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简介:1983年,乌城矿务局,贺明珠重生十六岁。镜子里的姑娘眼神明亮,小花袄麻花辫,土归土,没近视也没发胖,还赶上改革开放的窗口期——风口上猪都能起飞,她总比猪强吧?虽然没资金没铺面没人脉,幸好她还有一手好厨艺,还有三个亲兄弟——就用美食来撬开致富大门吧!
简介:
1983年,乌城矿务局,贺明珠重生十六岁。
镜子里的姑娘眼神明亮,小花袄麻花辫,土归土,没近视也没发胖,还赶上改革开放的窗口期
——风口上猪都能起飞,她总比猪强吧?
虽然没资金没铺面没人脉,幸好她还有一手好厨艺,还有三个亲兄弟
——就用美食来撬开致富大门吧!
贺明珠重生了!
她一把掀开棉被,从炕上蹦下来,站到老式衣柜前,对着镜子,稀罕地左看右看。
镜中的小姑娘,修眉俊目,鼻梁挺直,没有上辈子眼镜的遮挡,一双眼黝黑明亮。
她穿着小花袄大棉裤,长头发编成两股麻花辫,看起来有种久违的八十年代的朴实和向上。
就是人太瘦了,像一棵细伶伶的小白杨。
贺明珠都不记得自己居然还有这么苗条的时候!
上辈子工作压力太大,她染上了甜食瘾,时不时去甜品店挑个小蛋糕,心情爽到飞起,体重也是(允悲……)
北方的深冬,炉子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屋里冷得像冰窟。
她还在发烧,鼻尖冻得通红,眼里一片蒙蒙水雾,都是冻出来的泪花。
但贺明珠却雀跃极了!
重生诶,这可是重生!
简直是天降金馅饼精准砸她脑门上,堪比随手买彩票后中奖一亿,而且还更好。
——世界上多的是彩票中奖的幸运儿,但有几人能回到遗憾发生前,亲手将命运改写?
但她还没来得及消化重生带来的狂喜,就不得不面对另一个紧迫的问题——
“贺明珠,你家欠的钱什么时候能还?”
说这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藏蓝色棉袄,戴着雷锋帽,整个人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天气冷,他揣着手,堵在平房门口,身子一半在里一半在外,脚卡着门,对贺明珠说:
“不是叔催你,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债可不能继续拖了。我知道你爸妈都没了,家里就剩你们兄妹几个不容易,但这年头谁家容易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拖着不还钱算什么事儿?”
贺明珠有点紧张。
倒不是因为她生着病,只披了件母亲的旧棉衣,孤身一人在家,被比她高一头的成年男人,堵在家门口逼债。
而是——
您哪位啊
二十多年过去,她是真不记得这位是谁。
不过欠债的事,过了这么多年,贺明珠还清楚记得。
贺父是乌城矿务局的煤矿工人,去年下井采矿时因公牺牲。
贺母得知消息后大受打击,当场昏倒,被送到医院后查出肝癌晚期,不到三个月人就没了。
贺家本来是双职工家庭,虽然家里孩子多花销大,但收入也高。
贺父是采煤队的队长,每月工资有一百多块钱;贺母是子弟小学老师,每月工资也有五十块。
在国企工资普遍只有四十多块钱的八十年代初,贺家不仅能吃饱饭,每月还舍得吃一次肉。
贺明珠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不用捡哥哥们的旧衣服穿,贺母每年都扯布给她做新衣服。
但因为贺母的病,矿上医院治不了肝癌,贺家老大找单位开了介绍信,带贺母去北京看病。
只是最后病没看好,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和抚恤金,还欠下大几千块的外债。
贺明珠当时还是初中生,短短几个月先后丧父丧母,好好的一个家几乎分崩离析,说一句天塌了也不为过。
幸运的是,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承担了抚养弟妹的责任,勉强支撑起这个家。
大哥接了父亲的班,依旧下井做采煤工人;二哥却不肯接母亲的班,执意要留给妹妹,留下一封信后,独自去了南方,杳无音信,只是隔一段时间就给家里汇来五十或一百块钱。
贺明珠当年还小,对具体欠债情况并不清楚,俩哥哥也不让她管。
她只记得每月矿上发工资那天,大哥总会拿着刚到手还没焐热的钱,挨家挨户去还债。
借钱的人都是贺父贺母的同事领导和亲戚邻居,他们可怜贺家大人都没了,一家就剩下几个孩子,大多数人不仅没催过债,还让贺大哥不急还钱,家里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但也有人当初抹不开面子,随大流借了钱,过后又反悔了,隔三差五上家里哭穷,闹得贺大哥没办法,最后电视、缝纫机、收音机还有自行车都拿去抵债了。
家里值钱的大件都被搬走,只剩下一辆旧的二八大杠。
因为贺明珠的学校离家远,走路要两小时,骑车更方便,贺大哥顶着压力没松口,留下了这辆车。
贺明珠的思绪转回,听到中年男人说:
“虽然我和你爸是同事,但你哥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还钱,你家可不能赖账啊!”
