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蜂蜡在掌心被搓热,融化成一层薄薄的油,带着一股子甜丝丝的木头香气。我把这香气,一点一点,揉进木头的纹理里。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块花梨木上蜡。
蜂蜡在掌心被搓热,融化成一层薄薄的油,带着一股子甜丝丝的木头香气。我把这香气,一点一点,揉进木头的纹理里。
那块木头,最终会变成一个八音盒的盖子。
手机在铺满刨花的木屑堆里震动,像一条垂死的鱼。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我以为早就不存在于我生活里的名字。
林晚。
我的前妻。
接通电话,我甚至没来得及“喂”一声,她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就钻进了我的耳朵。
还是老样子,带着一点不耐烦的命令式口吻。
“陈默,你在哪儿?”
我把手里的木头放下,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到窗边。
窗外,新种的栀子花开了,白色的花瓣在傍晚的微风里轻轻摇晃,像一只只停在枝头的蝴蝶。
“在家。”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哦。”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你找个时间,我们见一面。”
我说:“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电话里说不清楚。”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强势,“你道个歉,我们就去复婚。”
我愣住了。
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窗台上的那盆多肉,肥厚的叶片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触感很奇妙。
道歉?
复婚?
这两个词,像两颗被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砸得我有点懵。
空气里,除了蜂蜡的甜香,似乎还多了一丝旧日尘埃被搅动起来的味道。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微的、不屑的嗤笑,仿佛在嘲笑我的迟钝。
“我说,你给我道个歉,承认你当初的错,我们就复婚。念念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我考虑了很久,这是最好的办法。”
她的声音穿过听筒,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小的冰雹,砸在我的心上。
不疼,但是很凉。
我忽然就笑了。
笑声很轻,但电话那头的林晚显然听到了。
“你笑什么?陈默,你觉得很好笑吗?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我止住笑,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树叶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棵树下,她仰着头对我说:“陈默,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那时候,她的眼睛里,有星星。
可那些星星,早就熄灭了。
“林晚,”我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
“我知道是三年!”她打断我,“三年还不够你反省吗?你当初但凡有点上进心,我们至于走到那一步吗?你一个大男人,整天就知道鼓捣你那些破木头,有什么出息?”
破木头。
她总是这么形容我的工作,我的热爱。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薄茧和细小伤痕的手。
就是这双手,靠着这些“破木头”,在我最难的时候,撑起了我和女儿的生活。
“我过得挺好的。”我说。
“好?好什么好?”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人带着孩子,又当爹又当妈,能好到哪里去?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我打听过了,你还是守着你那个破作坊,没发财,也没饿死,就这么吊着,有意思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试图在我已经愈合的伤口上,重新刻下那些难堪的痕迹。
可惜,她找错了地方。
那里早就长出了新的皮肤,坚韧而温暖。
“我结婚了。”我说。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沉默到我几乎能听到电流穿过的滋滋声,像一条细小的蛇,在无声地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尖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已经结婚了。就在上个月。”我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快要完工的八音盒,轻轻抚摸着上面雕刻的小兔子。
这只兔子,是照着我女儿念念最喜欢的那个玩偶刻的。
“不可能!”她几乎是吼出来的,“陈默,你为了拒绝我,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吗?又穷又倔,除了我,谁会要你?”
这种刻薄,曾是我最熟悉的梦魇。
如今听来,却只觉得遥远和滑稽。
“信不信由你。”我不想再跟她争辩。
“那个女人是谁?”她追问,语气里充满了审查的意味。
“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她对念念好吗?陈默我告诉你,你别以为随便找个女人就能当念念的后妈,我告诉你,没门!”
我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疲惫。
跟她说话,就像是把一辆失控的卡车拉回正轨,耗尽心力,却徒劳无功。
“她对念念很好,比你想象中好得多。”
“呵,男人。都是一个样。”她冷笑,“行,就算你结婚了,那又怎么样?离了再跟我复婚,不就行了?”
