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49年10月1日下午,北京城里礼炮齐鸣时,远在西北野战军指挥部的王树声却在地图前发呆。他摸着那条从甘肃划到家乡麻城的红色铅笔线,忽然问副官:“麻城离这儿有多远?”副官答不出,他自己也没有尺子能丈量这条思念的距离。胜利的喜悦正浓,可在他脑海里翻腾的,是一张布
1949年10月1日下午,北京城里礼炮齐鸣时,远在西北野战军指挥部的王树声却在地图前发呆。他摸着那条从甘肃划到家乡麻城的红色铅笔线,忽然问副官:“麻城离这儿有多远?”副官答不出,他自己也没有尺子能丈量这条思念的距离。胜利的喜悦正浓,可在他脑海里翻腾的,是一张布满皱纹却从未褪色的面孔——周家姆。那一刻,他决定:战事一了,必须回去见她,哪怕只剩一座荒坟。
从麻城项家冲到延安,再到祁连山下的古浪,王树声打了二十多年仗,找寻却从未间断。1927年冬天他在黄麻起义的枪声里崛起;1936年冬天他在西路军的雪窝里险死还生;1948年冬天他在中原决战的枪火里连连告捷。这三场“冬战”重新塑造了这位汉子,也一次次提醒他:若不是周家姆替他挡灾,自己恐怕早就长眠荒野。
故事得从1929年的腊月说起。那时鄂豫皖苏区正值第二次反“清剿”。王树声带着一个小分队在破寨岗附近整修工事,突然被国民党二十五师偷袭。部队分散,他跳出封锁线,只能暂避周家姆家。老人递给他一碗红薯粥,说:“树声,你喝口热的,外头冷。”十分钟后,追兵已到村口。周家姆挺身而出,替他应对,不到半个时辰,巷子里响起三声短促枪响,周政道倒在血泊中。王树声躲在柴垛后,胸口像被锥子扎了三下,却不能吭声。那天夜里,他趴在土炕边发誓:活下去,不仅为革命,也为替周家姆养老送终。
此事往后不到一年,苏区进入第三次反“清剿”。敌人火力大,他和徐向前被迫让部队分散游击。麻雀战开始。王树声整天猫在山沟,他随身只剩一支苏式步枪和两盒子弹。有人笑他:“司令,身边就六十发。”他回答:“多一个老百姓帮忙,就多一发子弹。”这种打法让敌人心惊,苏区得以延续,可他再也没时间回村。直到1934年大撤退,他走完长征,从此和家乡相隔万水千山。
1936年10月,西路军西征。那段日子在军史上写满了血。古浪河两岸大雪封山,枪膛一夜冻住,马家军的骑兵却像影子,随时扑来。王树声左臂裂开一条口子,血与雪黏成一团。战至最危急时,他想到的不止是生死,而是麻城那口老井旁的土坟是否已经荒草没顶。马家军溃退后,他伏在马背上昏睡整整十七个时辰,嘴里反复呢喃:“大娘在等我,不能死。”
西北阴霾散去,他又被调入延安马列学院。埋头读书三个月,他给老区写了一封信,却苦苦思索不敢写抬头,因为不知道周家姆是否还在人世。1939年春天,他率部渡黄河打豫西,当地百姓说起麻城,只提到“破寨岗冤魂”。他心头一紧,知道那在说周政道。此后四年,他在大别山区来回穿插,常常半夜醒来,耳边仍回荡那三声枪响。
抗日胜利后的1946年5月,他短暂回到武汉整编部队。一次会议间隙,他带着两个警卫偷偷坐船沿江逆行到黄冈,又转麻城,想碰碰运气。可白日里街上都是国民党兵,他不能暴露身份,只能远远站在集市口。落日时分,他看见一个背影有点像周家姆——佝偻、瘦削、用旧毛巾蒙着头。他差点冲上去,却被警卫死死扯住:“司令,此地不宜久留。”那一刻他咬牙转身,心底像裂开一样。
时间跳到1951年8月。抗美援朝前线暂时相对平静,武汉军区奉中央指示,组成“老区访问团”。王树声主动担任团长,一星期走了四十多个自然村。他在访问纪录本上只写一句:“继续找。”副团长不解,问他找谁?他说:“一个生我第二次命的人。”这话传开,很多老人家搬来旧箱子、发黄的田赋凭证、断柄锄头,想帮他回忆,可没人能给确切消息。
一天晌午,他到刘家畈慰问烈属。简单开饭后,他靠在门框抽烟,远处忽然有人呼喊:“树声——树声——”声音沙哑,却带着熟悉的尾音。他愣住,烟头烫到手都没察觉。警卫奔过去,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颤颤巍巍扶着墙。王树声冲出院门,扶住她肩膀,嘴唇哆嗦着:“娘——是您吗?”老太太摸了摸他的脸,笑出声来:“我瞎了,可摸得出,这是当年那孩子的骨头。”
现场除了风声,没有别的声响。王树声双膝一软,跪在尘土里,额头触地:“娘,孩儿来迟了。”他抬头时,眼里全是泪,却不敢用袖子擦,生怕放开手就再失去她。周家姆伸手替他拂去额角汗珠,只说:“成了将军,也得吃饭,别跪久了。”乡亲们围上来,看这位开国大将屈膝在地,都噤若寒蝉。没人打破寂静,连鸡犬也躲在门后。
