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怀胎八月去买酸果脯,偶遇侯爷端坐雅间,我正打算打招呼时,却在听见他和少女的对话,让我如梦初醒
怀胎八月去买酸果脯,偶遇侯爷端坐雅间,我正打算打招呼时,却在听见他和少女的对话,让我如梦初醒
秦昭腹中的小生命,已然在腹中安稳度过了八个月的光景。然而,就在此刻,她才如梦初醒,惊觉那个在外人眼中对她呵护备至的谢伯温,竟从未真正成为她的夫君。
一个时辰前,她前往望江楼,为客人送去精心制作的果脯。路过一间雅致的厢房时,她不经意间瞥见了谢伯温的身影。
她正欲推门而入,与他打个招呼,却见他对面坐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那少女举止文雅,气质如兰,身着华丽的锦衣,一看便知出身名门。
少女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涩,偷偷地打量着谢伯温,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显得格外动人。
“小侯爷,您真的愿意与瑄儿定下亲事吗?可瑄儿听说,前几日您为了城西那位女子,连崔家的婚书都回绝了……”
谢伯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原本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了许多,仿佛冰雪消融。
“她不过是个乡野女子,终究难以撑起侯府的门面。像崔小姐这般德才兼备的世家贵女,才配得上与我共掌侯府,为谢家延续香火。”
“只是……”他话锋一转,眼神突然变得深邃,声音也冷了下来,“昭昭毕竟跟随我多年,且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答应过会照顾她一生。这一点,无论将来谁成为谢家的主母,都不会改变。”
“崔小姐,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崔若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转瞬即逝。她微笑着回应道:“这是自然。身为当家主母,替夫君打理好后院,本就是分内之事。何况秦昭姑娘对夫君有恩,也算是府中的贵人了。”
“只是……”她眨了眨眼,用手中的罗扇遮住嘴唇,轻声问道,“听说小侯爷当初迎娶秦姑娘时,是以正妻之礼迎进门的,这一家可不能有两位正妻啊……”
谢伯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语气平淡地说:“那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做做样子罢了。她既没与我交换过婚书,名字也没入我谢家的族谱。”
“秦昭,并非我的妻子,顶多算是个外室。”
“轰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震得周围的人都心头一颤。
谢伯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朝门外看去。
那扇未关紧的门缝外空无一人,只有几碟果脯散落在地上。
他只当是哪个冒失的店小二不小心打翻的,并未多想,转过头继续与崔若瑄交谈。
而门后的秦昭,却浑身颤抖不已。她扶着楼梯扶手,跌跌撞撞地走下楼,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倾盆大雨,她却仿佛毫无知觉,径直冲进雨中,失魂落魄地走到河边。
头顶的雷声仿佛直接劈在了她的心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秦昭在这条河边发现了重伤失忆的谢伯温。她将他带回家中,悉心照料。
后来,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然而,谢家人找来了,还带来了最好的大夫,治好了他的失忆症。
那时她才知道,他竟是忠勇侯府的谢小侯爷,是天子面前的大红人,身份显赫。
而她,不过是个在街边摆摊卖果脯的普通商女。
她以为他会嫌弃她的出身,可他却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认定的妻子。
侯爷为此大发雷霆,侯夫人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就连皇上都下了旨意,让他与她断绝关系,回侯府去。
秦昭不想耽误他的前程,流着泪收拾好行李,打算趁夜离开。
可当她打开门时,却看到谢伯温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坐在门口。他仰头望着她,脸色苍白,神情脆弱得让人心疼。
“昭昭,求你,别不要我。”
秦昭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第二天,谢伯温瞒着她回了侯府。
他硬扛着家法,挨了九十九鞭,又拖着受伤的身子进宫请罪,甚至在一百零八颗钉板上滚过,终于逼得皇帝和他的父母松了口。
再回到她身边时,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一头栽倒在她怀里,脸上却带着安心的笑容。
“昭昭,我能娶你了。”
后来,他真的用八抬大轿,以正妻之礼把她娶回了家。八十八担聘礼绕着华京走了一圈,那风光无限,无人不知。
婚后,她不习惯侯府的规矩束缚,谢伯温便顺着她,让她每天出门做自己的小生意,甚至陪着她搬回了城西的老宅。
白天,他在勋贵圈子里做他的谢小侯爷;晚上,他回到城西,做她的平民丈夫。
他每天给她洗脚,哄她睡觉,还亲手为她画眉。
谁都知道,谢伯温爱惨了秦昭。
她也曾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嫁给了一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谢小侯爷,只是不愿意放她走,于是演了这么一场大戏来骗她。
骗得她死心塌地,托付了自己的一生;骗得她怀了孩子,如今进退两难;骗得她最终落得个非妻非妾,沦为外室的下场!
谢伯温,你骗得我好苦!
滚烫的眼泪混在雨水里,瞬间变得冰凉。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不安地轻轻踢了踢她。
秦昭捂住小腹,声音颤抖地安抚着:“没事的,乖乖,娘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忽然,脑海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宿主秦昭,系统第九十九次确认,完成任务后,你是否要留在这个小说世界?”
秦昭闭上眼,止住了啜泣。
其实,她也骗了谢伯温。
谢伯温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而她,是从现实世界穿越过来攻略他的。
因为谢伯温的儿子是这本小说的男主角,所以,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就是她任务完成的时候。
从她确诊怀孕开始,系统就一次次地向她确认,任务完成后她打算何去何从。
之前的九十八次,她都坚定地回答,她要留下来,留在谢伯温身边。
他们曾说过,要岁岁年年,相伴相依。
可谢伯温食言了,他要娶别人了。
于是,这第九十九次,秦昭同样坚定地回答:
“我要回家。”
系统发出一声轻响,迅速回应:“请宿主完成最后的进程,平安生下孩子后,回家的通道会立刻开启。”
秦昭捂着小腹,心里泛起一丝不舍。
“真的没有办法带孩子一起走吗?”
