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两室一厅,八十年代分的福利房,承载了我跟秀琴大半辈子的喜怒哀乐。
我叫老李,今年六十八。
老伴秀琴走了一年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
每一个小时,都像生了锈的铁砂,慢慢地、磨着我的心。
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两室一厅,八十年代分的福利房,承载了我跟秀琴大半辈子的喜怒哀乐。
可现在,它空了。
空得能听见回声。
我喊一声“秀琴”,回答我的是墙壁冷冰冰的回响,还有我自己那点可怜的、越来越嘶哑的嗓音。
以前秀琴在的时候,这屋子是活的。
早上五点半,厨房里就有动静,是她轻手轻脚地在熬粥。那股子米香味儿,混着水汽,能从门缝里钻进卧室,把我从梦里勾出来。
现在呢?
现在只有闹钟。尖锐的,没人情味的,一惊一乍的。
我常常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睁着眼,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是楼上漏水留下的,形状有点像秀琴的侧脸。
我就那么看着,一看就是半个钟头。
肚子饿了,就得自己爬起来。
冰箱里永远是乱七TAM八糟的。儿子大军上次来塞的速冻水饺,女儿丽丽上次来塞的牛奶面包,还有我自己买的、已经忘了日期的挂面。
随便对付一口。
水饺煮破了皮,面条煮成了一锅糊糊。
吃着吃着,就没了胃口。
碗堆在水槽里,能堆一个星期。不是我懒,是真的没劲儿。
一拿起那油腻腻的碗,就想起秀琴。她总是一边洗碗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腰上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小碎花围裙。
阳光从厨房窗户照进来,打在她身上,连那些油污都好像镀了层金光。
现在,我一进厨房,就觉得冷。
那股子馊味儿,是饭菜腐烂的味道,也是我这日子腐烂的味道。
人老了,不光是身体机能退化,连活着的兴致都在退化。
我试过给自己找事儿干。
去楼下公园跟老王他们下棋。
可下着下着,眼神就飘了。看着人家老两口手挽手散步,心里就跟针扎似的。
老王还总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李,想嫂子了?”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把“车”往前一拱,闷声说:“将军。”
将谁的军呢?
我自己的军。
把自己将死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
孩子们倒也“孝顺”。
大军一个礼拜一个电话,雷打不动。
“爸,身体还行吧?降压药按时吃啊。”
“吃了。”
“那就好。我这儿忙,先挂了啊。”
嘟嘟嘟。
通话时长,永远超不过一分钟。
丽丽呢,稍微好点,会用微信跟我视频。
“爸,你这胡子又该刮了啊,看着多没精神。”
“爸,你那衣服领子都黑了,怎么不洗洗?”
“爸,你别老吃外卖,不健康。”
我说我没吃外卖,是自己煮的。
她就叹气。
“爸,你那哪叫煮饭啊,叫喂猪。算了算了,下周末我带孩子回去看你。”
可下周末,永远有“下下周末”在等着。
她公司要加班,孩子要上补习班,老公要跟朋友聚会。
理由,永远比人先到。
我懂。他们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日子要过。
我这儿,是他们甩不掉的责任,是电话通讯录里一个需要定期检查的“任务”。
压倒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是每一根。
那天,我烧水,想着秀琴以前爱喝的茉莉花茶。
水壶放在燃气灶上,我就回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抗日神剧,手撕鬼子,一枪打八百里。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一股子焦糊味儿把我呛醒。
我冲进厨房,整个屋子都是黑烟,水壶已经烧干了,壶底都红了。
我手忙脚乱去关火,一不小心,胳膊撞在滚烫的壶身上。
“嘶——”
那一下,烫得我钻心。
我看着胳膊上迅速燎起的水泡,又看看满屋子的烟。
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涌了上来。
要是今天我没醒呢?
要是这火着起来了呢?
我一个人,死在这屋里,是不是得等尸体臭了,才有人发现?
