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Vicky清脆的声音在办公室开放区域响起,像一把精准投掷的飞刀,完美地避开了我所在的位置。
下午三点十五分。
一个完美的、适合下午茶的时间。
Vicky清脆的声音在办公室开放区域响起,像一把精准投掷的飞刀,完美地避开了我所在的位置。
“姐妹们,喝奶茶吗?我请客,庆祝一下我们组上个季度的KPI超额完成。”
“哇!Vicky姐万岁!”
“我要一杯多肉葡萄,少糖去冰,谢谢Vicky姐!”
“我要芝士莓莓……”
一片欢腾。
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压低了的欢笑声,像潮水一样涌向我,又在我办公桌前一米远的地方精准地分开,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我,林未,就是这个真空地带的中心。
我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字符也敲不下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
不是幻听,是真真切切的排斥。
我没做错什么。
至少,我想不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三个月前入职这家名叫“蓝海科技”的公司,职位是软件工程师。
我工作努力,从不迟到早退,分配给我的任务,都按时甚至提前完成。我不爱八卦,也不参与小团体,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做个写代码的。
也许,这就是原罪。
“林未,”Vicky的声音终于飘了过来,带着一丝刻意的、居高临下的“关怀”,“你在忙吗?要不要也来一杯?”
她的面前已经放了一个二维码。
同事们正兴高采烈地扫码点单。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陷阱。
如果我说“要”,就显得我刚才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并且厚着脸皮等着她的施舍。
如果我说“不要”,那正好,坐实了我“不合群”的罪名。
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
“谢谢,不用了,我喝咖啡。”
我举了举手边那个印着公司logo的马克杯,里面是半杯速溶黑咖啡,苦得像中药。
Vicky耸了耸肩,露出一个“你看,是她自己不要”的无辜表情,转身又和她的小团体热络地讨论起来。
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我成了办公室里的隐形人。
这种孤立,不是第一天了。
从我入职的第二周开始,就渐渐有了苗头。
午饭的饭搭子,说着“我们今天想吃点辣的,你不能吃辣就算了”,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一开始,我以为是真的。
后来我才发现,她们去了那家我最爱吃的、以清淡粤菜闻名的餐厅。
工作群里讨论技术问题,我提出的方案,永远石沉大海。
然后Vicky会用几乎一样的思路,换一种包装,再说一遍,立刻得到所有人的附和。
“Vicky姐这个想法太棒了!”
“果然还是Vicky姐,一针见血。”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表演。
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被钝刀子来回地割。
不疼,但是磨人。
我把视线重新拉回到屏幕上。
算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工作而已。
我是来写代码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只要我把活干好,拿到薪水,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憋闷压下去,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
代码的世界,比人简单多了。
有因,必有果。
错了,就会报错。对了,就能运行。
逻辑清晰,童叟无欺。
敲下最后一个回车,我保存了文件,端起杯子,走向茶水间。
咖啡见底了。
我需要更多的苦涩,来对抗心里的那点荒唐的委屈。
茶水间里,两个不同部门的女生在聊天。
看到我进来,她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其中一个匆匆忙忙地走了。
另一个也显得有些不自在,接了水就想溜。
我拧开咖啡粉的盖子,舀了一勺倒进杯里,动作慢条斯理。
“那个……”剩下的那个女生,是行政部的,叫小雅,平时还算说过几句话,“林未,你别在意啊。”
我抬眼看她。
“她们……她们就是那样。”小雅的声音很小,像怕被谁听见,“Vicky姐是公司的老人了,又是张经理面前的红人,大家都不想得罪她。”
我没说话,只是按下了饮水机的热水键。
滚烫的水注入杯中,咖啡的香气(或者说焦苦味)瞬间弥漫开来。
“你……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小雅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我连她什么时候生日,家住哪里,喜欢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我能怎么得罪她?
