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孟瑶,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中秋节!一年就这么一次,你不回家,像话吗?”
01
“妈,我今晚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轻又快,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坚决。
我握着手机,看着一桌子菜,心里那点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孟瑶,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中秋节!一年就这么一次,你不回家,像话吗?”
“哎呀,妈,我都多大了,就是个节而已。我跟程宇约好了,他一个人也挺可怜的,我们一块过。”
程宇,程宇,又是程宇。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已经好几年了。
我女儿的男闺蜜。
一个从大学开始就形影不离的男孩。
“他可怜?他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可怜的?孟瑶,你别忘了,你还有爸妈!我们俩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菜,等你等到现在,你跟我说你不回来了?”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
旁边的老孟,也就是孟瑶她爸,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小点声。
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妈,你别这样,我就是陪朋友过个节,你非要上纲上线的。”孟瑶的语气里也带了些不耐烦,“程宇他家里情况特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
“特殊?他家再特殊,比得上你的家吗?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跟你爸?”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说了,再说又要吵起来了。就这样啊,我挂了。”
“喂?孟瑶?孟瑶!”
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气得手都在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无法无天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孟建辉,我丈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好了好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别跟她置气。”
“我能不置气吗?”我指着那一桌子菜,眼圈都红了,“你看看,这螃蟹是你托人专门从海边运回来的,她最爱吃的。这桂花藕,我一大早就起来做的。还有这个汤,我炖了五个小时!”
“结果呢?人家一句话,为了个外人,就不回来了!”
孟建辉叹了口气,没说话,默默地坐回餐桌旁,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放进我碗里。
“吃吧,别等了,菜都凉了。”
我哪里吃得下。
看着对面那副空着的碗筷,心里堵得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
我和老孟两个人,守着一桌子为三个人准备的盛宴,沉默地对坐着。
电视开着,里面是热热闹闹的中秋晚会,主持人的笑声和祝福声,衬得这个家愈发冷清。
“你说,她跟那个程宇,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孟建辉扒拉着碗里的饭,“还能是什么关系,同学,朋友呗。”
“朋友?”我冷笑一声,“有整天腻在一起的朋友吗?过节都不回家,要去陪的‘朋友’?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那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我觉得,她就是谈恋爱了,不好意思跟我们说!”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那个程宇,我见过照片,瘦瘦高高的,戴个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指不定背地里怎么把我女儿哄得团团转呢。”
“行了,方敏,”孟建辉放下筷子,“女儿大了,就算真谈恋爱了,也是她的自由,我们当父母的,别管那么宽。”
“我管得宽?”我声音又大了,“我是她妈!我不管她谁管她?万一她被骗了怎么办?那个程宇到底是什么家庭背景,什么人品,我们一概不知!她就把一颗心都扑上去了,这多危险!”
孟建辉不说话了,只是闷头喝酒。
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们夫妻俩,一辈子勤勤恳恳,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想着她将来能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女儿的心好像被另一个男人占满了,连家都成了第二选择。
那种失落和担忧,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晚会结束了,新闻也播完了,电视剧都开始放了。
桌上的菜,已经彻底凉透了,蒙上了一层凝固的油。
我和老孟谁都没再动过筷子。
我们就那么坐着,谁也不说话,好像都在等。
等一个不可能响起的门铃声,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惊喜。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了十二点。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中秋节,就这么过去了。
孟建辉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桌上的碗筷。
他把那些几乎没动过的菜,一盘一盘地倒进垃圾桶。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倒了干什么?明天还能热热吃。”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等了,”孟建辉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倒了,就不想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心底最后的那点念想,也随着那些被倒掉的饭菜,一起没了。