“不行,没有这个孩子,这个小说世界会崩塌。”
“宿主请放心,他是小说的主角,一定会平安长大,将来会有呼风唤雨的人生。”
秦昭的鼻子一酸。
即便知道是这样,可没有哪个母亲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啊。
系统继续说道:“距离你的产期还有一个月,宿主需要在这一个月里清除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如果离开时有物品残留,会导致你的魂魄被困在这个世界,成为孤魂野鬼,再也无法离开。”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慢慢晒干了地面上的水渍。
秦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觉得自己就像这场暴雨,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去的时候,却要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她回到家,不顾婢女小桃一脸的疑惑,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些东西,大多是谢伯温送的。
她手笨,除了会做果脯,别的什么都不会,平日里都是谢伯温在照顾她。
他亲手为她打的簪子,雕的玉佩,调的胭脂……
一件件,一桩桩,都被她扔进了火盆里,烧成了灰烬。
看着过往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她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化作了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转过身,却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衣女子,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女子眼神平淡,五官清丽,却带着一身病容,显得有些憔悴。
可她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傲然之气,即便坐在轮椅上,神情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
秦昭抿了抿唇,低声唤了一句:“宋夫子。”
宋薇澜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微微一勾,带着几分嘲弄,懒懒地做了个手势。
她身边的婢女蘅芜立刻走到秦昭面前,抬手就狠狠给了秦昭一巴掌。
秦昭被打得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懵了。
只听宋薇澜的声音像寒冰一样清冷:“阿澈才是我的弟子,你一个低贱的商女,也配叫我夫子?”
“秦昭,你也配?”
小桃赶紧上前把秦昭护在身后,怒声道:“你们疯了吗?凭什么打我家夫人!”
蘅芜冷哼一声,根本没把秦昭这个所谓的“谢夫人”放在眼里:“我家夫人这次要在华京长住,小侯爷说了,就住在这里,顺便指点一下这个贱民怎么做妻子。”
宋薇澜鄙夷地扫了秦昭一眼,傲然道:“我乃是圣上亲封的第一女帝师,我座下往来的都是鸿儒名士,从不与无名白丁结交。秦昭,若不是阿澈苦苦哀求,说你实在上不得台面,我才不会屈尊来指点你这个低贱愚蠢的妇人。”
秦昭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宋薇澜一向看不起她,以前来拜访时,也常常说些傲慢无礼的话。
只是因为她是谢伯温的师父,谢伯温每次都在事后安抚她,求她看在宋薇澜是长辈的份上,多忍耐忍耐。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明知道宋薇澜对她不善,却还是把人带回来住,甚至让宋薇澜来管教她。
他是有多嫌弃她,觉得她拿不出手!
秦昭抿紧嘴唇,说道:“谢伯温承诺过我,我不必受高门规矩的束缚,凡事都可以随心所欲,不用劳烦你费心来管教我。”
“还有,这是我的宅子,就算是谢伯温,也无权做主把外人带回来。宋夫人,寒舍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回吧。”
宋薇澜脸色骤沉,语气冰冷如霜:“果然是没规矩的野丫头!女子嫁了人,身子骨都是夫家的,丈夫的话便是天!你既不遵夫纲,又不敬师长,简直是顽劣不堪!”
“蘅芜,拿戒尺来!”
小桃慌忙护着秦昭往后退,急声喝止:“你们敢动手!我家夫人怀着八个月的身孕,要是伤了孩子,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蘅芜的动作顿了顿,犹豫地看向宋薇澜。
宋薇澜眼底掠过一抹狠戾:“装什么娇弱,打几下手心就能掉了的胎,那也是命中该绝!”
“蘅芜,给我打!”
秦昭紧蹙着眉。
她早知道宋薇澜不待见自己,却没料到这人竟恶毒到连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这般心性,也配为人师表?
蘅芜力气极大,一脚踹开小桃,单手按着秦昭跪在宋薇澜面前,抽出身侧的戒尺。
秦昭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们怎敢如此放肆——”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质问:“这是在闹什么?”
秦昭猛地抬头,只见谢伯温立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心底刚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解释,宋薇澜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啊!”
她坐着的轮椅猛地向后滑去,直冲着后方的台阶撞去。
谢伯温脸色骤变:“宋夫子!”
他脚下发力疾冲过去,堪堪在轮椅滚下台阶前稳稳接住。
秦昭却愣住了。
她刚才分明看见,是宋薇澜自己把轮椅蹬出去的。
可她的腿不是早就废了吗?
“秦昭,你为何要推宋夫子!”
谢伯温怒目瞪向她。
秦昭一愣。
她什么时候推过?
还没等她辩解,宋薇澜悄悄递了个眼色。
蘅芜立刻会意,“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放声大哭:“小侯爷,我家夫人受您所托,好心来提点秦小姐,可秦小姐却说这宅子是她的,不欢迎我们,还污蔑我家夫人对您……”
“夫人忍无可忍才拿出戒尺想小惩大诫,秦小姐就狠心推了我家夫人!夫人本就体弱,这要是摔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小桃急得跳脚:“你们胡说!明明是你们仗势欺人……”
谢伯温却直接无视了小桃,怒视着秦昭:“秦昭,你太不懂事了!”
秦昭心口一窒:“我没有!我……”
宋薇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哽咽着说:“我这辈子清清白白,从没被人这样污蔑过!这地方我是住不下去了,还是回兖州去吧……”
谢伯温眉头紧拧:“不行!你那些叔伯哪个不是把你当摇钱树,指不定要把你嫁给什么泼皮无赖!你不能回去!”
宋薇澜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声音微颤:“我一个寡妇,本就如同残枝败叶,又有哪户好人家会愿意接纳我呢……”
“别这么说!”谢伯温神色焦急,急忙打断她的话,“宋夫子可是华京城里最耀眼的明珠,是前无古人的女中豪杰、帝师之才!谁敢轻视你,我绝不答应!”
言罢,他目光如炬,狠狠瞪向秦昭,那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
“以前我总以为你只是有些任性,便事事顺着你,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
“宋夫子既是我的师长,对你来说也是长辈,你非但不敬重,反而一再欺辱、污蔑!秦昭,是谁教你如此心狠手辣!”
秦昭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五味杂陈。
“我心狠手辣?谢伯温,你根本不知道她背后做了什么……”
“宋夫子就算责罚你,也是出于好意!”谢伯温蛮横地打断她,语气坚定,“她品行端正,知书达理,怎会无故冤枉你!”