我扶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厨房的地上,又冷又硬,还有点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滴的油。
我就那么坐着,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一个快七十的老头子,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真的不能了。
第二天,我拄着拐杖,去了附近一家家政公司。
那地方不大,墙上贴满了“金牌月嫂”、“高级育婴师”的介绍。
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接待了我。
“大爷,您需要什么服务?”
我有点张不开口,感觉这事儿挺丢人的。一个大男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我想找个……钟点工。”
“做饭?打扫卫生?”
“对。”
“一周几次?一次几小时?”
我犹豫了。
一周几次?
我天天都需要。
我需要一个人,在我烧水的时候,能提醒我别忘了关火。
我需要一个人,能让我每天都吃上一口热乎的、像样的饭。
我需要这屋子里,有点人声。
“我想找个……住家的。”我改了口。
小姑娘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重新打量我。
“大爷,住家保姆费用可不低啊。”
“多少钱?”
“看您的要求了。一般的,也得五六千。”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退休金一个月七千多,秀琴走后,这笔钱就全归我了。听着不少,可要花五六千请个保姆,剩下的钱,也就够我买药和日常零花了。
万一再生个病……
我有点退缩了。
“那……不住家的呢?就白天来,做两顿饭,收拾收拾屋子。”
“这种也有。朝九晚五,做午饭和晚饭,顺便打扫。一个月四千五左右。”
四千五。
这个数,我还能接受。
“行。那就这种。”我下了决心。
“您有什么具体要求吗?比如年龄、籍贯之类的。”
“没啥要求。”我摆摆手,“人老实,手脚麻利就行。”
“好的大爷,我们帮您匹配一下,有合适的阿姨了就通知您来面试。”
三天后,我接到了家政公司的电话。
让我去见一个阿姨。
姓周,叫周敏,四十出头。
我提前到了十分钟,坐在家政公司的小会客室里。
心里挺忐忑的。
跟相亲似的。
不,比相亲还紧张。相亲是两个人看对眼,这事儿,是我花钱,买一个陌生人进入我的生活。
门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外套,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稳,不躲不闪。
“李大爷,这是周敏周阿姨。”家政的小姑娘介绍道。
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她也冲我点点头,说了声:“大爷好。”
声音不高不低,很平和。
我打量着她。
四十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出来做保姆,想必家里条件不怎么好。
但她身上没有那种常见的愁苦相。
衣服虽然不新,但很整洁。指甲剪得短短的,里面没有一点污垢。
这让我对她有了点好感。
家政小姑娘在一旁叽里呱啦地介绍着周敏的履历。
“周阿姨是本地人,干这行五年了,经验丰富,上一家也是照顾老人,雇主评价特别好……”
我没怎么听,我只是看着周敏。
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等小姑娘说完。
我清了清嗓子,问了第一个问题。
“会做饭吗?”
“会。”她回答得很干脆。
“都……会做什么?”
“家常菜都会。您有什么口味偏好,可以说,我学。”
这回答,不卑不亢,挺好。
“身体怎么样?别干两天活儿,自己先病了。”我又问。
“有健康证。每年都体检,没问题。”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气氛有点尴尬。
还是周敏开了口。
“大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去您家里看看。了解一下具体的工作环境和您的生活习惯。”
这倒挺主动。
“行。那就……现在去?”