我真的,彻底被她的逻辑给惊呆了。
是什么样的自信,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
“林晚,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我只是在给你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我的生活,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了。”我看着八音盒,声音里多了一丝我自己都没察动的温柔,“我很爱我的妻子,也很爱我们现在的家。”
“家?你和那个女人组成的也配叫家?”
“是的,家。”我肯定地回答,“一个很温暖的家。每天回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有人会笑着迎接我,会关心我今天累不累。我的工作,不再是‘破木头’,而是‘艺术品’。我的女儿,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这些话,我不是说给她听的,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是在提醒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有多么来之不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沉默里带着一丝不甘的喘息。
“念念呢?”她终于问到了关键,“你问过念念的意见吗?她想不想要亲生妈妈回到她身边?”
我转动了一下八音盒的发条。
清脆的《天空之城》的旋律,叮叮咚咚地流淌出来。
这是念念最喜欢的曲子。
“关于念念,我正有件事要跟你说。”我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事?”
“我们家念念,已经改姓了。”
“改姓?改成什么?”她下意识地问,还没反应过来。
“随我现在的妻子,姓苏。”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她现在叫,苏念。”
“你……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紧接着,是她气急败坏的咆哮。
“陈默!你疯了!你凭什么让我的女儿跟别的女人姓?你经过我同意了吗?我是她妈!”
“你还是先想想,你这个‘妈’,这三年来,尽过一天的责任吗?”我冷冷地反问。
“我……”她语塞了。
“你只在她生日的时候,寄来一个昂贵的、她根本不喜欢的礼物。你甚至不知道她对毛绒玩具过敏,不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不知道她最爱吃的菜是番茄炒蛋,而不是你以为的西冷牛排。”
“我那是忙!我在为事业奋斗!我给她更好的物质生活有错吗?”她还在为自己辩解。
“物质?”我笑了,“你给的那些钱,大部分都存在她的账户里,我一分没动。她现在的生活,是我用我做‘破木头’的钱,一点一点撑起来的。她身上穿的,是她苏妈妈一针一线缝的。她头上戴的,是我用边角料给她做的小木簪。这些,你给得了吗?”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改姓的手续,是上个月办的。念念自己同意的,她签下名字的时候,很高兴。”
“她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
“她懂谁是真心对她好。”我打断她,“她叫了苏晴整整一年的‘妈妈’,是她自己主动改口的。她说,苏妈妈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太阳的味道。
那是苏晴晒完被子后,身上残留的暖烘烘的气息。
也是念念最喜欢扑进她怀里时,闻到的味道。
“陈默,你给我等着!我要告你!我要把念念的抚养权抢回来!”林晚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随你。”我说,“法律会站在理的一边。”
“你……你这个混蛋!”
“如果你没别的事,我挂了。我太太和女儿快回来了,我要准备晚饭了。”
说完,不等她再咆哮,我便按下了挂断键。
整个世界,瞬间清静了。
屋子里,只剩下八音盒清脆的乐声,和窗外传来的、邻居家小孩的嬉笑声。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包袱。
那些和林晚有关的,压抑的、痛苦的、充满争吵和贬低的回忆,在刚才那通电话里,被彻底清空了。
我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心里一片澄明。
三年前,林晚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解脱。
她说:“陈默,跟着你,我一辈子都看不到希望。你和你那些破木头,就一起烂在这个小作坊里吧。”
她走得决绝,连三岁的女儿回头哭着叫“妈妈”,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色。
作坊里堆满了木料,却也堆满了灰尘。我整日整日地坐在那里,闻着木头的香气,却感受不到一丝慰藉。
手里的刻刀,重若千斤。
我看着女儿那张酷似林晚,却又比林晚纯净太多的脸,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茫然。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她一个家。
一个没有妈妈的家,还算家吗?
