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明把一碗小米粥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正盯着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香樟树发呆。
周明把一碗小米粥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正盯着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香樟树发呆。
“趁热喝。”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我几乎已经忘了的温柔。
我低头,看着碗里金灿灿的小米,上面还点缀着几颗红得过分的枸杞。
旁边是一碟切得整整齐齐的酱黄瓜,还有一个溏心蛋,剥得干干净净,像一件艺术品。
我有多久没在早上七点钟,看见过周明这张脸了?
一年?还是两年?
自从他升了部门主管,我们的生物钟就彻底错开。我睡下时他还没回,我起床时他已经走了。
餐桌成了我一个人的领地。
我拿起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
很烫。
“怎么了?”他问,坐在我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说,“就是有点……不习惯。”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
“以后都这样。”
“以后?”
“嗯,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给你做早餐。”他说得那么笃定,好像在宣布一个国家的五年计划。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不是感动。
是惊恐。
一个习惯了晚归早出,把家当旅馆的男人,突然说要回归家庭,每天为你洗手作羹汤。
这比他告诉我他中了五百万彩票,还要不真实。
我喝了一口粥,舌头被烫得发麻。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问得小心翼翼。
周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瞎想什么呢?就是觉得以前太忽略你了,想补偿补偿。”
他夹了一筷子酱黄瓜,放到我碗边。
“快吃吧,一会儿上班迟到了。”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电脑屏幕上的设计稿,在我眼里变成了一碗碗小米粥,金黄的,滚烫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给闺蜜肖艾发了条微信。
“我老公今天早上,给我做了顿堪称完美的早餐。”
肖艾秒回。
“?”
“还说以后每天都做。”
“他出轨了?”
简单,直接,一针见血。
我苦笑。
“我倒希望是。”
出轨起码符合逻辑。男人嘛,要么图钱,要么图色,有了外心,对家里的这位感到愧疚,于是加倍补偿。
这套路,电视剧里都演烂了。
可周明这算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肖艾发来一个戴着墨镜的酷拽表情,“查他手机,查他消费记录,查他行车轨迹。把他扒个底朝天。”
“不好吧……”
“林晚,你清醒一点!这不是偶像剧!一个男人突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弯,背后没点事,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肖艾的头像在屏幕上跳动着,像一个急促的警报。
晚上,周明果然准时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李记”的烤鸭。
油纸包被酱汁浸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今天路过,顺便买的。”他把烤鸭放在餐桌上,自己钻进厨房,系上了那条我们结婚时买的、已经洗得发白的卡通围裙。
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高大,但有些陌生。
水龙头哗哗地响,锅碗瓢盆叮当作响。
那是我曾经无比渴望的,属于家的烟火气。
可现在,它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吃饭的时候,他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你都瘦了。”
“这个鱼做得不错,你尝尝。”
“明天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
我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光是应付他的热情,就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周明。”我放下碗筷,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比如,被公司裁了?
或者,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只要他开口,我愿意拿出我所有的积蓄,和他一起扛。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他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没有啊,能有什么事。”他强笑着,给我盛了一碗汤,“公司挺好的,项目也很顺利。”
“真的?”
“真的。”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明白了。
有些事,他并不打算让我知道。
夜里,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
身边的周明翻来覆去,长吁短叹。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焦虑,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们两个都罩在里面。
大概凌晨两点,他悄悄地下了床。
我立刻睁开眼睛。
客厅里传来压得极低的声音,他在打电话。
我赤着脚,像个小偷一样,贴在卧室门后。
“……嗯,我知道。”
“……你别急,我在想办法。”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电话那头,应该是个女人。
但那语气,不像情人间的呢喃,更像是……兄长对妹妹的安抚。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周雪。
他的妹妹。
第二天一早,周明又准备好了早餐。
这次是豆浆油条,还细心地配了一小碟榨菜肉丝。
我看着他殷勤的脸,突然觉得很恶心。
“我今天没胃口。”我推开他递过来的豆浆。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紧张地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别碰我!”