“可以。”
从家政公司到我家,走路也就十五分钟。
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
我走在前面,拄着拐杖,走得很慢。
她就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打量着我这个未来的“雇主”。
到了家门口,我掏钥匙开门。
手有点抖,钥匙插了几次都没插进锁孔。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
“大爷,我来吧。”
是周敏。
她的手很稳。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灰尘和剩饭剩菜的味儿扑面而来。
我老脸一红。
“家里……有点乱。”
周敏没说话,只是换了鞋,走了进去。
她没像我想象中那样,皱着眉头四处打量,或者露出一丝嫌弃。
她只是很平静地看了一圈。
客厅沙发上堆着我没洗的衣服。
茶几上是药瓶子和吃剩的橘子皮。
地板上蒙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灰。
她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水槽里那堆积如山的碗,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我这一年来的潦草。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我前两天胳膊烫伤了,不方便……”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周敏回过头,看了看我胳膊上包着的纱布。
“嗯。”她应了一声。
然后,她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阳光“哗”地一下涌了进来。
屋子里的灰尘,在光柱里疯狂地舞蹈。
“大爷,这房子朝向真好。”她说。
我愣住了。
我以为她会说“这房子真乱”,或者“这活儿可不好干”。
她却说,朝向真好。
就这么一句话,让我心里那点窘迫和难堪,忽然就散去了一大半。
“是……是挺好的。”我喃喃道,“秀……我老伴以前最喜欢这阳光。”
周敏没接我关于老伴的话茬。
她转过身,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大爷,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
“我看冰箱里还有点肉和鸡蛋。给您做个番茄炒蛋,再炒个肉末茄子,可以吗?”
她甚至没问我同不同意雇她。
就好像,她已经开始工作了。
我看着她,这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乱七八糟的家里,平静地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那一瞬间,我鼻子有点发酸。
已经……已经一年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行。”我哑着嗓子说。
周敏点点头,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
她从自己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条围裙。
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前面有个大口袋的围裙。
她熟练地系在腰上,然后走进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水声。
哗啦啦的,是她在洗那些碗。
我站在客厅里,有点手足无措。
这就算……开始了?
合同还没签,钱还没给。
我挪到厨房门口。
周敏的背影,在狭小的厨房里显得很利索。
她先把碗筷分门别类,泡在热水里。然后开始擦洗灶台,清理水槽。
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跟秀琴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秀琴也总是这样。
每次做饭前,都要先把厨房收拾利索。她说,看着敞亮,做饭的心情都好。
“那个……周敏啊。”我开口道。
“嗯?”她没回头。
“合同……还没签呢。”
“不急。”她说,“活儿干得好不好,您得先看看。您满意了,咱们再签。您不满意,我洗完这堆碗就走,不收您钱。”
我心里,对她又高看了一分。
这是个实在人。
也是个有底气的人。
中午十二点整。
周敏把两菜一汤端上了桌。
番茄炒蛋,黄澄澄的,上面撒了点葱花。
肉末茄子,油亮亮的,看着就下饭。
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饭是她用电饭锅新焖的,颗粒分明,冒着热气。
“大爷,吃饭了。”
我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一年了。
这是我这一年来,第一次在家里,看到一桌像样的饭菜。
我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
番茄的酸甜,鸡蛋的嫩滑,还有恰到好处的咸淡。
就是这个味儿。
跟我记忆里,家常菜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扒拉了一大口米饭,混着菜,送进嘴里。
好吃。
真的好吃。
不是饭店里那种放了很多味精调料的好吃,而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好吃。
我埋头猛吃,没注意到周敏就站在一边,没动筷子。
等我吃了半碗饭,才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不吃?”
“我回家吃。”她说,“公司规定,不能在雇主家吃饭。”
“什么破规定!”我有点恼火,“菜都做出来了,坐下一起吃!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周敏似乎有点犹豫。
“坐下!”我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可能是我这一年来,说过最硬气的话了。
周敏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去厨房拿了副碗筷,在我对面坐下。
她吃得很少,很安静。
一顿饭,我们俩没说几句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觉得特别踏实。
这屋子,好像又有了点烟火气。
吃完饭,我主动要去洗碗。
“我来吧。”周敏拦住了我,“这是我的工作。”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又把厨房的地拖了一遍。
等她从厨房出来,整个厨房就像新的一样。
灶台亮得能照出人影。
下午,她开始打扫卫生。
扫地,拖地,擦桌子,整理沙发上的衣服。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在我家里忙来忙去。
感觉很奇妙。
就像按下了快进键,看着这个家,一点点地,从衰败恢复到正常。
她干活的时候不怎么说话,但每做一件事,都会提前告知我。
“大爷,我要开窗通风了,您当心着凉。”
“大爷,我要整理一下这个柜子,里面有您重要的东西吗?”