见小姑娘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不吭气,他瞪起眼睛。
“你别不说话啊,我告诉你,你家要是还不赶紧还钱的话,我就只能上单位找你哥领导了!”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
国企编制接近饱和,私营经济刚刚起步,空缺岗位少得像兰州牛肉拉面上的牛肉片。
偏这几年知青回城,加上每年不断新增的适龄青年,待业人数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狼多肉少,国企工作是ssr等级的铁饭碗,体面又稳定,无数人摩拳擦掌,挤破头想分一杯羹。
因此,正式工最怕被人找上单位闹事儿,万一闹大被开除,没了工作,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
如果是十六岁的贺明珠,父母双亡,面对中年男人的恐吓,这会儿说不定真会被吓得六神无主,什么要求都肯答应,只求他别影响大哥的工作。
但可惜,他碰到的是重生的贺明珠,上辈子已经被生活捶打成一颗响当当的铜豌豆。
贺明珠咳了咳,哑着嗓子,抬起头,细声细气地说:
“叔,你别着急,欠您的钱,我家一定会还的。”
中年男人对此嗤之以鼻。
“怎么还?你家现在有钱还吗?!”
贺明珠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您放心,我就算卖房,卖地,卖血,也一定还你钱。”
中年男人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贺家的小女儿看着年纪不大,说话这么硬,不仅没被他吓住,还拿话来堵他。
都是一个单位的,要是传出去他逼着去年才因公牺牲同事的遗孤卖血还钱,单位的人要怎么看他?领导要怎么想他?
中年男人急了。
“你别瞎说啊,我可没这么说!”
贺明珠不给他狡辩的机
会,截断他的话头。
“叔,我知道您当初借钱是好心,按理说我们是该还钱,但现在家里也确实困难,我哥这个月工资都拿去还钱了,上个月才把家里的缝纫机也抵债了。”
——听到这儿,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之前正是他逼上门扛走了贺家的缝纫机。可那也不能怪他啊,别人都拿了,他不拿不就吃亏了吗?
贺明珠看他表情僵硬,又慢悠悠加了一句:
“现在家里就剩下点老家具和旧衣服,对了,还有辆老洋车,要不您骑走算了。”
中年男人嫌弃地瞥了一眼靠在小院墙角的老车。
那破车谁要啊,骑起来叮叮当当的,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还不够他硌屁股的呢!还说什么骑走抵债,当他傻的啊!
“你别和我说这个那个的,我不要你家这些乱七八糟的,又不值钱,有什么用!”
贺明珠听他这话,眼睛一转,从旧棉衣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钞票,这是大哥留给她买药的钱。
她把钱递给对方,说:“叔,既然您开口了,虽然我们家的钱都拿去还债了,现在确实没钱,但也不能让您白来一趟。您拿上钱,回家给家里添个菜,也算我们一点心意。您放心,我们一定还钱。”
男人下意识接过钱,眼睛一扫,两块钱。
才两块钱?!
他专门趁贺家老大当班不在家的空当特意跑这一趟,为的可不是这点钱!
他想还回去,又不舍得,手里把钱攥的紧紧的。
贺明珠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楚,对这个人是什么德行有了更清楚的判断。
“明珠,叔叔也不是这个意思……”
拿着钱,男人和气多了,但还是堵着门不肯走。
“你看,你家现在全靠你哥的工资,你妈治病的时候欠了那么多钱,靠他那点儿死工资什么时候能还清?就算我不催你,那其他人也是要来催的啊。”
听话要听音,贺明珠就问他:“叔,那你的意思是?”
中年男人终于说出来意:“明珠,你妈那工作不是还留着吗?”
图穷匕见。
贺明珠瞬间了然,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之前搞运动,耽误了经济发展,加上前些年允许知青返城,现在大批人没工作,街上经常能见到脖子上挂着硬纸板找活儿干的人。
就算报纸上天天呼吁“一个人的工作两个人干,三个人的饭五个人吃”,恨不能一个公章十个人盖,一条街百个人扫,但能解决工作的人依旧凤毛麟角。
有人就到路边摆摊,擦皮鞋修自行车,蹬三轮拉货又拉客,能挣上钱,但到底没有正经工作体面,见到熟人都不好意思抬头,连媒人都不愿意给介绍对象。
虽然政策允许子女顶班,但各家孩子也多啊,少则两三个多则八九个,独生子属于稀罕物种。
这就导致父母最多腾出两个顶班名额,其他孩子不仅没工作,还要因为爹妈偏心闹得鸡飞狗跳。
现在这年代,谁家里要是没有待业青年的,那简直可以被评为街道幸福家庭了。
当时贺家父母去世时,人们都觉得两份工作应该就是老大和老二接班了。
谁也没想到,贺二心疼妹妹,居然宁愿自己去南方打工,也要把工作留给妹妹。
有人就动心思了。
“你把你妈那工作让给我儿子,咱们两家的债就算清了。”
中年男人状似大方地说:“加上你哥之前还的,我也不计较钱多钱少,就当这债还完了。”
这话说的,好像贺家拿工作抵债,还是占了他的便宜。
贺明珠记得,前世她有个初中同学家里给买了份煤矿配套机械厂的工作,花了两千块,这还是卖工作那家和同学家是表亲,给的亲情价。
同学进厂后被定级为最低的学徒工,每个月才能拿十七块五毛钱的工资。
当时她听说后非常震撼,同学得九年不吃不喝才能挣到买工作的钱啊!