空气瞬间凝固。
周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是受伤,是错愕,还有一丝被我看穿的恐慌。
“晚晚,你……”
“我吃不下。”我站起身,拿起包,“我先去上班了。”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肖艾的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他昨晚半夜给周雪打电话。”我的声音在发抖。
“周雪?他那个宝贝妹妹?”肖艾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她又怎么了?没钱花了?还是又跟哪个男人鬼混,搞出事了?”
周雪,是周明心里的一根刺,也是我们夫妻关系里的一根刺。
一个从小被父母宠坏,三十岁了还游手好闲,没一份正经工作的女人。
她的人生,就是不断地闯祸,然后等着周明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谈恋爱被骗钱,周明给。
开奶茶店亏本,周明补。
跟人打架进了派出所,周明去捞。
用周明的话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疼她谁疼她?”
我曾经试着理解他,试着接纳这个小姑子。
可周雪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和轻蔑。
仿佛我抢走了她最宝贵的玩具。
“这次,恐怕不是小事。”我说,“周明对她说,钱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什么意思?他哪来那么多钱?”肖艾的脑子转得比我快,“他不会是……动了你们的共同财产吧?”
我心里一惊。
我们家的财政,一直是AA制。
房贷一人一半,生活开销他出大头,我负责一些零碎。
各自的收入,各自保管。
他有多少存款,我不知道。
我有多少积蓄,他也不清楚。
这是我们结婚时就定下的规矩,我觉得公平,也给了彼此空间。
可现在,这所谓的空间,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他不会的。”我喃喃自语,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我的傻姐姐,你还信他?”肖艾恨铁不成钢,“赶紧回家,把房产证,你们的银行卡流水,所有能证明财产的东西,都找出来看看!”
挂了电话,我立刻调转车头,往家开去。
我必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里空无一人。
周明做的早餐还摆在桌上,已经凉透了。
我冲进书房,拉开那个我们存放重要文件的抽屉。
房产证还在。
户口本也在。
我松了口气。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上面没有任何字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份保险合同。
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
投保人:周明。
被保险人:林晚。
我的名字,被打印成黑色的宋体字,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保险金额,五百万。
受益人。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两个字。
后面跟着的名字,不是周明。
也不是我们的儿子,如果我们有的话。
是周雪。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五百万。
周雪。
林晚。
这几个名字,这几个词,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我眼前飞舞,最后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他不是出轨了。
他也不是破产了。
他想让我死。
然后用我的命,换来五百万,去填他妹妹那个无底洞。
那些温柔的早餐,那些体贴的叮嘱,那些殷勤的笑脸……
原来都是催命符。
他在“补偿”我。
用最后的温情,来麻痹我,让我死得……心甘情愿一点?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连哭都哭不出来。
原来,一个人可以坏到这种地步。
原来,七年的夫妻感情,抵不过他妹妹的一通电话。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林晚,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
我把那份保险合同,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我要活下去。
我还要看看,这场戏,他打算怎么演下去。
从那天起,我也开始“演戏”。
他给我做早餐,我就夸他手艺好。
他给我买礼物,我就惊喜地抱着他亲一口。
他问我工作累不累,我就靠在他肩膀上,说有他在一点都不累。
我演得那么投入,连我自己都快信了。
周明似乎很满意我的“转变”。
他脸上的焦虑少了,笑容多了。
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温柔。
只是那温柔的背后,藏着一丝我从前没看懂的……怜悯。
他在怜悯我。
怜悯一个即将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却还对此一无所知的可怜虫。
我开始留意他的一切。
他的车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急救包。
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公司最近有没有组织户外团建。
他还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都是鲜艳的颜色。
他说:“我老婆这么好看,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我穿着他买的红色连衣裙,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木偶。
我突然想起一部电影。
丈夫给妻子买了一份巨额保险,然后带着她去登山。
在悬崖边,他推了她一把。
我的心,凉得像一块冰。
周末,周明提议:“晚晚,我们好久没出去玩了。要不,我们去爬山吧?就去西郊那个森林公园,空气好。”
来了。
终于来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冷汗。
但我脸上,却笑靥如花。
“好啊。”我说,“都听你的。”
肖艾知道了我的计划,差点在电话里跟我掀桌。
“林晚你疯了!你知道那是鸿门宴,你还去?你直接报警啊!”