随后几天,王树声推掉所有宴请,每日陪在周家姆身边,给她洗脚剪指甲,像个普通农村后生。他命交通兵跑一百多里地,寻来麻城最好的郎中,为老太太配眼药;又让后勤处长调两匹细毛棉布,裁成夹衣。老人却说:“我不缺衣,也不缺饭,只盼再见你一面,今天够了。”王树声一听,转身吩咐卫生队长:“从此天天量老人的脉,哪怕我走,也要留下军医。”
访问团要继续赶点。临别早晨,天蒙蒙亮,王树声捧着热粥喂完周家姆,把她扶到屋檐下晒太阳。老太太眯眼问:“你还记不记得政道?”他点头,嘴角抽动。老太太随后摸出一块黑乎乎的砚台:“这是他读蒙书时用的,留下给你。”砚台边缘缺一角,看得出多次磕碰。王树声接过,双手发抖,低声答:“孩儿会带在身边,不再丢失。”
正午时分,队伍要出发。老太太执意要送到寨口。山路陡,王树声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到岔路,他放下老人,长久地凝视她豆粒般的眼睛。老人摸到一截枯枝在地上划拉,似在比划什么,最终写成一个“安”字。她说:“安心干事,别回头。”王树声没有答,只敬了个军礼。老太太抬手回礼,却怎么也抬不起。他弯腰握住那只手,额头贴上去,悄声道:“等我凯歌回家。”
自此以后,他在每次调动时都留人看护周家姆。1953年秋,朝鲜停战,国内百废待举,王树声再次回麻城。那天夜里,他在军区简易病房陪老人烧水泡脚。灯光昏黄,破窗透风,老人靠在枕上,嘴唇动了几下:“树声,别忙了,娘要睡。”话音刚落,她安然合眼。王树声握着那只已无力回握的手,静坐到天亮。天亮时,院墙外的枝头第一声蝉鸣响起。
王树声没有公开悼词,只在日记里写了四个字:“膝下无愧。”二十年后,他因病离世。遵其遗愿,家属将骨灰分成两份,一份入八宝山,一份回麻城,安放在周家姆坟侧。当地老人口口相传:烈士墓前,两座青冢紧挨,春风吹过,坟头青草总先在这两处冒芽。
1979年清明,麻城暴雨。雨歇后天边出现一道彩虹,村里小孩跑到墓前放风筝,看见两座坟之间,砚台模样的黑石被风打磨得锃亮。老人们说,那是政道读书用的砚台,也是大将留给干娘的信物。砚台原本缺了一角,如今被青草掩着,看不见裂口,像是时光帮它缝合。孩子们听不明白,只记得那年雨后,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陡峭的七色桥。
延伸:一块砚台背后的另一段军旅
砚台陪着王树声东征西讨,在军列、马背、指挥所之间辗转,它见证的并不仅是私人情感,更折射出老区群众与人民军队的患难与共。
1947年夏,中原野战军南渡汉水,王树声把砚台揣进挎包。部队缺纸,他把干部动员到处搜寻废报、旧账簿,再用砚台研墨,把作战要点、补给清单手抄其上。在襄西的一次夜战中,挎包被子弹打穿,砚台摔出,角上崩了一片。排长李焕章捡回,用绑腿布裹好,才没再碎。战后清点收获,缴来几箱新制稿纸。有人劝王树声:“司令,用铅笔写快。”他却坚持用毛笔:“砚台上有血痕,抄一笔是一笔,写得慢正好静心。”
1950年冬,第一批援朝部队东线急行。王树声后来回忆:在开赴前,他把砚台摆在桌面,告诉参谋:“别让后方成了麻城第二次故乡的孤儿。只有家乡稳,前线才打得硬。”参谋听懂了:老区得继续发展。于是,麻城很快成立互助合作小组,棉布、药材、腌菜层层送上火车。前方官兵隔几十天就能吃到家乡腌蒜苔,味道虽冲,却是士气良药。
周家姆去世的那年,砚台已在王树声手里满二十载。他常把手掌摊在砚台缺口处,像摸破损的老地图。有人问:“司令,这石头留着做什么?”他答:“人活一口气,军队活一股劲,这块石头让人记得,劲儿从哪儿来。”1979年,他长子按遗愿将砚台随骨灰埋入祖坟。几位随葬的,还有当年写在旧账簿上的几页军令。字迹因潮气而模糊,却依稀可辨“麻雀战”“保群众”字样。村民说,每年除夕,鞭炮声里,山坡那两座坟最先冒出青烟,像在对天交令。
多年后,王树声的战友赵先友重返麻城,站在坟前,轻拍灰尘,低声念叨:“老王,你说的没错,劲儿在人心。”他离去时,山谷起风,卷起几张金黄树叶,在砚台上空盘旋片刻,才静静落下。那一刻,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山河静默,似又在诉说一位大将和一位大娘的生死契阔,以及那股刻在石头里的革命劲头。
来源:心动趣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