秦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无力辩驳。
宋薇澜品行端正,知书达理。
那她秦昭就一定是品行卑劣、蛮不讲理之人吗?
原来在谢伯温心中,她竟如此不堪。
见她沉默不语,谢伯温只当她心虚理亏,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能得到宋夫子的教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福分,你却不识好歹!还不快向夫子道歉!”
秦昭自嘲地笑了笑,抬头冷冷道:“她也配?”
“你——”
谢伯温正要发怒,宋薇澜却轻轻抬手,按住了他的胸口,柔声道:“阿澈,别生气了,我没事。”
秦昭眼前一黑,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宋薇澜露出的手腕,咬牙问道:“这串佛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串檀木佛珠,是她亲手为谢伯温雕刻打磨的。
两年前,谢伯温为了娶她,不惜挨鞭刑、滚钉板,之后便高烧不退。秦昭一步一叩首,爬上大佛寺,亲手雕刻这串佛珠,并求方丈开光,才戴在他手上。
后来,他奇迹般地退了烧。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摘下来过。
秦昭手笨,磨坏了无数颗珠子,十个手指磨得鲜血淋漓,才完成了这一百零八颗佛珠。
这是她唯一亲手为他做的东西,他曾说过会永远珍藏。
如今,却戴在了宋薇澜手上。
宋薇澜勾起唇角,带着几分挑衅地笑道:“自然是阿澈孝敬我的。我前几日身体不适,他急忙赶到兖州看我,非要把这佛珠送给我,说能保平安。”
“这傻孩子,一串珠子哪能真保平安。不过看他一片心意,我便收下了……”
秦昭只觉得心头又怒又凉,仿佛被冰水浇透。
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物件,他竟随手送了人。
秦昭脸色惨白,抿着唇扯下佛珠,看向谢伯温。
“为什么?”
谢伯温愣了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不就是保平安用的吗?我现在好好的,用不上了,送给更重要的人,有什么问题!”
秦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又酸又疼。
她想问谢伯温,宋薇澜是不是永远都比自己重要,可话到嘴边,终究没能问出口。
不必再问了。
他从未站在过她这边。
宋薇澜微微勾着唇,安抚地拍了拍谢伯温的手背:“别吵了,是我的不是,不该收下这佛珠。秦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你该多教教她。总归是你的人,要是以后在外头为了些俗物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反倒丢了你的脸面……”
谢伯温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一把抢过佛珠扔进旁边的火盆里。
“我谢侯爷的妻子,怎能如此小肚鸡肠!你记住,我谢家什么宝贝没有,别再为这点死物吵闹,失了体面!”
“好好改改你那商人的习气,别教坏了我的儿子!”
谢伯温说完,便推着宋薇澜去了客房。
秦昭望着那串檀木佛珠在火中迅速焦黑、炭化,最后化作一捧灰烬,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一件念想。
却被谢伯温亲手毁了。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和谢伯温,注定无法走到最后。
夜里,秦昭对着铜镜卸妆时,谢伯温推门走了进来。
他走到她身后,轻轻取下她头上的钗环。
然后慢慢蹲下身,环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带着几分讨好:“白日里是我不对,别气了好不好?”
“宋夫子是傲气了些,可她出身名门,家里突然败落,换了谁都难以承受。”
“昭昭,你最是心软,一定能理解的,对不对?”
“她总归教过我几年,咱们怎能对她不敬?”
“再说,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昭昭,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脸面。我不求你像宋夫子那般出众,至少做事时能替我多想想,别太任性,行不行?”
秦昭只觉得可笑至极。
成婚时,他明明指天发誓,说绝不会让她受半分束缚,要护着她一辈子任性妄为。
可才过了两年,他就嫌她丢人,觉得她配不上自己了。
想起白天雅间里那个明艳的女子,她心中泛起一阵苦笑。
何必再自欺欺人。
她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谢伯温,我放手了。
我不要你了。
手腕忽然触到一片冰凉。
秦昭睁开眼,只见一串翠绿欲滴的翡翠佛珠缠在腕间。
谢伯温半跪在地上,深邃的眼眸里满是愧疚。
“昭昭,我知道那串檀木佛珠是你的心血,白天一时气急毁了它,是我不对。”
“其实当时我就后悔了,可宋夫子在旁边,我实在拉不下脸……”
“下午我快马去了大佛寺,这是寺里供奉最久的佛珠,求了住持好半天,他才肯给我。”
他把脸贴在她隆起的腹部,声音温柔:“我盼着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昭昭,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秦昭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眶忍不住发烫。
每一次,宋薇澜对她恶语相向,他总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宋薇澜那边,事后才来低声下气地赔罪讨好。
他明明清楚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清楚她有多期盼能有个安稳的家,更清楚他和孩子是她唯一的软肋,只要轻轻一碰,她便会心软,再多的委屈也能默默咽下。
倘若她没有撞破自己不过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而他正忙着筹备迎娶旁人的婚事,或许她还会像从前那样,一次次选择原谅。
但现在,不会了。
谢伯温,很快,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秦昭这个人了……
客房里,宋薇澜听蘅芜说谢伯温去给秦昭赔罪求和,气得一把摔了手边的补药。
“那个贱人就是有手段!随便勾勾手指,男人就巴巴地凑上去!阿澈就是太老实了,被那个女人趁他失忆缠上,想借着他攀龙附凤!我绝不能让这种女人毁了阿澈!”
她强压下胸口的怒火,写了张字条递给蘅芜。
“送去给崔若瑄。那个女人为了嫁进侯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该让她派上用场了!”
第二天一早,秦昭特意避开和谢伯温、宋薇澜一起用早膳,带着小桃从后门离开了住处。
下个月她就不在了,她想把果脯铺子交给相伴多年的小桃,也算是给她留个日后的依靠。
铺子门刚打开,几个男男女女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揪住秦昭的头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我儿子昨天就是吃了你家的果脯,上吐下泻的,没熬到今天就没了!”
秦昭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又惊又怕:“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可那些人像是疯了一样,巴掌、拳头不管不顾地往她身上招呼。
“无良的奸商!你赔我儿子的命来!”
“黑心的老板!这是谋财害命啊!”
秦昭捂着小腹,苦苦哀求:“别打了!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啊!”
