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把虾仁扔进碗里的声音重了些。
我正在厨房里给儿子剥虾,虾线滑腻,带着一股海水的腥甜。
周明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又急又虚,像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
“小书,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上动作没停,只是把虾仁扔进碗里的声音重了些。
“爸……爸他,把家里的保姆……肚子搞大了。”
“哪个保姆?”我脑子嗡的一声,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还能哪个,刘晓翠啊。”
刘晓翠,二十二岁,来我们家给公公做保姆刚满三个月。
我停下手,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指尖,那股腥味却怎么也冲不掉,反而钻进了心底。
“所以呢?”我声音平静得可怕。
“爸说要负责,要跟她结婚。”周明在那头几乎带上了哭腔,“他们现在就在医院,B超单都出来了,八周了。”
八周。
我算了算日子,正好是她来我家的第一个月。
好家伙,这不叫打工,这叫精准扶贫,一步到位。
我关掉水龙头,擦干手,对客厅里看动画片的儿子说:“豆豆,妈妈出去一下,你自己玩会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老人身上特有的那种淡淡的药味。
公公坐在走廊长椅上,局促不安,六十八岁的人了,脸上竟有一种少年人闯了祸的羞赧。
刘晓翠坐在他旁边,低着头,手轻轻抚着还很平坦的小腹,侧脸看过去,睫毛长长的,显得楚楚可怜。
看见我,公公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小书,你来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刘晓翠面前。
她抬起头,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像只受惊的小鹿。
“B超单呢?”我问。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折叠过的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看着上面的孕囊数据,心里冷笑。
戏倒是做足了全套。
“恭喜啊,爸。”我把B超单还给她,转向公公,“老来得子,双喜临门。”
公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怎么说话的!”
“我说话直。”我拉过一张空椅子坐下,和他们保持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现在打算怎么办?是您搬出去跟她住,还是她搬进您那屋?”
“什么叫我搬出去!”公公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那是我家!她当然是搬进来住!”
“行。”我点点头,“那她的身份,就是我婆婆了?”
“是!”公公梗着脖子,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刘晓翠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叔叔,别跟姐姐吵,是我不好。”
一口一个“叔叔”,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可真甜。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别叫姐姐,按辈分,我得叫你一声妈。”
刘晓翠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公公气得指着我:“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爸,别激动,您有高血压。”我语气缓和下来,像个通情达理的晚辈,“结婚是大事,我跟周明没意见。但是,有些事得提前说清楚。”
我转向刘晓翠,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第一,你嫁给爸,是来当老婆,不是当保姆。所以,以前四千五的保姆工资,没了。”
刘晓翠的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第二,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之一,跟爸住一间房,吃穿用度,都从爸的退休金里出。”
公公的退休金一个月三千五,除了日常开销,还要吃药,根本剩不下什么。
“第三,”我看着她开始变化的脸色,继续说,“你现在是我名义上的长辈,是周明的妈,再伸手问我们要钱,那就是啃小,传出去不好听。”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公终于听明白了,“你是要我们喝西北风去?”
“爸,您误会了。”我慢条斯理地解释,“您和她结婚,是你们两个人的新开始,我们做儿女的,理应孝敬。”
我顿了顿,看着刘晓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样吧,我们每个月,额外给你们两千块钱,作为生活费。算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
“两千?你打发叫花子呢!”公公气得直哆嗦。
我没理他,只是盯着刘晓翠:“你觉得呢?”
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算计,但很快又被那种柔弱可怜所掩盖。
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她要掀桌子了。
结果,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听姐姐的。”
连公公都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她这是以退为进,觉得只要进了这个家门,以后有的是办法拿捏我们。
可惜,她算盘打错了。
我站起身:“行,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什么时候办手续,通知我们就行。我先回去了,豆豆还在家。”
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明把车停在路边,见我出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你没跟爸吵架吧?”
“吵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也谈妥了。”
“谈妥了?”
