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红楼梦》第二十二回，王熙凤突然给贾琏说“有话商量”，贾琏心下疑惑，这是转性了？王熙凤说，过几天是薛宝钗的生日，问贾琏要怎么办？贾琏说你什么生日没处理过，这也来问我？王熙凤说自己都是按常例办的，像宝钗这样身份的，以前没有办过。贾琏想了半日，说可以参照林妹妹呀。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王熙凤突然给贾琏说“有话商量”，贾琏心下疑惑，这是转性了？王熙凤说，过几天是薛宝钗的生日，问贾琏要怎么办？贾琏说你什么生日没处理过，这也来问我？王熙凤说自己都是按常例办的，像宝钗这样身份的，以前没有办过。贾琏想了半日，说可以参照林妹妹呀。不愧是夫妻，心有灵犀啊，王熙凤说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正要定的时候，老太太说宝钗这是十五岁生日，将笄之年，老太太要亲自给她过生日，自然跟林妹妹就不同了。

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么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生日局还没开始，凤姐儿这心眼子就满天飞了，等的就是贾琏这句话，按照老祖宗的意思，凤姐猜测这个生日必须要“大操大办”，钱得由贾琏这个大管家从公中出。

【庚辰双行夹批：最奇者黛玉乃贾母溺爱之人也，不闻为作生辰，却去特意与宝钗，实非人想得着之文也。此书通部皆用此法，瞒过多少见者，余故云不写而写是也。】

其实，脂砚斋的批语也是我们的疑惑，贾母为啥给宝钗过生日却不给黛玉过呢？我们接着往下看。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庚辰双行夹批：写出太君高兴，世家之常事耳。】【庚辰眉批：前看凤姐问作生日数语甚泛泛，至此见贾母蠲资，方知作者写阿凤心机无丝毫漏笔。己卯冬夜。】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

所以，凤姐的猜测没有错，贾母果然是要给薛宝钗大办这个生日，而且还自己出了二十两，交代凤姐去操办，不仅要有酒还要有戏。

贾母为什么拿二十两银子呢？二十两银子如果在刘姥姥那样的家庭，够一年的花销了，所以不少；可是在大户人家，也就是一顿茶歇的花销，按王熙凤的话说，这是够酒还是够戏呢？要知道后来贾母给王熙凤过生日虽然也是出的二十两，可发动大家凑份子，却是凑了一百五十多两呢！

所以，二十两银子确实不多，但贾母却只能给二十两，给少了，显得小气，就按照常例来出（王熙凤过生日也只给了二十两）；给多了，大家会觉得贾母真的重视宝钗，那可不是老太太的初衷。一万个心眼子的凤姐儿怎会不知，于是：

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庚辰侧批：家常话，却是空中楼阁，陡然架起。】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庚辰眉批：小科诨解颐，却为借当伏线。壬午九月。】只是勒掯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校者注：蒙本此处由“兄弟”改为“东西”）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凤姐儿插科打诨，嘲笑老祖宗小气，其实是给大家解释了一下贾母为什么只出了二十两。一则，老祖宗给孩子过生日，不论花钱多少，都是老祖宗的心意，是很大的福气了。二则，老祖宗儿孙众多，大家又都知道她最偏心宝玉，要是每个儿孙都给很多，留什么给宝玉呢？三则，你们不用担心，老祖宗“抠搜”，我给补上，这个生日，一定会办得隆重的。

凤姐儿不愧是贾母肚子里的蛔虫，祖孙俩这戏配合得天衣无缝，咱们“稳重平和”的宝姐姐估计这时候是真想不到，这场生日宴是给自己设的局吧！

庆生活动进一步推进，贾母作为主人，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庚辰侧批：看他写宝钗，比颦儿如何？】贾母更加欢悦。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宝钗看起来真是深谙人情世故，又孝顺懂事呀！这里写宝钗，脂砚斋特意提醒大家和黛玉对比一下。宝钗这种“明显”的讨好行为，“真性情”的黛玉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到了宝钗生日这天，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庚辰双行夹批：另有大礼所用之戏台也，侯门风俗断不可少。】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蒙双行夹批：是贾母好热闹之故。】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庚辰双行夹批：是家宴，非东阁盛设也。非世代公子再想不及此。】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庚辰双行夹批：将黛玉亦算为自己人，奇甚！】

确实安排得精巧又隆重，这里特别强调了，黛玉不是外客，而是自己人。而且作者还巧妙地加入了一段插曲：

林黛玉对这个生日宴好像并不上心，并没有很早出来，宝玉忙忙地去找她，说马上开戏了，你喜欢什么戏，我去帮你点。林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跐着人借光儿问我。”【庚辰双行夹批：好听之极，令人绝倒。】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样行，也叫他们借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携手出去。

黛玉的意思是，今儿的主角又不是咱们，没必要这么急着去蹭人家的流量，宝玉以为她这是又“嫉妒”了，说以后给咱们也这么办生日。其实，贾府是没有给小辈大肆操办生日的传统的，在后面贾宝玉过生日的时候专门说过，怕折了福气，只是收点礼物，向长辈磕磕头就可以了。这一点贾宝玉不知，玲珑心思的黛玉岂会不知，今天贾母这样反常的举动，黛玉已经预感到这个生日宴一定不寻常。

果然，生辰宴开始，点戏的时候，贾母就叫宝钗先点。宝钗一时不知所措，老太太这是唱的哪出啊？这么多长辈都在呢，你叫我先点？我要点了，我稳重孝顺的形象还要不要呀？但是贾母却执意要她点。按理说，点戏自然按照长幼顺序，长辈优先，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有客人在，请客人先点。所以，贾母要宝钗先点，是在强调宝钗是客人！