这个家,好像从女儿离开去上大学的那天起,就一天天空旷起来。
而今天,这个冷清的节日,更是让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个我们以为永远是避风港的家,在女儿心里,或许已经不再是第一位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孟瑶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
一张照片,昏黄的灯光下,两只手,捧着一小块月饼。
配文是:“愿岁岁平安。”
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一看就是男人的。
是程宇的。
我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揪紧了。
02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孟建辉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
他把昨天倒掉的剩菜又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正放在锅里热。
我看着那堆混在一起的菜,心里一阵反胃,更多的是心酸。
“你这是干什么?都倒了还捡回来。”
“倒了可惜了,”他头也不回地说,“你一口没吃,我一口没吃,都是好好的。热热还能吃。”
我知道他是心疼钱,更是心疼我昨天那番辛苦。
我们俩默默地吃着这顿迟来的“中秋剩宴”,谁也不提昨天的事,但那份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发呆,鬼使神差地又拿起了手机。
我想给孟瑶打个电话,想问问她,质问她,可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按下去。
我怕又是一场争吵,怕听到她不耐烦的声音。
于是,我点开了她的社交账号,开始像个侦探一样,翻看她所有的动态。
她和程宇的合影很多,多到让我这个当妈的都觉得嫉妒。
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旅游,一起做课题,甚至连吃个饭都要拍一张。
照片里的孟瑶,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是我在家里很少见到的样子。
而那个叫程宇的男孩,总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我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哪里是男闺蜜?这分明就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我把一张他们俩在海边的合影放大,照片里,程宇的胳膊轻轻地搭在孟瑶的肩膀上,姿态亲密无间。
我把照片拿给孟建辉看,“你看看!你还说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能这样吗?”
孟建辉推了推老花镜,看了半天,才说:“看着是关系挺好的。”
“何止是好!”我把手机一摔,“我看她魂都快被这小子勾走了!不行,我得想个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给骗了!”
“你想怎么办?”
“我去她学校看看!”我下了决心,“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程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建辉皱了皱眉,“你这样突然跑过去,瑶瑶会不高兴的。”
“她已经让我不高兴了!我管她高不高兴!”我铁了心,“就这么定了,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我跟单位请了假,买了最早一班去往女儿城市的高铁票。
孟建辉拗不过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太冲动,有话好好说。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憋着一股劲。
三个小时的高铁,我坐立不安。
我甚至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个场景:我冲到他们面前,指着程宇的鼻子,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者我拉着孟瑶,苦口婆心地劝她,让她远离这个男人。
下了高铁,我凭着记忆,打车去了孟瑶的大学。
我没有提前告诉她,我就是要搞个突然袭击。
到了学校,“瑶瑶,在干嘛呢?”
等了十几分钟,她才回:“在上课啊,妈,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问问。你好好上课。”
我收起手机,心里冷笑一声。上课?我才不信。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找到她的学院教学楼。
可大学太大了,我一个中年妇女在里面瞎转,显得格格不入。
问了几个学生,才大概知道了方向。
我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希望能“偶遇”他们。
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孟瑶。
她背着双肩包,正从一栋楼里走出来。
而她身边,果然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
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的T恤,正是照片里的程宇。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我看到他们俩并排走着,孟瑶在说话,程宇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那画面,竟然有几分美好。
可我心里只有警惕。
他们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去图书馆,而是径直朝着校门口走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要去哪?
我悄悄地跟了上去,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
他们出了校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我也赶紧拦了一辆,对司机说:“师傅,跟着前面那辆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但还是发动了车子。
“大姐,捉奸啊?”