这种尊重,让我觉得很舒服。
她不是一个冰冷的劳动机器,而是一个懂得边界感的人。
下午四点半,她开始准备晚饭。
晚饭是青椒肉丝,清炒白菜,还有一个排骨汤。
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闻着这股香味儿,竟然有点昏昏欲睡。
是一种久违了的,安逸的感觉。
五点整,周敏解下围裙。
“大爷,饭菜都在锅里温着,您一会儿趁热吃。我先下班了。”
“哦……好。”
她走到门口换鞋。
我突然想起来。
“今天……今天的工钱……”
“大爷,说了不急。”她回头笑了笑,“明天我九点过来。”
说完,她开门,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但感觉,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
桌子是干净的,地板是光洁的。
我走到厨房,掀开锅盖。
热气腾腾的饭菜,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我盛了一碗饭,一碗汤,坐在空无一人的餐桌旁。
吃着这可口的饭菜,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是满足,也是一点点的心酸。
原来,我所奢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餐一饭的温暖。
第二天,周敏准时九点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们签了合同。
一个月四千五,月结。试用期一个月。
我当场就想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
她拒绝了。
“大爷,规矩是规矩。干完活儿再拿钱,天经地义。”
我没再坚持。
我看得出来,她是个有原则的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了。
周敏像一个精准的钟表。
每天九点到,五点走。
她把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早上,她来了,我会喝上一杯热牛奶,吃上两个她包的菜包子。
中午,两菜一汤,荤素搭配,每天不重样。
晚上,她会把晚饭做好,有时候是面条,有时候是炒饭,够我一个人吃得舒舒服服。
我的衣服,她会分类洗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床单被罩,她会定期换洗,在太阳好的时候拿出去晒。
我甚至能闻到被子上那股阳光的味道。
我胳膊上的烫伤,她每天帮我换药,手法比社区医院的小护士还熟练。
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脸色红润了,走路有劲儿了,连下楼跟老王下棋,都能多赢他两盘。
老王咂咂嘴,一脸羡慕。
“老李,你这钱花得值啊!看你这精神头,年轻了十岁!”
我嘴上不说,心里美滋滋的。
何止是值。
简直是太值了。
四千五,买来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家,买来了三餐可口的饭菜,买来了我身体的健康。
更重要的,是买来了一种“正常生活”的感觉。
我不再是一个孤零零地等待凋零的孤寡老人。
我是一个,有人照顾的,体面的,老头儿。
我跟周敏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时候我看着电视里的新闻,会忍不住评论两句。
“你看现在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想当明星,谁还愿意进工厂当工人?”
她要是在旁边拖地,就会接一句。
“当明星来钱快嘛。”
“快有什么用?根基不稳,早晚得摔下来。”
“那也比在工厂累死累活,一个月挣几千块强。”
我们的对话,大多是这样,没什么营养,但一来一回的,让这屋子显得不那么寂寞。
我也慢慢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
她丈夫前几年出车祸没了,留下她一个人拉扯儿子。
儿子今年上高三,学习挺好,就是有点叛逆。
她出来做保姆,就是为了挣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等他考上大学,我就不干了。”有一次,她这么说。
“那大学四年呢?不要钱啊?”我问。
“那就再干四年。”她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心里有点感慨。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本难念的经。
她不说苦,但那份辛苦,我都看在眼里。
有时候中午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肉,我会让她多盛一点,用饭盒装起来。
“带回去给你儿子尝尝。”
她总是推辞。
“不用了大爷,他吃学校食堂。”
“食堂的哪有家里的好吃!拿着!”我把饭盒硬塞给她。
她拗不过我,只好收下。
第二天会给我带一小袋自己家种的青菜,或者几个鸡蛋。
“大爷,这是我妈在乡下种的,没打农药。”
一来二去,我们之间,好像多了一点除了雇佣关系之外的东西。
但那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我们都很有分寸地,维持着一种安全的距离。
她从不打听我的家事,比如我的退休金多少,这房子是谁的名字。
我也从不问她那些会让她为难的私人问题。
这种相处模式,让我觉得特别省心。
我甚至觉得,这比再婚找个老伴儿还舒坦。
找老伴儿,多麻烦啊。
两个家庭的磨合,子女的态度,财产的纠纷……
我楼下的老张,前年再婚,找了个比他小十岁的。
一开始也是蜜里调油,天天在小区里秀恩爱。
结果呢?