“嗯,我答应了。以后每个月给他们两千生活费。”
周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小书,还是你通情达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周明,你知道刘晓翠为什么会答应吗?”
“为什么?她……她可能是真心喜欢爸吧。”他说这话时,自己都没底气。
“因为她觉得,现在只是权宜之计。只要进了门,生了孩子,这个家迟早是她的天下。”
周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而你,就是她通往康庄大道上,最需要攻破,也最容易攻破的那个堡垒。”我发动了车子。
油门踩下去,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窗外的霓虹一闪而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从那天起,我家的天,就变了。
公公和刘晓翠没去领证,用公公的话说,是“等孩子生下来,双喜临门一起办”。
但这并不妨碍刘晓翠以女主人的姿态,正式入住了我家。
她搬来的那天,只提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廉价塑料声。
我正在客厅陪豆豆搭乐高,她进来后,先是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我没应。
她有些尴尬,转头对公公说:“叔叔,我住哪间?”
公公指了指自己那屋:“当然是跟我住。”
然后他又指了指客房:“你先把东西放那儿,我那屋……我再收拾收拾。”
我心里冷笑,老头子还知道要脸。
刘晓翠倒也乖觉,提着箱子进了客房,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块抹布,开始擦桌子。
“晓翠,你别动,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公公立刻紧张地过去夺下抹布。
“没事的叔叔,我闲不住。”她笑得温顺又贤惠。
晚饭是我做的,四菜一汤。
刘晓翠一上桌,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公公碗里。
“叔叔,您多吃点,补补身体。”
然后又给自己夹了一块,吃得津津有味。
从头到尾,她没看我一眼,也没看周明一眼,更没看桌上的豆豆。
仿佛我们一家三口,是她和公公这顿“二人世界”的背景板。
豆豆举着小勺子,眨巴着眼睛问我:“妈妈,奶奶为什么不给我夹肉?”
他口中的奶奶,是我过世多年的婆婆。
我还没说话,公公就板起脸:“豆豆,乱叫什么!这是你刘奶奶!”
豆豆被吓得一哆嗦,嘴一撇就要哭。
我把儿子揽进怀里,轻声哄着,然后抬起头,看着公公:“爸,豆豆没叫错。”
“在我心里,周明的妈只有一个。至于这位,”我瞥了一眼刘晓翠,“豆豆可以叫她刘阿姨,或者……小妈。”
“你!”公公气得拍了桌子。
刘晓翠立刻眼圈一红,站起来:“姐姐,你别生叔叔的气,都是我不好。我……我不吃了。”
说完,她就捂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跑回了房间。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公公冲我吼完,也追了过去。
饭桌上,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和一桌子渐渐变凉的饭菜。
周明叹了口气:“小书,你何必呢……”
“我何必?”我打断他,“周明,今天我退一步,明天她就能骑到我脖子上。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自己选。”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说这么重的话。
他愣住了,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那天晚上,公公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再没打开。
我知道,战争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觉,就被客厅的说话声吵醒。
是公公和刘晓翠。
“晓翠啊,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叔叔,我想喝豆浆,吃油条,还想吃点酸的。”刘晓翠的声音又软又糯。
“好,等着,我马上去!”
我看了眼手机,早上六点。
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
等我七点半起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豆浆,油条,小笼包,还有一碟酸萝卜。
全是给刘晓翠准备的。
我和周明、豆豆的早餐,是冰箱里的牛奶和面包。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热了牛奶,烤了面包。
吃饭的时候,刘晓翠坐在我对面,小口地喝着豆浆,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瞟我。
那是一种带着炫耀和挑衅的目光。
我假装没看见。
吃完饭,我把两千块钱放在桌上。
“爸,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
公公看了一眼,没拿,反而说:“小书啊,你看,晓翠现在怀孕了,嘴刁,想吃点好的。这两千块,恐怕不太够。”
来了,这么快就开始了。
“是不太够。”我点点头,“所以你们得省着点花。”
“你——”
“爸,”我看着他,“当初说好的两千,刘阿姨也点头了。做人得讲信用。我跟周明赚钱也不容易,要还房贷,要养豆豆,以后豆豆上学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公公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刘晓翠在旁边柔柔地开口了:“姐姐说得对,叔叔,是我想得不周到。两千就两千,我们省着点花就是了。”
她又来这套。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真以为,靠这种小恩小惠的“懂事”,就能收买人心?