我脸一红,“别瞎说,那是我女儿。”
车子在市区里穿行,越开越偏。
周围的建筑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老旧居民楼。
最后,前面那辆车在一个看起来很破败的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孟瑶和程宇下了车,走进小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他们已经同居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差点没厥过去。
我付了钱,也赶紧下了车,快步跟了进去。
这个小区很老,墙皮都脱落了,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看着他们走进了一栋单元楼,消失在拐角。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楼道里很暗,声控灯也坏了。
我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我听到楼上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孟瑶的声音。
“程宇,你慢点。”
我加快了脚步,悄悄地走到三楼,看到一扇虚掩着的门。
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我凑到门缝前,偷偷往里看。
屋子里的景象,让我瞬间愣住了。
03
屋子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平米,家徒四壁。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光线很暗,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程宇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了床边,然后慢慢地躺了下去,脸色看起来很苍白。
孟瑶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桶,倒了一碗汤出来。
“快,趁热喝了,我今天特地给你加了红枣和枸杞。”
她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耐心。
程宇靠在床头,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孟瑶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怎么样?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事,”程宇的声音很虚弱,“老毛病了。”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情侣约会,更不是什么甜蜜的同居生活。
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病房。
孟瑶照顾着程宇喝完汤,又拿出药,一颗一颗地数好,配着温水让他吃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出课本。
“好了,你休息一会儿,我把今天老师讲的重点再给你过一遍,不然你考试要挂科了。”
程宇看着她,眼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复杂又沉重。
“孟瑶,谢谢你。”
“谢什么,”孟瑶白了他一眼,“我们是朋友嘛。你别想那么多,安心养病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我这样,一直在拖累你……”
“程宇!”孟瑶打断了他,“你再说这种话,我可就生气了。什么叫拖累?当初要不是你,我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现在你生病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别忘了,我们是‘革命战友’。”
她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但程宇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躲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生病?
程宇生了重病?
所以,中秋节那天,孟瑶不是为了和男朋友约会,而是为了来照顾一个生病的朋友?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误会了我的女儿,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她。
我甚至还像个疯子一样跟踪她,偷窥她。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屋子里,孟瑶开始给程宇讲课,声音压得很低,很有耐心。
程宇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提出问题。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束,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里飞舞。
这个破旧、狭小的房间里,两个年轻人,一个在病床上,一个在床边,一问一答,画面安静又和谐。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卑劣的偷窥者,打扰了这份宁静。
我悄悄地后退,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走出那栋楼,站在阳光下,我还有些恍惚。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梦。
我掏出手机,手抖得厉害,给孟建辉打了个电话。
“喂,老孟。”
“怎么样了?看到人了吗?你没跟孩子吵架吧?”电话那头,孟建辉的声音很急切。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眼泪先掉了下来,“老孟,我好像……做错了。”
我把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孟建辉。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孟建辉才开口,声音沙哑,“那个男孩,病的很重吗?”
“看着很虚弱,脸色特别差。”
“瑶瑶她……一个人在照顾他?”
“嗯。”我哽咽着,“我看她照顾得挺熟练的,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们俩又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老孟和我一样,心里五味杂陈。
心疼,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担忧。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老孟问我。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区,“我不敢去见她,我没脸见她。”
“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别急,也别去打扰孩子。等她晚上回学校了,你再找机会跟她好好谈谈。”
挂了电话,我在小区门口的石凳上坐了很久。
我想起了孟瑶在电话里说的那句“程宇他家里情况特殊”。
我想起了她不耐烦的语气,或许那不是不耐烦,而是一种焦急,一种不想让我们担心的掩饰。
我这个做妈妈的,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女儿的难处,反而一味地指责她,怀疑她。
我真是太失败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看到孟瑶从楼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锁好门,又朝着楼上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我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那天晚上,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瑶瑶,妈妈来你这儿了,明天有空吗?想见你一面。”
这次,她几乎是秒回:“妈?你怎么突然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没事,就是想你了。明天中午,我们在学校门口的餐厅见吧。”
“好。”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中午,我提前到了约好的餐厅。
没多久,孟瑶就来了。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眼圈也这么重。”
一句话,让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拉着她在位子上坐下,点了她爱吃的菜。
“瑶瑶,对不起。”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孟瑶愣住了,“妈,你说什么呢?”
“中秋节那天,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跟你发脾气,不该怀疑你。”
孟瑶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她低下头,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水。
“妈,都过去了,我也有不对,不该冲你嚷嚷。”
“不,”我摇摇头,“是妈妈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没有真正去关心你。那个程宇……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听到“程宇”两个字,孟瑶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妈,你……你怎么知道?”