不到半年,就为了给女方儿子买婚房的事,闹得鸡飞狗跳。
老张的亲生闺女,直接杀到家里,指着那女人的鼻子骂她是骗子。
最后婚是离了,老张还被分走了一半的积蓄,气得住了半个月的院。
我可不想过那种日子。
我现在这样,多好。
我花钱,她出力。
我享受服务,她获得报酬。
银货两讫,互不相干,又互相需要。
没有感情的纠葛,没有家庭的牵绊。
我拥有一个家的“壳子”,和它所能提供的一切便利和温暖。
而我付出的,仅仅是四千五百块钱。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我甚至开始有点“依赖”周敏。
有一次她儿子感冒发烧,她打电话来请一天假。
“大爷,对不起,我今天可能过不去了。”
“没事没事,孩子要紧。”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咯噔”一下。
那天,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中午随便泡了碗面。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
我突然觉得,这一天,特别难熬。
原来,由奢入俭难,是真的。
习惯了有人照顾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第二天周敏就回来了。
她进门的时候,眼眶有点红,看得出是没休息好。
我让她先去休息一下。
她摇摇头,默默地系上围裙,开始干活。
那天中午,她给我包了饺子,猪肉白菜馅的。
是我最爱吃的馅儿。
我看着她把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下到锅里,心里暖洋洋的。
我决定,等她儿子考上大学,我得给她包个大红包。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大概半年。
平静,是被我的“孝顺”子女打破的。
那天是周六,大军和丽丽,破天荒地,一起来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和水果。
周敏正好在拖地。
“爸,我们来看你了!”丽丽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
门一开,三个人,面面相觑。
丽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大军则是皱起了眉头,眼神像X光一样,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周敏。
“这是……”大军开口问我,语气里带着审视。
“我请的保姆,周阿姨。”我介绍道。
周敏冲他们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好”,就想默默地退到一边。
“保姆?”大军的调门高了八度,“爸,您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请保姆了?”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我自己的事,跟你们商量什么?”
“怎么是您自己的事呢?”丽丽赶紧打圆场,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爸,我们是担心您。这年头,保姆坑蒙拐骗的多了去了,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周敏。
那眼神,就跟防贼似的。
周敏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手里的拖把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她不是骗子!周阿姨人很好!”
“好不好,可不是您说了算的。”大军冷笑一声,“爸,您一个月退休金多少我们都知道。您请这么个保姆,得花多少钱?别到时候被人骗光了棺材本!”
这话说的,又难听,又直接。
周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把拖把靠在墙角,低着头说:“大爷,你们聊,我……我先去买菜。”
说完,她逃也似的出了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军的鼻子骂:
“你混账!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把人都给气跑了!”
“爸,我这是为你好!”大军一脸的不服气,“她一个月多少钱?”
“四千五。”
“四千五?!”大军和丽丽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
“爸,您疯了?!”丽丽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四千五一个月,您一年就得给她五万多!您有多少钱够这么花的?”
“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用不着你们管!”我吼道。
“我们能不管吗?我们是您儿子闺女!”大军也来了劲,“您这钱,将来还不都是留给我们的?您现在这么大手大脚地给一个外人,我们能没意见?”
“混账东西!”我气得抓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就朝他扔了过去,“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惦记上我这点家当了?!”
