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五二年秋天,香港铜锣湾的海风吹着邮局门口。张际鹏在柜台前贴邮票。他已经鬓角花白,三年前还是一名国民党中将,手下有几万将士。此时的他正为了生计发愁。他寄往台北的信,装着全家人最后的希望。
一九五二年秋天,香港铜锣湾的海风吹着邮局门口。张际鹏在柜台前贴邮票。他已经鬓角花白,三年前还是一名国民党中将,手下有几万将士。此时的他正为了生计发愁。他寄往台北的信,装着全家人最后的希望。
时间回到一九四九年一月。在长沙,冬雨打在司令部的窗户上。刚成为第十四军中将军长的张际鹏,站在地图前用笔画着防线。虽然解放军还没过长江,但他接手的部队,已经是一个烂摊子。
张际鹏是黄埔一期学生,和胡宗南、杜聿明是同学。他参加过北伐,也曾带兵冲锋。抗战时他从团长升到师长,打过淞沪会战和武汉会战。一九四八年他当上第十四军副军长,第二年正月转正。
但形势变得太快。一九四九年六月十日,他升任第一兵团副司令。其实是司令陈明仁要在长沙起义,故意把他调离实权位置。张际鹏的新办公室在司令部二楼的角落,他每天只能批一些粮草统计的文件。他常常站在窗口,看着楼下部队频繁的调动,手里的茶杯越握越紧。
一九四九年八月四日晚上,收音机里突然播出程潜和陈明仁的起义通电。当张际鹏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起义将领名单里,他手里的茶杯一晃,热水洒了一身。第二天,他发现自己家外面多了几个生面孔的哨兵,说是为了保护他,其实是在监视。
随后他想了整整七天。八月十一日深夜,张际鹏带着妻子、两个孩子和三个亲信,打扮成商人模样坐上了货车。他们带了六口皮箱,装着一家全部的家当,其中有两箱是他二十五年军旅生涯中攒下的金条和银元。
当车子绕路衡阳,经过韶关往南走时,张际鹏一路上都很少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窗外的湖南山水渐渐远去。在粤北检查站,哨兵和他对视了一会,最后摆摆手让他们走了。九月中旬,他们终于来到了香港,暂时住在九龙油麻地的一家小旅馆。
刚到香港那几个多月,张际鹏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他在山林道租了一套三间房的屋子,每月租金八十港币,还留着副官帮他办事。每周三上午,他都会准时到弥敦道的南华茶室,和流落到香港的同僚们喝茶聊天。这些湖南籍军官聚在一起,总是为了战局变化争得脸红。
但现实的压力很快来了。一九四九年底,香港物价飞涨,米价翻了几倍。张际鹏带来的积蓄越来越少。更糟的是,他迷上了打麻将,有一夜竟然输掉三百港币,这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一九五零年春节前,张际鹏退掉山林道的房子,搬到太子道一处更小的房子居住。往日家里人来人往的景象不见了,墙上的军用地图收进箱子,抽屉里塞满了当票和欠账单。
一九五零年三月,就在张际鹏为生活发愁的时候,一位穿西装的陈先生来找张际鹏。这个人说得天花乱坠,说投资公海填岛能赚大钱,每年有三成回报。急着翻本的张际鹏拿出最后两根金条,又把妻子陪嫁的玉镯也拿出来,全都交给了这个能说会道的经纪人。
结果可想而知。到了约定的日子,陈先生的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这个骗局彻底打垮了张际鹏,全家只好搬进铜锣湾月租十五港元的小阁楼。这里不到二十平方米,夏天热得难受,下雨天还要用盆接漏水。
为了吃饭,张际鹏的妻子去制衣厂做零活,每天做十小时才挣五港币。张际鹏自己因为不会说广东话,又拉不下面子,找工作到处碰壁。有一次他去应聘英文秘书,老板看着他粗糙的双手,什么都没问,只是摆了摆手。
就在张际鹏在香港艰难生活的时候,在台北仁爱路的办公室里,袁守谦拿起张际鹏从香港寄来的第三封信。磨损的信封边角,透露着寄信人的困难。作为黄埔一期同学,袁守谦现在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工作,虽然经手重要文件,却很难帮老同学弄到去台北的许可。
一九五零年的台北政局复杂,蒋家父子对从香港来的人都很警惕。张际鹏不仅名字曾经出现在湖南起义的通电里,还因为以前跟桂系白崇禧来往密切,被保安司令部列为需要审查的对象。每次开会讨论滞留香港人员的安排问题,总有人提起有些人立场不坚定的旧事。
有一次散会后,袁守谦特意留下来对陈诚说,“有些老同学确实过得很困难,比如张际鹏,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接受那边的职务。”陈诚听后只是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当袁守谦在台北努力为他争取的时候,张际鹏在香港已经落魄到要去码头干体力活了。葵涌码头上热浪滚滚,货轮的汽笛声在海风中回响。张际鹏站在堆积如山的棉纱包前,学着工友的样子在肩上垫了块麻布。当百斤重的货包压上来时,他腿一软,晃了两步才站稳。
“军长也来扛包了,真是稀罕事。”工头的话引来一阵低笑。张际鹏默不作声,咬着牙一步步走上跳板。汗水很快湿透了旧衬衫,在重压下变成深一块浅一块的水印。
正午时分,太阳把船舷晒得发烫。连续扛了四个小时后,张际鹏眼前一黑,连人带货摔在跳板边。工友用冷水把他泼醒时,发现他肩膀的皮肉已经和麻布粘在一起,渗出的血水染红了棉纱包。
收工的时候,他捏着八毛钱工钱走向粥摊。找零的硬币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滚进了路边的排水沟。他蹲在沟边摸了半天,最后无奈地站起身。这个曾经指挥数万大军的将军,此刻竟然为了钱红了眼眶。
转机,在张际鹏坚持了几年后终于来了。这时台北的雨季来了,袁守谦在重庆南路的家里整理着来信。五年间,张际鹏的信在书柜里堆了厚厚一叠,每封都仔细标着寄出的日期。这些信从不诉苦,只在过年时简单写一句“一切都好,只盼归期”。
一九五四年秋天,在一次军事会议上,袁守谦终于等到了机会。蒋经国在报告里提到要争取流落在外的人员,会后他立即提交了精心准备的报告,还附上张际鹏这些年信件中显示忠心的段落。
与此同时,张际鹏正在香港邮局填汇款单。他把在码头干活挣的钱寄给台北的朋友,托他们转交袁守谦当活动经费。这个举动后来成了袁守谦说服保安部门的证据,“他要是真有异心,何必自己掏钱想办法回来。”
一九五五年三月,批复终于下来了,袁守谦马上自己掏钱买了船票,用挂号信寄到香港那个熟悉的地址。
基隆港的晨雾还没散尽,张际鹏一家提着最后两只皮箱走上码头。袁守谦特地穿着便装来接,两位老同学相视无言,只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臂,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在袁守谦的安排下,张际鹏以少将军衔办理退役,领着退休金在台北安了家。他们偶尔在和平东路的茶室聚聚,但更多时候张际鹏喜欢待在家里。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余程万在香港家里被劫匪杀害的消息,盯着看了很久,最后轻轻折起报纸收进抽屉。
晚年张际鹏常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孙子们在石榴树下玩耍。一九七零年一个冬夜,他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墓碑按他的意愿只刻了“黄埔一期张际鹏”七个字。袁守谦亲自操办后事,把老同学的来信整理好珍藏起来,其中一九五二年那封边角磨损的求救信,被单独收在一个檀木盒子里。
来源:侠到处留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