04
“我昨天……看到你们了。”我艰难地开口,脸上火辣辣的,“我去了你们学校,然后……跟着你去了那个小区。”
孟瑶的脸色瞬间变了。
从诧异,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委屈和愤怒的表情。
“你跟踪我?”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瑶瑶,你听我解释,我……”
“解释什么?”她打断我,眼圈红了,“解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解释你为什么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妈,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为了谈恋爱连家都不要的坏女孩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对不起,瑶瑶,是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餐厅里人来人往,服务员端着菜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们这一桌的气氛,却像是凝固了。
孟瑶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桌上。
我看着她,心疼得像是被刀割。
我伸出手,想去拍拍她的背,却被她躲开了。
“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我多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混蛋,妈妈不该怀疑你。”我语无伦次,“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担心我?”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给你丢人?担心我找个你们不满意的男朋友?”
“不是的,瑶瑶……”
“程宇他不是我男朋友!”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引得邻桌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过命的兄弟。他现在病得很重,我不能不管他。”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小心翼翼地问。
孟瑶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白血病。”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感冒发烧,或者得了什么慢性病,但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严重的病。
“怎么……怎么会这样?”我的声音都在抖,“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三下学期,快一年了。”孟瑶说,“一开始只是经常低烧,浑身没劲,我们都以为是累的。后来去医院一查,就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那……那他家里人呢?”我急忙问,“他爸妈呢?”
孟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是个孤儿。”
又是一个重磅炸弹。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一对夫妻领养。但是那对夫妻,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出车祸都走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打拼,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又得了这样的绝症。
这个叫程宇的男孩,他的人生,也太苦了。
“所以,这一年,都是你在照顾他?”我终于明白了。
孟瑶点了点头。
“化疗的副作用很大,他经常吃不下东西,吐得很厉害。我得看着他,给他做点有营养的。他的医药费,除了医保报销一部分,剩下的都是靠学校的补助,还有我们同学凑的。他租的那个小房子,也是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凑钱给他租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哽咽着问,“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扛着,你怎么不跟家里说?”
“我怎么说?”孟瑶苦笑了一下,“跟你说,我最好的朋友得了白血病,是个孤儿,没钱治病?然后呢?让你们跟我一起发愁吗?你们挣钱也不容易,我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
“而且,”她顿了顿,看着我,“我说了,你会信吗?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编个理由骗你们的钱,拿去跟‘男朋友’挥霍?”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是啊,以我之前的态度,如果她真的说了,我大概率是不会信的。
我会觉得,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愧疚,自责,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的女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她不仅要完成自己的学业,还要照顾一个重病的同学,还要为他的医药费发愁。
而我,作为她的母亲,不仅没有给她任何支持,反而还在背后怀疑她,指责她,甚至做出跟踪这种丢人的事。
我简直不配当一个母亲。
“瑶瑶,”我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躲开,“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家里有。缺多少,妈给你。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妈……”孟瑶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那个……治疗方案是怎么样的?医生怎么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实的问题。
“医生说,化疗只能暂时控制,最好的办法是做骨髓移植。”
“那找到配型了吗?”
孟瑶摇了摇头,“在骨髓库里找了,没有合适的。他也没有亲人……”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绝望。
我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没有合适的配型,那就意味着……
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顿饭,我们俩都没吃几口。
结完账,孟瑶说要带我去看看程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去看看那个男孩,那个让我女儿如此牵挂的男孩。
也想当面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05
我们再次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区。
白天看,这里比晚上更显萧条。
墙角的青苔,阳台上晾晒的褪色衣物,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下棋的老人。
孟瑶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袋水果,然后领着我上楼。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我的心跳得很快,手心里全是汗。
孟瑶拿出钥匙,轻轻地打开了门。
“程宇,我回来了。你看谁来了。”
屋子里还是那股淡淡的药味。
床上的男孩听见声音,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看到我,明显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局促。
“阿……阿姨好。”他挣扎着想要下床。
“别别别,你快躺好!”我连忙走过去,把水果放在桌上,“别动,你身体不好,快躺着。”
我这才算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男孩。
他真的很瘦,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但他长得很干净,眉眼清秀,戴着眼镜,透着一股书卷气。
很难把眼前这个虚弱的男孩,和我之前在照片里看到的那个阳光开朗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病痛,真的能把一个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阿姨,对不起,中秋节那天……让您和叔叔担心了。”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充满了歉意。
我心里一酸。
这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在为我们的事道歉。
“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点,“是我们该说对不起。阿姨之前……误会你们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轻轻“嗯”了一声。
孟瑶看我们俩气氛尴尬,赶紧打圆场。
“妈,你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屋子里唯一的椅子被孟瑶拿给我坐,她自己则坐在了床边。
我看着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程宇,阿姨问你,你这病,医生怎么说?后续的治疗,有什么打算吗?”