苹果砸在大军脚边,滚到了一边。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丽丽赶紧过来拍我的背,给我顺气。
“爸,您别生气,哥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说话直。”
“他就是那个意思!”我喘着粗气,“你们俩,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嫌我花钱了,动了你们未来的‘遗产’了,是不是?”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
算是默认了。
我看着他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女儿。
是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可现在,在他们眼里,我仿佛不是他们的父亲,而是一笔会行走的,随时可能贬值的资产。
我心里,一阵彻骨的寒冷。
“你们走吧。”我挥挥手,觉得无比疲惫。
“爸……”丽丽还想说什么。
“走!”我指着门口,“我不想看见你们。”
大军拉了丽丽一把,两个人黑着脸,拿起他们带来的东西,走了。
那些“孝心”,又被原封不动地带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心脏“咚咚咚”地跳,一下比一下重。
我摸索着,想找降压药。
手抖得连药瓶盖都拧不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开了。
是周敏。
她提着菜,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大爷,您怎么了?”
她赶紧放下菜,跑过来。
看到我手里的药瓶,她立刻明白了。
她接过药瓶,麻利地拧开,倒出两粒药,又去给我倒了杯温水。
“大爷,快,把药吃了。”
我顺从地把药吃了下去。
温水流过喉咙,好像也抚平了一点心里的燥火。
“谢谢。”我哑着嗓子说。
周敏没说话,只是拿过沙发上的一个靠垫,塞到我背后,让我靠得舒服一点。
然后,她默默地去厨房,开始做饭。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提我儿女来过的事。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之后,大军和丽丽的电话,从一个礼拜一个,变成了一个月一个。
电话里的内容,也变得更加言简意赅。
除了“身体好吗”、“按时吃药”,又多了一句。
“那个保姆,还在吗?”
我每次都硬邦邦地回一句:“在。”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我们父子父女之间,已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而这道墙,是他们亲手砌起来的。
我心里不是不难过。
但难过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悲凉的清醒。
我开始反思。
我养儿养女,图什么呢?
图他们养老吗?
事实证明,他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他们的“孝顺”,只停留在嘴上和电话里。
图他们常回家看看吗?
他们回家的目的,是来“视察”我的财产有没有流失。
那我还图什么?
我什么也图不到了。
想明白这一点,我心里反而松快了。
我对他们,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还有我这一个月七千多的退休金。
还有周敏。
这个我花钱雇来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转眼,就到了夏天。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我有点轻微的中暑,没什么胃口。
周敏就变着花样给我做开胃的。
绿豆汤,酸梅汁,凉拌黄瓜,捞汁小海鲜。
她甚至学会了做我们老家那边的一种凉皮。
筋道的凉皮,配上黄瓜丝、胡萝卜丝,浇上调好的芝麻酱和辣椒油。
我一口气能吃两大碗。
“你这手艺,可以出去摆摊了。”我开玩笑说。
她笑了笑,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
“您喜欢吃就行。”
七月底,她儿子高考成绩出来了。
考得很好,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我比她还高兴。
“太好了!这孩子有出息!”
我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大红包,一万块钱。
我把红包递给她。
“拿着,给孩子的学费。”
周敏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大爷,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我把红包硬塞到她手里,“就当我这个做‘爷爷’的,给孙子的贺礼!”