“报警?我拿什么报警?”我冷静得可怕,“就凭一份保险合同?受益人写他妹妹,不犯法。警察只会说这是家庭纠纷。”
“那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害你?”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陌生的狠厉,“他想演,我就陪他演到底。我要拿到最关键的证据,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肖艾说不出话了。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挂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
登山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微风和煦。
周明的心情也很好,一路都在哼着歌。
他给我准备了最好的登山鞋,最专业的冲锋衣。
背包里装满了水和食物。
看起来,就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出来郊游的夫妻。
我们沿着山路,慢慢往上爬。
一路上,他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累了,他给我捶背。
我渴了,他拧开瓶盖递给我。
我鞋带松了,他会蹲下来,亲自给我系好。
那份体贴,那份温柔,真实得让我恍惚。
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问他。
周明,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一点点感情了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你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可我忍住了。
我知道,一旦开口,我就输了。
山顶的风景很好。
可以俯瞰整个城市。
高楼大厦,在远处变得像积木一样渺小。
我们在一个靠近悬崖的观景台停了下来。
周围没什么人。
“晚晚,你看,多美啊。”周明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温暖的港湾。
现在,却让我不寒而栗。
“是啊,很美。”我轻声说。
“站过去一点,我给你拍张照。”他说。
他的手,轻轻地推着我的背,把我往悬崖边上引。
我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风很大,吹得我的裙摆猎猎作响。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从口袋里,悄悄地拿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
然后,我转过身,面对着他。
“周明。”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爱过我吗?”
他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
他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
“当然爱。”他敷衍道。
“那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晚晚,你……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我从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把那份保险合同,摔在他脸上。
纸张散落一地,被风吹得漫天飞舞。
“五百万。”我冷笑着,“我林晚的命,就值五百万?”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了,语无伦次地解释,“晚晚,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想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解释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个鬼地方?”我的情绪彻底失控,冲他嘶吼着,“周明,你还是不是人!我们七年的夫妻!”
“我没办法!”他也吼了起来,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是小雪!小雪她病了!她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
我愣住了。
尿毒症?
换肾?
“她……她怎么会……”
“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她就活不了多久了!”周明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蹲下身,痛苦地抱住头,“我跟她配型了,不成功。爸妈年纪大了,也不行。我们把所有亲戚都问遍了,没有一个合适的!”
“所以呢?”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所以……所以我去问了医生……”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医生说,夫妻之间,如果血型相符,也有一定的配型成功率……”
我如遭雷击。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是想推我下悬崖。
他是想……要我的一个肾。
那些早餐,那些礼物,那些温柔,不是断头饭。
是麻药。
他想用温情,用内疚,用夫妻情分,来绑架我,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妹妹捐出一个肾。
而那份保险,也不是为了在我死后给他妹妹一笔钱。
那份保险……
我的目光,落在一张被风吹到脚边的纸上。
保险责任里,有一条小字。
“因器官捐赠手术引起的意外及并发症,属于赔付范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五百万,是给周雪的“保障”。
万一我死在手术台上,她就能得到这笔钱。
万一我活下来了,他也没损失什么,只是白交了一年的保费。
而我,无论死活,都成了他拯救妹妹的工具。
好一个周密的计划。
好一个深情的哥哥。
好一个……冷血的丈夫。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荒谬,无比可笑。
“周明。”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同意呢?你是不是就真的,打算把我从这里推下去?”
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他想过。
他真的想过。
当温情和绑架都失效后,他最后的选择,就是让我“意外”死亡。
这样,他虽然拿不到我的肾,但周雪,依然可以拿到那五百万。
对他来说,横竖不亏。
我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哀莫大于心死。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一片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周明愣住了,仿佛没听清我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明天就去办手续。”
“不!我不离!”他冲过来,想抓住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晚晚,你不能这么对我!小雪她快不行了!她是你妹妹啊!”
“她不是我妹妹。”我冷冷地打断他,“从你算计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丈夫了。”
“我求求你,晚晚!”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样,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算我求求你!救救小雪!只要你肯捐肾,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下半辈子都伺候你!”