程宇沉默了一下,才说:“还在等,等合适的骨髓源。”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但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难受。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本该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却要每天面对死亡的威胁。
“费用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瑶瑶是我的女儿,你是瑶瑶最好的朋友,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阿姨和叔叔会想办法的,你只管安心治病。”
程宇猛地抬起头,眼里写满了震惊。
“不,阿姨,不行的!我不能用你们的钱!我已经给孟瑶添了太多麻烦了,我不能再……”
“什么叫麻烦?”我打断他,“看着朋友有难,伸把手,这不叫麻烦,这叫情义。你要是真把瑶瑶当朋友,就把我们也当成你的家人。家人之间,不说这些。”
我的话说得很坚决。
程宇的眼圈 red了,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旁边的孟瑶,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个小出租屋里出来,我的心情无比沉重。
我立刻给孟建辉打了电话,把程宇的情况,还有我的决定,都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老孟沉默了很久。
“方敏,你想好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骨髓移植,后续的抗排异治疗,是个无底洞。”
“我想好了,”我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老孟,我今天见到那个孩子了。他太可怜了,也太懂事了。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我就……”
我说不下去了。
“我们养瑶瑶这么大,不就是希望她成为一个善良、有情有义的人吗?现在她做到了,我们当父母的,怎么能拖她的后腿?”
“我看到那个孩子,就像看到了咱们瑶瑶一样。要是躺在病床上的是瑶瑶,我们砸锅卖铁也得救她。现在,只是换了个人,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孟建辉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我听你的。”他说,“家里的存款,还有我那点理财,加起来大概有六十多万。我明天就去银行,全取出来,给你打过去。”
“好。”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几乎是我们半辈子的积蓄。
但我不后悔。
钱没了可以再挣,但一条年轻的生命,要是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孟瑶。
她抱着我,哭了很久。
“妈,谢谢你,谢谢你和爸爸。”
“傻孩子,跟爸妈说什么谢。”我拍着她的背,“以后,有什么事,不准再一个人扛着了,听见没有?天塌下来,有爸妈给你顶着。”
“嗯!”她重重地点头。
那一刻,我们母女俩之间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急着回家。
我留了下来,用老孟打过来的钱,先给程宇换了一个好一点的单身公寓,至少阳光充足,干净整洁。
然后我每天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变着花样地给他做饭,煲汤。
我看着他把一碗汤都喝完,心里就觉得特别满足。
程宇的话很少,但他会默默地把我做的饭都吃光,会在我离开的时候,轻声说一句“阿姨慢走”。
孟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心事重重,强颜欢笑的女孩了。
有了我们的支持,她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钱的问题解决了,程宇的身体状态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也稳定了一些。
我们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奇迹。
等待骨髓库传来好消息。
半个月后,好消息真的来了。
医院打来电话,说在中华骨髓库里,找到了一个初步匹配的志愿者。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孟瑶激动得又哭又笑,抱着我直蹦。
我和老孟在电话里,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开眼了!”
我们都以为,这是苦尽甘来。
只要后续的高分辨配型和体检都通过,程宇就有救了。
那几天,是我们所有人最开心,最充满希望的日子。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一周后,医院的电话再次打来。
我满心欢喜地接起,听到的,却是一个让我如坠冰窟的消息。
“孟女士,很遗憾地通知您,对方志愿者的高分辨配型结果出来了,有几个点位不符,配型失败了。”
“另外,我们刚刚接到消息,那位志愿者……因为个人原因,也撤销了捐献申请。”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世界,瞬间安静了。
06
“妈,怎么了?是不是医院打来的?结果怎么样?”