——当然实际上用不了这么久,随着工作年限增长,会有工龄工资;工人的技术级别还会上调,工资也会涨起来。
但有一说一,这个年代买工作还是贵出天际。
即便买工作已经要掏空家底了,但市面上卖工作的还是极少数,可遇不可求,不是特别缺钱的人家根本不会考虑卖工作。
毕竟有工作就意味着有稳定的收入和体面的社会地位。
如果说工作就像下金蛋的母鸡,细水长流,日日都有金蛋;那么卖工作就是杀鸡取卵,挣的是一次性快钱,断了自己后路。
中年男人仗着贺明珠年纪小,欺负她不懂行情,连吓带骗想让她把工作让出来。
可没想到贺家的姑娘不仅没答应,反而问道:“叔,我家还欠你多少钱?”
中年男人眼睛一转,刚想随口报个大数,没想到听到面前的小姑娘自言自语般说:“我记得大哥有个本子专门记了家里欠钱的事儿,我想想他放哪了……好像在柜子里,叔,你等等,我去找找……”
见贺明珠要转身去取本子,这一对账不就露馅了吗?
中年男人没说出口的话就被噎了回去,不情不愿地说:“欠我二百。”
贺明珠看他一眼,这人心可真够黑的啊,二百块就想买工作。
被小姑娘这么一看,男人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毛孩子懂什么,不趁这会儿家里没大人把这事儿定下来,等贺家老大回来了,还有他什么事儿?
“你赶紧的,我没空和你耗,行不行一句话的事儿,不行的话我就去矿上找你哥领导说说去,哪有欠钱不还的?你爹妈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男人故技重施,又拿贺大哥的工作来威胁。
这招果然有效,他看到贺家姑娘惊慌地瞪着眼睛,哀求般说道:“叔,您别生气,我答应还不成吗?您千万别去矿上找我大哥的领导……”
中年男人有些得意,他就说嘛,对付这种没经过事儿的小姑娘还不是一拿一个准,手到擒来。
他媳妇还说要一起来,这哪用得着她,看看,他一个人就搞定了。
他得意洋洋,看着吓傻的小姑娘不住哀求自己,心想没了爹妈的孩子就是可怜,嘴上还在说:“哼!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爸的份上,不可能让你们拿不值钱的工作来抵债!哎,没办法,只能我吃点亏了!”
他满意地看着小姑娘被吓得眼圈发红,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等下让她跟自己去劳资科,那边他都已经打点好了,去了就能办手续。
只要这工作一归了自家儿子,就算贺家老大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给他补点钱呗,反正现在什么都要票,钱白放着就是废纸。
他越想越美,却没成想小姑娘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叔,我不能让你吃亏,您都帮了我们家这么多,要是再占您便宜,我爸妈泉下有知肯定要生气。”
中年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姑娘一把薅住胳膊,拽着他就往小院外走。
“咱们现在就去矿上找领导,您该说什么就说,毕竟是我家对不起你,拿不值钱的工作来抵债。”
“我想好了,我去求老矿长,求他预支我哥工资,这样就有钱还您,您不用吃亏了!”
中年男人懵了。
不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窄小的院子里,中年男人和贺明珠拔起了河。
一个坚持要去矿上找领导,一个死活不同意,两人的角色完全颠倒过来。
“叔,咱们现在赶紧坐公交去矿上,晚了领导们要下班了!”
“不不不,一点小事,就别惊动领导了……”
“那怎么行,我不能让您吃亏!”
“不吃亏不吃亏!”
中年男人要崩溃了,这小姑娘看着瘦,怎么手上劲儿这么大,硬生生拖着他往前走啊!
他是真没想到,这贺家女儿心眼这么实诚,他说工作抵债是他吃亏,她就真敢信啊!
要是让矿上领导知道他哄骗牺牲同事家的工作,特别是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矿长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说不定还要处分他呐!
“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放手,快放手!”
就在男人几乎急得要跳脚之时,忽然有人一推
门,探进半个身子,焦急地对贺明珠说:“你怎么还在家?快走,你弟弟在托儿所出事了!”
来人是贺家隔壁的邻居刘婶。
当看到小院情况,她一愣,讶异道:“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明珠,这是你家亲戚?”
“不是,这是我爸以前同事,来找我们家还钱的。”
贺明珠一边拽着男人一边回道:“他想让我拿我妈的工作抵债。”
刘婶立刻说:“那怎么行!你妈的工作可是要留给你接班的!”
贺明珠说:“我也觉得不太合适,正打算和叔去矿上找领导说说,看能不能预支我哥工资,把欠的钱先还了,不然拿工作抵债的话,叔就太吃亏了。”
贺明珠还回过头问中年男人:“叔,你说是吧?”
刘婶没听明白:“吃亏?谁吃亏?傻孩子,你知道现在买个工作多贵吗?你家才欠了几个钱,就到了卖工作的地步了?”
贺明珠一脸清澈的愚蠢,说:“是叔说的啊,他说他吃点亏,让我把工作给他儿子,我们两家的债就算清了。”
闻言,刘婶打量中年男人,狐疑地说:“你是哪个矿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找明珠拿工作抵债的事儿,她哥知道吗?”