他抱着我的腿,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
我低头看着他。
这张脸,我爱了整整十年。
从大学时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他,我就被他干净的白衬衫和专注的眼神吸引。
我追了他整整一年。
为他占座,为他打水,为他翘掉自己不喜欢的选修课,去听他的专业课。
我们在一起后,他对我也很好。
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买热奶茶,会在我被设计稿折磨得焦头烂额时,默默地陪着我。
我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平淡又幸福地,走完一辈子。
可我忘了。
他心里,永远有一个比我更重要的人。
那就是他的妹妹,周雪。
为了周雪,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线。
为了周雪,他甚至可以,要我的命。
“周明。”我轻轻地,把他的手,从我腿上掰开,“你知道吗?在你决定算计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我的心,被你亲手杀死了。”
我不再看他,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山下走去。
身后的哭喊声,哀求声,渐渐被风吹散。
我的手机里,还存着那段长达十几分钟的录音。
那是他亲口承认一切的证据。
足够让他在离婚时,净身出户。
但我突然觉得,没意思。
跟这样的人纠缠,只会拉低我自己。
我只想尽快地,彻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下山的路上,我给肖艾打了个电话。
“结束了。”
“你没事吧?!”肖艾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没事。”我说,“我准备离婚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肖艾说:“好,我等你回来。我给你炖了乌鸡汤。”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真心对我好的。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周明没有纠缠。
他大概也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红着眼,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财产分割,他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房子归我,车子归我,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我没有拒绝。
这是他欠我的。
办完手续那天,我们走出民政局。
阳光刺眼。
“晚晚。”他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
“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停下脚步,但依旧没有回头。
“你的对不起,还是留给你妹妹吧。”
说完,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感觉像卸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沉重包袱。
我搬了家,换了手机号。
我把所有与周明有关的东西,都打包封存,扔进了小区的旧物回收箱。
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接了几个大的设计项目,忙得脚不沾地。
闲下来的时候,就跟肖艾一起,逛街,看电影,做SPA。
或者一个人,报个瑜伽班,学学插花。
日子过得平静,且充实。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周明,和周雪,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电话那头,是一个虚弱又尖利的女声。
“林晚,你这个!”
是周雪。
我下意识地想挂掉电话。
“你别挂!”她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急切地喊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跟我哥离了婚,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你想怎么样?”我冷冷地问。
“我想怎么样?我要你身败名裂!”她恶狠狠地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多么冷血无情的女人!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
“周雪小姐。”我打断她,“第一,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第二,捐赠器官,是情分,不是本分。我没有义务,为你的生命负责。”
“你……”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骂我,那对不起,我没时间奉陪。”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那个号码。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我低估了周雪的无耻和疯狂。
几天后,我的名字,出现在了本地一个颇有影响力的论坛上。
标题是:《泣血控诉!那个见死不救的前嫂子,你良心不会痛吗?》
发帖人,用的是周雪的口吻。
帖子里,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身患重病,无助可怜的弱女子。
而我,则成了一个嫌贫爱富,攀上高枝就抛弃糟糠之夫,对小姑子的生死不闻不问的蛇蝎毒妇。
帖子里,还附上了我的照片,我的工作单位,甚至我新家的地址。
一石激起千层浪。
帖子下面,很快就盖起了高楼。
“,这女的也太狠了吧?”
“人血馒头好吃吗?”
“长得人模狗样的,心怎么这么毒?”
“人肉她!让她社会性死亡!”
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有陌生号码发来的辱骂短信。
有客户打来的质问电话。
甚至有外卖平台,给我送来了花圈和冥币。
我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我看着那些恶毒的诅咒,浑身发抖。
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到头来,却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理?
肖艾冲到我家的时候,我正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里。
“晚晚!”她一把抱住我,“别怕,有我呢!”
“艾艾……”我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我该怎么办?”
“报警!”肖艾斩钉截铁地说,“这是网络暴力!是诽谤!是侵犯你的隐私权和名誉权!让警察去抓她!”
“可是……她说的是事实。”我绝望地说,“她的确病了,我的确……没有救她。”
“那又怎么样!”肖艾提高了音量,“救她是你的自由,不是你的义务!谁都没有资格,用道德来绑架你!更何况,是他们一家子,先算计你在前!”