接下来的日子,刘晓翠把“懂事”和“贤惠”发挥到了极致。
她每天变着花样给公公做好吃的,把公公哄得眉开眼笑。
她抢着做家务,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公公拦着不让她做。
她对我,对周明,永远都是一副温顺恭敬的样子,姐姐长,姐夫短。
小区里的大妈们都开始夸公公有福气,找了个这么年轻漂亮又贤惠的“小媳妇”。
公公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每天在小区里遛弯,腰杆都挺得笔直。
只有我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她娘家的困难。
“姐姐,我弟弟要结婚了,女方要十万彩礼,我爸妈都快愁白了头。”
“姐姐,我妈身体不好,常年吃药,一个月就好几百。”
我一边看着基金的走势图,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是吗?那挺不容易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等了半天,没等到我“你缺钱吗我借你”的下文,脸上的表情有点挂不住。
过了两天,家里的洗衣机坏了。
周明打电话叫了维修师傅,师傅检查后说,是电机烧了,得换。
“换一个多少钱?”我问。
“原装的八百,普通的五百。”
“换普通的。”我说。
这时候,刘晓翠从房间里出来,幽幽地说:“姐姐,洗衣机还是用原装的好吧,耐用。我们家以前那个,就是图便宜,用两年就坏了。”
我看了她一眼:“我们家这个,用了八年了。”
周明在旁边打圆场:“就换原装的吧,不差那三百块钱。”
我没说话,直接微信转了五百给师傅:“师傅,换普通的。”
周明愣住了。
刘晓翠的脸色更是难看。
等师傅走了,周明把我拉到卧室,压低声音说:“小书,你当着外人的面,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就三百块钱!”
“这不是三百块钱的事。”我看着他,“周明,这是一个态度问题。今天我能在洗衣机上让步,明天她就能在冰箱、电视上做文章。这个家的开支,到底谁说了算?”
“可爸和晓翠都在……”
“他们在又怎么样?”我反问,“这个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房贷是我在还。他们只是住在这里。什么时候,客人可以对主人的消费指手画脚了?”
我这句话,说得又重又狠。
周明彻底没声了。
他知道,我戳到了他的痛处。
这件事之后,刘晓翠消停了几天。
但很快,她又想出了新招。
她开始对豆豆献殷勤。
“豆豆,来,刘奶奶给你买了新玩具。”
“豆豆,想不想吃冰淇淋?刘奶奶带你去买。”
豆豆毕竟是小孩子,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
很快,他就“刘奶奶、刘奶奶”地叫上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好发作。
我不能阻止别人对我的孩子好。
直到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豆豆正在吃一根棒棒糖。
我随口问:“豆豆,谁给你买的糖?”
“刘奶奶。”豆豆口齿不清地说。
“妈妈不是说过,要少吃糖,对牙齿不好吗?”
“可是刘奶奶说,男孩子,吃点糖没关系。”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找到正在阳台晒太阳的刘晓翠。
“谁让你给他吃糖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无辜的表情:“姐姐,我看豆豆想吃,就给他买了。小孩子嘛,不就是图个开心。”
“我儿子的规矩,轮不到你来破坏。”我冷冷地说,“以后,离我儿子远一点。”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她眼圈又红了,“我只是想对豆豆好,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疼。”
“我儿子有奶奶,轮不到你来当。”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不留情面。
公公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刘晓翠在哭,立刻指着我骂:“林殊!你还有没有良心!晓翠对豆豆那么好,你居然这么对她!你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才甘心!”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我。
“爸,这个家,到底是谁在搅?”我气笑了,“是她,一个外人,试图破坏我教育孩子的规矩!您要是不明事理,就别怪我把话说绝了!”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把您的‘小媳妇’管好。再有下次,就不是吵一架这么简单了。”
说完,我拉着豆豆回了房间,把门反锁。
那天晚上,周明回来,看到家里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跟他说了。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小书,要不……我们搬出去住吧。”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悲凉。
“周明,这是我们的家。凭什么,要我们搬走?”