男人避而不答:“你谁啊你,关你什么事,你当你是美帝国,太平洋警察啊管这么宽!”
刘婶一叉腰:“我是他们家邻居,贺家几个孩子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男人说:“那有本事你替他们把钱还了啊!”
刘婶就问他:“贺家欠你多少钱?”
中年男人卡了一下,贺明珠抢着替他说:“二百!”
刘婶大惊:“二百?二百块就想要工作?大街上抢钱的都没你这么狠!”
贺明珠茫然道:“啊?可叔说要是不还债的话,他就要去矿上找我哥领导……”
刘婶急道:“这人是个骗子,欺负你家里没大人,哄你的!”
被其他人当面揭穿他的小心思,中年男人臊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反驳:“我不是骗子!欠了钱不得还啊,谁让他们家没钱,只能拿工作抵……”
刘婶不理他,扬声就喊隔壁:“刘燕,刘燕!快去派出所喊人!有骗子!”
中年男人急得要跳脚:“别报警,别报警!”
贺明珠也说:“婶,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骗子。”
男人才松了一口气,又听到贺明珠说:“不过,咱们去派出所把事情说清楚,大家都放心。”
她还对他说:“叔,我说的对吧?”
对个屁!
小院门口又来了一个和刘婶有三分相像的年轻女子,她朝院里看了眼,马上说:“妈,别怕,我马上去找公安!”
见对方真要报警,这可是要留案底的,比闹到矿上要严重一万倍!
中年男人急了。
刺啦一声,他硬是挣开贺明珠的手,撞开门,撒腿跑出小院。
贺明珠手上攥着从男人棉袄上扯下来的一块布,追上去,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嗓子:“叔,你别走啊,你说清楚!等一下!”
傻子才等!
中年男人头也不回,穿着露棉絮的破袄,丧家犬一般,狼狈逃出小巷。
看男人跑得没影了,解决了一个麻烦,贺明珠这才去问刘婶:“婶,我弟怎么了?”
刘婶这才想起正事,忙说:“你快去托儿所,老师说要开除你弟弟!”
开除?!
贺明珠二话不说,戴上耳套和棉手套,推上二八大杠就往外走。
刘婶追在她身后喊:“和老师好好说一说,求人家千万别把你弟弟开除了!”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贺小弟在托儿所和同学打架了。
理论上这都不算事儿,小男孩属哈士奇的,哪天要是不拆屋不打架,爹妈都要纳闷孩子这么蔫,是不是病了啊?
更别说矿上的孩子野,成天漫天遍野地撒欢,家里也不管,按时回家吃饭睡觉就行。
矿上的街头巷尾,拖着鼻涕的小孩儿嬉笑着呼啸而过,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蹭得脏乎乎。
小孩子不记仇,经常是小哥俩前脚打完架,后脚搂着脖,又亲亲热热玩到一起了
但问题是,贺小弟这次打架的对象不一般。
贺家父母双双过世后,老矿长和工会主席来家里慰问,见贺小弟才四岁,兄姐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家里没人能看孩子,就批了条子,让他去机关托儿所。
机关托儿所的条件特别好,新盖的小三层楼,有电视,有大滑梯和跷跷板,不仅能照看小孩的一日三餐,还有老师教算数和拼音。
能把孩子送进机关托儿所的人家,不是政府机关吃公家饭的,就是矿务局的大小领导。
要不是老矿长批的条子,普通工人家的孩子根本送不进去。
贺明珠只需要每天上学时顺路把弟弟送到机关托儿所,放学后再接回家,省了她不少事儿。
但弟弟好像过得并不开心。
她还记得,弟弟刚被送去机关托儿所没多久,有次上学前期期艾艾地问她能不能不去托儿所,她问为什么,弟弟不说话,就嘟囔着不想去。
家里突逢大变,刚上初三的贺明珠整个人焦头烂额,一边忙学业一边忙家务,还要担心欠债和杳无音信的二哥。
大哥为了还债,不顾她的阻拦,坚持要接父亲的班继续做矿工。
即使矿上领导说了给他安排地面工作,但为了能多挣点钱,他还是决定下井采煤。
偏偏那段时间矿上频发事故,经常能听到哪个矿又死了人的消息。
贺明珠每天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听到大哥出事的噩耗,根本顾不上弟弟的小情绪。
而且机关托儿所的伙食相当好,瘦巴巴的弟弟眼见着就胖乎起来,虽然变得不爱说话,但比以前那副泼猴样也更好管了,贺明珠不知有多感谢老矿长。
但什么时候,弟弟从一个虎头虎脑的愣小子,变成了后来的畏缩无能,躲在老婆背后的懦夫呢?