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我的存在本身,就让她不舒服了。
我技术比她带的几个新人好,出活儿快,质量高。
有一次项目复盘,张经理点名表扬了我写的模块,说代码整洁,效率高,几乎没有bug。
当时Vicky的脸,就有点挂不住。
她大概觉得,我一个新人,抢了她的风头。
职场里的嫉妒,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又汹涌澎湃。
“谢谢你。”我对小雅说。
她愣了一下。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说这些。”我补充道。
在这座冰冷的孤岛上,一句带着善意的提醒,就像是远方飘来的一片 driftwood。
虽然救不了命,但至少证明,我还没被全世界遗忘。
小雅的脸红了红,她摆摆手,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端着杯子飞快地跑了。
我端着我的“中药”,慢慢走回座位。
奶茶已经到了。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混合着廉价的奶精和糖精的味道。
每个人桌上都放着一杯,包装精美。
只有我的桌子,空空如也。
像一块干净的、无人踏足的雪地。
我坐下来,抿了一口滚烫的苦咖啡。
嗯,还是这个味道习惯。
甜的东西,容易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苦的,才能让人保持清醒。
一周后,部门例会。
张经理,我们部门的负责人,一个四十岁左右、头发已经开始稀疏的男人,清了清嗓子。
“上个季度的业绩,大家做得不错,尤其是Vicky带领的A组,值得表扬。”
Vicky和她的小组成员们,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是,”张经理话锋一转,“我们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公司最近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星光计划’。”
他按了按遥控器,PPT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标题。
“这个项目,是关于我们最大的客户‘天盛集团’的。他们有一套非常陈旧的后台管理系统,现在需要我们公司进行全面的重构和升级。这个项目如果做好了,不仅能巩固我们和天盛的合作关系,而且后续的维护和二期开发,都是一笔巨大的收入。”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天盛集团,那可是业内的巨无霸。
能和他们搭上线,对公司来说,意义非凡。
“但是,”张经理的第二个“但是”来了,“这个项目,难度很大。”
他翻到下一页PPT。
上面列出了密密麻麻的技术难点。
“系统太老了,文档缺失严重,代码风格混乱,用的还是一些已经被淘汰的技术栈。可以说,接手这个项目,就像是在一个垃圾堆里,重新建一座宫殿。”
他扫视了一圈会议室。
“怎么样?有没有人,或者哪个小组,愿意主动请缨,啃下这块硬骨头?”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刚才还因为受到表扬而兴高采烈的Vicky,此刻正低着头,假装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开玩笑。
这种项目,吃力不讨好。
做好了,是应该的。
做不好,锅就是你的。
周期长,压力大,还没有现成的功劳可以借鉴。
谁愿意去碰这个烫手山芋?
张经理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失望的神色越来越浓。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个角落里,唯一一个没有“团队”的人。
“林未。”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
“你来公司也三个月了,表现一直不错,技术能力也很扎实。”他先是给了一颗糖。
然后,图穷匕见。
“这个‘星光计划’,虽然难,但也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你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自己?”
他说得冠冕堂皇。
但我听懂了。
这不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指令。
一个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锅,就这么直直地甩了过来。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幸灾乐祸。
尤其是Vicky,她嘴角的笑意,几乎都快要掩饰不住了。
把最难、最脏、最累的活儿,丢给那个他们最讨厌的人。
一箭双雕。
多完美啊。
我看着张经理那张充满“期待”和“信任”的脸。
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解决麻烦”后的轻松。
我没有理由拒绝。
也拒绝不了。
一个新人,无依无靠,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也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
就只是一个“好”字。
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张经理显然很满意我的“识大体”。
“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有上进心的好员工!”他大力地表扬道,“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了,你独立负责。需要什么资源,随时跟我说!”