孟瑶从房间里跑出来,脸上还带着期待的笑容。
我看着她那张充满希望的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然后消失,最后,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所取代。
“不……不会的……”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初配成功了吗?怎么会……”
她的话没说完,人就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希望这个东西,有多么美好,在它破灭的时候,就有多么残忍。
我走过去,蹲下身,抱住她颤抖的肩膀。
“瑶瑶,别哭,别哭……我们再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我的安慰,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
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等待下一个渺茫的希望,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天晚上,我给孟建辉打了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坏消息。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怎么……就撤销了呢?”他喃喃自语,“人都找到了,怎么就变卦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对于那个志愿者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寻常的决定。
但对于程宇来说,这等于直接宣判了死刑。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孟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整天魂不守舍。
她不再笑了,话也变得很少。
很多次,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程宇那边,我们暂时瞒着他,只说结果还没出来。
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
他没有问,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那个小小的公寓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看着两个孩子被折磨的样子,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我甚至开始偷偷地求神拜佛,把所有能想到的神仙都拜了一遍。
我只求,能有奇迹发生,能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一天晚上,我给程宇送完饭,回到我和孟瑶租的房子。
推开门,发现孟瑶不在。
我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心里一慌,赶紧出门找她。
我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又去了她平时爱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就在我快要急疯了,准备报警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孟瑶打来的。
“喂?瑶瑶!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妈,”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哭了很久,“我在程宇家楼下。”
我松了口气,赶紧往那边赶。
我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找到了她。
她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孤单又可怜。
“大晚上的,不回家,坐在这干什么?”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
“胡说什么呢?”
“我什么都做不了,”她哽咽着说,“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我救不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瑶瑶,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我不甘心!”她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才二十二岁,他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的人生,凭什么就要这么结束?”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妈,医生说了,亲属之间的配型成功率是最高的,尤其是直系亲属。可是他没有……他一个亲人都没有。”
她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紧紧地攥在手里。
“妈,你看这个。”
她把手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块小小的玉佩。
那块玉佩看起来很旧了,颜色是温润的白色,上面雕刻着一个很复杂的图案,像是一个“辉”字的变体。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程宇身上唯一的信物。”孟瑶的声音很低,“当年他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襁褓里就只有这块玉佩。他的养父母说,这可能是他亲生父母留下的唯一线索。”
我拿起那块玉佩,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凉意。
那个“辉”字,雕刻得龙飞凤舞,很有特点。
“他被发现的地方,是在一个叫凤溪镇的地方,”孟瑶继续说,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妈,你说,我们能不能去那个地方找找?说不定……说不定能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只要找到他们,程宇就有救了!”
我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心里却是一片悲凉。
凤溪镇……
中国叫这个名字的镇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时隔二十多年,仅凭一块玉佩,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的亲生父母,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希望太渺茫了。
可是,看着女儿那张充满祈求的脸,我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我准备开口,想一些委婉的措辞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孟建辉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开了免提。
“喂,老孟。”
“方敏,你跟瑶瑶在一起吗?”孟建辉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有些急促,又有些颤抖。
“在呢,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说,那个孩子的玉佩上,刻着一个‘辉’字?”
我愣了一下,“是啊,你怎么……”
“那个镇子,是不是叫凤溪镇?”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其荒谬,却又让我无法控制的猜想,瞬间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低头,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块玉佩。
旁边的孟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紧张地看着我。
“老孟,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到孟建辉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我瞬间魂飞魄散的话。
“方敏,二十三年前,我和前女友分手的地方,就是凤溪镇。她当时送给我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说那是我们孩子的信物……”
07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胸腔,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孟建辉在电话里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句“我们孩子的信物”。
我们……孩子……信物……
我像个机器人一样,缓缓地低下头,看着掌心里的那块玉佩。
那个龙飞凤舞的“辉”字,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无比刺眼,像一个巨大的烙印,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妈?妈!你怎么了?”