贺明珠骑着二八大杠去了机关托儿所,看门大爷认识她,开门让她把车推到门卫室旁边空地。
她把车往墙边一靠,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进了教学楼。
教学楼格局方正,装修是经典上世纪风格,水磨石地面,墙面下半部分刷了绿色防水漆。
贺明珠不记得弟弟班级是在几楼,就敲开一间老师办公室的门去打听。
听到她要找贺明华,老师坐在办公桌后上下打量贺明珠,说:“噢,你找那个矿工家的小孩啊,他们班在三楼呢。”
贺明珠谢过老师,三步并两步,爬楼梯上了三楼。
长长的走廊,她一眼就看到看到弟弟孤零零站着,面对着墙,抽抽搭搭,拿脏兮兮的袖子抹眼泪。
走廊上的暖气不足,老式铁窗密封性差,丝丝寒气钻进来。
贺明珠跑得一身汗,被冷风一激,打了个喷嚏。
贺小弟听到声音看过来,见是自家亲姐,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开,张开双臂,跌跌撞撞跑过来。
看着眼前的幼年体小弟哭哭啼啼朝她跑过来,贺明珠突然有点想撤退。
无他,贺小弟是个不爱干净的小脏孩儿,一脖子皴,冻得红苹果似的脸蛋上还挂了两行大鼻涕。
他一把抱住自家亲姐的腿,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往上抹,贺明珠的嘴角不住抽搐。
——这邋遢孩子,她是该抽这臭小子一顿呢,还是抽他两顿?亦或是每天有空就抽一顿?
贺小弟完全不知道亲姐的危险心理,哭得乱七八糟。
“呜呜呜,姐,你怎么才来呀?”
贺明珠顿了一下。
她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很久,最后只是敲西瓜似的敲了敲他的大脑门。
“哭什么呢,至于吗,这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贺小弟抽噎着不说话,高举起两只小手,要姐姐抱他。
贺明珠没抱,扯出他的秋衣下摆,嫌弃地给他抹了把脸。
“别哭了,你这鼻涕都快流嘴里了。”
贺小弟才不管会不会吃到自己的鼻涕,抱着姐姐就告状:“呜呜呜老师不让我进去!”
贺明珠问:“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贺小弟理直气壮:“打了,可我没打赢!”
——这熊孩子,和人打架还理直气壮!
贺明珠到底没忍住手痒,双手掐住他肉嘟嘟的腮帮子,用力往两边扯,又
揉面团似的揉捏。
贺小弟被亲姐捏得毫无反抗之力,嘴里呜噜呜噜不知在说什么。
贺明珠小小出了一口气,放开贺小弟,抬手去敲教室门。
教室门是木头的,声音发闷,她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老师,齐耳短发,戴眼镜,凌厉的眼刀把贺明珠上下刮了个遍。
“你就是贺明华家的?我们这儿教不了,你赶紧把他领回去,以后都别送来了!”
“什么孩子都往机关托儿所送,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家怎么和矿长说的,你赶紧把贺明华给我领回去,我可管不了,你们家长有本事就自己管吧!”
中年女老师开口就是呵斥,本来已经不哭了的贺小弟又被吓得哭了起来。
贺明珠的火气腾得就冒上来了。
她记得这个姓余的老师,上辈子突然得知托儿所要开除弟弟,她发着高烧赶来,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就被余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当时年纪虽小,但在关乎自家人的事情上,有种格外强烈的护犊子心理,当场就和余老师据理力争起来。
余老师说不过她,又羞又恼,气急眼了,放下话来,撂挑子要不干了。
她是老资格,在本地亲戚也多,真闹起来够喝一壶的。
托儿所所长只想平息事端,挑了个软柿子,以开除贺明华为威胁,逼贺明珠给余老师道歉。
孩子在人家手里捏着,像个小人质,贺明珠不想服软,也不得不服软。
但即便如此,弟弟被罚站了三个月,老师天天冷嘲热讽,动辄斥骂,还不许别的小朋友和他玩,。
短短几个月,硬是把贺小弟这个横冲直撞的小老虎,逼成了走路贴墙的灰耗子,仿佛满大街都是吃耗子的野猫。
贺明珠当时很愤怒,愤怒过后又无能为力,只好攒钱给弟弟买更多的零食和玩具作为补偿。
但已经于事无补。
后来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欺负小孩根源在于欺负家长无能。
看似受委屈的是小孩,实际每一巴掌都穿过小孩、精准扇在了家长的脸上。
上辈子她没能解决的问题,这次终于有机会挽回局面。
贺明珠问余老师:“您的意思是要开除我弟弟?”
余老师说:“对!我就是要开除他,你赶紧把他领回家,以后别来了!”
贺明珠又问她:“开除学生总要有原因吧?我弟做错了什么,非要被托儿所开除不可?”
余老师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他和同学打架!”
“余老师,我弟弟虽然调皮,但不会随便打人,更不会打架打到要被开除的地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等余老师说话,贺明珠就去问贺小弟:“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
有姐姐撑腰,当着老师的面,贺小弟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先打我!小胖拿积木砸我!”
贺明珠盯着余老师说:“哦,原来是别人先欺负我弟弟。”
这个“哦”可谓是百转千回,哦得余老师脸色都变了。
余老师不屑道:“谁知道贺明华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知道真假?”
贺明珠提高了点声音:“余老师,既然您都不了解事实,您怎么就要开除我弟呢?”
余老师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就嚷嚷:“我一天天什么都不干,就管小孩子打架啊?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素质!”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贺小弟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往姐姐身后躲。
贺明珠安抚地摸摸他的毛脑壳,余光看到走廊上其他班级的门陆续打开,有老师往这边张望。
贺明珠不动声色地提高音量,说话的语气不急不缓,让附近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余老师,您的学生在班里打架,就算您不乐意管小孩打架——虽然这是老师的基本职责——但也总该能分清楚是谁的错吧?