闹事的妇人往她脸上啐了一口:“你这种黑心毒妇,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我儿子没了,就拿你肚子里的孽种来赔!”
“不要!求你别伤到我的孩子!”
“住手!不准打我家夫人!”
小桃扑过来,死死护在秦昭身前。
官兵赶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
秦昭本以为会被带去公堂对质,没想到竟直接被扔进了最脏最臭的死刑犯牢房,周围关着的全是些肮脏猥琐的男人。
她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抓住牢头不肯松手。
“我没有害人!我要见廷尉大人!”
牢头不耐烦地推开她:“廷尉也救不了你,你还是想想自己哪儿得罪了崔家吧!”
崔家?哪个崔家?
秦昭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电光火石般想起昨天雅间里听到的对话。
谢伯温的未婚妻,不就姓崔吗!
她怔怔地缩在角落,心里七上八下。
谢伯温,他会来救她吗?
他会为了她,去得罪他的未婚妻吗?
秦昭忍着牢房里刺鼻的恶臭,听着周围男人的淫邪调笑,看着那些馊掉的饭菜,战战兢兢地熬过了三天。
可谢伯温,始终没有出现。
腹中的孩子不安地动了动,她轻轻拍着肚子,心底的绝望一点点蔓延开来。
恍惚间,她想起他们成亲那天,她盖着红盖头,心里惴惴不安。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退缩,语气坚定地说:“昭昭,别怕,我会一直护着你,谁也别想伤害你。嫁给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
泪水从眼角滑落。
谢伯温,你食言了。
我也后悔了……
忽然,几个狱卒打开牢门,拖着她往公堂走去。
秦昭抬头,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娇俏女子,正举着罗扇挡在鼻前,露出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她盈盈一笑,开口说道:“我是崔相的千金,崔若瑄。”
接着,她指了指跪在一旁哭哭啼啼的老妇人。
“这是那苦命孩子的祖母,是我崔府的人。”
秦昭倔强地挺直脊背,冷冷道:“果然是你在背后搞鬼,陷害我!”
崔若瑄皱起眉:“我与你素无冤仇,为何要陷害你?”
秦昭冷笑:“别装了,我知道你正在和谢伯温议亲。”
“哦,原来你都知道了……”崔若瑄先是捂嘴作惊讶状,随即眼珠一转,恍然大悟般说道,“我明白了,你定是怕小侯爷娶了我之后,会抛弃你和孩子,所以才急着敛财,才会犯下谋财害命的大错。”
“真是糊涂啊!”她叹了口气,“小侯爷光明磊落,怎会做出始乱终弃的事!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定会护你一辈子的。”
秦昭只觉得可笑至极:“不择手段骗我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转头又背信弃义去求娶别人,这就是你说的光明磊落?”
崔若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脸上却依旧是苦口婆心的模样:“秦姑娘,以你的出身,就算进侯府做个丫鬟都不够格。小侯爷正是看重你,不想和你生分,才出此下策,是善意的欺骗啊。我已经和他说好了,大婚之后,我就做主把你接进府里做贵妾,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如今你背上了人命官司,才是真的断了进府求名分的路啊!”
秦昭冷笑:“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铺子里的东西干干净净,绝不可能吃死人!不过是你想找借口清理掉我这个‘后院隐患’罢了!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贵族,自诩高贵,行事却如此卑鄙龌龊,全都是伪君子!”
崔若瑄一听,眼圈立刻红了,委屈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冤枉我……”
“够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内室走出来,怒视着秦昭。
秦昭愣住了。
“谢伯温……”
“崔小姐出身名门,性情温良大度,怎会容不下一个妾室!”他紧紧盯着她,眉眼间满是冷峻,“更何况,那死了孙子的妇人,是崔小姐的奶嬷嬷!就算要陷害你,她又何苦赔上自己心腹家人的性命!”
“秦昭,你恨我欺骗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何要自作主张,以至于害死一条人命!”
秦昭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曾经总是盛满深情的眸子里,此刻全是对她的失望。
她自嘲地笑了出来。
“谢伯温,我说我是被冤枉的,你信吗?”
两年前,谢伯温执意要娶她,侯夫人斥责她心机深沉,说她见谢伯温衣着华贵,就故意把他带回家藏起来,妄想攀附权贵。
那时秦昭委屈极了,却百口莫辩。
是谢伯温挡在她身前,想都没想就说:“昭昭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是,只要她愿意骗我,我也心甘情愿让她骗!”
可才短短两年,那个曾坚定选择她的谢伯温,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满眼失望地对她说:“秦昭,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原来,竟是她变了吗?
一时间,她只觉得荒谬得想笑。
可下一秒,谢伯温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认罪吧,秦昭。”
“你若是再抗拒,小桃的命就保不住了。”
秦昭脸色骤变,一把拽住谢伯温的衣袖,急声问道:“小桃怎么了!”
他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总归得有人担下这罪责。你不肯认,那便只能让小桃来背这黑锅了。”
崔若瑄轻摇着手中的罗扇,悠悠地叹了口气。
“真是可怜啊,那小丫鬟哪能跟你比,你有着位高权重的夫君,还有着侯府血脉的孩子,不管犯了啥错都有人护着。”
“她要是先认了罪,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咯。”
秦昭攥着衣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地盯着谢伯温。
“你非得这般逼我吗?”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可很快又被冰冷所取代。
“昭昭,你太任性了,这一次,必须得让你受点教训。”
“认罪,给李嬷嬷道个歉。”
随后,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听话,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秦昭的心仿佛被一把把利刃割着,痛得鲜血直流。
最后一丝期望和不甘,也随着这不断涌出的心血,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避开谢伯温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狠狠地咬破手指,在认罪书上按下了手印。
接着,她走到李嬷嬷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对不起,是我的错!”
李嬷嬷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只是扑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的小虎啊…… 我可怜的孙子啊……”
秦昭咬了咬牙,捧着肚子,艰难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这样总可以了吧?够了吗?”
“你还要我怎样?难道要我把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赔给你吗!”
谢伯温的眼皮猛地一跳:“秦昭!够了!”