孟瑶的喊声把我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我看到她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显然,她也听到了电话里的一切。
“你爸……他……”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没有挂断,孟建辉还在那头,呼吸声粗重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方敏,你听我说,”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当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我们分手的时候,她说……她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得像刀子,“你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孟建辉,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冲着电话怒吼,积攒了半辈子的温顺和贤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孟建辉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
一个俗套又狗血的故事。
在他和我认识之前,他有过一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叫林月。
两个人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林月的父母嫌弃当时的老孟没钱没工作,死活不同意。
最后,林月在家里的巨大压力下,选择了妥协,和老孟提了分手。
分手那天,就在那个叫凤溪镇的地方,她哭着塞给老孟一块玉佩,说是家里祖传的,她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给他,留个念想。
老孟当时伤心欲绝,没多想就收下了。
后来,他把那块玉佩扔进了河里,想彻底告别过去。
再后来,他通过亲戚介绍认识了我,我们结婚,生下了孟瑶。
二十多年,他再也没有听过林月的任何消息。
他以为,那个女人,那段感情,早就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儿子。
一个被他血缘上的母亲抛弃,又被命运捉弄,如今正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线的儿子。
“那个玉佩……是一对的。”孟建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上面刻着我们俩的名字,一个‘辉’,一个‘月’。我当时……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挂了电话。
我没有力气再听下去了。
我看着眼前的孟瑶,她也看着我。
我们母女俩的脸上,是同样的震惊和茫然。
这个信息量太大了,大到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我那个老实本分,一辈子没跟我红过脸的丈夫,竟然有一个私生子。
而这个私生子,就是我女儿心心念念,我们全家倾尽所有想要去救的程宇。
这叫什么?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唐,最狗血的剧本!
“妈……”孟瑶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那……那程宇他……他是我哥?”
“别叫我妈!”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冲着她吼道,“你们……你们姓孟的,都合起伙来骗我!”
“我没有!”孟瑶也哭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
她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她能知道什么呢?
她也是个受害者。
我们俩,都被蒙在鼓里。
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我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让我快要窒息的真相。
孟瑶在后面追我,拉着我的胳膊。
“妈,你去哪?妈!你别这样!”
“你别管我!”我甩开她的手。
巨大的背叛感和荒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想到我这二十多年的婚姻,想到我们一家三口平静的生活,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掏心掏肺地对待我的丈夫,我的女儿。
我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拿出了半辈子的积蓄。
结果呢?
结果我是在为我丈夫的私生子买单!
我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双腿发软,才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夜风很凉,吹得我浑身发抖。
手机一直在响,是孟建辉打来的,也是孟瑶打来的。
我一个都没接,直接关了机。
我需要冷静,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后半夜,孟建辉竟然找到了我。
他开了一夜的车,从家里赶了过来。
看到他那张憔悴不堪,写满愧疚和痛苦的脸,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
我冲上去,对着他的胸口又打又骂。
“孟建辉!你不是人!你骗得我好苦啊!”
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躲,就那么站着,任由我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眼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往下流。
“对不起,方敏,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瑶瑶……”
我打累了,骂累了,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走过来,想抱我,被我一把推开。
“别碰我!”
我们俩就在那个凌晨的公园里,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现在……打算怎么办?”我终于哭够了,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
“医生说了,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的概率最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想……去做个配型。”
我心里一抽。
“所以,你认了?”
他点了点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管我认不认,他都是我的儿子。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是啊,他不能。
虎毒还不食子。
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可我呢?
我该怎么办?
接受这个事实?
接受我的丈夫,有一个和我女儿差不多大的私生子?
接受我们未来的生活里,要多出这么一个人?
