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7年10月，舟山沈家门码头，风把鱼腥和柴油味搅成一股子粗粝的荷尔蒙。二牛把棉袄领子竖得老高，怀里那瓶罐头像偷来的心脏，玻璃壁凝着水珠，一路往下滑——他刚下船，工资还没拆，先在小卖部排了半小时队，就为了这口甜。码头广播喊“大风警报，全线停航”，他反而咧嘴：

1987年10月，舟山沈家门码头，风把鱼腥和柴油味搅成一股子粗粝的荷尔蒙。二牛把棉袄领子竖得老高，怀里那瓶罐头像偷来的心脏，玻璃壁凝着水珠，一路往下滑——他刚下船，工资还没拆，先在小卖部排了半小时队，就为了这口甜。码头广播喊“大风警报，全线停航”，他反而咧嘴：天助我也，再晚一天，罐头就得多捂一宿，糖水泡烂桃瓣，面子得塌。

罐头是梅林牌，蜡黄标签印着“优质黄桃”，1块5，一条大黄花鱼的钱。二牛把鱼卖了，换罐头，再把罐头递到阿娟手里——加工船上的女工，手套沾着鱼鳞，指节冻得通红。她没接，先问：“你下趟船什么时候走？”二牛说：“后天。”阿娟把罐头转了一圈，看见瓶盖边缘的凹痕，像月牙，也像船锚。她忽然笑了：“那明天跟我回家吃顿饭，我妈炖萝卜。”一句话，罐头成了订亲礼，没有彩礼，没有“三转一响”，只有萝卜、风、和一条随时可能起锚的船。

第二天真起了大风。雇来的渔船在浪里跳，像有人拿簸箕筛豆子。阿娟爸把闺女推到舱口，自己蹲在船尾抽烟，烟被风撕成碎条。他嘟囔：“嫁个船员，一年守十个月活寡。”声音被浪盖过去，没人听见。船靠对岸，新郎脚一滑，膝盖磕在船帮，罐头从怀里滚出来，咚一声撞在甲板，没碎，糖水流了一小片，像提前庆功的酒。阿娟弯腰去捡，头发扫过二牛手背，带一股子咸腥的洗发水味——码头小卖部散装，零拷，两毛一袋，够洗一冬天。

洞房是单位分的过渡房，30平，水泥地，窗框刷着半截绿漆。床板用包装箱拆的，印着“外销鳗鱼”四个残字，夜里翻身，字就吱嘎响。邻居送来半袋富强粉、一瓶棉油，算是贺礼。第二天清早，二牛又出海，阿娟把罐头空瓶灌满粗盐，插上塑料花，放在窗台——盐粒晃起来像碎浪，花是红的，桃是黄的，浪是白的，颜色齐全，日子就齐了。

后来，房子换成商品房，90平，南北通，阳台能看见跨海大桥。阿娟在超市罐头货架前站半天，梅林换包装了，还是1块5，却没人排队。她拿一瓶回家，拧开，桃瓣软塌塌，糖水的甜被岁月稀释，像把旧信翻出来，纸脆，字还热。二牛已经跑远洋跑成船长，手机里有Wi-Fi，视频里给老伴看南极的浪——比舟山冷，却比当年温柔。阿娟把罐头倒进碗里，笑：“当年你要有这视频，我可能就吓跑了，谁嫁个一去半年的人。”二牛在屏幕那头眨眼：“可你还是嫁了，用一瓶罐头骗一辈子，值。”

现在码头改成邮轮母港，大风天依旧停航，游客排队买纪念罐头，印的是“舟山味道”，里头装的却是椰果。老工房拆了，只剩一段绿窗框被摄影爱好者捡去当道具。阿娟路过，指着那截绿漆对孙女说：“当年你爷爷就是抱着这颜色闯进我命的。”孙女正刷短视频，抬头“哦”了一声，又低头去抢限时折扣——99块8，六罐装，包邮。阿娟没再说话，风把她的白发吹得乱，像1987年那艘簸箕船，筛着豆子，筛着月光，筛着一瓶罐头的甜，一路筛到对岸，从此没再回头。

来源：好学百灵鸟hb5QB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