我可以理解老师工作辛苦,对班里情况无法时刻观察到。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将全部过错都推到我弟弟身上。我弟莫名其妙被同学打,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反击,您不及时阻止孩子们打架就算了,还口口声声威胁要开除他,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老教师,您这样的做法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
余老师不耐烦地说:“他一个矿猴儿本来也不该到机关托儿所,别人孩子都是领导家的,干净又懂事,就你弟弟天天邋里邋遢,又脏又臭,还和人家刘主任的孙子打架,开除他都是轻的!”
矿猴儿不是什么好词儿,而是乌城本地人对矿上孩子的蔑称。
矿区采煤污染重,常年笼罩着一层不散的灰霾。
细碎的煤灰无孔不入,雪白衣领一天就变黑,住在矿上的人就看起来总是灰头土脸。
矿上孩子被人喊矿猴儿,相当于对着黑哥唱阳光彩虹小白马。
“余老师,您的意思是,我们矿工家的孩子就不该来机关托儿所吗?”
贺明珠的声音很平静,像冰面下涌动的暗流。
余老师无知无觉,瞪着眼睛说:“对!就不该来!这里是机关托儿所,又不是孤儿院,别想把没人要的脏孩子往我这儿塞!”
贺明珠冷下脸:“余老师,我尊称你一句老师,只是因为你在托儿所工作。但你不配做老师,因为你连最基本的师德都没有。”
没想到一向对她毕恭毕敬的学生家长居然会突然翻脸,斥责她没有师德,余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他吃瓜的老师发出小小的惊呼,这才让余老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立刻大怒:“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很清楚了——你不仅没有师德,还没有良知,连基本的道德都没有!”
贺明珠不遮不掩,直直与她对视:“只因为我弟弟是矿工家的孩子,你就找茬要开除他,难道在你眼里,矿工的孩子与领导的孩子就是生来不平等的吗?难道领导的孩子更尊贵更高尚吗?”
“教书育人是老师的天职,可你眼中只能看到孩子家长是不是领导,只惦记从孩子身上能不能给你捞到好处。我家里是普通矿工,没钱给你送礼,你就处处打压我弟弟,骂他脏骂他臭,还骂他矿猴儿;明明是两个孩子打架,你却只罚文弟,大冬天不许他进教室,让他在走廊吹风受冻——这是一个合格老师该做的事吗?!”
贺明珠一针见血,每句话都戳中余老师的痛点。
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被她一把撕开暴露在阳光下。
国家这么多年宣传的一直都是工人光荣、工人是老大哥,工人自己也以这个身份为荣,可以说,这就是当年不容质疑的政治正确。
但光明总伴随阴影。
有人坚信劳动最光荣,就有人甘做权势的奴隶。
那个年代缺少师范院校,老师素质参差不齐。托儿所领导觉得反正只是带孩子,文化水平无所谓,小学没毕业的家庭妇女都招进来做老师。
而且托儿所福利待遇好,领导家长们舍得给自己孩子拨款拨物,稍微抬抬手,就从指缝漏出不少。
关系户托人送礼,挤破头也要挤进来,总不至于是来为人民服务的,用“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力眼”来形容都显得含蓄。
再加上机关托儿所招生对象是政府机关和煤企领导的子女,就有老师自觉高人一等,充满优越感,看不起普通工人,更看不起这群生在煤堆里的小矿猴儿。
因此,即使是老矿长亲自批的条子,把贺小弟送进机关托儿所,但还是有人看不惯这个混进了金豆豆里的山药蛋,想方设法要把他撵出去。
“余老师,我最后叫你一次老师,我弟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还是个小孩子,不应当受到你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贺明珠一字一顿地说:“请你向我弟弟道歉。”
道歉?!
还是给一个矿猴儿道歉?!
凭什么!
当着众多同事的面,丢这么大的脸,余老师本来就很生气了,现在更是快要气炸了。
“让老师给学生道歉?!”
她指着贺明珠的鼻子,口不择言道:“你有没有家教,有没有素质啊!能说出这样没天理的话,活该你家里大人
都死光了!”
这话说的过分,谁不知道贺家的父亲是因公牺牲的烈士,前段时间矿上还号召全体工人向他学习。
而且贺家母亲也是患癌坚守岗位的模范,一直坚持工作到最后一刻,矿务局还为她组织了捐款,领导亲自到病床前慰问。
贺家的父母先后被树立成模范,就算在物质上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广受人们尊敬,在矿务局名声极佳。
余老师却说出这样的话,不仅是对逝者的侮辱,更是对朴素公平正义观念的挑衅。
其他看热闹的老师坐不住了,纷纷过来劝架。
“余老师,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余老师你和小孩子置什么气,她懂什么啊。”
“余老师,消消气,消消气……”
也有老师来劝贺明珠。
“你怎么能这么和老师说话?快去和余老师道歉!”