“可是这样下去,天天吵架,也不是办法啊。”
“所以,你的解决办法,就是逃避?”我问他,“把我们自己的房子,让给一个外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老公,我知道你夹在中间难做。但你得明白,我们才是一家人。这个家,是我们的底线。”
他走过来,抱住我。
“我知道,小书,我知道。”
我知道他懂,但他做不到。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孝顺的儿子,不敢忤逆自己的父亲。
而我,必须逼他做出选择。
大概是吵架吵累了,接下来一个月,风平浪浪。
刘晓翠不再主动招惹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养胎。
公公对我也爱答不理。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和周明,豆豆,像一个独立的小家庭。公公和刘晓翠,像另一对。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过着各自的生活。
这种诡异的和平,在第一个大反转节点,被彻底打破。
那天是个周末,我带豆豆去上早教课。
刚下课,就接到周明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小书,你快回来!晓翠摔倒了!流了好多血!”
我心里一沉,立刻带着豆豆打车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客厅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迹。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公公抱着刘晓翠,哭得像个孩子:“晓翠,你撑住,你和孩子千万不能有事啊!”
刘晓翠脸色惨白,虚弱地靠在公公怀里,嘴里还在说:“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脑子“嗡”的一声。
关我什么事?
周明跑过来,脸色煞白地看着我:“小书,到底怎么回事?爸说……是你推了她。”
“我推她?”我简直要被气笑了,“我从早上八点就带豆豆出门了,我拿什么推她?我有分身术吗?”
“可是……”
“可是什么!”我看着他,“周明,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
医护人员冲进来,用担架把刘晓翠抬走了。
公公指着我的鼻子,眼睛通红:“林殊!你这个毒妇!要是我的孙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说完,他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
周明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血,一脸纠结。
“你先带豆豆回房间。”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去调小区的监控。”
我们家门口的走廊,是对着电梯的,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周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对,监控!”
一个小时后,周明拿着手机,脸色铁青地回到家。
“怎么样?”我问。
他把手机递给我。
视频里,清晰地显示着。
我早上八点零五分,带着豆豆出门。
从那之后,一直到十一点救护车来,我们家的门,再没有打开过。
而在十点四十五分左右,刘晓翠自己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看,然后又缩了回去。
紧接着,过了大概五分钟,就听到了公公在屋里的大喊声。
一切,不言而喻。
这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目的,就是为了栽赃我。
我拿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周明,你现在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爸口中‘善良贤惠’的好媳妇!”
周明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大概从没想过,人心的险恶,可以到这种地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盯着他。
“我……我去找爸说清楚!”
“不用了。”我拦住他,“你现在去,他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等他自己冷静下来再说。”
“那晓翠她……”
“她?”我冷笑一声,“她最好是孩子没事。要是孩子真没了,这出戏,才叫唱绝了。”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晚上,周明从医院回来,告诉我,刘晓翠只是动了胎气,孩子保住了。
“爸让她住院观察几天。”
“他信了你的话?”我问。
周明摇摇头:“我把监控给他看了。他……他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但他拉不下那个脸,去承认自己看错了人,更拉不下脸来跟我道歉。
“他让你跟我说什么了吗?”
“他让我……让我别跟你计较,说晓翠还年轻,不懂事。”
我气得直接笑了出来。
“不懂事?二十二岁的人,能策划出这么一出大戏来陷害我,这叫不懂事?周明,你爸是眼瞎心盲,你也跟着一起糊涂吗?”
