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浩然写的书与农村这本书不是一回事,真是“荒唐的故事”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5-19 16:21 3

摘要:插队农村时我顶多十六七岁,尽管在城里经过了几年“运动”,其实人生还正处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年纪,单纯得很。农民看见我们都还是不大懂事的样子,就逗我们,说我们是城里下来的知识分子,就叫我念报,结果我连报纸都读得结结巴巴,于是农民就从心底掂出了我们的份量。

▓ 王明皓

我们六八届的初中生,等于就是一个小学毕业生。

插队农村时我顶多十六七岁,尽管在城里经过了几年“运动”,其实人生还正处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年纪,单纯得很。农民看见我们都还是不大懂事的样子,就逗我们,说我们是城里下来的知识分子,就叫我念报,结果我连报纸都读得结结巴巴,于是农民就从心底掂出了我们的份量。

那时知青中很多都是去了农场的。农场农村,其实都很苦,苦和苦的样式不同罢了。南京民间有个说法,把到农场的叫“圈养”,去插了队的叫“散养”。

所谓插队“散养”,就是没人管,你爱怎样就怎样,处于自生自灭的状况。

回到城里,居委会监视你,没几天就把你朝农村赶。到了农村,贫下中农也不待见你,千方百计地把你朝城里赶,比如我,他们就打听到我父母的工资,每月都有五十元,这比他们一年的分红还要多啊,那你们为什么还和我们乡下的农民来拼工分呢?

他们想不通。我们村里有个老队长就是这样的,他把我们朝城里赶的方法,就是让我们感到在农村的苦,让我们住牛棚。那是真正的牛棚,上午才把牛牵出去,而后他就把国家发给知青的三张床板朝两台脱粒机上一架,再给砌上个灶,这就算把我们三个知青的家给安了。下午我们人住进去,晚上一屋子都是牛的臊尿味儿。

这牛棚旁边就是生产队的豆腐房,磨豆腐养猪,于是与我们住的牛棚一墙之隔,就是猪圈。夜里听猪叫,一大早这个老队长又能派人来到我们窗外的粪坑里搅猪粪,声响不说,更是臭气熏天。问题是我们不懂他的意思,我们虔诚,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们咬着牙,认为这是贫下中农对我们的再教育,这是考验,于是我们就是不回城。

后来在生产队仓库的山墙边,这人用土坯毛竹为我们搭了两间草房,面对着打麦场和一大片坟山。如果我们回城,这房子就立即被生产队在墙上挖一个洞,外面放柴油机,屋里就被安上碾米机来碾米。

“老队长”看见我回来了,只说一句,“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什么农活都干过。春荒时,国家要求我们知青每天要有七两米。但在这个“老队长”手里,他是绝对不会按一星期或是十天称米给我们的,他是每天不厌其烦地从仓库里秤出七两米给我们。他老人家是怕称多了,我们吃光了还去找他要。我们一家三个正在发育生长的小伙子,白天干重活,二斤一两米倒进锅里,煮一大锅的粥,两天不到就把一个吃跑了,另一个挑担子一头栽到了路边的沟里,第二天也落荒而逃了。只有我“傻”,和那“老队长”拼到了最后,整整喝了半个月的粥,拼过了那年的春荒,麦收了。

为什么?因为我虔诚,我家的成份并不那么的好。

这个“老队长”是个农村里根生土长的农民政治家。当年毛主席要我们扎根农村干一辈子。他就认为,这怎么可能呢?他认为我们的根在城里,终归是要回城的。后来知青果然一个不剩,几乎全都调进城了。

那几年我与这个人,我要虔诚地照毛主席的教导去做,他却要维护自身的利益与价值观,并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这,其实是在进行着一场斗争。这场斗争极不对称,作为他,对手明确,目的明确,老谋深算手里有权;另一方是我,却是懵懵懂懂心智未开,有的只是年轻的热血与改变自己前途命运的虔诚与认真。