那段日子,很难。
白天,我把念念送到幼儿园,然后就一头扎进作坊里,拼命地接活、干活。
晚上,接回她,给她做饭,洗澡,讲故事。
等她睡着了,我又回到作坊,继续干活,直到凌晨。
生活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我被抽得停不下来。
累,是真的累。
但看着女儿熟睡的脸,我觉得一切都值。
只是,我心里的那个洞,一直在那里。
一个被林晚硬生生挖走的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我以为,那个洞,一辈子都补不上了。
直到,我遇见了苏晴。
那天,是幼儿园的亲子活动,要求每个家长都准备一个手工作品。
我用一块小小的黄杨木,给念念雕了一只小猫。
小猫趴在地上,伸着懒腰,憨态可掬。
念念抱着小木猫,高兴得不得了。
活动上,很多家长都围过来看,赞不绝口。
苏晴就是其中一个。
她是念念同班同学的妈妈,一个很安静的女人。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棉布裙子,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两弯月牙。
她蹲下来,很认真地看着我手里的木雕,眼神里是真切的欣赏。
“您雕得真好。”她说,“这只小猫,好像活了一样。”
那是除了生意上的夸赞之外,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好”来形容我的作品。
不是“能卖多少钱”,不是“有什么用”,而是“好”。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字,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我心里那个又冷又暗的洞。
我的心,在那一刻,轻轻地颤了一下。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
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时候,会聊上几句。
她会问我,今天又雕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会问她,今天在图书馆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书。
她是个图书管理员。
一个和书本、和文字打交道的女人。
她的世界,安静而丰盈。
有一次,念念在幼儿园跟小朋友打闹,额头磕破了。
我接到老师电话,急匆匆地赶过去。
到的时候,苏晴已经在了。
她正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给念念处理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念念很乖,不哭也不闹,就那么靠在她怀里,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的画面,像一幅温暖的油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家”的另一种样子。
从那以后,我们走得更近了。
周末的时候,我会带着念念,她会带着她的儿子,我们四个,一起去公园,去郊外。
她的儿子叫阳阳,比念念大一岁,是个很懂事的小暖男。
两个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而我和她,则跟在后面,慢慢地走,慢慢地聊。
我跟她讲我的木头,讲榫卯结构,讲不同木材的特性。
她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一些很有趣的问题。
她也跟我讲她的书,讲那些书里的故事,讲那些作者的奇思妙想。
我听得入了迷,仿佛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们就像两棵孤独了很久的树,在某一天,忽然发现,彼此的根,可以在地下,悄悄地,缠绕在一起。
那种感觉,很踏实,很温暖。
有一天,她来我的作坊。
那是她第一次来。
作坊里有些乱,空气中飘浮着细密的木屑。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去收拾一下。
她却拉住了我。
“别动,”她说,“我觉得这样很好。”
她走到我的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我刚做好的木梳,放在手心,细细地摩挲。
“真香啊。”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檀木的味道。”
她竟然能分辨出木头的味道。
我有些惊讶。
她笑了笑,说:“我以前在书上看过。”
她看着满屋子的木料和工具,眼睛里闪着光。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她说,“能把这些没有生命的木头,变成这么美的东西。”
了不起。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分量那么重。
重到,让我的眼眶,在那一刻,有些发热。
我转过身,假装去整理工具,悄悄地眨了眨眼睛。
那天,她看到了那个被我遗弃在角落里,落满灰尘的八音盒半成品。
“这是什么?”她问。
“一个……失败的作品。”我含糊地说。
那是当初,我答应给念念做的生日礼物。
可还没做完,林晚就走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碰过它。
看到它,就会想起那个分崩离析的家,想起林晚离开时冰冷的眼神。
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苏晴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它很漂亮。”她说,“为什么不把它做完呢?”
我沉默了。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
“陈默,”她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念念应该得到这个礼物。”
她的声音,像一把柔软的刷子,轻轻地,刷去了我心头积攒多年的尘埃。
是啊。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离开的人,而惩罚自己,惩罚爱我的人呢?