“小书,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我把抱枕狠狠砸在沙发上,“今天她敢演戏摔倒,明天她就敢抱着孩子跳楼!这个家里,有她没我!”
我又一次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周明。
这一次,他没有再沉默。
“小书,我们搬出去。”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T有的坚定,“这个房子,我们不住了。我们另外租个房子,或者……去你爸妈家住一段时间。”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个决定。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站在了我这边。
看着他疲惫而坚定的脸,我心里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了。
我走过去,抱住他。
“好。”我说。
我们不需要逃跑。
但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重新思考,如何面对这场荒唐的战争。
我们真的开始看房子。
周明的意思是,在豆豆幼儿园附近租一个两居室,暂时过渡。
我没同意也没反对。
我在等一个时机。
等公公和刘晓翠,把他们的底牌,全部亮出来。
刘晓翠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回来了。
回来之后,她就像个真正的“太后”,每天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公公伺候得无微不至。
家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
他们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视我们一家三口的存在。
那两千块钱的生活费,我照给。
但我也开始记账。
今天买了只老母鸡给刘晓翠炖汤,一百二。
明天买了进口樱桃,八十。
后天刘晓翠说想做个孕妇按摩,三百。
月底一算,光是花在刘晓翠身上的钱,就超了五千。
这还不算公公自己的开销。
钱从哪儿来?
我没问,周明也没问。
我们都在等。
终于,月底房贷扣款日的前一天,公公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这是“摔倒事件”后,他第一次主动跟我们说话。
“周明,你出来一下。”他站在门口,没看我。
周明出去了。
我在屋里,听着客厅里他们父子俩的对话。
“爸这个月……手头有点紧。你先……先拿一万块给我。”
“爸,您的退休金呢?”
“都花了。晓翠怀孕,要营养,哪样不要钱?”公公的语气理直气壮。
“可是……我们说好的,一个月两千……”
“两千够干什么!买只鸡都不够!”公公的声音大了起来,“周明,我养你这么大,现在让你拿点钱,你怎么就这么费劲?你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又是这套道德绑架。
我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爸,周明没忘。忘了的是您。”我平静地说,“您忘了您说过,要和刘晓翠女士,共建你们自己的小家庭。”
“你!”
“一万块,没有。”我斩钉截铁,“但是,我可以给您指条明路。”
我把我的记账本,拍在桌上。
“这个月,刘晓翠的营养费,一共是五千三百二十块。你们的生活费是两千。超支了三千三。这笔钱,算是我们孝敬您的。”
“从下个月开始,我们会把两千块生活费,准时打到您的卡上。至于其他的开销,你们自己想办法。”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有啊。”我笑了笑,“刘晓翠不是还有弟弟要结婚,妈妈要看病吗?这么大的开销,她以前当保姆的工资,肯定不够吧?”
我看着公公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说:“我猜,她应该不止一份收入来源吧?比如,找几个像您一样‘心地善良’的叔叔,同时‘谈谈感情’?”
我这句话,完全是诛心之论。
没有任何证据,纯属猜测。
但有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公公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
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您自己心里清楚。”我收起账本,“爸,您年纪大了,别到最后,人财两空,还帮别人养了孩子,那才叫晚节不保。”
说完,我拉着周明,回了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似乎都能听到公公粗重的喘息声。
那天晚上,公公的房间,第一次传出了争吵声。
声音不大,断断续续。
是公公在质问,刘晓翠在哭泣和辩解。
我和周明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
我们都知道,我那番话,起作用了。
第二天,公公找到周明,给了他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的积蓄。你先拿着,家里的开销,从这里面出。”
周明没接。
“爸,这钱您自己留着养老。我们说好了搬出去,房子留给您和……刘阿姨。”
公-公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慌乱。
“搬……搬出去?你们要去哪?”
“还没想好,先租个房子。”
“胡闹!”公公急了,“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去外面租房子,像什么话!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家!”
