地问。
领队的师傅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硬币!不是普通的硬币,而是泛着银光的老式钱币。
“这…这是民国的银元!”师傅惊讶地说。
我也傻了眼。箱子里大概有两三百枚银元,每一枚都包着一层薄纸,保存得相当完好。
消息很快传开了,镇上的领导和文物部门的人都来了。经过专家初步鉴定,这些确实是民国时期的银元,而且成色很高,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
“按照法律,这属于文物,应该上交国家。”文物部门的人说。
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虽说我也知道这是应该的,但毕竟是在我们家祖宅里发现的,就这么上交了,总觉得有点可惜。
正当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我二姑来了。她听说事情的经过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些银元确实应该上交,但我有个建议。”
二姑建议,是否可以将这些银元作为镇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专门设立一个展区,既展示银元本身,也讲述我们家族的历史。
文物部门的人和镇领导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最终达成的协议是:银元归国家所有,但长期放在樟树镇博物馆(也就是我们家的老宅子)展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老宅子的修缮工作继续进行,只是多了一项任务:在东厢房辟出一个专门的展示区,用来展示那些银元和相关的历史资料。
老宅子修好后,焕然一新,但又保持着原有的风格。红砖青瓦,木雕花窗,看上去既古朴又精致。院子里的老槐树保留了下来,树下还摆了几张石凳,供游客休息。
开馆那天,来了不少人,包括市里的领导和文化界的一些名人。二姑作为家族代表,剪彩并致辞。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那里,显得既庄重又优雅。
“这座老宅子,承载着我们家族的记忆,也见证了樟树镇的历史变迁。”二姑说,“今天,它有了新的生命,成为了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我希望,通过这个小小的博物馆,能让更多人了解我们这个小镇的历史和文化。”
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大家对那箱银元特别感兴趣。银元被放在特制的展示柜里,每一枚都有单独的说明,介绍它的年代、铸造地点等信息。
“这次发现的银元,大部分是民国十八年至二十二年铸造的,总价值估计在200万元左右。”讲解员(是我表弟,二叔家的儿子)正在给游客介绍,“从这些银元的保存状况和数量来看,我们推测可能是当时家族的一笔储蓄或者商业往来的资金。”
我爸站在一旁,听着表弟的讲解,眼睛有点湿润。他悄悄对我说:“你太爷爷跟我说过,我们家以前确实做过点小生意,主要是粮食和布匹。后来战乱,生意就黄了。没想到,他们竟然留下了这么一笔财富。”
在展厅的一角,有一块展板,上面贴着我们家族的老照片和一些历史资料。有太爷爷年轻时的照片,他穿着长衫,站在老宅子的门口;有奶奶出嫁时的照片,她穿着红色的嫁衣,面带羞涩的微笑;还有我小时候在院子里和堂兄弟们玩耍的照片…
一件有趣的事是,自从银元的事被报道出去后,我们家族突然”出名”了。不少人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个”藏有宝藏”的老宅子。甚至有人专门来打听,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宝贝没被发现。
“别理他们,”二姑对我说,“真正的宝贝不是那些银元,而是我们的家族历史和记忆。”
二姑现在每天都会去博物馆转转,有时候碰到游客,就会主动给他们讲解一些故事。她对樟树镇的历史了如指掌,讲起来头头是道,游客们都爱听她讲。
“这座老宅子建于同治年间,那时候樟树镇还只是个小村子。”二姑指着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说,“这棵树,据说是与房子同时栽的,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树上的这个洞,是当年日军扫荡时留下的弹痕…”
我去看过几次,发现二姑讲的故事每次都有些不同。有时候她会多讲些家族的事,有时候又侧重于镇子的历史。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我好奇地问她。
二姑笑了笑:“有些是老人们讲的,有些是我查资料得来的,还有些…可能是我自己加工的。”
“那岂不是在骗人?”我有点吃惊。
“不是骗,是艺术加工。”二姑认真地说,“历史不只是冷冰冰的事实,更是人们对过去的记忆和理解。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历史,重要的是,这些故事能让人们感受到历史的温度和厚度。”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老宅子博物馆逐渐成了樟树镇的一个小景点。每逢周末或节假日,都会有不少游客前来参观。镇上也因此多了几家农家乐和手工艺品店,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
有天晚上,我爸突然问我:“你说,咱家老宅子,到底值不值这些钱?”
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钱?”
“就是那些银元啊,”爸爸说,“如果咱们当初不捐出去,自己悄悄卖了,也能卖不少钱吧?”