那天晚上,我重新拿起了刻刀。
我把那个八音盒,一点一点,打磨,雕刻,上色。
苏晴就坐在我旁边,静静地陪着我。
她不说话,只是偶尔给我递一杯水,或者帮我打开一盏更亮的灯。
作坊里很安静,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心里的那个洞,好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
八音盒完工的那天,是念念的生日。
我把它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当《天空之城》的音乐响起,念念抱着八音盒,开心地又笑又跳。
她跑到苏晴面前,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说:“苏阿姨,谢谢爸爸,也谢谢你。”
苏晴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应该的,宝贝。”
那天晚上,吃完蛋糕,念念玩累了,趴在苏晴的腿上睡着了。
我和苏晴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
谁都没有说话,但空气里,有一种安逸的、温馨的气氛在流淌。
我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在灯光下,像一块温润的玉。
我忽然很想,就这样,和她,和孩子们,一直生活下去。
“苏晴,”我鼓起勇气,开了口。
“嗯?”她转过头看我。
“我们……结婚吧。”
话说出口,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我怕她拒绝,怕她觉得我太唐突。
她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动。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轻轻地,帮睡着的念念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就一个字。
却像天底下最动听的音乐。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双方的几个亲戚和最好的朋友。
没有豪华的酒店,没有昂贵的婚纱。
就在我家的小院里,摆了几桌饭。
那天,阳光很好。
苏晴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是我亲手给她做了一串茉莉花手链,戴在她手腕上。
她笑着,站在那棵栀子花树下,比花还美。
念念和阳阳,穿着一模一样的小礼服,当我们的花童。
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在我们前面撒花瓣,笑得比谁都开心。
我的朋友拍着我的肩膀说:“陈默,你小子,总算苦尽甘甘来了。”
我看着苏晴,看着孩子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苦尽甘来了。
婚后的生活,平淡,却充满了琐碎的幸福。
每天早上,我跟苏晴一起,送两个孩子去上学。
然后她去图书馆,我回作坊。
傍晚,她会带着买好的菜来作坊找我。
我们一起回家,做饭。
晚饭后,她会陪孩子们看书,做游戏。
我会在一旁,继续做我的木工活。
有时候,她会泡一杯茶,端到我身边。
“别太累了。”她说。
我会放下手里的工具,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
念念是在一个很寻常的晚上,改口叫她“妈妈”的。
那天,苏晴在给念念讲睡前故事。
讲的是一个关于小兔子的故事。
讲完后,念念抱着苏晴的脖子,在她耳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叫了一声:“妈妈。”
苏晴愣住了。
然后,她紧紧地抱住念念,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我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眶湿了。
后来,念念跟我们说,她想跟妈妈姓。
她说:“我们班的小朋友,都跟妈妈或者爸爸一个姓。我也想跟苏妈妈一个姓。”
我和苏晴商量了很久。
苏晴有些顾虑,她怕林晚那边会有意见。
我说:“她有什么资格有意见?这三年来,她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吗?”