他说得很好听。
“随时”。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场面话。
一个被孤立的人,能调动什么资源?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Vicky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
“加油哦,未来的项目总监。”
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尖锐。
我没理她。
我只是打开电脑,开始研究那份语焉不详的项目需求文档。
从那天起,我成了“星光计划”的唯一负责人。
我的工位,被从开放办公区,搬到了一个更偏僻的角落。
美其名曰,“为了让你能专心工作,不受打扰”。
确实很安静。
安静到,我能清晰地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声音,和远处服务器机房传来的低沉的嗡鸣。
我的世界,变得更小了。
小到只剩下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和一个永远也看不完的垃圾代码山。
“星光计划”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
那套旧系统,简直就是个缝合怪。
几代程序员,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框架,在上面缝缝补补。
注释几乎没有,命名毫无规范。
一个变量名叫`temp1`,另一个叫`data2`,鬼知道它们是干什么的。
我每天的工作,就像一个考古学家,又像一个侦探。
我需要从成千上万行混乱的代码里,一点点地梳理出原始的业务逻辑。
我画了无数张流程图,写了上百页的分析文档。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技术书籍。
加班成了我的日常。
当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整层楼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有那么几次,我真的想放弃了。
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
我想告诉他,我不想再证明什么了。
我想回家。
可是,每次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那张我和他的合影,我又会把那份冲动给压下去。
爸爸,林天盛,天盛集团的创始人。
他把我送到这家公司,不是让我来享福的。
“小未,”他当时对我说,“我们家的企业,迟早是你的。但在那之前,你必须知道,一个最底层的员工,会经历什么,会思考什么。你不能飘在天上。你得把脚踩在泥里,才能闻到土地真正的味道。”
“去蓝海吧,那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公司。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不许他给你任何特殊照顾。你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自己。”
“如果你连一个小小的工程师都做不好,那你也没资格继承天盛。”
他的话,很严厉。
但也是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不能让他失望。
更不能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戴上耳机,播放着节奏感强烈的电子乐。
音乐能隔绝寂静,也能隔绝软弱。
代码,就是我的武器。
项目进行到一半,我遇到了一个绕不开的坎。
一个核心的加密算法,我找不到它的源文件。
没有这个,整个用户认证模块就无法重构。
我翻遍了所有的服务器,所有的代码仓库,都没有。
唯一的线索,指向了Vicky。
因为这个老系统,她曾经参与过一部分维护工作。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她。
我走到她工位前。
她正和几个女同事聊得开心,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
“有事?”她靠在椅背上,环抱着双臂,一副“你有何贵干”的姿态。
“Vicky姐,我想问一下,关于老系统用户认证模块的加密算法,你这边有没有相关的文档或者源文件?我找不到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谦卑而客气。
Vicky挑了挑眉。
“哦?那个啊。”她拖长了语调,“年代太久远了,谁还记得啊。”
她身边的几个同事,发出了压抑的笑声。
“可是系统交接记录里,最后经手这块维护的人,是你。”我不卑不亢地说。
我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
Vicky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藏了东西?”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没有,我只是想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这是你的项目,凭什么要我来帮你解决问题?”Vicky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
“当初张经理让你负责的时候,你不是答应得很爽快吗?现在做不下去了,就想来找别人帮忙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句句诛心。
把我的求助,歪曲成了推卸责任。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
“好,我知道了。打扰了。”
我没有再和她争辩。
毫无意义。
在一个充满偏见的环境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解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我转身离开。
背后,是她们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看她那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想啃‘星光’?别把牙给崩了。”
我回到我的角落,坐下来,盯着屏幕发呆。
愤怒,委屈,无力……
各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滚。
我真的很想把键盘砸了。
或者冲过去,和Vicky大吵一架。
但我不能。
我一拳打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桌上的仙人球跳了一下。
那盆小小的仙人球,是我刚来的时候买的。
据说能防辐射。
现在,它成了我唯一的伙伴。
我看着它,满身的刺,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这个世界。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既然找不到源文件,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把它逆向破解出来?