在这个“老队长”的手下,我也并非完败,他磨砺了我。他等于是手把手,教我读了农村这本活生生的书。

至于那些用文字写在书本上的书,那就是我带下乡来的四本薄薄的古代诗歌选了。至于中外名著,我在乡下几乎一本也没碰到,说明天生就没这个机缘。

但那时我倒是在一个农民家的灶门洞里发现过大半本残破的《儒林外史》,一看就知道是农村破四旧时,被人偷偷藏起来的。我将它摸出来津津有味地读过了,又偷偷藏了回去。可悲的是,看完了多少年后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儒林外史》。

在乡下遇到的另一本书就是姚雪垠写的《李自成》的第一部,这本书在一九六四年出版,竟然在我们那个偏僻的乡下也能看到。我看到这本书时,它已被看得没了封面,前后一二十页都是卷着的,像只卷毛鸡。这个第一部连毛主席都肯定了,应该说写得不错。我读后只是隐隐觉得这个李自成,和我们村上的老队长很像,那时我对此人还是有点崇拜的。当时我偷偷地觉得,只要换个环境,这个老队长就是个李自成了。

当年只要喜欢读点文学书籍的,一个避不开的话题就是浩然写的长篇小说和他的那些短篇小说了,因为别的书你没门路,也没机会找到,而这几本书当年发行得铺天盖地,你想读简直就是举手之劳。

浩然的《艳阳天》和《金光大道》对我的影响很深,因为它写的就是我熟悉的农村,写的又是那么的活灵活现,细节的真实能引发你对作者无限的崇拜。但,你要是用作者的观点,他的视角,或者你完全站到他的立场上去看农村,那就到处都是阶级敌人,叫人看得从心底发寒。问,我们难道真要像书里塑造的英雄人物那样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吗?如果完成了那个改造,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我把他书里的英雄人物“高大泉”与我们村里、大队里的“老队长”之类人物进行对比,感到他塑造“英雄”的模子与我的“模子”总也合不上。因为用他的“模子”做出的正面人物几乎极尽完美,而我在现实中见到的却都不完美,都有缺点,有的甚至很坏。有了这样的思索,这个浩然既在文学上给了我以滋养,同时也把我引入了痛苦的深渊。

因为我们那里现实中的农村,那时饥饿盛行,饿了以后农民有两个办法对付,一个就是生,生小孩,生一个小孩就有口粮稻三百八十斤,没钱买就借,几乎每家都向国家借了巨额的钱与粮。正所谓“蚤多不痒,债多不愁”了,对此农民淡定得很。另一个法子就是偷,偷得公社、县里每年都要抓人,都要开公审大会。问题是这就搞得我很痛苦了,因为这些多生的,借债的,对公家仓库挖墙开洞偷盗粮食的,都是我熟悉的,最底层的,心地善良的农民,他们的确是好人。

浩然这就搞得我与我直面的现实与人生,格格不入了。

不谈这些了,这些就是我当年所读的生活与书本上的两本书。

以后我在八十年代末,将我的这段知青农村生活,写成了好几个短篇小说,如《快刀》《那年我们十八岁》《地灯》《一个荒唐的故事》《荒年》等等,先在大陆发表,后来在远流出版公司以《快刀》为名,结集出版了。

以后我短篇小说就没写,写长篇历史小说去了。

今天让我有机会回忆到这些,谢谢各位!

二〇二五年四月九日星期三

【作者简介】王明皓,老三届六八年初中生,插过八年队,做过八年工,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夜大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国家文学创作一级。现退休。出版有长篇小说多部,其中《沧海. 苍天——北洋水师覆灭记》《台湾巡抚刘铭传》曾获第一、第二届“紫金山文学奖”长篇小说奖。并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快刀》散文集《东篱下》等。由王明皓创作的二十八集电视连续剧《鸳鸯错》曾于2007年在全国各地省市电视台播出。

来源:彩色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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