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婶今年七十有二,头发全白了,却梳得一丝不苟。她个子不高,走路却总是直挺挺的,像是背上绑了根竹竿。镇上赶集的日子,远远就能看见她那件天蓝色的外套,在人群里晃悠。
村里人都管她叫李婶,我却习惯叫她二婶。
二婶今年七十有二,头发全白了,却梳得一丝不苟。她个子不高,走路却总是直挺挺的,像是背上绑了根竹竿。镇上赶集的日子,远远就能看见她那件天蓝色的外套,在人群里晃悠。
“这天蓝色,像天一样,天老地荒!”二婶总这么说。那外套都洗得发白了,但她每回穿出门,还是会先拍拍灰,叠得整整齐齐放枕头边上。
自打我记事起,二婶就是一个人。二叔走得早,那年二婶才四十出头,儿子刚考上大学。我妈说,当时村里不少人给二婶介绍对象,可她连门都没让迈进来。
“孩子大了,我瞎折腾啥?”二婶总是低着头,摆弄着院子里的几盆月季,好像那花比什么都重要。
昨天下午,我骑着电动车去看二婶,车子刚拐进巷子,就看见她家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在我们这个村子,小轿车不算稀罕,但停在二婶家门口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二婶,谁来了?”我推开虚掩的院门,喊了一声。
屋里传来笑声,还有茶杯碰撞的声音。
“哎呀,小花来啦!快进来!”二婶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我愣了一下,推门进去。
屋里坐着个老头,看上去和二婶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端着茶杯,脸上带着笑。
“这是……”我看看二婶,又看看那老头。
“这是赵老师,以前在县城中学教书的。”二婶说着,脸上居然有点发红。我印象里,二婶从来不会脸红。
老头站起来,朝我点点头:“小姑娘好。”
我有点懵。二婶家从来不来客人,除了她儿子一家偶尔回来看看。这老头是谁啊?看二婶那样子,还挺熟?
“小花,你先坐,我去拿点瓜果来。”二婶说着就往厨房走。
我坐下来,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下午三点。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那老头的中山装扣子上,亮闪闪的。
“小姑娘,你和李芬是什么关系啊?”老头问我。
李芬是二婶的名字,但村里人从来不这么叫她。
“我是她侄女,从小就在这村里长大的。”我说。
老头点点头,又问:“你二婶这些年,还好吗?”
这问题让我有点奇怪。“挺好的啊,就是一个人住,儿子在城里,平时不常回来。”
老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东西,他咳嗽一声,又喝了口茶,那茶杯是二婶平时从不用的那套——还是当年二叔的。
二婶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进来,放在桌子中间。我注意到她换了件衣服,那件褪了色的蓝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淡紫色的衬衫,领口还绣着小花。这衣服我从来没见她穿过。
“小花,吃西瓜。”二婶招呼我,眼睛却看着那老头。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晚饭是在二婶家吃的。她非留我,说难得来一趟,顺便帮着张罗一下。我心里清楚,她是怕自己一个人招待不周。
那老头自我介绍说姓赵,叫赵德明,退休前在县城中学教数学,退休后跟儿子去了省城住。
“你二婶和我,是老相识了。”赵老师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张老照片——是二婶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蓝布衣裳,笑得腼腆。
二婶在厨房里忙活,锅铲敲打的声音特别响,好像是故意盖过我们的谈话。
饭桌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赵老师问我在哪工作,做什么的。我说在镇上的卫生院当护士,他点点头,说是个好工作。
“那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终于忍不住问。
二婶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赵老师咳嗽了一声。
“我们啊,是初中同学。”赵老师慢慢地说,“那时候班上就十几个人,都认识。”
“啊,那怎么这么多年……”
“小花,多吃点鱼,我今天特意去菜场买的鲫鱼,新鲜着呢。”二婶打断了我的话,把一块鱼肉夹到我碗里。
我注意到二婶的手在微微发抖。
吃完饭,天还没完全黑。二婶非要送我一段,我说不用,她却坚持。走出院子,天边还有一点残阳,把二婶的影子拉得老长。
“二婶,那个赵老师……”
“是我初恋。”二婶低声说,声音轻得像是怕被风吹走。
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二婶提起二叔之外的男人。
“那时候,我们都十七八岁,他在县里念高中,我在生产队干活。”二婶看着远处,目光像是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每次他放假回来,都会到地里找我,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有一次,他送了我一支钢笔,说等他考上大学,就来娶我。”
风吹过,带来一阵槐花的香气。村口的老槐树开花了,白花落了一地。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他考上了大学,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爹妈觉得,女孩子等那么久不合适,就把我许配给了你二叔。”二婶低下头,用脚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你二叔对我很好,是个实诚人。”
我从来没见过二婶这副样子,像个小姑娘似的,低着头,讲着几十年前的心事。
“那赵老师知道后,怎么说?”
“他寄了封信来,说理解我的处境,祝我幸福。后来听说他也成了家,有了孩子,在县里当老师,日子过得不错。”二婶抬起头,眼里映着夕阳的余晖,“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的记忆里,二婶一直是个坚强的女人,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更别说什么初恋了。
“二婶,那他现在……”
“他老伴去年走了,儿子带他去省城住了一段时间,他不习惯,又回到县城。前几天,他托人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就来了。”二婶的声音有点颤抖,“都七十多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呢,对吧?”