这个想法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
逆向工程,工作量巨大,而且极其考验技术功底。
但是,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与其去求那些根本不会帮你的人,不如靠自己。
我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重新振作起来。
干!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几乎是以办公室为家。
白天,我继续做其他模块的开发。
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我就开始专心致志地破解那个该死的算法。
我用反汇编工具,把编译后的二进制文件,一点点地还原成汇编代码。
再从汇编代码里,去推测原始的C++代码逻辑。
那是一个极其枯燥和烧脑的过程。
我每天对着屏幕上那些天书一样的指令,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
困了,就用冷水洗把脸。
饿了,就泡一碗速食面。
有一次,凌晨三点,公司的保洁阿姨来打扫卫生,看到我还在,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还不下班啊?身体要紧啊。”阿姨心疼地说。
“没事阿姨,我赶项目呢。”我冲她笑了笑。
阿姨给我接了一杯热水。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拼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是自己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帮我把桌子旁边的垃圾桶倒掉。
那一刻,我鼻子有点酸。
在这栋冰冷的大楼里,一个素不相识的保洁阿姨,给了我唯一的温暖。
终于,在第十五天的凌晨,当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白的时候,我敲下了最后一个字符。
然后,按下了运行键。
程序跑了起来。
输入一个字符串,经过我重构的算法加密,输出的结果,和旧系统里的密文,一模一样!
成功了!
我成功了!
那一刻,我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几个星期以来的疲惫、委屈、压力,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但我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种靠自己双手,攻克难关的喜悦,比任何人的赞美和认可,都来得更真实,更猛烈。
我看着屏幕上那段被我“复活”的代码,笑了。
Vicky,谢谢你。
谢谢你的不帮忙。
是你,让我变成了更强大的自己。
解决了最大的技术瓶颈,剩下的工作就顺畅多了。
我像一个熟练的建筑师,把一块块模块搭建起来,连接,调试。
新的“星光”系统,在我的手中,一点点地成型。
它拥有全新的架构,简洁的界面,高效的性能。
和那个老旧的、臃肿的、bug满天飞的旧系统,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我提交最终版本的前一天,张经理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林未啊,‘星光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他坐在大班椅上,十指交叉,摆出一副关心下属的姿态。
这大概是他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主动问起这个项目。
“已经完成了,明天就可以提交测试了。”我平静地回答。
张经理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很显然,他根本没指望我能按时完成。
甚至,他可能都做好了项目失败,让我来背锅的准备。
“哦?完成了?这么快?”他掩饰住自己的惊讶,换上了一副欣慰的表情,“不错,不错!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当初是如何“慧眼识珠”,如何“力排众议”,把这个重要的项目交给我的。
仿佛我能完成,全都是他的功劳。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心里只觉得一阵反胃。
“对了,”他说完了自我表扬,终于想起了正事,“项目文档,还有交接手册,都准备好了吗?这个很重要,天盛那边非常看重规范性。”
“都准备好了。”
“好,好。”他满意地点点头,“明天提交之后,你就把所有资料,整理一下,交给Vicky。”
我愣住了。
“交给Vicky?”
“对啊。”张经理说得理所当然,“这个项目后续的跟进、客户培训、还有二期需求的沟通,都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来负责。Vicky在这方面,比你在行。”
我瞬间明白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林未,辛辛苦苦几个月,把最难啃的骨头啃下来了。
现在,要把这盘香喷喷的红烧肉,拱手让给Vicky?
让她去享受项目成功的果实,去和最大的客户对接,去拿那份最光鲜的功劳?
而我,在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之后,就可以被一脚踢开了?
卸磨杀驴。
不,连驴都不是。
我只是一把用钝了就可以扔掉的工具。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我心底里烧了起来。
凭什么?
我看着张经理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脸。
我真的很想问他一句,凭什么?