最终,我们尊重了念念的决定。
去办手续的那天,念念穿上了她最喜欢的公主裙。
在文件上签下“苏念”两个字的时候,她一笔一划,写得特别认真。
办完手续,走出大厅,阳光照在她的小脸上,她笑得特别灿烂。
她说:“爸爸,苏妈妈,我以后就叫苏念啦!”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世界,完整了。
所以,当林晚在电话里,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提出复婚,提出要回女儿的时候。
我才会觉得那么可笑,那么荒唐。
她错过的,不是三年时间。
她错过的,是一个父亲的绝望和重生,是一个女儿的等待和成长,是一个新家庭的建立和融合。
她错过的,是我们全部的人生。
而这些,是她用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永远也换不回来的。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苏晴和念念回来了。
“爸爸,我回来啦!”念念像一只小燕子一样,扑进我的怀里。
她的头发上,还带着外面青草的香气。
“今天在学校乖不乖?”我抱起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乖!老师还奖励我小红花了呢!”她献宝似的,指着自己胸前的小红花给我看。
苏晴提着菜,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桌上的八音盒,笑了笑。
“又在想什么心事?”她问。
我摇了摇头,把念念放下。
“没什么。”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菜,“今天我做饭,给你露一手。”
“好啊,”她笑着说,“那我给你打下手。”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切菜的声音,油下锅的滋滋声。
念念在客厅里,打开了那个八音盒。
《天空之城》的音乐,再次流淌在小小的屋子里。
我看着苏晴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看着女儿在客厅里翩翩起舞的样子。
心里,一片柔软。
这就是我的家。
我用尽所有力气,才重新建立起来的家。
我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它。
林晚的电话,没有再打来。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一个星期后,她直接找到了我的作坊。
那天下午,我正在赶一个客户定制的书架。
阳光从天窗照下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作坊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我回头,就看到了林晚。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一丝疲惫和戾气。
她就那么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一个不请自来的审判官。
“陈默。”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冷得像冰。
我放下手里的刨子,直起身。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她冷笑一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声响,像在敲击着我的神经,“我不来,怎么知道你把我女儿藏在什么地方?”
她环顾四周,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还是这个破地方,一点没变。一股子穷酸味。”
我没有理会她的嘲讽。
“如果你是来找念念的,她不在。她在上学。”
“上学?”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你让我的女儿,就在这种地方附近上学?这里的教育资源能好到哪里去?”
“这里的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念念每天都很开心。”
“开心?开心能当饭吃吗?我本来已经联系好了市里最好的国际学校,一年学费几十万!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她指着我,情绪有些激动,“都被你毁了!”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悲。
在她眼里,一切,似乎都可以用钱来衡量。
孩子的快乐,家庭的温暖,在她看来,都比不上一所昂贵的学校。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问。
“把女儿的姓改回来!然后,跟你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离婚,跟我复婚!”她一字一句地说,仿佛在宣布一个不容置喙的决定。
“我上次,应该说得很清楚了。”
“你没说清楚!”她打断我,“你只是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陈默,你清醒一点!除了我,谁能给你和念念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我反问,“是像以前那样,每天回到家,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屋子,听着你无休止的抱怨和指责吗?是看着你把名牌包包看得比女儿的拥抱还重要吗?如果是那样的生活,我宁可不要。”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她。
她的脸色,白了一下。
“我那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努力工作,难道有错吗?”
“你不是为了家,你只是为了你自己。”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为了你那可悲的虚荣心。”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有躲。
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最终,她还是放下了手。
“好,陈默,算你狠。”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你不就是怪我当初离开你吗?我跟你道歉。”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不起。”
声音很轻,很僵硬。
没有丝毫的诚意,充满了施舍的意味。
说完,她就那么看着我,仿佛在等我感恩戴德地接受她的“恩赐”。
“现在,你可以去离婚了吧?”她问。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陌生得可怕。
她根本不明白,她错在哪里。
她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去所有的伤害。
她以为,婚姻,就是一场可以随时推倒重来的交易。
“林晚,”我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不是从你提出离婚那天开始,而是从你不再珍惜我们拥有的一切那天开始。”
“你所谓的道歉,不过是你权衡利弊之后,觉得我这里,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罢了。”
“你不是真的爱我,也不是真的爱念念。你爱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彻底剖开了她伪装的外壳。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胡说!”她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
因为她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走吧。”我说,“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陈默!”她尖叫起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念念的妈妈!你不能剥夺我做母亲的权利!”