“爸,你这想法不对吧,”我有点惊讶,“那是文物,私自贩卖是违法的。”
爸爸摆摆手:“我就是这么一说。其实我现在觉得,二姑的决定是对的。老宅子保住了,咱们家的历史也留下来了,这比那些银元值钱多了。”
大概是受了二姑的影响,最近我对家族史也产生了兴趣。我开始整理家里的老照片和一些文字资料,打算编一本家谱,记录下我们家族的故事。
在翻阅资料的过程中,我偶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在我太爷爷的日记中,他曾提到过”家中有一笔积蓄,藏在安全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这很可能就是指那些银元。但让我困惑的是,日记中还提到”另有一笔,分散存放,知者甚少”。
这是否意味着,老宅子里还藏有其他宝贝?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二姑。二姑听完,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有些秘密,或许就该让它永远是个秘密。”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也没再追问。
去年冬天,二姑生了一场病,住了几天医院。出院后,她显得更加苍老了,但精神还是很好。她花更多的时间在博物馆里,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博物馆要扩建了,”二姑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镇上准备把隔壁的几户人家也收购过来,打造一个更大的文化园区。”
“那挺好的啊,”我说,“不过,您身体不好,别太操劳了。”
“哎,趁我还能动,多做点事情。”二姑说,“对了,我想请你帮我整理一些资料,关于咱们家族的,还有樟树镇的历史。”
我答应了。于是,这段时间,我经常去二姑家,听她讲那些旧事,记录下来。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老宅子,她指着某个角落,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或者指着某个物件,讲述它背后的故事。
有一天,我们站在东厢房的暗格前(现在已经做成了展示的一部分),二姑突然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经常看见太爷爷在这面墙前徘徊,还以为他是老糊涂了,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在确认银元的位置。”
“那您小时候知道有银元的事吗?”我问。
二姑摇摇头:“不知道,太爷爷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也许是他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危险吧。那个年代,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您为什么会想到把老宅子捐出来做博物馆?”我好奇地问,“是不是早就知道里面有宝贝?”
二姑笑了:“哪有那么神。我就是觉得,这么有历史的老房子,总不能就这么荒废了。至于银元,纯属意外惊喜。”
我们的对话被一群进来参观的游客打断了。二姑习惯性地站起来,准备给他们讲解。
看着她瘦小的身影站在那些游客中间,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清晰,我突然明白了一点:真正的宝藏,或许不是那些银元,也不是老宅子本身,而是像二姑这样,愿意守护家族记忆和传统的人。
最近,我听说镇上准备申报”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其中一个重要的文化遗产点,就是我们家的老宅子博物馆。
老宅子,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危房,变成了镇上的文化地标,这个转变,还是挺让人感慨的。
“你看,咱们家的东西,都成宝贝了。”我爸跟我开玩笑说。
是啊,时间会赋予普通的东西不一样的价值。那些曾经不被重视的老物件,那些被认为是没用的老房子,在岁月的打磨下,竟然也有了新的生命和意义。
前几天,二姑让我帮她写一篇文章,题目是《樟树镇的守望者》,讲述我们家族与樟树镇的渊源。我坐在电脑前,思绪万千,不知从何写起。
或许,就从那个装满银元的铁皮箱子开始吧。那不仅是一箱钱币,更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一个家族的记忆,一个小镇的故事。
当我们以为只是在修缮一座老房子的时候,谁能想到,我们其实是在打开一扇通往过去的门,重新发现那些被遗忘的价值和意义。
老宅子现在每天都有不少游客,大家对那箱银元充满好奇,但我知道,真正珍贵的,是那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家族的传承,历史的记忆,文化的根脉。
二姑常说:“一个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人,很难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我想,这大概就是她坚持保护老宅子,建立博物馆的初衷吧。
昨天,我带着女儿去参观老宅子。六岁的她对那些老物件充满好奇,东摸摸西看看,问了我一大堆问题。
“爸爸,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吗?”她仰着小脸问我。
“是的,这是我们李家的祖宅,你太爷爷的太爷爷盖的。”我回答。
“那以后会是我的房子吗?”她天真地问。
我笑了:“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大家的。但是,这里的故事,都是属于我们家的。”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跑去看那些展示的老照片了。
看着她在老宅子里蹦蹦跳跳的身影,我突然想到,也许多年后,当她长大成人,她会带着她的孩子,再来到这里,讲述我们家族的故事。
而那个故事中,一定少不了二姑,少不了那箱民国银元,少不了这座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老宅子。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