可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光彩,像是干涸的湖泊突然有了水源。
“二婶,你……”
“行了,回去吧,天快黑了。”二婶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往回走。
在街灯下,我看见她的背影,不再那么挺直,却莫名轻盈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表姐的电话,说二婶儿子大明回来了,好像有点事。我赶紧骑车去了二婶家。
刚到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大明的声音:“妈,你这是干什么呢?认识几天啊,就要跟人家去县城住?你想过我吗?”
二婶的声音很轻:“大明,妈这辈子,除了你爸,从来没打算和别人好。可是人总要为自己活一回…”
“那我呢?我们一家呢?你不要你孙子了?”大明的声音更大了。
我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这时,赵老师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点了点头。
“小姑娘,你来得正好。”他说,“能不能帮忙劝劝大明?他妈妈这辈子太苦了,如果有机会晚年能有个伴,我觉得挺好的。”
我有点吃惊:“您是想……”
“我想请李芬去县城住,离这儿不远,她随时可以回来看大明一家。”赵老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有点突然,但我们都老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我看着赵老师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坚定,又带着几分恳求。
屋里,大明还在说着什么,二婶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我去跟大明说说。”我点点头,走进屋里。
大明站在屋子中间,二婶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那件天蓝色的外套。
“大明哥,好久不见。”我笑着打招呼。
大明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小花,你来了。”
“刚好路过,听说你回来了,就进来看看。”我坐到二婶旁边,“二婶,您没事吧?”
二婶摇摇头,眼睛红红的。
“大明哥,能借一步说话吗?”我看着大明。
我们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槐花香气浓郁,地上落了一层白花。
“大明哥,你知道二婶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问。
大明皱起眉头:“我知道啊,我爸走后,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现在条件好了,也经常给她钱,让她去城里和我们住,她不肯。”
“她不肯,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你的家,不是她的。”我说,“二婶这二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真的知道吗?”
大明沉默了。
“她从来不出远门,最远就是去县城看你。每天早起晚睡,种着那一小块地,养着几只鸡。村里有红白喜事,她去帮忙,从不计较报酬。”我看着大明的眼睛,“她把自己的生活,都给了你和你爸。现在你成家立业了,有自己的小家了,二婶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不是吗?”
槐花又落了几片,飘在大明的肩膀上。他伸手拂去,目光复杂:“可那个老头,我连认识都不认识…”
“赵老师是二婶的初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我轻声说。
大明瞪大了眼睛:“什么?”
“在你爸之前,二婶心里是有个人的。但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没能在一起。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又相遇了,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大明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大明,二婶已经七十多岁了,她还能有几个二十年?”我说,“她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个家,现在,能不能让她为自己活一回?”
风吹过,又有几片槐花落下来。
一个星期后,我又去看二婶。
院子里,她的月季开了,红的粉的白的,挤在一起,像是在开Party。二婶正在给花浇水,看见我,笑着招手。
“二婶,您这气色不错啊。”我笑着说。
“少贫嘴。”二婶笑骂道,却掩不住眼里的光彩。
“赵老师呢?”我四下看看。
“去县城了,说是准备一下,过两天来接我。”二婶放下水壶,擦了擦手,“大明前天回来过,说让我跟赵老师好好的,他支持我。”
我笑了:“那是,大明哥最孝顺了。”
二婶叹了口气:“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道老天还给我这么一个机会。”
我看着二婶,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眼角的笑意像是春水一般流淌。
“二婶,那件天蓝色的外套,您还带着吗?”我问。
二婶摇摇头:“那是你二叔给我买的,我穿了二十年,也该放下了。”她指了指屋里,“我把它叠好,放在柜子最下面,和你二叔的照片在一起。”
我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这一辈子,有些人来了又走,有些人走了又来,而有些人,永远活在记忆里,不曾离开。
半个月后,大明带着全家来村里,帮二婶搬家。
赵老师开着那辆黑色小轿车来接她,车后备箱上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像是结婚一样。
二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几样日常用品,还有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她和二叔的合影,以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天蓝色外套。
临走前,二婶站在院子里,看了很久很久。
“二婶,要不要再看看您的月季?”我问。
二婶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都记在心里了。”
她转身看着赵老师,赵老师朝她伸出手:“李芬,我们走吧。”
二婶点点头,把手放在赵老师的手心里。
村口的老槐树下,大明一家和我站在一起,看着那辆小轿车缓缓驶去。二婶摇下车窗,向我们挥手。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看见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田野里等待着放学归来的男孩,眼里满是期待和羞涩。
二婶今年七十有二,头发全白了,却在七旬之后,重新绽放出了青春的光彩。
有时我在想,每个人的心里,是不是都藏着一个初恋的影子?不管岁月如何变迁,那个影子始终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某一天的重逢。
我们村里人都说,二婶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为了儿子守寡二十年,不容易。
可在我眼里,更了不起的是,她在七十多岁的时候,还能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上个月,我收到了二婶从县城寄来的信。信里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小花,我很好。赵老师每天接送我去公园散步,还教我打太极拳。我们计划明年春天去北京看看,那是我从没去过的地方。谢谢你那天对大明说的话。活着,真好。”
信的末尾,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二婶和赵老师站在一起,身后是县城的广场。二婶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外套,赵老师穿着那件深灰色的中山装,两人都笑得像孩子一样。
我把照片贴在了日记本上,旁边写下一句话:“爱情,不分年龄。幸福,永远不晚。”
窗外,夏天的风吹过,带来槐花的香气。我想,二婶和赵老师现在一定也能闻到这香气吧?
毕竟,爱情和槐花一样,都是春天的故事,却在夏天绽放,在秋天结果,然后在冬天里,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人生啊,总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相遇和重逢,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带来最惊喜的温暖。
来源:泡泡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