“你弟弟和同学打架,余老师是怕出事儿,才话说得重了些,但她本意是好的。”
“余老师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小,不懂事儿……”
贺明珠不为所动。
她只盯着余老师,语气很轻,话却很重。
“因公牺牲就是‘活该死光’?”
“矿工的命在你眼里这么不值钱吗?”
听到这话,其他老师立刻脸色一变。
矿务局上万矿工,近十万矿工家属,说起来,谁家没有几个因矿难牺牲的亲戚朋友?
早期煤矿安全设施不完善,在发生特大事故后,死伤惨重,用半城缟素来形容,毫不夸张。
透水、坍塌、瓦斯泄露、爆炸……
燃烧的炉火中,浸透了矿工的血与汗。
余老师侮辱的不止是贺明珠的父亲,更是所有奋战在采煤一线的矿工。
这顶大帽子一盖下来,一些老师看余老师的眼神已经不太对了,有人谨慎地站得离她远了点。
但余老师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注意到气氛不对。
她扯着嗓子骂街:“你少拿什么狗屁因公牺牲来压我!畜生爹妈生出你们两个小畜生,有人生没人养的玩意!让我道歉,你配吗!”
“我不怕让你知道,我就是要收拾你们这帮矿猴儿!你能拿我怎么样!矿猴儿就不该来机关托儿所!你们凭什么和领导家孩子一个托儿所!”
“矿工的孩子就不该来机关托儿所!”
余老师终于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她就是看不起矿工,更看不起矿工的孩子。
上班伺候领导家孩子,她心甘情愿,乐得大牙都呲出来;可一想到要伺候矿工家孩子,这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而且贺家一点也不懂事,贺小弟在她班上这么长时间,贺家人别说送礼了,都不知道主动上她家来帮忙干活!
之前她在班里说家里要屯菜屯煤,立刻有上道的家长主动帮忙,她只花了一半价格就买到了东西。
但贺家却一点都不活泛,虽然说他们家里爹妈死了,但还有俩哥哥和一姐姐啊。
她都说了周末家里买了一车煤,这家人也不知道过来帮忙卸煤,害得她全家足足卸了半天,衣服弄脏不说,人也累得够呛。
贺家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孩子都在她班里快一年了,余老师暗示的话说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不知道要表示表示。
对于这种没眼力劲的糊涂家长,多让孩子在班里待一天她都难受!
“我告诉你,你赶紧把贺明华给我领走!机关托儿所不收你们家的破孩子!”
余老师的声音又尖又利,指着贺明珠鼻子的手都快戳眼皮子上了。
贺小弟今天本来就被老师吓得够呛,现在更是被吓出一包眼泪,瘪着嘴,要哭不哭的。
他死死抱住姐姐的腿,惊恐万分,像只被吓傻的小狗崽。
下一秒,他感到姐姐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他的后脖子。
虽然力气有点大,捏得他痛痛的,而且怎么感觉有点像在捏小猫后脖子……
但莫名的,贺小弟忽然就没那么怕了。
对于余老师的叫嚣,贺明珠并没有像其他人想象得那样,扑上去和她撕头发吐口水扯裤子(不是……)
相反,她有些过分冷静地说:“机关托儿所是矿务局拨款办的,你的每一分工资是矿工挖煤挣来的钱——你拿着矿工的卖命钱,骂矿工的孩子是矿猴儿?骂矿工的孩子不配和领导的孩子待在一个托儿所?”
余老师的骂声一顿。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当着同事的面,她不乐意把说出的话收回去,太跌份了。
再说了,其他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之前在办公室骂贺家不会教孩子时,就有人附和她说得对,矿上的都是些不听话的野孩子,不是打架骂人就是吐口水,有人生没人养的,将来都得去蹲号子。
既然没人反驳她,说明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嘛。
想到这里,余老师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她梗着脖子说:“对!就是我说的!有本事你去贴我的大字报,看看会不会有革|委会来革我的命!”
要不是旁边有老师拦着,她都要去扯贺明珠头发了。
贺明珠后退一步,避开余老师的唾沫星子攻击。
“我不贴你的大字报。”
她说:“我替你把话带到矿上。”
“今天你说过的所有话,我替你告诉每一个矿工。”
话音未落,脑子转的快的老师心里就是一咯噔,看贺明珠的眼神带上了些忌惮。
其他人还没明白过来,心想这矿工小孩的姐姐是不是被老余骂傻了,光带个话有什么用,难道还有人替她出头不成?
就算真有胆肥的敢来机关托儿所闹事儿,隔条街是公安分局,他们政委的女儿就在这儿上学。
到时候,闹事儿的人前脚刚到,托儿所一个电话打过去,后脚公安就来抓人。
也有老师心想这矿上的孩子也就知道找人打架了,看着挺聪明的小姑娘,怎么就不知道该服软时要服软呢?
低个头,服个软,和余老师道个歉,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难道所里还真能因为余老师几句话,就把矿长批条子送过来的小孩撵出去?想也不可能嘛。
不管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贺明珠盯着余老师,平静地说:
“我会把你的原话告诉所有人。”
她一字一顿:“因公牺牲是死得活该,烈士孩子是低人一等。”
“机关托儿所一边拿着煤矿的拨款,一边贬低着挖煤的工人。”
“所有乌城矿工都应该知道这件事,知道他们一锹一铲运出的煤,到底养活了什么人。”
无人说话,现场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羞愧,有人恼怒,有人担忧,也有人无动于衷。
脑子转得快的那位老师试图阻拦:“贺明华姐姐,有事好商量,没必要把事闹得这么大……”
她话没说完,就被余老师抢话:“拦什么拦,王老师别管她!我倒要看看她能掀起什么浪!”
