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来,我这个人啊,打小就没有什么出息。我叫王建军,是清水村的一个庄稼把式。我爹常说:“咱家建军啊,就是块耕田的料!”可我不服气,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1991年的夏天,我坐着拖拉机颠簸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县城。
说起来,我这个人啊,打小就没有什么出息。我叫王建军,是清水村的一个庄稼把式。我爹常说:“咱家建军啊,就是块耕田的料!”可我不服气,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要说我为啥非要来县城打工,那还得从我初中说起。那会儿我在清水中学念书,成绩还凑合,要不是家里穷,说不定我还能考个中专什么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表姐刘秀英在县城开了家服装店,听说生意红火得很。我爹说:“你表姐那叫啥?那叫经商头脑!不像你,整天就知道做梦!”
没办法,我就厚着脸皮来投奔表姐了。表姐家住在西街口,是一栋三层小楼,在县城也算是体面人家了。
到了表姐家,碰巧表姐夫李明德在家。这表姐夫啊,是跑运输的,整天开着解放牌卡车满地跑,赚了不少票子。
“建军来啦?”表姐夫咧着嘴笑,露出一口大黄牙,“秀英说你要来,我还寻思啥时候呢!来来来,进屋歇歇,我叫晓梅给你倒杯水。”
晓梅?我愣了一下。这时候,从厨房里走出一个清瘦的女人,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辫。
“晓梅,这是你表姐夫的外甥,王建军。”表姐夫介绍道。
我仔细一看,这不是。。。这不是当年在清水中学教过我一学期语文的周老师吗?
“你好。”周晓梅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去倒水了。
这周晓梅是表姐夫的妹妹,现在在县一中教书。说起来,她当年在清水中学代课的时候,我还是她的得意门生呢。那会儿她才19岁,刚从师范毕业,清秀得像个邻家姐姐。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当年她最爱穿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走起路来像杨柳拂风。我们班上的男生都偷偷叫她“周仙子”。每次发作文本的时候,我都会主动帮她搬,就为了多看她几眼。
“建军,你就住三楼阁楼吧。”表姐夫拍拍我的肩膀,“明天我带你去工地看看,我认识几个包工头,保准给你安排个好活儿。”
我提着破旧的帆布包上了阁楼。这阁楼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旧书桌。透过小窗户,能看见县城的房顶,还有远处的青山。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六月的夜晚,蝉鸣阵阵,街上还能听见三轮车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琢磨着明天去工地的事,心里有点忐忑。说实话,我这个人干啥都行,就是手艺活儿不太在行。我爹说我:“你啊,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
正想着,忽然听见楼下有说话声。
“晓梅,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家了。”是表姐的声音。
“姐,你就别操心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你还惦记着那个人呢?都多少年了。。。”
“姐!”周晓梅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你别提这事了!”
我趴在床上,竖起耳朵想听,可是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蝉鸣声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表姐夫去了工地。工地上尘土飞扬,一群工人光着膀子干活。表姐夫找到一个胖乎乎的包工头,说我是他外甥,让他照顾照顾。
“行啊,来搬砖吧!”包工头一边抽着烟,一边说,“一天五块钱,管中午一顿饭。”
就这样,我开始了县城的打工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带着表姐包的饭盒去工地。太阳毒辣辣的照着,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有时候周晓梅会来工地给我送水果,说是表姐让她带来的。她来的时候总是穿着那种碎花连衣裙,站在工地门口,远远地叫我一声:“建军!”
我赶紧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果篮,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记得当年在清水中学,她也是这样,每次见到我都轻轻叫一声:“建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住在阁楼上,每天除了干活就是睡觉。表姐经常不在家,忙着打理服装店。表姐夫隔三差五就要出趟远门,拉货去。周晓梅倒是常在家,但是我们见面也就是打个招呼,说几句客气话。
直到有一天,我在收拾阁楼的时候,发现了那本日记。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周末,我闲着没事,就想把阁楼收拾收拾。掀开床板的时候,我发现床板下面有一个红色的本子,已经有点发黄了。我随手翻开,发现是一本日记,日期是1986年。
“1986年5月15日,晴。今天是我来清水中学代课的第一天,很紧张。学生们都很可爱,特别是那个叫王建军的男生,总是主动帮我搬作业本。。。。。。”
我的手开始发抖。这不是周晓梅的笔迹吗?