他用力地将她拉了起来。
她脸上满是屈辱,声音颤抖着说道:“我认了,放了小桃。”
说完,她闭上眼,不再言语,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谢伯温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半晌,他哑着声音说道:“你走吧。从这里走回家,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秦昭满心狐疑地问道:“就这样?”
谢伯温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不再问什么,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
谢伯温忍不住走了两步想要跟上去,却被崔若瑄拉住了。
“小侯爷,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要让秦姑娘长个教训。”
“可是……”
“这可都是宋夫子的意思啊,宋夫子最擅长育人了,你难道还信不过她吗?”
“再说,”崔若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秦姑娘成了罪人,在这世道可就寸步难行了,今后便只能依附小侯爷了。再倔强,也闹不起来了……”
谢伯温看着那身影消失,紧紧地握住了拳。
罢了,这些年是他把她宠坏了。
教训教训,也好。
痛了,自然就乖乖听话了。
秦昭走出衙门,拐进了长街。
再走一刻钟就能到家了。
可街道两边的百姓见到她,忽然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全都气愤地盯着她。
她心中有些害怕,硬着头皮加快脚步往前走。
忽然有人骂道:“呸!杀人凶手!还有脸出来!”
紧接着,一把烂菜叶子砸到了她的额前,臭菜汁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熏得秦昭差点呕吐。
“谋财害命的贼妇人!听说死去的那孩子才五岁,作孽啊!”
“我家小宝最爱吃她家果脯!我真是后怕!要是小宝出了事我定跟这贼妇拼命!”
“杀人凶手!滚出华京!”
秦昭张嘴想要解释,可噼里啪啦的臭鸡蛋烂果子劈头盖脸地砸来,疼得她说不出话。
她无暇顾及头脸,只护着肚子低着头疾步往前走。
“呸!黑寡妇也想生孩子!这等毒妇就该断子绝孙!”
秦昭心中怕极了,提着一口气往前冲,生怕愤怒的百姓群起而攻之。
可她在牢里煎熬了三天,身体已十分虚弱,又受了这场打砸惊吓,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腿间有热流涌出。
秦昭心急如焚,想开口呼救,却只发出细微的喊声。
“救救我的孩子……”
“谢伯温……”
下一刻,她便沉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她浑身绵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谢伯温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
“昭昭……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他眼眶通红,眼中全是血丝,似是几天没睡觉了。
秦昭嗓音沙哑地问道:“孩子……”
“孩子没事!”谢伯温赶紧说道,“你惊了胎气,还好救治及时,孩子无恙!昭昭,你身子虚弱,以后就好好待在家里休养。养好了身子,生产时也少受些苦。”
他端来一碗药,吹了吹,递到秦昭唇边。
“这是保胎药,来,我喂你。”
秦昭偏过头。
“叫小桃来吧。”
谢伯温浑身一颤,抿了抿唇,说道:“你在怪我,是吗?”
“昭昭,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小小惩戒一番,街上都安插了我的人保护你,我没想到局面会失控……”
“还好你和孩子没事,不然我万死难辞其咎……”
“昭昭,以后我们好好的,莫要再闹了好不好?我发誓,不管侯府的夫人是谁,你在我这儿,永远不会变。”
秦昭蹙眉,冷冷地看向他。
“谢伯温,我竟不知,你如此无耻。”
“我不想看见你,叫小桃进来。”
谢伯温脸颊抽动,沉默半晌,站起身。
“你太倔了,那就哪儿都别去,在家慢慢想明白吧。”
“小桃还在府衙,等你想清楚了,我会让她回来的。”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秦昭又气又怒,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待在院里慢慢养身体。
可有人并不想让她安心静养。
“小侯爷今日去崔府下聘了,一百零八担聘礼流水似的送进崔府,听说都是侯夫人一手操办,格外重视这位儿媳呢!”
“那可不,小侯爷在京郊山里蹲守半个月就为猎一对聘雁,不是嫌体格太小就是嫌毛不好看,昨日才猎到一对漂漂亮亮的,急吼吼就给崔小姐送去了呢!”
“崔小姐乃华京贵女之首,才貌双全,难怪小侯爷一见倾心。如今茶馆酒肆都在传唱二人的佳话呢!”
秦昭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谢伯温将她禁足静养,家中中馈全都交给了宋薇澜。
她采买回许多婢女婆子,说是不能堕了侯府的派头。
其实哪有那么多事摊派,不过是她买回来戳她心窝子的传话筒。
如今她早已心死,不会再为谢伯温流泪了。
只盼着平安生下孩子,然后彻底离开。
还有最后十天。
秦昭,忍一忍就过了。
吱呀一声,宋薇澜推门进来。
为了方便她活动,宅子里的门槛全都拆了。
她推着轮椅滑到床前,讥讽地笑了。
“阿澈明天就要娶别人了,你却还赖在他身边不肯走,还说不是攀龙附凤。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秦昭淡淡地说道:“那你呢?想攀他这根高枝又不敢直说,摆着师父的架子赖着不走。呵,没种又虚伪。”
“你!”被拆穿心思,宋薇澜恼羞成怒,咬牙说道,“你少得意!如今阿澈已经厌弃了你,你又是个罪人,你和你的孩子此生都无法上侯府的族谱!哈哈!秦昭,你说你是不是丧门星,跟着你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你的孩子要当一辈子野种,你的丫鬟死无葬身之地……”
秦昭倏然坐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说什么!小桃怎么了!”
宋薇澜得意地说道:“那贱丫头死了!你被关进大牢那天她去求阿澈救你,阿澈把她赶走了。她不死心,跑去敲登闻鼓伸冤!”
“哈!那是能敲的吗!她当天就被抓起来了!”
“我不过给崔若瑄递了句话,让她略加惩戒那不知死活的贱丫头。”
“结果……”看着秦昭骤然苍白的脸,宋薇澜畅快至极,“那丫头在牢里被人玩死了,赤裸裸地拖去了乱葬岗。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啧啧,身上没一块好肉……”
“秦昭,这都要怪你啊,是你害死了她!”
秦昭只觉得天旋地转,世间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宋薇澜的嘴唇在一翕一动。
“被人玩死了……”
“乱葬岗……”
小桃……小桃……
她悲从中来,胸腔怒火熊熊燃起,尖叫一声拔出头上金簪狠狠捅进宋薇澜笑着的脸颊。
“我杀了你!”
