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故乡的唢子与谷香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5 02:06 1

摘要:黄土塬的风,从六七十年代的沟沟峁峁吹过,裹挟着老槐树的清香与谷物的醇厚,把父亲的唢子声,刻进了崇信县每一个庄稼人的记忆深处。那时的农业社,是黄土坡上最紧密的共同体,父亲作为生产队副队长,没有显赫的头衔,却专管秋麦粮食归场的大小事宜——从收割、运输到晾晒、入囤,

故乡的唢子与谷香

许建忠

黄土塬的风,从六七十年代的沟沟峁峁吹过,裹挟着老槐树的清香与谷物的醇厚,把父亲的唢子声,刻进了崇信县每一个庄稼人的记忆深处。那时的农业社,是黄土坡上最紧密的共同体,父亲作为生产队副队长,没有显赫的头衔,却专管秋麦粮食归场的大小事宜——从收割、运输到晾晒、入囤,每一个环节都离不开他的调度与操劳,他的身影,藏在金黄的麦浪里、吱呀的车辙中、饱满的粮囤旁,维系着几十号人的收成与期盼。

天刚蒙蒙亮,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父亲的唢子声就响彻了塬面。“嘀——嘀——”清脆的调子穿透晨雾,掠过沟壑,惊醒了沉睡的窑洞。社员们揉着惺忪的睡眼,摸黑扛起镰刀、拎起木叉,踩着露水草叶往麦田或谷场聚拢。晨光熹微中,父亲的身影站在田埂前头,他的目光扫过沉甸甸的麦穗、饱满的谷穗,那目光里有焦灼,有盘算,更有对丰收的期盼。秋麦归场是全年最吃紧的活计,父亲作为专管这事的副队长,得把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谁负责收割、谁负责拉运、谁负责翻晒、谁负责入囤,全凭他的唢子调度与现场分派。

张老汉快六十了,腰杆弯得像张弓,收割庄稼实在吃力。父亲看着他,嗓门洪亮地喊:“张老汉,今天去场院翻晒麦子,把摊开的麦秸多翻几遍,别捂坏了!”翻晒粮食不用下田弯腰,中午还能在向阳的场边晒晒太阳,这份照顾,张老汉心里明镜似的,每次接了活,都要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副队长,麦子保管晒得干透!”接着,父亲转向两个二十出头的后生:“李娃、狗蛋,套上架子车去东坡拉谷子,今天得拉完三车,晚上记工分看趟数!”两个后生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撸起袖子就往饲养站跑,拉粮是实打实的重活,坡路崎岖,架子车装满谷子沉甸甸的,一天下来胳膊腿都像散了架,但没人敢抱怨——父亲的安排,关乎全队的收成,容不得半点马虎。

谁家有难处,父亲也看在眼里。要是谁家媳妇刚生了娃,或是老人卧病在床,没法去田头拉运粮食,父亲总会松口:“你先在家照护,晌午后去场院帮着扬场,工分不少你的。”就这一句话,能让社员记好一阵子。黄土坡上的人实在,懂得感恩,父亲的这点“通融”,不是徇私舞弊,而是藏在硬规矩里的软心肠,像塬上的清泉,滋润着归场时节的忙碌与疲惫。

晌午过后,日头正烈,场院上却热闹非凡。父亲穿梭在麦垛与谷堆之间,眼睛盯着摊开的粮食,时不时吆喝几句:“把麦子摊匀点,别扎堆!”“风正好,赶紧扬场,别等会儿变天!”他手里拿着木叉,时不时帮着翻几下,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粗布褂子,却顾不上擦。归场的粮食最怕淋雨,父亲每天都要盯着天色,只要云层稍厚,他就赶紧吹起急促的唢子,招呼社员们抢收。“嘀嘀嗒嗒”的唢子声变得急促,社员们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扛起木叉、拿起扫帚,往场院聚拢,手脚麻利地把摊开的粮食归拢、装袋,等粮食安全入囤,父亲才松一口气,抹一把脸上的汗,露出欣慰的笑容。

