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临安府西街的青石板上凝着晨露,李记酒坊门前的酒旗在春风里舒卷。卯时刚过,掌柜李青山已赤着胳膊在院中翻动酒曲,蒸腾的热气裹着酒香漫过黛瓦白墙。妻子柳月娘端着木盆从后院走来,粗布襦裙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发髻间插着的桃木簪却簪得一丝不乱。
一
临安府西街的青石板上凝着晨露,李记酒坊门前的酒旗在春风里舒卷。卯时刚过,掌柜李青山已赤着胳膊在院中翻动酒曲,蒸腾的热气裹着酒香漫过黛瓦白墙。妻子柳月娘端着木盆从后院走来,粗布襦裙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发髻间插着的桃木簪却簪得一丝不乱。
"当家的,城东王员外家定的三十坛梨花白..."柳月娘话音未落,街口突然传来铜锣开道声。八名皂衣衙役抬着青呢官轿停在酒坊前,轿帘掀起时,镶玉乌纱帽下露出张青白面皮——正是新任临安府通判赵德安。
李青山慌忙用汗巾擦手:"草民拜见赵大人。"
"听闻李记的竹叶青乃临安一绝。"赵德安捻着山羊须迈进酒坊,目光却粘在正在封坛的柳月娘身上。少妇低头时露出一截雪白后颈,绣着缠枝莲的束腰将身段勒得愈发窈窕。赵德安喉结滚动两下,忽然伸手按住酒坛:"三日后清明府衙设宴,需二十坛陈年花雕。"
待官轿远去,柳月娘蹙眉望着满地脚印:"往年都是刘掌柜供酒..."
"许是新官上任要摆排场。"李青山拍开泥封尝了口酒,琥珀色酒液在粗瓷碗里荡开涟漪:"把地窖里那批五年陈取出来罢。"
三日后望江楼上,赵德安举着鎏金酒盏向同僚敬酒:"这李记花雕果然..."话未说完,邻座王主簿突然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银针探入酒坛瞬间发黑,满堂哗然中赵德安摔杯怒喝:"速将投毒逆贼缉拿归案!"
柳月娘正在院中晾酒曲,忽见街坊慌张跑来:"李家娘子快逃!官差说你家的酒毒死了人!"话音未落,铁链声已撞破院门。
二
地牢石墙渗着血污,李青山被铁钩吊在刑架上,鞭痕纵横的胸膛上凝着紫黑血痂。赵德安提着羊角灯进来时,狱卒谄笑着递上口供:"这硬骨头死活不肯画押。"
"李掌柜何苦。"赵德安用灯柄挑起犯人下巴,"你若在供状上画押,本官保柳娘子性命无虞。"见对方怒目而视,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尊夫人左乳下有粒朱砂痣?"
"畜生!"李青山嘶吼着挣动铁链,却被狱卒一棍打在膝窝。“王主簿饮酒后中毒身亡,是不是你提前下了毒?”李青山挣着铁链吼叫着。“聪明!王主簿不死,如何给你定罪?哈哈哈……”赵德安掏出一封放妻书:"今夜画押,明日你便‘暴病而亡’,柳娘子改嫁文书本官都备好了。"
五更梆子响时,牢头发现李青山蜷在墙角,七窍渗出的黑血已凝成冰碴。赵德安盯着仵作验尸,忽然抬脚踢翻药箱:"既是畏罪自尽,何必深究!"
柳月娘抱着冰冷尸身哭倒在停尸房,再醒来时眼前晃着描金床帐。赵德安捏着她的下巴灌进参汤:"从今往后,你便是赵府侍妾。"柳月娘抓起瓷枕砸去,却被反剪双手按在锦被间。裂帛声里,窗棂上喜鹊登梅的剪纸被月光染得猩红。
三
暴雨砸在赵府青瓦上,柳月娘蜷在西厢房角落,腕间铁链随着雷鸣叮当作响。自那日被拖进这间屋子,赵德安夜夜带着不同熏香前来,有时是龙涎香混着酒气,有时是麝香裹着血腥味。
"今日学不会《霓裳曲》,便不用吃饭了。"赵德安将琵琶摔在她脚边,琴弦崩断的瞬间在柳月娘小腿划出血痕。门外婆子叹息着收拾碎瓷,偷偷往她手心塞了块饴糖。
三更梆子响过,柳月娘用糖块粘住窗栓,腐锈的铜锁竟真被她拽开。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忽听东墙根传来细弱呜咽。她贴着墙根挪动,柴房缝隙里透出的烛光映着五张稚嫩面孔。
"造孽啊..."守门婆子攥着佛珠发抖,"都是慈幼局里挑的伶俐丫头,说是养到能弹曲就送扬州。"最小的女童发起高热,唇瓣裂开渗着血丝。柳月娘扯断颈间红绳,翡翠坠子塞进婆子掌心:"求妈妈抓副柴胡。"
惊雷劈开夜幕时,柳月娘摸进厨房。剔骨刀映出她脖颈上未愈的掐痕,刀锋刚要抹过血管,忽听墙外马蹄踏碎水洼。漕帮汉子们押货的号子穿透雨幕:"千帆过尽哟——邪不压正!"