“是你自己,先放弃了这个权利。”我转过身,不再看她。
我拿起那把刨子,重新开始工作。
木头在刨子下,卷起一层层薄薄的木花,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这香气,让我觉得安心。
林晚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她那道怨毒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但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一回头,就输了。
输给了过去,输给了那个曾经让我遍体鳞伤的女人。
终于,我听到了她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高跟鞋的声音,一次比一次远,最后,消失在门口。
作坊里,又恢复了平静。
阳光依旧,尘埃依旧。
我停下手里的活,走到窗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以为,林晚会就此罢休。
但我还是低估了她的偏执。
几天后,我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老师的语气很焦急,说有一个自称是念念妈妈的女人,要强行把念念带走。
我一听,头皮都炸了。
我什么都顾不上,骑上电瓶车,就往幼儿园飞奔。
一路上,风在耳边呼啸,我的心,揪得紧紧的。
我不敢想象,如果念念被她带走了,会发生什么。
赶到幼儿园的时候,我看到林晚正和老师在门口拉扯。
念念被老师护在身后,吓得小脸煞白,眼泪汪汪。
“妈妈!你放开老师!我不跟你走!”念念哭着喊。
“念念乖,跟妈妈走,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买新裙子!”林晚还在试图用物质来诱惑她。
我冲过去,一把将林晚推开。
“林晚!你干什么!”我怒吼道。
我把念念紧紧地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小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爸爸!”念念看到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
“别怕,爸爸在。”我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林晚看到我,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陈默,你来得正好!我接我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她们凭什么拦着我?”她指着老师,厉声质问。
“你这不叫接,你这叫抢!”我冷冷地看着她,“你吓到孩子了!”
“我吓到她?我是她亲妈!她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你问问她,她愿不愿意跟你走!”
林晚看向念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念念,跟妈妈走,好不好?妈妈带你去住大房子,给你请最好的家教,让你上最好的学校。”
念念把头埋在我的怀里,一个劲地摇头。
“不,我不要!我要爸爸!我要苏妈妈!”她哭着说。
“苏妈妈?那个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念念,你听话!我才是你亲妈妈!”
“你不是!”念念忽然抬起头,冲着她大喊,“你不是我妈妈!你是个坏人!你从来都不要我!”
孩子的话,是最天真,也最伤人的。
林晚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已经围了一些接孩子的家长,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不想让念念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
我抱着念念,对林晚说:“如果你还想给念念留一点体面,就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我抱着念念,转身就走。
“陈默!”林晚在我身后歇斯底里地大喊,“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要上法院!我要告你!”
我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念念发烧了。
大概是受了惊吓。
她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停地喊着“爸爸”、“妈妈”。
我和苏晴,守了她一夜。
苏晴用温水,一遍一遍地帮她擦拭身体。
我抱着她,不停地跟她说话,给她讲故事。
看着女儿难受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
我对林晚的最后一丝情分,也在那个晚上,消磨殆尽。
第二天,我接到了法院的传票。
林晚,真的起诉了。
她要求,变更抚养权。
理由是,我的经济条件不如她,无法给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
并且,我擅自让孩子改姓,剥夺了她作为母亲的权利。
收到传票的那一刻,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苏晴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别怕,有我呢。我们一起面对。”
她的手,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是的,我不是一个人。
我有她,有我们的家。
为了这个家,我必须坚强。
开庭那天,我和苏晴一起去了。
林晚请了市里最好的律师。
她坐在原告席上,妆容精致,一身名牌,看起来,就像一个成功的女强人。
而我,穿着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坐在被告席上。
看起来,确实有些寒酸。
林晚的律师,咄咄逼人。
他拿出了一系列证据,证明林晚的年收入,是我的几十倍。
她名下有房,有车,有公司股份。
而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木工作坊,收入不稳定。
“法官大人,”律师慷慨陈词,“我的当事人,完全有能力给孩子提供最优越的成长环境。而被告,只能让孩子跟着他,过着一种拮据的、毫无未来的生活。为了孩子的将来,我们恳请法庭,将抚养权判给我的当事人。”
