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远站在荷韵村的池塘边，九月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眼前是一片枯黄的景象——荷叶蜷曲着边缘，像老人干枯的手掌；莲蓬低垂着头，仿佛在哀叹逝去的盛夏；池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半点他期待中的粉红倩影。

败荷

徐有林

一

春远站在荷韵村的池塘边，九月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眼前是一片枯黄的景象——荷叶蜷曲着边缘，像老人干枯的手掌；莲蓬低垂着头，仿佛在哀叹逝去的盛夏；池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半点他期待中的粉红倩影。

“怎么会这样……”春远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带。他特意请了一周假，坐了四个小时大巴，又走了五公里泥路，却只看到这一池败荷。

背包里的素描本和颜料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一个月前，他和同宿舍的七个同学兴冲冲地计划来荷韵村采风，准备参加省艺术学院的冬季画展。荷韵村以夏日荷花闻名，是写生的绝佳去处。可就在出发那天，他们的车在高速公路上遇到了一场车祸。

春远至今记得那个躺在应急车道上的老人，花白头发被血黏在额头上，周围没有一辆车停下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喊停了车，和室友们一起把老人送到了医院。等处理完一切，天色已晚，原定的采风计划彻底泡汤。

“算了，反正荷花年年都有。”室友王磊当时这样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只有春远不甘心，他从小县城考到省艺术学院不容易，这次画展可能是他毕业前最后的机会。

雨水突然打在春远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

秋雨来得又急又冷，他慌忙跑到附近的凉亭躲雨。凉亭的木柱上刻满了游客的名字，春远的手指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忽然觉得它们就像池塘里那些残败的荷叶脉络——被时间冲刷，却依然清晰。

雨下了整整一天。春远在村里唯一的小旅馆住下，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听说他是来画荷花的，笑得直摇头：“小伙子，荷花早谢了，现在哪还有人来看这个。”

“我知道……但我来都来了。”春远苦笑着回答。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春远被窗外鸟鸣声惊醒，推开窗户，一股混合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远处的池塘上升腾着薄雾，几只白鹤在水边优雅地踱步。

这景象莫名触动了他。春远抓起画具，快步走向池塘。

晨雾中的残荷呈现出一种他从未注意过的美——那些枯黄的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弯曲的茎秆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最让他震撼的是那些看似干枯的莲蓬，在逆光中竟然呈现出琥珀般的质感，里面隐约可见的莲子像是被时间封存的珍宝。

春远的手微微发抖，他迅速支起画板，调色盘上的颜料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他不再去想如何画出完美的荷花，而是任由眼前的景象引导他的笔触——那些衰败中蕴含的坚韧，那种即将逝去却依然挺立的姿态。

两天后，春远带着十几张素描和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回到了学校。室友们看到他的作品时都愣住了。

“你画这些枯枝败叶干什么？”王磊皱着眉头，“画展要的是美的东西。”

春远没有解释，只是继续完善他的作品。他给那幅油画取名《败荷》，并在角落题上一句自己偶然想到的话：“败荷犹有擎雨盖”。

画展当天，春远的作品被挂在展厅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他看着其他同学笔下那些鲜艳的荷花、优美的风景，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但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幅残荷画得真特别……”

“看那叶片的质感，简直能摸到上面的水珠。”

“这句题词太妙了，‘败荷犹有擎雨盖’，衰败中见风骨啊！”

春远的心跳加快了。接下来的几天，他的画前驻足的人越来越多。展览最后一天，评委会宣布结果时，春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败荷》获得了特等奖。

颁奖仪式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向春远。春远觉得他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你的画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救我的那群学生。”老人微笑着说，“那天我急着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结果出了车祸，要不是你们……”

春远瞪大了眼睛，这不就是他们救的那个老人吗？

“李教授是我们艺术学院的特邀评委，”院长走过来介绍道，“他说你的画中有种难得的生命力。”

李教授拍拍春远的肩膀：“你知道吗？最美的荷花不是在它盛开时，而是在它即将凋零却依然挺立的那一刻。你捕捉到了这一点，很了不起。”

春远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些残荷产生共鸣——它们就像人生中那些看似错失的机会，表面上是失败和遗憾，实际上却可能蕴含着新的可能。

“谢谢您，李教授。如果不是那天送您去医院耽误了行程，我可能只会画些千篇一律的荷花。”春远真诚地说。

李教授哈哈大笑：“这就是人生的奇妙之处啊！对了，我孙女也很喜欢你的画，她学艺术的，在那边等着想认识你呢。”

春远顺着李教授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正站在《败荷》前仔细端详。阳光透过展厅的玻璃洒在她的侧脸上，春远忽然觉得，有时候错过夏日的荷花，反而能遇见秋日里更动人的风景。

展览结束后，《败荷》被省美术馆收藏。那句“败荷犹有擎雨盖”的题词被做成烫金字挂在展厅入口处。春远的七个室友围着他，半开玩笑地说下次一定要跟他一起行动。

“你们知道吗？”春远望着美术馆窗外的落叶，轻声说，“有些风景，只有在你‘错过’之后才能真正看见。”

窗外，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水池里，荡起一圈涟漪。就像那个被改变方向的夏天，在春远的人生中激起的波澜，最终将他带到了意想不到的彼岸。

来源：淡雨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