但我没有。
我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
看得他都有点不自在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皱起了眉头。
我摇了摇头。
然后,我笑了。
那是我来这家公司以后,第一次笑得这么灿烂。
“没问题。”我说,“张经理的安排,总是最英明的。”
张经理被我的态度搞得有点懵。
但他还是很高兴地接受了我的“恭维”。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他又开始给我灌鸡汤。
我点点头,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上,我打开电脑。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用余光偷偷地观察我。
他们大概都已经知道了张经理的决定。
等着看我的笑话。
等着看我如何崩溃,如何愤怒,如何不甘。
但我没有。
我平静地打开邮箱,把我早已准备好的项目交付邮件,发送给了张经理,并抄送了公司的技术总监和测试部门。
邮件里,附上了完整的项目代码、详细的部署文档、清晰的操作手册,以及一份长达两百页的系统架构分析报告。
那份分析报告,是我这几个月心血的结晶。
从旧系统的弊病,到新系统的架构设计理念,再到每一个核心模块的实现细节,我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宫殿”,是我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
谁也抢不走。
做完这一切,我打开了一个空白的Word文档。
在正中间,我敲下了两个大字:
辞职信。
然后,我开始写正文。
我没有写任何抱怨,也没有写任何不满。
我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了我辞职的决定。
“因个人发展原因,特向公司提出辞职……”
这是我能给这家公司,留下的最后的体面。
写完,打印,签名。
一气呵成。
我拿着那封信,和一本厚厚的交接手册,再次走向张经理的办公室。
这一次,我没有敲门。
我直接推门进去。
张经理正在和Vicky打电话,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对,Vicky啊,‘星光’这个项目,林未已经搞定了。明天开始,你全面接手。天盛那边,你可要好好跟进,这可是咱们部门今年最大的业绩亮点……”
他看到我进来,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林未啊,正好,交接手册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把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手册,放在他桌上。
然后,我把那封辞职信,递到了他面前。
张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辞职?”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说,“我不干了。”
“为什么?”张经理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公司哪里亏待你了吗?你完成了这么重要的项目,我正准备在下个季度的总结大会上,好好表扬你呢!”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讽刺。
表扬?
一个口头表扬,就想换走我几个月的血汗和成果?
“张经理,”我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话,“你觉得,一个程序员,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愣住了。
“是技术,是解决问题的能力。”我自问自答。
“我解决了‘星光计划’所有的问题。我证明了我的能力。”
“但是,在这里,能力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里不适合我。”
我说完,转身就走。
“林未!”张经理在我身后大喊,“你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公司是你家开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说话。
但我的眼神,让他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我眼中看到过的眼神。
平静,淡漠,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我回到我的角落。
我的“孤岛”。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一个马克杯,一盆仙人球,几本技术书,还有一个我用了很久的机械键盘。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复杂极了。
有惊讶,有不解,有幸灾乐祸,也有一丝丝隐藏得很好的快意。
大概,他们觉得我终于受不了,崩溃了。
Vicky站在不远处,环抱着双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微笑。
她大概在想,这个碍眼的钉子,终于被拔掉了。
我把所有东西装进一个纸箱。
最后,我抱起了那盆仙人球。
它的小刺,轻轻地扎着我的手心。
有点疼,但让我觉得很清醒。
我抱着纸箱,走向门口。
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因为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我告别的人。
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本来不想接。
但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喂,请问是蓝海科技的张经理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有力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愣了一下。
“我不是,你打错了。”
“哦?抱歉。”对方很有礼貌,“我是天盛集团的林天盛。我今天会和我的助理,到贵公司拜访,商讨‘星光计划’的后续合作,以及签署新的战略合作协议。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你们的负责人。”
天盛集团。
林天盛。
我爸。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
张经理正铁青着脸,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看着我。
一个荒唐又刺激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我清了清嗓子,模仿着公司前台那种标准而甜美的声音。
“好的,林董。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到?我好通知我们李总和相关负责人,提前做好接待准备。”
电话那头的我爸,显然没听出我的声音。
“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吧。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我女儿林未,在你们公司做工程师。这次的‘星光计划’,听说她也参与了。这孩子,第一次独立负责这么大的项目,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父亲的骄傲和关心。
我能想象到,他说这话时,脸上那副想炫耀又得端着的表情。
我的眼眶,突然有点热。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点情绪压下去。
“没有没有,”我继续用我那“甜美”的声音回答,“林小姐非常优秀,能力出众,把‘星光计划’完成得非常出色。我们公司的领导,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我说的是“林小姐”。
不是“林未”。
“哦?是吗?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我爸在电话那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丫头,总算没给我丢人。那一会儿见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董,我们恭候您的大驾。再见。”
我挂了电话。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刚才那通电话,我开的是免提。
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是在他们耳边敲响的钟。
天盛集团。
林董。
我女儿,林未。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颗信息量巨大的炸弹。
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轰然引爆。