肖艾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心里。
对啊。
我凭什么要任由他们欺负?
我没有错。
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该感到羞耻,该接受惩罚的,是他们!
“艾艾。”我擦干眼泪,看着她,“你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联系一个最好的律师。”我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还有,把那段录音,和那份保险合同,都准备好。”
“周明和周雪,欠我一个道歉。”
“我要让他们,在全网面前,亲口还给我。”
律师很快就找到了。
是个姓王的精英女律师,干练,犀利。
她听完了我的叙述,看完了我提供的所有证据,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林小姐,你放心。”王律师说,“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
“我不但要告周雪诽谤,我还要告周明。”
“告他什么?”我问。
“故意伤害罪(预备)。”王律师一字一句地说,“他以非法占有你的器官为目的,诱骗你至危险境地,并为此购买了巨额保险作为‘善后’。虽然他没有实施最后的行为,但他的犯罪预备,已经完成。那份录音,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要把周明,送进监狱。
我只是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王律师,我……”
“林小姐。”王律师打断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可能觉得,没必要做得这么绝。”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让他付出代价,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的宽容,只会变成对下一个‘林晚’的残忍。”
“而且,对于网络暴力,最好的反击,不是删帖,不是对骂,而是拿起法律的武器,让施暴者,付出血的代价。”
王律师的话,掷地有声。
我沉默了很久。
我想起了周明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样子。
我想起了他妹妹在电话里,恶毒咒骂的样子。
我想起了论坛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留言。
我想起了自己躲在家里,瑟瑟发抖的那个夜晚。
“好。”我抬起头,看着王律师,“就按你说的办。”
诉状,很快就递交到了法院。
周雪和周明,几乎同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我能想象得到,他们看到传票时,震惊和慌乱的表情。
论坛上的那个帖子,还在不断发酵。
甚至有本地的电视台记者,想要采访周雪,把她打造成一个与“恶毒前嫂子”抗争的坚强榜样。
周雪欣然接受了。
她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挂着氧气管,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罪行”。
“我哥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不需要她的钱,我只希望她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
“我快要死了……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她的表演,堪称影后级别。
一时间,舆论对我更加不利。
我的公司迫于压力,暂时停止了我所有的项目。
我新家的门上,被人用红油漆,写上了“杀人犯”三个字。
我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如果不是肖艾一直陪着我,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别理那些。”她一边帮我擦门上的油漆,一边骂骂咧咧,“等开庭那天,看我怎么撕烂他们的脸。”
开庭那天,法院门口,围满了记者和看热闹的人。
周雪坐着轮椅,被她的父母推着,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看起来更虚弱了,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同情的议论声。
“天哪,都病成这样了……”
“那个林晚也太不是东西了,怎么还不来?”
“估计是心虚,不敢来了吧!”
我戴着墨镜和口罩,在肖艾和王律师的簇拥下,从人群中穿过。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或愤怒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射向我。
我挺直了背。
今天,我是来战斗的,不是来认输的。
法庭上,我见到了周明。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看到我时,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怨恨,还有一丝……恳求。
庭审开始。
周雪的律师,率先发难。
他把周雪塑造成一个值得全社会同情的悲情角色,把我描述成一个冷血自私的恶人。
他向法官陈述,周雪的帖子,虽然言辞有些激烈,但核心内容,都是事实。
我,林晚,确实对身患重病的小姑子,见死不救。
这属于道德范畴,不构成法律上的诽谤。
轮到王律师发言。
她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先向法官,提交了第一份证据。
那份受益人为周雪的,五百万人身意外保险合同。
“请问被告周雪,你是否知道这份保险的存在?”王律师问。
周雪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我知道。那是我哥……怕她嫂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给我留的一点保障……”
她的声音,楚楚可怜。
人群中,又响起一片唏嘘。
“多好的哥哥啊……”
王律师笑了。
“那么,请被告再看看这份保险的生效日期。”
生效日期,是在周明开始对我“百般体贴”的前一天。
“请问被告周雪,你是什么时候,确诊尿毒症的?”