“5月20日,阴。建军今天的作文写得真好,我给了他满分。他写的是《我的理想》,说要当一个科学家。批改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这个傻孩子,清水村能出科学家吗?不过,他的眼神里有股执着劲儿,让人忍不住相信他。。。。。。”
“6月1日,多云。今天是儿童节,我给每个学生发了一颗糖。建军不肯吃,说要带回家给妹妹。他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他家里太穷了,听说他爹还重男轻女。。。。。。”
“6月15日,大雨。今天放学,建军主动帮我打伞。他的伞是破的,肩膀都湿透了,可是他硬是把好的那半边让给我。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的手越抖越厉害。这是周晓梅的日记,记录的是她在清水中学代课时的点点滴滴。我翻到后面:
“7月1日,晴。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才15岁啊!我是他的老师,我怎么能对一个学生。。。。。。”
“7月20日,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主动申请调走,不能再留在这里。建军追出教室,问我为什么要走。我说我要去县城教书了。他低着头,说:‘周老师,我一定会考上高中的!’我差点掉下眼泪。。。。。。”
我猛地合上日记本,心跳如雷。原来,当年的周老师,也曾经。。。暗恋过我?
那些往事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想起了她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样子,想起了她批改作业时温柔的笑容,想起了她离开那天的背影。
当年的我,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现在再看这些文字,我才明白她当时的心情。
可是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她是县一中的老师,而我,只是个在工地搬砖的小工。
从那天起,我见了周晓梅就浑身不自在。她给我送水果,我也不敢接了,支支吾吾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带够了。”
周晓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一天晚上,她在厨房叫住我:“建军,你是不是。。。。。。”
“没,没事。”我赶紧溜回阁楼。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到了中秋节。表姐夫说要办个家宴,请几个亲戚来吃饭。那天,我正在院子里劈柴,就听见周晓梅在打电话:
“嗯,订婚的事就定在下个月吧。他是市重点中学的老师,条件很好。。。。。。”
我手一抖,斧头差点砍到脚上。
“建军!”周晓梅突然喊我,“你。。。你没事吧?”
“没事。”我低着头继续劈柴,“恭喜周老师。”
“你。。。还叫我周老师啊?”她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抬起头,看见她的眼圈红红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在她脸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不然呢?”我苦笑道,“总不能叫你嫂子吧?”
她转身就跑进了屋。
晚上的家宴上,表姐非要我喝酒。我平时不大会喝,可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
“建军,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表姐问我。
我摇摇头,又倒了一杯。
周晓梅坐在对面,一直低着头扒饭。我借着酒劲,突然说:“周老师,我其实。。。我其实。。。。。。”
“够了!”周晓梅猛地站起来,“建军,你喝多了。”
我确实是喝多了,站起来想去厕所,结果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周晓梅赶紧过来扶我,我抓住她的手,嘴里嘟囔着:
“周老师,你知道吗?当年我也喜欢你。。。。。。”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阁楼的床上,头疼得要命。昨晚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
我收拾好行李,把日记本用信封装好,悄悄塞在周晓梅房间门口。信封里,我还夹了一张我初中时的作文本。
那天早上,我拎着行李下楼的时候,周晓梅正在院子里浇花。
“你要走?”她问。
“嗯,该走了。”我说,“工地那边活儿也干得差不多了。”
“哦。”她低着头继续浇花,“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日记里写的那句话:“他才15岁啊!”是啊,那时候的我,太小了。
出了表姐家的门,我头也不回地走。县城的街道上,三轮车叮叮当当地响,卖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在街边买了个肉夹馍,蹲在路边吃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后来,我听说周晓梅结婚了,嫁给了市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表姐说她过得很好,丈夫是个斯文人,对她很好。
我也回了清水村,靠着在县城打工攒的钱,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就是有时候想起那本日记,心里还会泛起一阵涟漪。
直到去年,我在县城街上又遇见了周晓梅。她带着两个孩子,大的跟她很像,小的像她丈夫。她还是爱穿碎花连衣裙,就是鬓角添了几丝白发。
“建军!”她还是那样轻轻地叫我。
“周老师。”我笑着打招呼。
“那本日记,你是不是看完了?”她突然问我。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最后一页我没敢看。”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秋天的落叶:“那页其实是空白的。有些话,写不出来,也不用写出来。”
我们就这样站在县城的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远处的清水村还是老样子,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水,可是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有些情,就像清水村的青梅,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到了秋天,就只剩下一树的落叶。可是每年春天,它还是会开花,还是会让人想起年少时的心动。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