我做不到。
“孟建辉,”我站起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去救他,我们就离婚。”
08
我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孟建辉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气氛冷到了冰点。
我承认,我说出这句话,带着赌气的成分。
我想用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用这个完整的家,来逼他做一个选择。
选我,还是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
这是一个残忍的选择,我知道。
可那一刻,被背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孟建辉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他的眼神里,有痛苦,有挣扎,有哀求,还有我看不懂的绝望。
最后,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方敏,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但是,我不能不去救他。”
“离婚的事,等……等我救了他,我净身出户,房子,存款,都给你和瑶瑶。”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他选了。
他没有选我。
或者说,在这道选择题面前,他根本没有选择。
血缘,是多么可怕又强大的东西。
它可以让一个男人,抛下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去为一个从未谋面的儿子,堵上一切。
我惨笑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好,孟建辉,我成全你。”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按了快进键。
孟建辉没有再试图跟我解释或者求情。
他直接去了医院,做了DNA鉴定,又做了骨髓配型。
结果出来得很快。
DNA鉴定结果,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确认亲子关系。
骨髓配型结果,全相合。
程宇,不,现在应该叫孟宇了。
他,有救了。
当孟瑶把这个消息告诉病床上的程宇时,那个一直很平静的男孩,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失声痛哭。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有救了。
而捐献者,是孟瑶的爸爸。
他抓着孟建辉的手,一遍遍地说着“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孟建辉看着他,老泪纵横,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里面那幅“父子相认”的画面,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没有进去,我也不想进去。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手术安排得很快。
手术前一天,孟瑶来找我。
她瘦了很多,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妈,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我没有回答她。
“妈,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我也一样。可是……程宇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
“爸爸他也很痛苦,他这几天,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晚上也睡不着觉。他不是不爱你,不爱这个家,他只是……他只是没办法。”
“我知道。”我还是那两个字。
孟瑶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妈,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看着她,心里一软,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
我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身边。
“瑶瑶,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跟程宇也没关系。这是我跟你爸之间的问题。”
“那你……真的要跟爸爸离婚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离婚。
这样的欺骗和背叛,我无法原谅。
可是我的情感,却在叫嚣着不舍。
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们之间,早就不只是爱情了,更多的是亲情,是习惯。
要我把他从我的生命里彻底割裂出去,就像是割掉我身上的一块肉,会疼,会流血。
手术那天,我还是去了。
我没有进手术室的等候区,只是远远地,站在走廊的尽头。
我看到孟建辉和程宇,被一前一后地推进了手术室。
孟瑶守在门口,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说手术很成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孟瑶喜极而泣。
我靠在墙上,身体也软了下来。
不管我心里有多少怨恨,在生命面前,我还是希望他们都好好的。
孟建辉和程宇被推了出来,送进了不同的病房。
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孟建辉。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我看到他眼里的疲惫和愧疚。
我没有走过去,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出院那天,我去给孟建辉办了手续。
他恢复得还不错。
程宇那边,也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情况很稳定。
我们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打开家门,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只是落了些灰尘。
“方敏,”孟建辉先开了口,声音沙哑,“离婚协议,我请律师写好了,你看一下,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我接过来,却没有打开。
“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他说,“以后,我就在外面租个房子住,方便照顾……程宇。”
我看着他,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
他的头发白了好多,背也更驼了。
这段时间,他承受的压力,不比我少。
“孟建辉,”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二十多年前,你还会和那个林月分手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说,“我只知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没有瑶瑶,我的人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他看着我,眼里有我熟悉的温柔和依恋。
我的心,突然就那么一酸。
我把手里的离婚协议,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孟建辉震惊地看着我。
“方敏,你……”
“婚,不离了。”我转过身,不让他看到我泛红的眼眶,“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那个程宇,我们可以认,可以管。但是,他不能住进这个家,也不能喊我妈。”
“第二,你孟建辉,这辈子,下辈子,都欠我的。你要用你剩下的所有时间,来还。”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他压抑的,带着喜悦的哭声。
他走过来,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这一次,我没有再推开他。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回不去了。
那道裂痕,会永远存在。
但我也知道,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或许,时间会冲淡一切。
或许,不会。
谁知道呢?
我只是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
我靠在他的怀里,看着窗外,天,快亮了。
来源: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