王老师急得直跺脚:“嗨,和你都说不清!”
余老师听了觉得很不舒服,什么叫和她说不清?
但对方比她早几年来单位,她不能像呵斥年轻老师一样去呵斥王老师,只好忿忿地白她一眼。
然而,当看到贺明珠要带着弟弟离开,余老师立刻又觉得是自己吵赢了,得意洋洋翘起尾巴。
“走得好,算你还有自知之明!赶紧的,矿猴儿就不配留在机关托儿所!”
另一位年纪大的老师不赞同地看她一眼。
“老余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余老师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有哪儿说的有问题,却见那位王老师,急匆匆拔腿去拦贺家姐弟。
“贺明华姐姐,你先别走,等一下……”
余老师嗤之以鼻:“等什么等,贺明华已经被开除了!”
“谁说的开除!”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男声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是托儿所所长。
“余老师,谁批准你随便开除学生了?!”
原来是有机灵的老师,早在余老师嚷嚷起来时,就偷偷跑去找托儿所所长。
躲在办公室里的所长也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吵闹声,余老师尖锐的声音像一把锥子,从太阳穴直直扎进他的脑壳里。
所长原本是
不想出面的,随她们去吵,一个矿工家的孩子而已,就算是矿长批的条子,但他的托儿所里最不缺的就是领导家长,一点小事而已,能闹多大?
但后面余老师越说越过分,眼见要挑起矿工和机关托儿所之间的矛盾,他就再也躲不下去,不得不出来平息事端。
所长不快而威严地瞪视一圈:“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不上课了也不管学生了?!回各自教室去!”
等老师们都散去,他对贺明珠和余老师说:“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余老师虽然泼,但到底有三分怵领导。
她一扫之前的威风劲儿,不情不愿地拜托年轻同事帮忙看会儿班。
贺明珠却一动不动。
“所长同志,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赶时间带我弟弟去矿上呢。”
所长头疼。
他刚刚在办公室就听出来了,这个贺明华的姐姐可是相当不好惹。
别看年纪小,但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一句都埋了雷。
偏偏余老师是个蠢的,愣是把雷踩了个遍,比他娘的探测仪还精准!
贺家姑娘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眼神清凌凌的,像一块冰。
贺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不好惹的硬茬子啊!
所长头更疼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
所长先对余老师说:
“余老师,你身为老师,怎么能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存在这样的歧视人的行为!”
余老师想争辩,却被所长拿话拦下。
“你和贺明华姐姐吵架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也是个老同志,难道不知道无心的气话也伤人吗?”
“我知道你是为学生着急,但正是因为学生有缺点,所以才更需要老师的教育。怎么能因为学生没被家里教好,就轻易放弃呢?”
无心的气话。
学生没被家里教好。
所长在关键词上充满暗示性地加重语气。
余老师也是人精,虽然对待没背景的人时简单粗暴,但在需要心计的时候,她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因此,即使余老师极不服气,并不理解为什么所长要替贺明珠说话,但还是顺着所长的暗示,忍气吞声道:
“所长您说的对,是我太着急了,太想把学生教好,被家长拿话一激,才气得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这确实是我有些冲动了,但也不能怨我,谁让贺明华和他姐姐太气人了……”
所长满意又不满意,但总算这锅甩出去一半。
他又对贺明珠说:“我知道你家里父母去世后,你的压力太大了,没心情管教弟弟。但教育是需要学校和家长的共同合作,而不是指望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就一送了之。”
“再怎么说,你弟弟不该和同学打架,你也不该和老师吵架。要是家长都像你一样冲动,学校还怎么开展工作?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所长弯下腰,和蔼地要伸手去摸贺小弟的脸蛋。
贺小弟下意识往后缩,不让他碰到自己。
——这个老男人笑得好恐怖哦,就像故事里咯吱咯吱吃小孩手指头的虎姑婆。
所长动作顿了顿,笑容不变,直起身来。
“你看你弟弟自从来了托儿所后,是不是变胖了,也变懂事了?这都是余老师的功劳。她像对待自家孩子一样对待学生,虽然有时候脾气急,但本心是好的,希望你不要误会。”
像上辈子一样,所长说:“你也给余老师道个歉吧”
贺明珠没说话。
她盯着所长看,直把所长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贺明华姐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所长按捺不住,先开口道。
“咱们把话说开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贺明珠终于开口。
“过去?”
“要怎么过去?”
她奇异道:“这位余老师,她对我父母的侮辱,对所有矿工和家属的侮辱,您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忽略了吗?”
“我的父亲是因公牺牲的英雄,在她口中却成了死得活该;
矿工是乌城矿务局的主人,可矿工的孩子却不配和领导的孩子待在同一家托儿所。”
“所长同志,你觉得这个事要怎么过去呢?”
来源:今年流行自作多情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