他说得冠冕堂皇。
我看着林晚,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没有请律师。
我站起来,看着法官,平静地开口。
“法官大人,对方律师说的,都是事实。我的经济条件,确实不如原告。”
“但是,我认为,一个孩子的成长,最重要的,不是物质,而是爱和陪伴。”
“在原告离开我们的这三年里,我没有让孩子饿过一顿,冻过一天。我用我的双手,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我教她善良,教她诚实,教她热爱生活。”
“我陪她画画,陪她堆积木,陪她看每一本她喜欢的绘本。”
“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没有错过。”
“而原告呢?这三年来,她见过孩子几次?打过几次电话?她知道孩子最喜欢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吗?她知道孩子最近在为什么事情烦恼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所谓的爱,只是用钱堆砌起来的空壳。”
“至于改姓的事情,我承认,我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但是,我有这个。”
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出了念念清脆的声音。
“叔叔,我想跟苏妈妈一个姓。因为,苏妈妈对我最好。她会给我梳辫子,会给我讲故事,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抱着我。她就是我的妈妈。我爱她。”
这是当时,在办理手续时,工作人员例行询问时,录下的音。
声音在法庭里回响,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留着这个。
我关掉录音笔,继续说:
“法官大人,孩子的心,是最纯粹的。她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
“我现在的妻子,苏晴女士,她视念念如己出。她们之间的感情,比亲生母女还要亲。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庭环境,难道不比一所昂贵的学校,更重要吗?”
“我请求法庭,能从孩子的角度出发,做出最公正的判决。”
我说完了。
整个法庭,一片安静。
法官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
最终,法庭当庭宣判。
驳回原告林晚的诉讼请求,维持原判。
抚养权,依旧归我。
当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我看到,林晚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那份失魂落魄。
走出法院,阳光有些刺眼。
苏晴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眼眶红红的。
“我们赢了。”她说。
“嗯,”我点点头,“我们赢了。”
我们赢的,不是一场官司。
我们赢的,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未来。
从那以后,林晚,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我听说,她的公司,后来出了些问题。
她那个当初让她义无反顾离开我的男人,也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她。
再后来,她好像离开了这个城市。
这些,都是我从朋友那里听说的。
我没有去求证,也不想去求证。
她的人生,与我,再无关系。
我的生活,回归了平静。
每天,依旧是作坊和家,两点一线。
日子过得像流水,平淡,却很温暖。
念念长高了,也越来越懂事了。
她会帮苏晴做家务,会给我捶背。
她和阳阳,像亲姐弟一样,一起上学,一起玩耍。
有时候,看着他们四个人的身影,我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个林晚当初留下的,又冷又暗的洞,早就被苏晴和孩子们,用爱和阳光,填得满满当当。
甚至,还在上面,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温暖的小花。
又是一年春天。
院子里的栀子花,又开了。
满院子,都是清甜的香气。
那天,是苏晴的生日。
我偷偷地,用我存了很久的钱,给她买了一条她很喜欢,却一直舍不得买的项链。
我还亲手,用最好的紫檀木,给她做了一个首饰盒。
盒子上,雕刻着她最喜欢的,盛开的莲花。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
我把礼物拿出来,递给她。
她打开盒子,看到项链和首-饰盒,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真漂亮。”她拿起项链,爱不释手。
“我帮你戴上。”我说。
我走到她身后,笨拙地,帮她扣上项链的搭扣。
冰凉的链子,贴着她温暖的皮肤。
她通过镜子,看着我。
镜子里的我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般配。
“谢谢你,陈默。”她转过身,抱住我。
“应该我谢谢你。”我紧紧地回抱住她,“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她在我怀里,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我们,一起,有了一个家。”
窗外,月光如水。
屋子里,岁月静好。
我抱着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
我知道,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一个有爱人,有孩子,有我热爱的木头,有满院子花香的人生。
至于过去,那些伤害,那些背叛,那些不甘。
就让它们,像那些被我刨掉的木花一样,随风而去吧。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而我的前方,阳光万里,一路繁花。
来源:顶级蜻蜓hjYNy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