我看到Vicky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她桌上的A4纸还要白。
她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身边的那些同事,一个个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表情凝固在脸上,滑稽又可笑。
而张经理……
他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震惊,恐惧,悔恨,绝望……
像一个被打翻了的调色盘,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他的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林……林……”
他想叫我的名字,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怎么也叫不出来。
“林小姐……”他终于挤出了一个称呼,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刚……刚才那个电话……”
我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非常无辜的,甚至带着一点点俏皮的微笑。
“哦,那个啊。”我学着Vicky当初的语气,拖长了语调,“是我爸。”
“他可能……是来接我下班的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快要碎裂的脸。
我抱着我的纸箱,抱着我的仙人球,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家我待了将近半年的公司。
身后的门,在我背后缓缓关上。
隔绝了那一屋子的惊涛骇浪。
我走到电梯口,按了下行键。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我走进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一个穿着普通格子衬衫,牛仔裤,抱着一个纸箱的女孩。
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在大城市里打拼的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从今天起,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
在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刹那,我好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凄厉的、夹杂着绝望的嘶吼。
“林未——!”
是张经理的声音。
我笑了。
晚了。
我走出办公大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深秋的午后,风已经带了些凉意。
但我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我没有回家。
我抱着纸箱,在公司楼下的一个露天咖啡馆坐了下来。
我点了一杯最贵的,加了双份奶油和焦糖的拿铁。
我需要一点甜。
来奖励一下,刚刚打完一场漂亮胜仗的自己。
我一边慢慢地喝着咖啡,一边刷着手机。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响起来。
第一个打来的,是张经理。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按下了静音键,然后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接着,是公司行政总监。
然后是人事总监。
再然后,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猜,可能是蓝海科技的CEO,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爸爸的“老朋友”,李总。
手机在桌面上,像一条濒死的鱼,不停地振动,跳跃。
我不去管它。
我只是安静地喝着我的咖啡,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从来没想过用我爸的身份去炫耀什么,或者报复谁。
我来这里,只是想完成和他的一个约定。
我想证明,脱离了“林天盛女儿”这个光环,我,林未,依然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
现在,我做到了。
虽然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和丑陋。
但结局,却比我想象的,要更富戏剧性。
这算不算是一种黑色幽默?
他们费尽心机要排挤和打压的人,恰恰是他们最需要仰仗和巴结的“金主爸爸”的唯一继承人。
我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嘴里满是甜腻的焦糖味。
有点齁。
果然,我还是更习惯黑咖啡的苦。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地停在了蓝海科技的大楼前。
车牌号我很熟悉。
我爸来了。
我看到车门打开,我爸,林天盛,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已经年过五十,但身姿依然挺拔,气场强大。
紧接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文件夹,也从车上下来。是他的首席助理,秦姐。
我看到,蓝海科技的玻璃大门,几乎是在同时,被猛地推开。
一个我没见过的、地中海发型、大腹便便的男人,满头大汗地冲在最前面。
他身后,跟着一脸惨白的张经理,和几个看起来像是公司高层的人。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迎向了我爸。
那个地中海男人,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远远地就伸出了双手。
“林董!哎呀,林董!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我猜,他就是李总了。
我爸只是淡淡地和他握了一下手。
“李总,客气了。”
“哪里哪里,您能来,是我们蓝海的荣幸!快,里面请,里面请!”李总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
我看到张经理,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的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慌乱地扫视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大概,是在找我吧。
我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张经理,我先走了。交接手册在您桌上,祝您和Vicky姐,前程似锦。”
然后,我把他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抱着我的纸箱,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XX路。”
那是我的公寓地址。
出租车汇入车流。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大楼。
再见了,蓝海科技。
再见了,我这荒唐又宝贵的,一百多天的“泥地”生活。
回到家,我把纸箱往地上一放,整个人摔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我什么也不想干。
就想这么躺着,直到地老天荒。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也好。
耳边终于清净了。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过这几个月的画面。
Vicky的冷嘲热讽。
同事们的漠然孤立。
张经理的虚伪和算计。
还有,深夜里,独自面对着满屏代码的,那个孤独的自己。
说不委屈,是假的。
但现在,那些委屈,好像都变得很遥远了。
像是一场很久以前做过的噩梦。
醒来了,天亮了,就都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我懒得动。
但门铃锲而不舍地响着。
我只好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我爸,林天盛。
还有秦姐。
“怎么电话也打不通?”我爸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关心。
“没电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你这孩子……”他摇了摇头,走了进来。
秦姐冲我笑了笑,把手里提着的几个打包盒放在了餐桌上。
“林小姐,董事长担心您没吃饭,让我们从您最喜欢的那家私房菜馆,打包了几个菜。”
“谢谢秦姐。”
我爸在公寓里走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我随意扔在地上的纸箱上。
他走过去,看到了那盆小小的仙人球。
“辞职了?”他问。
“嗯。”
“为什么?”