“爷爷”这个词一出口,我们俩都愣住了。
我有点尴尬。
我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我这么说,过界了。
周敏的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她捏着那个厚厚的红包,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最后,她抬起头,很郑重地对我鞠了一躬。
“谢谢您,大爷。”
那一天,她破例留下来,陪我多坐了一会儿。
她跟我讲她儿子的事。
说他小时候多调皮,说他青春期多叛逆,说他现在长大了,懂事了。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骄傲又温柔的光芒。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想,这才是家人之间该有的样子吧。
分享喜悦,分担烦恼。
而不是像我和我的子女一样,只剩下算计和提防。
事情的彻底爆发,是在八月份。
我因为血压突然升高,头晕得厉害,在家摔了一跤。
虽然没摔到骨头,但后脑勺磕在了茶几角上,流了不少血。
当时,我眼前一黑,差点就晕过去。
是周敏。
她听到动静,从厨房冲出来。
看到我倒在地上,她没有慌乱。
她立刻打了120,然后用干净的毛巾按住我的伤口,条理清晰地跟电话那头的急救人员描述我的情况。
挂了电话,她又翻出我的手机,找到了大军和丽丽的号码,通知了他们。
做完这一切,她蹲在我身边,一直跟我说话。
“大爷,您别睡,跟我说说话。”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您再坚持一下。”
她的声音,很稳,像一根定海神针,把我从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里,一次次地拉回来。
我被送到了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问题不大,轻微脑震荡,伤口缝了几针,需要留院观察两天。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今天周敏不在,后果不堪设想。
大军和丽丽,是两个小时后才赶到医院的。
他们冲进病房的时候,周敏正在给我喂水。
“爸!您怎么样了?!”丽丽一脸焦急。
大军则是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地看着周敏。
我跟他们说了事情的经过,特意强调了是周敏及时救了我。
我以为,他们至少会跟她说声谢谢。
我错了。
丽丽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大军却突然开口,语气冰冷。
“你,可以走了。”
他对周敏说。
周敏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大军,你什么意思?”我质问道。
“爸,您现在住院了,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照顾。”大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让她一个外人在这里,我们不放心。从今天起,我跟丽丽轮流来照顾您。”
“对啊爸,”丽丽也附和道,“我们请了护工,专业的,比她强。您就把她辞了吧。”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瞬间明白了。
他们这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周敏赶走。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直冲脑门。
我的头,因为愤怒,又开始“嗡嗡”作响。
“你们……你们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指着他们,“你们就是容不下她!就是怕我多花一分钱!”
“爸,我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气得笑了起来,“我躺在地上快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是她,是周敏救了我!你们现在倒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我的吼声,在病房里回荡。
引得走廊上的人都朝里看。
大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爸,您小点声!这是医院!”
“我就是要让大家都听听!看看你们这对‘孝子贤孙’的嘴脸!”我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周敏赶紧过来扶我。
“大军,你听我说。”她看着大军,语气很平静,“大爷现在需要静养,你们别气他了。我的事,不重要。如果你们觉得我在这里不合适,我走就是了。”
她转身对我鞠了一躬。
“大爷,您多保重。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往外走。
“站住!”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周敏停住了脚步。
我看着大军和丽丽,眼神里是我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决绝。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
“第一,周敏不能走。她是我请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她的工资,我照发。你们谁也别想赶她走。”
“第二,我不需要你们来‘照顾’。你们忙,你们有自己的家,我懂。以前懂,现在更懂了。都回去吧,别在我这儿演戏了,我看着累。”
“第三,我的钱,我的房子,都是我跟你们妈辛辛苦苦一辈子挣来的。怎么花,怎么处置,我说了算。你们要是再为了这点东西,跑到我面前来指手画脚,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前阵阵发黑。
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
大军和丽丽,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他们可能从来没想过,他们那个一向温和、甚至有点懦弱的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爸,你……”丽丽的眼圈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好,好,好!”大军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是气急败坏的冷笑,“爸,您真是老糊涂了!为了一个外人,跟自己亲生儿女翻脸!行,您有骨气!您就抱着您的钱,跟您的保姆过去吧!以后,您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说完,他拽着丽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