宋薇澜脸色骤然惊恐,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叫。
秦昭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双眼赤红。
要她死!要她死!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谢伯温一个箭步冲进来:“住手!”
他抓住秦昭的手腕,可那双手就像烙铁一般紧紧焊死。
他一咬牙,狠心卸了她的关节,用力甩开她。
“秦昭!你怎敢弑师!你大逆不道!”
宋薇澜从脸上摸出一手血,扑进谢伯温怀里嚎啕大哭。
“我的脸!我的脸!”
谢伯温青筋暴起,伸手去抓秦昭。
“你真是胆大包天!你给我……”
蓦地,他声音顿住。
狠狠抓向秦昭的手从她的衣摆上滑落,手心粘稠滚烫。
再抬头,秦昭已经晕了过去,身下满目一片红。
一刹那他心惊胆寒。
“昭昭——”
深夜,大夫被从床上提溜到秦昭床前。
把完脉后脸色沉凝。
“产妇受到冲击,脉象凶险,要提前生产了!”
产婆带着丫鬟鱼贯而入,烧水的烧水,熬参汤的熬参汤,整个宅子灯火通明。
谢伯温站在产房外,看着房内的火光,心中焦灼不已。
都怪他不好!是他失手推了秦昭令她身处险境,若她和孩子有事……
他不由得紧紧握住双拳。
不会的,他们会平安的!
等生下孩子,他再同她好好道歉,她总是心疼他的……
“小侯爷,”蘅芜焦急地小跑过来,“夫人的脸疼得厉害,请小侯爷快去看看吧!”
谢伯温闭上眼,头一次对宋薇澜产生抵触。
他有些埋怨她为何要对一个孕妇如此苛刻。
可她毕竟是他师长,他沉了口气,说道:“杨大夫于外伤颇有见著,有他在宋夫子大可放心。”
“可是……”
“我的妻子正在生产,这是家中大事,我理应守候在此,想必宋夫子会理解的。”
蘅芜张了张嘴,不甘地退下。
就在此时,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是秦昭的声音!
谢伯温埋头就要往里冲,侯府来的管家小厮死死拉住他。
“不可!产房乃血腥不祥之地,男子万不可踏足!”
“小侯爷,产妇正是关键时刻,您别进去冲撞了她!”
谢伯温双眼通红,高声喝问里面情况。
一个丫鬟出来回话,说秦昭体弱,生产艰难,但产婆经验老道,正在辅助,无需太过担忧。
管家忙说道:“女子生产哪有不吃苦头的!产婆都这么说了,定是对形势有把握,小侯爷莫要乱了心神。”
“明日就是您和崔家小姐大婚的日子,离接亲只剩三个时辰,您该回府了!”
“不行!”谢伯温下意识拒绝,“昭昭正在为我产子,我岂可离开!”
“哎唷我的小侯爷,妇人产子您又帮不上忙!和崔家联姻乃是大事,万万不可耽误啊!”
可不管怎么说,谢伯温就是不走。
直到晨光熹微,时间不能再拖,谢伯温得到产婆一句“无妨”,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产房里,秦昭面如金箔,浑身大汗淋漓,已近乎虚脱。
但孩子还没出来,她不能停。产婆说了,再不出来孩子就有危险了。
就在她再度蓄力的时候,托举她的产婆和丫鬟忽然松了手。
身边忙碌的声音不知何时都消失了,半碗参汤搁在床头,汤汁荡漾。
秦昭不知发生了什么,孩子即将出世,她无暇顾及周围,只能专注生产。
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她抬眸看去,霎时瞪大了眼。
宋薇澜不声不响站在她床边,脸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目光阴沉。
秦昭颤声道:“你的腿……”
宋薇澜轻抚脸颊的伤,映着火光的黑瞳闪烁出怨毒的光芒。
“我的腿,自然是早就好了。”
“可是我的脸,再也好不了了。”
“秦昭,我真是小瞧你了!”
秦昭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来人!有没有人在!”
“别白费力气了,”宋薇澜轻轻抚摸秦昭高耸的肚皮,感受胎儿在里面的躁动,笑得阴狠。
“阿澈信任我,整栋宅子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你今日还有活路吗?”
秦昭的心沉到了谷底,刚要说什么,宋薇澜蓦地抬手,拔下鬓边金钗狠狠捅进她腹中。
“还你的!贱人!跟你的贱种都去死!”
“啊——”
秦昭高声惨叫,腹部剧痛不止。
“不要!别伤我的孩子!”
“救命……谢伯温……”
无人回应。
宋薇澜眸光一冷,拔出金簪在她身上奋力连捅十几下。
“贱人!不准你叫阿澈的名字!我教他念书,教他写字!我们吟诗作词,赌书泼茶!我们才是一类人!”
“你个贱人凭什么抢走我的阿澈!”
“你想见他最后一面,你做梦!他啊,现在正在侯府,和新娶的新娘拜堂呢!”
秦昭再也说不出话。
她睁着眼看着头顶床帐,脸色逐渐灰败,连痛也感觉不到。
她和孩子要死了。
而谢伯温正迎来新生。
到头来,她的任务还是失败了。
她回不了家了。
眼皮渐渐阖上。
黑暗降临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又看到了谢伯温的脸。
他眉眼和煦,温润嘴唇一张一合。
说的是:“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她笑了。
谢伯温,我的一生一世,到此为止了。
你我今后,永不相见。
秦昭慢慢闭上眼,沉入了黑暗。
宋薇澜放声大笑,几多畅快,几多癫狂。
没人能抢走我的东西!
阿澈,你终究会是我的。
谢伯温握着红绸,另一端牵着他的新娘。
举目四望,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在恭贺他。
可他笑不出来,整颗心都挂在城西那栋宅子里。
孩子生出来了吗?秦昭平安吗?
尽管产婆向他保证,生产会很顺利。
可他还是不放心。
满脑子都是秦昭的惨叫,和她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手指紧紧握住红绸,将掌心勒得生疼。
她真的会没事吗?