我没说话,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在公司,受委"屈了?”他又问。
我喝了口水,摇摇头。
“没有。”
“那为什么?”
我转过身,看着他。
“因为,约定完成了。”我说。
我把我在蓝海科技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卖惨。
只是平铺直叙。
我爸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深沉。
当我讲到,张经理让我把项目交给Vicky,让她去对接天盛的时候,我爸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蠢货。”他吐出两个字。
“他们今天,是不是找你了?”我问。
“嗯。”我爸点点头,“那个李总,快给我跪下了。”
“他跟我解释了半天,说一切都是误会,是那个姓张的经理,擅作主张,他完全不知情。还说,已经把那个姓张的,和那个叫Vicky的,当场开除了。”
我哦了一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结果。
“然后呢?”
“然后,我让他把‘星光计划’的合作协议,拿过来看了看。”我爸说。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我爸冷笑一声,“他们给天盛的报价,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三十。而且,在后续维护条款里,埋了好几个坑。真要是按这个签了,我们就是个冤大头。”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门道。
“所以,那个李总,不仅是管理无方,而且是人品有问题。”我爸的语气,变得非常严肃。
“一个连自己公司内部都管不好的,一个想着怎么从合作伙伴身上多榨点油水的,这种公司,不值得我们天盛,托付这么重要的项目。”
“所以,合同……”
“我没签。”我爸说得斩钉截铁,“我告诉他,天盛集团,将全面中止和蓝海科技的所有合作。”
我的心,震了一下。
这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蓝海科技最大的客户,就是天盛。
失去了天盛,蓝海科技,至少要掉半条命。
“爸,这样……是不是太严重了?”我有点于心不忍。
毕竟,公司里,还有很多无辜的员工。
我爸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
“小未,你要记住。商场不是慈善堂。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任和规则。”
“蓝海科技的管理者,破坏了最基本的职场规则,也辜负了我们之间的信任。他们今天要为自己的愚蠢和贪婪,付出代价。”
“至于那些无辜的员工,如果他们真的有能力,市场会给他们新的机会。一个即将沉没的船,不值得留恋。”
他的话,很冷酷,但也很现实。
我沉默了。
“而且,”我爸的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骄傲,“我的女儿,在他们那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这个当爹的,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我还算什么林天盛?”
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在等。
等我自己,做出选择。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明天,来我公司上班。”
“啊?”我愣住了。
“‘星光计划’,天盛要收回来,自己做。”我爸说,“我给你成立一个独立的项目事业部,你,来当这个部门的总负责人。”
“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吗?”
“现在,机会来了。”
“整个天盛集团的技术资源,都随你调动。我给你最好的团队,最好的设备,最好的预算。”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做出来的东西,要配得上‘天盛’这两个字。”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激动,兴奋,还有一丝丝的紧张。
我看着我爸那双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属于我的“星光计划”,现在,才刚刚开始。
来源:草间欢快跳跃蚂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