“……大概,半年前。”
“也就是说,在你确诊之后,在你哥哥知道你们配型不成功之后,在你哥哥得知,林晚女士与你血型相符之后,他立刻就去购买了这份,以林晚女士为被保险人,以你为受益人的巨额保险。”
王律师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周雪的心上。
“然后,他就开始对林晚女士,展开了无微不至的‘关怀’。请问,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周雪的脸色,开始发白。
“我……我不知道……这都是我哥做的……”她开始推卸责任。
“好。”王律师点点头,随即提交了第二份证据。
那段在山顶上的录音。
当周明那句“我没办法!是小雪她病了!她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从法庭的音响里传出来时,整个法庭,一片死寂。
当录音里,我问他“如果我不同意呢?你是不是就真的,打算把我从这里推下去?”,而他选择了可耻的沉默时,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周明和周雪。
那些之前还对我口诛笔伐的记者,此刻都把镜头,对准了这对“情深义重”的兄妹。
周雪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她身边的父母,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周明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现在,”王律师的声音,响彻整个法庭,“大家还觉得,这是一场简单的‘家庭纠纷’吗?”
“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以‘爱’为名的,绑架和谋杀!”
“我的当事人,林晚女士,不仅是网络暴力的受害者,更是这场阴谋中,险些丧命的幸存者!”
“试问,一个刚刚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人,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把自己的器官,捐给那个,曾经算计她,甚至默许她去死的‘亲人’?”
王律师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所有的谎言和伪装。
庭审的结果,毫无悬念。
法院当庭宣判。
周雪,犯诽谤罪,侵犯名誉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并要求其在所有发布过相关信息的网络平台,向我公开道歉,消除影响。
周明,犯故意伤害罪(预备),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宣判的那一刻,周明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怨恨和恳求。
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周雪当场就晕了过去,被她的父母,手忙脚乱地送往了医院。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我走出法院,阳光正好。
我摘下墨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阴霾的味道。
肖艾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赢了!晚晚!我们赢了!”
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是啊。
我们赢了。
这场官司之后,舆论彻底反转。
周雪的道歉信,挂在了论坛首页。
下面是清一色的,对我的支持和对他们兄妹的唾骂。
那些曾经骂过我的人,又纷纷跑来,跟我道歉。
人性,有时候就是这么可笑。
我没有理会这些。
我拉黑了所有的陌生号码,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
我只想过回我平静的生活。
大概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周明母亲的电话。
她的声音,苍老又疲惫。
“林晚……阿姨求你个事……”
“阿姨,有事您说。”毕竟是长辈,我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你……能不能……去看看周明?”
我愣住了。
“他进去了之后,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肯见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老人说着,就哭了起来,“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没教好孩子……可他毕竟……”
我的心,软了一下。
但理智,很快就战胜了情感。
“对不起,阿姨。”我狠下心,拒绝了她,“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也不好受。
肖艾看出来了。
“你不会是……又圣母心泛滥了吧?”
我苦笑:“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唏M。”
“唏嘘什么?”肖艾白了我一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兄妹俩,纯属自作自受。你仁至义尽了。”
“至于周明,让他好好在里面反省反省吧。这对他是好事。”
我想了想,觉得肖艾说得对。
有些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所有的后果,都该由他们自己承担。
又过了几个月,我听说,周雪的病,越来越重了。
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肾源。
她的父母,卖了老家的房子,带着她四处求医,但收效甚微。
再后来,我就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也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成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业务蒸蒸日上。
我买了辆小小的甲壳虫,天气好的时候,就自己开车去郊外兜风。
我开始学着,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那天,我加完班,开车回家。
路过我们曾经住的那个小区。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车。
我看到,我们曾经的那个家,窗户亮着灯。
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了。
车里的电台,正在放一首老歌。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我关掉了电台。
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我的后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而且,会越来越好。
红灯亮起,我停下车。
旁边一辆公交车上,广告牌上是我最新设计的一个楼盘广告。
广告语是我亲自写的。
“为自己,选一个家。”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绿灯亮起。
我踩下油门,汇入车流,朝着我自己的家,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温暖又安全的地方,驶去。
来源:意动花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