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巨响。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周敏走过来,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
“大爷,您别难过。”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
“我不难过。”
我说的是实话。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难过,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就像一个背了几十年沉重枷锁的人,终于把那副枷锁,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是,我跟我的孩子们,彻底闹翻了。
但我也彻底自由了。
我再也不用去扮演那个需要他们“孝顺”的、孤苦伶仃的父亲。
我再也不用去忍受他们那廉价的、带着算计的“关心”。
我守住了我的钱,守住了我的房子。
更重要的,我守住了我晚年最后的尊严。
“周敏。”我看着她。
“哎,大爷。”
“你别听他们的。你安心在我这儿干。只要我不死,这活儿,你就一直干下去。以后,我给你涨工资。”
周敏的眼眶,又红了。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点了点头。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
是周敏帮我办的手续,接我回的家。
那之后,大军和丽丽,真的再也没来过。
电话,也断了。
就好像,我这个父亲,从他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逢年过节,小区里别人家都是儿孙满堂,热热闹闹。
我这儿,冷冷清清。
说心里一点没有失落,是假的。
但这种失落,很快就被一种更踏实的安宁所取代。
我和周敏,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
我们不再仅仅是雇主和保姆。
我们更像是……搭伴过日子的伙伴。
当然,是付了费的那种。
她依然叫我“大爷”,我依然叫她“周敏”。
我们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界线。
但界线之内,是温情和信赖。
她儿子放假会来看她,每次都会给我带点学校的特产。
一个很高很帅的小伙子,见了我,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李爷爷好。”
我会留他吃饭,周敏会做一大桌子菜。
看着他们母子俩斗嘴,我会忍不住笑出声。
那一刻,这屋子,才真正像一个“家”。
老王他们,有时候会跟我开玩笑。
“老李,你这跟周敏,干脆凑一对儿得了。多好。”
我每次都摆摆手。
“瞎说什么呢。”
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和她,不可能。
年龄的差距,身份的悬殊,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我不想。
我不想再把我的生活,跟另一个人的生活,深度捆绑在一起。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婚姻里的那些鸡毛蒜皮和责任义务。
我现在这种状态,是最好的状态。
我保有我的独立和自由。
我用金钱,购买我需要的温暖和照顾。
这温暖,是明码标价的,是稳定可靠的。
它不会因为我生病而消失,不会因为我老了而嫌弃。
它甚至,比血缘关系,更靠得住。
这话说出来,有点残酷。
但事实就是如此。
去年冬天,我过六十九岁生日。
我谁也没告诉。
那天,周敏像往常一样来上班。
中午,她却端出了一碗长寿面,上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还给我炒了六个小菜。
“大爷,生日快乐。”她说。
我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
“您身份证我之前帮您复印过,我记住了。”
我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眼眶发热。
我的亲生儿子,亲生女儿,可能都已经不记得我的生日了。
记住的,反而是她。
一个我花钱雇来的人。
那天,我喝了点酒。
我跟周敏说了很多话,说我跟秀琴年轻时候的事,说我在工厂当技术员的威风史,也说了我对大军和丽丽的失望。
她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偶尔给我夹一口菜。
“大爷,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后,她说,“您把自己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是啊。
把自己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现在,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能闻到厨房里的饭香。
吃完早饭,我会去公园溜达一圈,或者在阳台上看看报纸。
中午和晚上,都有可口的饭菜等着我。
家里永远是干净的,整洁的。
我再也没有闻到过那种腐烂的馊味儿。
我跟周敏说好了,等我将来老得动不了了,就给她加工资,让她全天候照顾我。
等我死了,这套房子,就卖了。
一半的钱,留给她,算是我对她这些年照顾的报答。
另一半,捐了。
至于大军和丽丽,我什么都不会给他们留。
这是我早就写好的遗嘱,在公证处做了公证。
我把这份公证书,放在了床头柜最显眼的抽屉里。
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
或许,要等到我死后。
到时候,他们会是什么表情?是愤怒?是后悔?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每天,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干净的地板上。
周敏在厨房里忙碌着,锅碗瓢盆的声音,是我听过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坐在我的沙发上,喝着我的热茶。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舒坦。
这种舒坦,是用四千五百块钱买来的。
也是用一场与至亲的决裂换来的。
值不值?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但对我来说,值。
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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