傍晚时分,在中庄的队铺(人习惯地称为工分房),记工员摊开记工簿,握着圆珠笔等候,社员们围成一圈,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父亲的嘴——归场的工分由父亲核定,谁收割得多、谁拉运得勤、谁晒场仔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王秀英,今天割麦子割了三亩,记十分!”“赵建国,拉谷车跑了四趟,记九分!”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没人敢当场顶撞。在崇信县的黄土塬上,工分就是社员的“命根子”,一个壮劳力满工分一年能分三百多斤粮食,差一分就少两三斤。而归场时节的工分,更是关乎全年收成的关键,父亲心里有杆秤,既不偏袒,也不苛刻,让人心服口服。

有次社员老王拉谷车时偷了懒,少跑了一趟,被父亲看在眼里。晚上记工分时,父亲直接说:“老王,今天少跑一趟,记七分。”老王急了:“副队长,我家里四个娃等着粮食呢!”父亲沉下脸:“归场的活是给全队干的,少跑一趟就少拉一车粮,工分不能含糊。明天多跑两趟,给你补回来。”老王没话说,只能点头应下。第二天,他果然起得更早,拉了五趟谷车,父亲看在眼里,晚上如实给记了满分,老王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谁都知道,父亲的工分册,记着劳动的多少,也藏着公平与公正,跟着他干,心里踏实。

全队的归场用具,也由父亲统一调度。架子车、木叉、扫帚、扬场锨,还有储存粮食的粮囤,都是队里的宝贝。父亲每天都要清点一遍,看看农具有没有损坏,粮囤有没有漏雨。春播时的种子、秋收后的粮食,都要存放在粮囤里,父亲每天都要去查看,用手摸摸粮食的干湿,看看有没有霉变。要是谁想私用归场用具,得先跟父亲打招呼:“副队长,我家柴火不够,想用架子车拉点,用完就还。”要是不耽误归场,父亲总会点头;要是正赶上拉粮、晒场的关键时候,他就会说:“等归场结束再用,现在农具紧俏,耽误了粮食谁负责?”再急也没法子,只能等着。

最让人揪心的是归场时遇到阴雨天。崇信县十年九旱,可偏偏在秋麦归场时,偶尔会遇到连阴雨。有年秋收,麦子刚割完摊在场院,就下起了小雨,父亲急得直跺脚,赶紧吹起唢子,招呼社员们抢收。雨越下越大,父亲带头扛起麻袋,把麦子往粮囤里装,社员们也跟着忙活,雨水打湿了衣服,泥点溅满了裤腿,却没人退缩。等最后一袋麦子入囤,父亲才发现自己的鞋早就陷在泥里,脚也泡肿了,可看着满囤的粮食,他却笑了:“还好没耽误。”

那时的生产副队长,没工资没官衔,住的也是土窑洞,吃的也是粗粮饭,可父亲手里握着全队秋麦归场的“收成权”。他的权力不是来自文书任命,而是来自社员们的信任与依赖,来自黄土塬上沉甸甸的谷物与生计。权力越大,责任也越重。要是误了归场时机、要是粮食霉变、要是农具出了问题,全队人都得跟着受饿。所以每天夜里,父亲家的煤油灯总会亮到深夜,他盘算着明天派谁去收割、谁去拉运、谁去晒场,盘算着粮囤够不够用、农具够不够使。风吹过窑洞的窗棂,带着塬上的寒意,他却毫无睡意,直到把所有事情都盘算妥当,才吹灭油灯,枕着黄土塬的风声睡去。

如今,六七十年代的农业社早已成为历史,父亲的唢子也不知遗失在了何处,曾经那个专管秋麦归场的生产副队长,也已经去世多年。但在崇信县的黄土塬上,关于他的记忆从未消散。他的权力,不是高高在上的威压,而是藏在烟火日常里的担当;他的身影,不是光鲜亮丽的传奇,而是黄土坡上最朴实的底色。他用一双粗糙的手,调度着归场的岁月,守护着全队的收成,维系着一个时代的秩序与温情。

风掠过塬面,仿佛又传来当年的唢子声,清晰而遥远。那些关于收割、拉运、晒场、入囤的往事,就像塬上的年轮,刻在了黄土里,刻在了庄稼人的基因里,也刻在了崇信县的历史深处。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也是父亲的担当,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

来源:平凉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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