是他的错,他不该急着成亲,不该把宋薇澜带回家,不该失手推了她。
她是他心爱的女人,即将成为他孩子的母亲。
不论如何,他都该对她多些耐心。
“小侯爷,该拜堂了。”
谢伯温被惊醒,有一瞬间的茫然。
秦昭正在艰难产子,而他却在,和别的女人拜堂?
不该是这样的……
礼官高喊:“夫妻对拜——”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穿着嫁衣盖着盖头的身影。
手中的红绸好像成了血河,滚烫炽热。
他蓦地松了手。
“不……不能这样!”
场面瞬间陷入死寂。
“澈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把那红绸捡起来,这都是好运的象征啊!”
母亲焦急地催促着,声音里满是担忧。
崔家的长辈们心中虽有不悦,却也不敢直接表露,只能强颜欢笑,打趣道:“新郎官大概是太紧张了吧!”
只有对面的新娘,紧握着红绸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神色紧张。
谢伯温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缓缓开口:“我有要事,婚事得暂缓一下——”
“小侯爷!”
话音未落,蘅芜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谢伯温浑身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害怕听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宅子着火了!秦小姐,她……她不在了!”
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轰然倒塌。
一切都回不去了……
当他狂奔回城西的宅子时,火已经熄灭,只剩下秦昭的产房一片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中,升起袅袅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刺鼻气味。
谢伯温跌跌撞撞地冲进去,疯狂地翻动着倒下的房梁和家具,口中喃喃自语:“昭昭……昭昭别怕,我来救你了……我来了……”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独自不知疲倦地寻找着。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她的踪迹。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侥幸。
也许秦昭逃出去了……
她只是生他的气了,所以带着孩子躲了起来,不想见他……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没关系,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只要她好好的,他总能找到她的……
直到宋薇澜被带到门口,轻声说道:“阿澈,秦昭的遗体我已经命人救出来了,别再找了。”
谢伯温猛地顿住脚步,僵硬了半晌,才缓缓走出房间。
院子里,一具焦黑的尸体躺在锦缎之上。
他心慌意乱,死死地盯着那具焦尸。
不可能。
昭昭不会死的。
她只是受了点伤。
等她好起来,他还要娶她进门的。
谢伯温双眼赤红,摇摇欲坠地走上前去,仔细地查看。
蓦地,在大片焦黑的皮肤中,他看到半片莲花印记。
那是他亲手为她画上的纹样。
他还记得笔尖触到她背后雪肌时,她怕痒地弓起身子,正好缩进他怀里。
闭上眼,他仿佛还能感觉到怀中那团绵软细腻。
谢伯温忍不住伸手向前探去,却只触到一片粗糙斑驳的皮肤。
“昭昭!”
他失声呼唤,却无人回应。
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人应他这句呼唤,再也不会有人拈着酸果脯塞进他嘴里了。
心脏仿佛被骤然掏空,泪水从眼角滚落。
他的昭昭,真的走了。
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再也站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谢伯温醒来时,只过了半个时辰。
他脑子昏沉,恍惚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可手中粗糙的触感却将他带回现实。
他死死地握着秦昭焦黑的手,哪怕昏迷也未曾松懈半分。
宋薇澜无奈,只能把他和秦昭一起挪进屋里。
身旁卧着焦尸,谢伯温却丝毫不觉得恐惧。
只是恍惚地想着,他有多久没有好好陪秦昭睡一觉了。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昭昭,我不娶别人了,以后我只守着你。”
宋薇澜推门进来,见他醒了,眼睛一亮,欢欣地说道:“阿澈你醒啦!我亲自下厨给你熬了鱼粥,大夫说你气急攻心,要吃些清淡好消化的,你……”
“你走吧。”
宋薇澜顿住脚步,“什么?”
谢伯温定定地看着秦昭,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这是我和昭昭的家,我不希望还有别人打扰我们。”
宋薇澜暗自咬牙,故作温柔道:“阿澈,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秦昭的死。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你很快就会忘记她……”
“宋薇澜。”
谢伯温的声线蓦地变冷,头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勉强笑了笑说道:“那我先回房了,有事你叫我。”
终于安静下来,谢伯温起身,为秦昭换上她最喜欢的碧色长裙,眷恋地抚摸她的脸颊。
是他的错,一直以来都忽视了她。
他太自负了,以为世间万物,只要他想要便可兼得。
以为他不论做了什么事她都会原谅他。
原来,她是会狠心舍下他的。
而他比他想象中还要爱她。
“昭昭,你扔不掉我。黄泉碧落,我都会找到你。”
谢伯温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转身走出房门。
后院出去,是一汪池塘。
秦昭当初甚是喜爱这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美景,于是买下了这栋宅子。
谢伯温荡着小舟滑进莲池中,想着过去陪着秦昭泛舟采莲、河畔对饮、听雨赏荷的那些美好日子历历在目。
他站起身,唇角含笑,闭上了眼。
昭昭,我来找你了。
他纵身跃下,荡出的涟漪推着莲叶一颤一颤。
池水没过口鼻,谢伯温放任自己沉没。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隐约的哭声。
是谁?
池底还有其他人?
谢伯温瞬间睁开了眼,循着哭声游去。
片刻后,他浮出水面,拨开层层叠叠的莲叶。
只见莲心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正放声啼哭。
那孩子胸口一抹鲜红胎记,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
窥视许久的系统见谢伯温和孩子面面相觑,松了口气。
宿主秦昭,你的孩子,活下来了。
生产那时,宋薇澜以为秦昭死了,便放了把火掩盖罪行。
可秦昭被烟一熏,反而清醒过来。
她感觉腹中孩子有了动静,知道孩子没死,便用尽最后的力气生下了他。
可火势已经十分危急。
就在这时,系统出现了。
它不忍秦昭数年努力功亏一篑,便想用自己的积分换来救秦昭一命。
可秦昭拒绝了。
“如果可以的话,救救我的孩子吧。”
系统不解:“你若能活下来,以后还有机会生下孩子完成任务。可若是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既无法回家,也无法留下。”
火光映着秦昭苍白的脸,将她照得几乎透明。
她眼中满是疲惫,已然失去了求生的信念。
“家里早已无人等我,回去也是孤身一人。当初说要离开,只不过是无法留下面对这里的人……”
“我于这世间已无任何牵挂,只有这个孩子……我希望他能活下来,好好长大,过上书里讲述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系统沉默片刻,问:“你想再见谢伯温一面吗?”