他又提到了“面子”。
“爸,面子重要,还是一家人的安宁重要?”周明看着他,平静地问。
公公哑口无言。
从那天起,他看刘晓翠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溺,而是多了一丝审视和怀疑。
刘晓翠大概也感觉到了,开始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更加殷勤。
但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弥合。
我以为,日子就会在这样诡异的拉锯战中,一直持续到孩子出生。
直到第二个,也是最关键的那个反转,毫无征兆地到来。
那是一个周五,我提前下班,顺路去社区团购买的自提点,拿我订的冷链海鲜。
排队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前面两个大妈在聊天。
“哎,你听说了吗?住咱们小区12号楼那个小保姆,就是给老周家当保姆那个。”
“哪个?哦,就是那个年轻漂亮的?”
“对!听说她老家来人了,是她哥,在小区门口跟一个男的打起来了!”
“为什么打架啊?”
“听说是为了钱!她哥好像欠了那男的不少钱,那男的找上门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竖起了耳朵。
“欠钱?她不是傍上老周了吗?老周家看着挺有钱的啊。”
“谁知道呢?反正打得可凶了,后来被保安拉开了。我听那男的骂,说她弟弟拿她的B超单,到处骗钱,说她怀了哪个大老板的孩子,让人家‘投资’!”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B超单……骗钱……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型。
我立刻放弃了排队,转身就往小区门口跑。
门口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几个保安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我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问:“师傅,刚才怎么了?这么热闹。”
一个年轻的保安认识我,叹了口气说:“林姐,别提了。还不是你家那位‘新婆婆’的娘家人。她哥欠了高利贷,人家找上门了,在门口闹事,差点报警。”
“高利贷?”
“可不是嘛。听说数目还不小。”
我谢过保安,转身往家走。
我的脚步很稳,但我的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回到家,家里没人。
我给周明打电话,他说他带着豆豆在楼下玩。
公公和刘晓翠,应该就是处理她哥那摊子事去了。
我走进客房,那是刘晓翠之前住过,现在堆放杂物的地方。
她的那个半旧的行李箱,还塞在床底下。
一个念头,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鬼使神差地,我把那个箱子拖了出来。
箱子没有上锁。
我打开它。
里面是一些廉价的衣物,还有一些女孩子的零碎用品。
我翻了翻,在箱子最底层,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夹层。
我拉开夹链。
里面,是一个牛皮纸袋。
我倒出来,几张纸,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全是B超单。
足足有五六张。
上面的名字,都不是刘晓翠。
但孕周,从六周到十二周不等。
而其中一张,孕八周的,上面的数据,和我当初在医院看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医院的名字和医生的签章。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她手里的B超单,是假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怀孕!
或者说,她不能确定,自己怀的是谁的孩子!
所以她用一张假的B超单,稳住我公公,给自己争取时间。
而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居然拿着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B超单,去外面招摇撞骗!
我拿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
愤怒,荒唐,还有一丝后怕。
如果不是今天我恰好听到,如果不是我一时兴起……
这个家,就要被这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
我把那些B超单,一张一张,用手机拍了下来。
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
我把行李箱塞回床底,恢复原样。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前所未有的冷静。
刘晓翠,你的死期,到了。
晚上,公公和刘晓翠回来了。
两个人都很疲惫,脸色难看。
刘晓翠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晚饭桌上,一片死寂。
吃完饭,我把周明叫到书房。
我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
他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平静。
他只是看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想怎么做?”他问我。
“明天,你请个假。”我说,“我们,开个家庭会议。”
第二天上午,豆豆送去了幼儿园。
我把公公和刘晓翠,叫到了客厅。
“今天请大家坐下,是想解决一些问题。”我开门见山。
公公一脸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刘晓翠则低着头,手下意识地护着小腹。
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周明。
周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走到刘晓翠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肚子。
“晓翠,你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爸的吗?”