宝钗无法，按照贾母的喜好点了一出热闹的《西游记》，自以为这是顺着贾母的心。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庚辰双行夹批：写得周到，想得奇趣，实是必真有之。】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

《西游记》自不必说了，有孙悟空在就肯定热闹非凡。可是为什么贾母点完后，也跳过众人，要凤姐点呢？凤姐也没有推辞，还真的直接就点了，也是和薛宝钗一样点的热闹的《刘二当衣》？

贾母其实是在借凤姐告诉宝钗，虽然你也知道我喜欢热闹，但是我并不喜欢假惺惺地刻意讨好，凤姐儿也会讨好我，但她做得明明白白，而且深懂我的心思，比如这《刘二当衣》，就甚合我意！

《刘二当衣》讲的是书生裴度早年贫困潦倒，为进京赶考，他遣老仆裴旺到刘二的当铺典当衣物筹措路费。刘二是个为富不仁的人，因为之前裴度曾在他这里当过一个金钗，利息尚未结清，刘二便以此为由将裴旺拿来典当的衣物扣下，抵作利息。在这个过程中，刘二装痴卖傻、插科打诨，不管裴旺如何哀求，他都六亲不认，坚决扣下衣服，搪塞裴旺，一分钱也不给。

祖孙俩是在用这场戏讽刺薛家，薛家也是开了当铺的，这是拿刘二来比喻薛家，赖在贾家不走，还传出”金玉良缘“的谣言，我们都明示暗示了多次支持宝黛姻缘，你们还是耍赖不肯走，脸皮实在太厚了。今天给宝钗大操大办生辰礼，其实也是成人礼，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这个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薛家的女儿十五岁了，成年了，可以议亲了，不要再赖在贾家不走了。

贾母随即便命黛玉点，这是表现出对黛玉的重视，也是安慰她：“你看出来了吧，今儿这局是外祖母为你出气呢！”黛玉还是懂事的，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呢！”说着，大家都笑了。黛玉方点了一出。

生辰宴到了这里，王夫人和薛姨妈这些江湖老油条，还看不出贾母的意思也就白活了，所以贾母直接敲打她们：“我几天是带着孙子孙女玩儿，你们最好不要作妖，老实看戏就得了！”黛玉点了什么戏，没有写，大概率一定不是贾母喜欢的热闹戏，在贾母面前黛玉不必装，也不必讨好。

到这里，宝钗应该也回过味儿来了，原来这是撵我走的鸿门宴呀！饶是宝钗再稳重平和，也有点绷不住了。贾母又叫她点戏，她就没有客气了，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都看不下去了，埋冤宝钗为了讨好老太太，咋尽点这些热闹的戏呀？

这出戏说的是什么呢？说的是《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原本是渭州经略府提辖，因打抱不平三拳打死恶霸镇关西，为避祸在五台山文殊院出家为僧。但他生性豪爽，不受佛门清规戒律约束。在一次醉酒后，鲁智深先是在半山亭拽拳使脚，打坍了亭子，随后又大闹寺院，打伤了众僧，还把山门外的两个金刚像打得粉碎，最终被智真长老遣往东京大相国寺。

不亚于孙悟空大闹天宫的热闹戏，所以贾宝玉才说你烦不烦啊，今天的戏尽是打闹了。这时候宝钗开始卖弄学识了，你们讽刺我，我不还击难消心中的憋屈。

于是她对宝玉说：“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所以说文化人骂人是不带脏字的，宝钗卖弄学问，说这是一套《点绛唇》，绛就是“绛珠草”的绛，再用“寄生草”，明明就是在暗讽林黛玉，这里哪里是我一个人寄居在这里，林黛玉才是真正的寄生草。而我，还有家有业的，随时可以离开，像鲁智深一样来去去牵挂，而林黛玉离了这里还能活吗？

宝钗是想仗着自己有知识有文化，阴阳黛玉，以为在场的人都听不懂，自己暗爽一下。实际上，大家听她这么一说确实有点懵。贾母也许听懂了，但不好发作；不识字的王熙凤，能感受到阴阳怪气，可在学问方面确实欠缺；其他吃瓜姐妹，更是不明就里。而且，还有一个活宝贾宝玉，把意思完全理解偏了，还在那里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

正在宝钗自鸣得意的时候，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庚辰双行夹批：趣极！今古利口莫过于优伶。此一诙谐，优伶亦不得如此急速得趣，可谓才人百技也。一段醋意可知。】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

林黛玉一看，宝玉这个傻子，看不懂这高端局，还添乱，老祖宗的一片苦心都要被你给毁了。宝钗你也不要得意，她们听不懂不代表我不懂，你那点心眼子在我面前都没眼看，于是林黛玉直接怼宝玉：“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

《妆疯》也是一首昆曲名段，说的是唐朝大将尉迟敬德在功臣宴上触犯李道宗而遭贬。后来，朝廷欲让他再次领命出征，尉迟敬德为拒绝此事，便假装疯癫。他通过种种疯癫的言行，如胡言乱语、举止失常等，来让众人相信他已无法承担出征的重任。

林黛玉化身林怼怼，表面上是呵斥宝玉，实际上是怼宝钗：“今天这局你还没看出来是针对你的？不要拉带上我！你也不要再装疯卖傻，赖着不走了！我不爱看戏，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戏，不知道你的意思，在我面前玩“阴阳怪气”，你还不够格！”

说的湘云也笑了，总算又有一个看懂了。湘云想，还得是我林姐姐啊！这样的高端局，没有点智商、不是才女，还真是别参与，真烧脑啊！宝钗被怼得无言以对，于是大家看戏。

接下来的戏，更好看，我们下回再细细品！l‬

来源：思学老师古文观止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