柴房传来女童梦呓:"娘..."柳月娘刀尖顿住,转身扯下帐幔结成绳索。瓦顶传来三长两短叩击声,汉子压着嗓子道:"陈漕头在运河码头备了船。"
四
柳月娘对着铜镜抿红口脂,金丝牡丹纹褙子衬得疤痕愈显狰狞。赵德安下朝时眼睛一亮:"这才像赵府如夫人该有的模样。"
"妾身想去大相国寺供盏长明灯。"柳月娘斟酒的手稳如老窖酒坛,"全当与过去做个了断。"赵德安摩挲着她新愈的鞭伤:"明日让周嬷嬷陪你去,申时前回府。"
大雄宝殿的香灰落在功德箱边,陈漕头扮作香客往箱底塞入密信。昨夜柳月娘拆了锦被结绳,女童们裹着油布从西墙滑下,漕帮接应的马车辙印混在雨后泥泞里。
回程路过济世堂,柳月娘突然紧捂小腹:"怕是早晨的冰镇杨梅吃坏了。"周嬷嬷忙去抓药,她闪身钻进药铺,油纸包拍在柜台哐当作响。
"娘子快收好!"掌柜的鼻尖刚触到药渣便失色,"这是禁宫流出的牵机药,沾上半钱要诛九族的!"柳月娘指尖掐进掌心,想起李青山七窍流血的模样。
二更梆子敲过,柳月娘摸进书房。多宝阁后的暗格沾着新鲜墨渍,扬州地契下压着本蓝皮账册。她突然听见廊下醉语:"...那批漕粮改道运往扬州...三号码头..."
赵德安推门时带着酒气,柳月娘蜷在柜底屏息。烛光映出他手中密信火漆——赫然是枢密院的飞虎印!"待料理了那贱人......"赵德安的笑声混着酒嗝,"扬州瘦西湖的画舫,可都等着这批雏儿..."
五
赵府寿宴的琉璃灯映得满庭金红,柳月娘捧着鎏金嵌玛瑙的酒壶穿行席间。她特意换了银纹锦缎褙子,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引得赴宴的盐商们直咽口水。
"这第三巡酒,敬赵大人福寿双全。"柳月娘指尖抚过壶柄雕花,机关轻旋间,琥珀色酒液注入赵德安的缠枝莲纹盏。当朝御史侄儿举杯欲饮,忽见酒面浮着星点银光:"这酒里怎的..."
话未说完,赵德安突然捂住咽喉,指缝间渗出黑血。满座哗然中,陈漕头带人抬着柏木棺材破门而入,棺盖震开的瞬间腐臭冲天——李青山泡在药汁中的尸身右手缺了三指,断处还粘着画押供纸!
"狂徒竟敢诅咒本官!"赵德安蟒袍染血,却仍强撑案几嘶吼。柳月娘突然掀翻酒案,碎瓷飞溅中亮出账册:"去岁漕粮沉船的三千石粮食,变成扬州瘦西湖边的三进宅院!昨夜送去的牵机药,与毒死我夫君的可是一批?"
宾客惊叫着涌向大门,却被漕帮汉子持棍拦住。赵德安袖中寒光乍现,淬毒匕首直刺柳月娘心口:"贱人找死!"陈漕头甩出铁算盘格挡,金珠迸裂间亮出蓝皮密册:"你与扬州知府往来的书信,要本官当众念给各位大人听么?"
混乱中忽闻鸣锣开道,八面"肃静"牌劈开人群。紫袍御史手持尚方剑踏入庭院,剑穗金铃叮当作响:"刑部暗查半载,现人证物证俱全!"赵德安突然扑向柳月娘,却被陈漕头用铁链缠住脖颈,蟒袍玉带在挣扎间散落满地。
"带人犯!"御史厉喝声中,五个衣衫褴褛的女童被领上庭。最大的那个举起襁褓,抖出裹在其中的药渣:"我们在赵府柴房日日吃掺药渣的剩饭,阿翠姐上月七窍流血死了!"
御史接过漕帮呈上的密信,忽然盯着落款印章变色:"这私章纹样...速将人犯押送大理寺!"
六
三司会审的公堂上,药铺掌柜抖开泛黄账册:"每月初七,赵府必购三钱牵机药,说是治鼠患。"漕帮汉子抬进太湖石假山碎块,断面露出官粮烙印:"赵德安扬州别苑的假山,全是用漕粮布袋灌浆所制!"
柳月娘扯开衣领,背上鞭痕交错如蛛网,腰间烙印还渗着脓血,锁骨下狰狞的烫伤形如"娼"字:"赵德安每夜凌辱民女,背上二十八道鞭痕可请稳婆验看!"主审官瞥见那"娼"字烫伤,惊得碰翻惊堂木:"速传医女验伤!"
赵德安突然挣开枷锁,染血的指甲抓向柳月娘:"你这贱婢..."陈昭甩出铁算盘砸中他膝窝,亮出最后证物——从赵府暗格搜出的密信,火漆印着枢密使私章:"去岁秋闱泄题案,赵大人收的五千两白银可还在运河沉船里?"
满堂哗然中,御史捧出尚方剑:"圣上口谕,凡涉科举弊案者,立斩不赦!"赵德安蟒袍散乱,瘫坐在地。
次年清明,运河千帆竞发。漕帮新置的酒船上,柳月娘将竹叶青洒入江水。陈昭默默为她披上大氅,远处临安城头,昭雪冤案的皇榜正在春风里猎猎作响。
来源:泰山老妖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