他问得直接,又残忍。
刘晓翠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周明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怎么能怀疑我……”
“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周明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哥哥拿着你的B超单,去外面骗钱,说你怀了大老板的孩子!你敢说你不知道?”
刘晓翠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公公也愣住了:“周明,你说什么?”
“爸,您自己问她!”周明指着刘晓翠,“问问她,她到底有没有怀孕!问问她,她给我们的那张B超单,是不是真的!”
公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刘晓翠。
刘晓翠彻底慌了,她抓着公公的胳膊,哭着说:“叔叔,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我真的怀了你的孩子!我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我冷笑一声,拿出我的手机,点开相册。
“那你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
我把手机,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一张张B超单的照片,轮番播放。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孕周。
刘晓翠看着那些照片,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瘫坐在沙发上,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
公公也看到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想起了我当初那句“人财两空,还帮别人养孩子”的警告。
现在,一语成谶。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手机,声音嘶哑地问刘晓翠。
刘晓翠不说话,只是哭。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来替她说吧。”我收起手机,看着已经面如死灰的公公。
“她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她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假B超单,骗了您,也骗了我们。目的,就是为了进这个家门,图我们家的钱。”
“她赌您爱面子,赌周明心软,赌我会被她逼走。”
“她甚至不惜自导自演一出摔倒的苦肉计,来陷害我。”
“爸,您以为您找到了真爱,找到了晚年的依靠。其实,您只是她众多‘备胎’里的一个,是她通往富贵生活的一块踏脚石!”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公公的心上。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里。
“爸!”周明赶紧过去扶他。
“叔叔……叔叔你听我解释……”刘晓翠也慌了,爬过来想拉公公的手。
“滚!”公公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她的手,吼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眼睛里,是全然的失望,愤怒,和被愚弄后的羞耻。
刘晓翠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再没有了之前的楚楚可怜,只剩下绝望和不甘。
事情,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
“报警吧。”周明说,“她这是诈骗。”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
我走到刘晓翠面前,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孩。
“你走吧。”我说,“今天就搬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
“不为什么。”我淡淡地说,“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好自为之。”
其实,我是为了公公。
如果报警,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小区,甚至整个城市。
公公一辈子最好面子,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和羞辱。
我再恨他糊涂,他也是周明的父亲,豆豆的爷爷。
这个家,不能散。
刘晓翠看着我,眼神复杂。
她挣扎着站起来,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进了客房。
十分钟后,她拖着那个半旧的行李箱,走了出来。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扫过周明,扫过我,最后,落在了沙发上那个失魂落魄的老人身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咕噜咕噜”的廉价塑料轮子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直到大门关上,公公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像个迷路的孩子。
周明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家庭战争,终于以这样一种荒诞而惨淡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们没有搬家。
公公病了一场,大病之后,像是变了个人。
他不再管家里的事,不再对我们的生活指手画脚。
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听收音机。
偶尔出来,看到我,眼神里会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愧疚,也是感激。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家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前,更加和谐。
周明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试图两边讨好的“三明治丈夫”。
他开始有主见,有担当,真正扛起了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陪我一起教育豆豆,会在我累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
我们之间的感情,仿佛经历了一场淬炼,变得更加坚固。
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散步,看到一个年轻的妈妈,因为孩子要买一个昂贵的玩具而发愁。
周明忽然感慨地说:“小书,以前我总觉得,钱够花就行,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
“现在我才明白,有些和气,是虚假的。真正的家庭,不是没有矛盾,而是在面对矛盾时,我们能站在一起。”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手。
“觉悟挺高啊。”
他嘿嘿一笑,搂住我的肩膀。
“都是老婆大人教得好。”
豆豆在前面草地上追着蝴蝶,笑声像银铃一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忽然想起刘晓翠。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也许,她回了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了。
也许,她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继续寻找着她的“踏脚石”。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我,守住了我的家,守住了我的底线,也赢回了我的爱人。
生活总爱开出其不意的玩笑,但守住底线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来源:聪明的百香果一点号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