秦昭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她静静闭上了眼。
“不见了。”
之后房梁倾塌,火势蔓延。
系统暗中护住了孩子。
他被找到时,闭着眼不哭不闹,似是死胎。
宋薇澜怕谢伯温看到孩子更加无法忘怀,便嫌恶地将孩子扔进后院池塘中。
系统将孩子藏进层叠莲叶间。
那孩子甚有灵性,似乎知道处境危险,竟一直不发出声音。
直到谢伯温投湖。
他似是感应到血亲的到来,终于放出降临人世的第一声啼哭。
系统有些唏嘘。
多少年了,攻略者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成功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完成任务。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处被遗忘的小世界,再也没有攻略者愿意来了。
直到秦昭出现,这个世界终于开始运转,变得鲜活。
她本可以在完成任务后回去她的世界岁月静好,或留下来,作为男主的母亲过完荣华富贵的一生。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系统不懂人类的爱情,可它眼睁睁看着前面几十任攻略者纷纷倒在情字之上。
所以当初秦昭为了谢伯温拒绝回家时,它没有上报她的选择,而是坚持不懈地问了她九十九次。
终于等到她改变主意。
它以为她会得到善终,却没想到,终究还是为情所困,一无所有。
情之一字,着实伤人。
系统看着谢伯温不再寻死,而是抱着儿子渡舟上岸。
松了口气。
好在,秦昭完成了任务,男主安全诞生。
即便少了一个人,今后的一切也会按照书中所述,循规蹈矩地发展。
可系统没想到,人类的因缘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似无关紧要的配角,才是风暴真正的风眼。
秦昭竟然生下了儿子!
这消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原本侯府对崔家解释,爱妾骤然离世,谢伯温悲痛万分,加上死人晦气不祥,便决定改换婚期。
崔家能得侯府这门亲本就是高攀,心中虽不满,还是顺着台阶答应了。
崔若瑄在家哭了几日,可想到今后再无秦昭那个阻碍,到底还是喜事一件,便耐着性子等待再定婚期。
可陡然间,谢伯温多了个儿子,还是心爱女人生下的长子。
崔若瑄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昭那个贱人,死就死了,居然还留下这么大的后患!
难不成要她今后的儿子做次子!
以谢伯温对那个贱人的喜爱和愧疚,保不齐还要抬举那个贱种继承爵位。
不行,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得早早嫁过去,把那个贱种握在自己手里。
那么小的孩子,随时都会夭折的啊……
崔若瑄坐不住了,催着父母赶紧去定婚期。
侯爷和夫人一再派人去请谢伯温,都被赶了出来,无奈只好带着崔家人亲自上门。
可刚进房里,便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拿着拨浪鼓逗弄。
孩子明显和她很亲,笑得十分开怀,两人看起来宛若亲生母子。
众人都僵住了。
崔若瑄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咬牙恨道,怪不得宋薇澜那么好心教她对付秦昭,原来是想借刀杀人,自己上位啊。
身为师父却对徒弟存着这样的心思,真是龌龊至极!
老侯爷和侯夫人识得那是谢伯温的夫子,虽然心中也觉得她一介女子单独出入男子卧房不妥,但也不便教训,只能好言询问谢伯温在何处。
宋薇澜叹了口气:“阿澈是个死心眼,自秦小姐去世后日日守着她的冰棺度日,连孩子都不曾看过几眼。”
“幸好我倒与这孩子投缘,平日都是我在照顾,也能陪我解解闷儿。”
“不过诸位长辈还是要劝劝阿澈,莫要沉溺哀痛。侯府的将来和这孩子的一生,都要靠他支撑起来啊。”
老侯爷叹了口气,带着人去找谢伯温了。
崔若瑄离开时狠狠剜了宋薇澜一眼。
看着他们离开,宋薇澜紧紧攥住了拨浪鼓。
那日谢伯温把那小儿抱回来,她着实惊诧万分。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先稳住局面。
每日温柔小意地开解谢伯温,还主动帮忙照顾他儿子。
时间一长,谢伯温对她的抵触降低,再加上她有意无意地卖残腿装可怜,谢伯温没再提让她离开的事,反而看在她对孩子的用心上恢复了几分从前的信任。
她有自信,这样下去很快她就能成为他的妻子。
可崔家偏偏阴魂不散,成婚当天被下了那样大的脸面还不肯放手,硬要舔着脸和侯府结亲!
若是谢伯温被父母说动,再次求娶那崔若瑄,她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宋薇澜目中一片阴狠。
看来崔若瑄是不能留了……
当天晚上,一对中年夫妻找到宅子来,非要见秦昭,怎么赶都赶不走。
谢伯温出面接见。
那中年妇人上前焦急问道:“大人,我家小桃已经月余没有音讯了!她是否在府上?民妇恳请见她一面!”
谢伯温一愣。
小桃,不是早就放回家了吗?
谢伯温的眉头紧皱,他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心中有些疑惑。他记得小桃已经被放回家了,但是看到这位焦急的母亲,他不能确定。
"你确定小桃是月余没有消息了吗?" 谢伯温问道。
"是的,大人。我每天都去她常去的地方找她,但就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妇人带着哭腔回答。
谢伯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我陪你去找小桃。”
他们一起在城里寻找,从市场到小巷,从公园到寺庙,但是都没有小桃的踪影。太阳已经落山,月亮高挂在天空,他们还在继续寻找。
就在他们即将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妈妈,我在这里。”
他们转身,看到了小桃。她看起来有些消瘦,但依然充满活力。她跑向母亲,紧紧地抱住她。
“小桃,你去哪了?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 母亲流着泪说。
小桃看着母亲,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妈妈。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忘记了告诉你们。我只是想看看世界,没想到让你们这么担心。”
谢伯温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到宽慰。他知道,小桃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而作为父母,只能尊重并支持她。
最后,他们一起回到了家。虽然经历了一场大冒险,但小桃和母亲的关系更加亲密了。而谢伯温也从这件事中学到了一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时候,即使作为父母,也不能强迫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故事以这个温馨的结局结束,小桃、母亲和谢伯温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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