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明代古文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出现了众多流派和佳作。小编为文友们推荐十篇具有代表性的明代古文佳作。它们展现了明代散文的多样风貌,其中一些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达到了很高水准。
明代古文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出现了众多流派和佳作。小编为文友们推荐十篇具有代表性的明代古文佳作。它们展现了明代散文的多样风貌,其中一些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达到了很高水准。
以下是十篇明代古文的推荐,其排序大致综合考虑了文学史地位、艺术成就与后世影响力,但文无第一,此排序仅供参考,旨在为文友们呈现一个较为清晰的脉络。
【背景】这是宋濂晚年写给同乡后学马君则的一篇赠序。文章通过回顾自己早年求学的艰辛,勉励年轻人珍惜优越的学习条件,勤奋刻苦,德业双修。
【正文】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今虽耄老,未有所成,犹幸预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宠光,缀公卿之后,日侍坐备顾问,四海亦谬称其氏名,况才之过于余者乎?
今诸生学于太学,县官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录,假诸人而后见也。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已二年,流辈甚称其贤。余朝京师,生以乡人子谒余,撰长书以为贽,辞甚畅达。与之论辩,言和而色夷。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是可谓善学者矣。其将归见其亲也,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岂知余者哉!
【注音】皲(jūn) 媵(yìng) 臭(xiù) 缊(yùn) 耄(mào) 廪(lǐn) 馁(něi) 贽(zhì)
【注释】致书:得到书;假借:借;硕师:学问渊博的老师;叱咄:训斥,呵责;媵人:原指陪嫁的人,这里指旅店仆役;容臭:香囊;烨然:光彩照人的样子;缊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指粗劣的衣服;廪稍:官府供给的粮食;贽:初次见尊长时所持的礼物。
【解析】文章运用鲜明对比,以自己早年求学的“勤且艰”与当下太学生优越的学习条件形成对比,得出“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和感染力。语言朴实,情感真挚,通过“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等细节白描,生动传神。全文结构严谨,由叙而议,水到渠成,是劝学篇中的千古名作。
【背景】本文大约写于元末社会动荡、政治腐败之际。作者借卖柑者之口,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柑子为喻,辛辣地讽刺了那些身居高位、欺世盗名的文武官员。
【正文】
杭有卖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溃。出之烨然,玉质而金色。置于市,贾十倍,人争鬻之。
予贸得其一,剖之,如有烟扑口鼻,视其中,则干若败絮。予怪而问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将以实笾豆,奉祭祀,供宾客乎?将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为欺也!”
卖者笑曰:“吾业是有年矣,吾赖是以食吾躯。吾售之,人取之,未尝有言,而独不足子所乎?世之为欺者不寡矣,而独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峨大冠、拖长绅者,昂昂乎庙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业耶?盗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廪粟而不知耻。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无以应。退而思其言,类东方生滑稽之流。岂其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讽耶?
【注音】贾(jià) 鬻(yù) 笾(biān) 瞽(gǔ) 皋比(gāo pí) 洸(guāng) 斁(dù) 糜(mí) 醴(lǐ) 饫(yù)
【注释】涉:经历;烨然:光彩鲜明的样子;贾:同“价”;鬻:买,此处意为“卖”;实:装满;笾豆:古代祭祀或宴会时盛果品、肉食的器皿;炫:炫耀;瞽:瞎子;业是:以此为职业;食:养活;虎符:兵符;皋比:虎皮,指将军的坐席;洸洸:威武的样子;干城:捍卫国家;具:才能,这里指有才能的人;峨:高耸,这里指戴着;绅:士大夫束在衣外的大带;庙堂:朝廷;伊、皋:伊尹和皋陶,古代的贤臣;斁:败坏;糜:浪费,消耗;廪粟:公家粮仓里的粮食;象:效法;东方生:指汉武帝时的东方朔,以诙谐善辩著称。
【解析】此文构思精巧,采用寓言体,通过作者与卖柑者的对话展开辩论,由日常小事切入,引出对重大社会问题的批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成为流传千古的警句,形象地揭示了元末官僚集团虚伪无能的本质。文章语言犀利,讽刺辛辣,层层推进,最后以反诘作结,发人深省,体现了刘基作为政治家的敏锐洞察力和文学家的高超表现力。
【背景】《项脊轩志》是归有光记述其书斋“项脊轩”的散文。文章通过回忆与书斋相关的人事变迁,抒发了对祖母、母亲、妻子的深切怀念,以及家族兴衰、自身坎坷的感慨。
【正文】
(此处为经典节选,全文较长)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注音】漉(lù) 葺(qì) 楯(shǔn) 爨(cuàn) 庖(páo) 妪(yù) 笏(hù) 扃(jiōng) 牖(yǒu)
【注释】项脊轩:作者书斋名;渗漉:从小孔慢慢漏下;修葺:修补;垣墙周庭:在庭院四周砌上围墙;洞然:明亮的样子;栏楯:栏杆;冥然:静默的样子;兀坐:端坐;诸父异爨:伯父、叔父们分家各自做饭;逾庖:穿过厨房;先大母:去世的祖母;先妣:去世的母亲;束发:指成童(十五岁);象笏:象牙制的手板,官员上朝所用;扃牖:关着窗户;归宁:女子回娘家省亲;亭亭如盖:高高挺立像伞一样。
【解析】此文是归有光抒情散文的代表作。他把生活琐事引入“载道”的古文,密切了古文与现实生活的联系,扩大了散文题材。文章以项脊轩为线索,将人事变迁、骨肉亲情融为一体。善于捕捉典型细节(如祖母“以手阖门”、妻子“问古事学书”)和景物描写(如“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以质朴无华的语言寄托深沉真挚的情感,达到了“事细而情深”的艺术境界。其“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的风格,对后世散文影响深远。
【背景】此文是唐顺之为友人唐襄竹的居所“竹溪”所作之记。文章从世俗对竹子的不同态度入手,阐发其不慕富贵、不逐流俗的品格观。
【正文】
余尝游于京师富人之圃,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圃,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
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
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注音】徼(jiào) 芟(shān) 蓊(wěng) 臭(xiù) 偃蹇(yǎn jiǎn)
【注释】
绝徼:极远的边地。
芟:割除。
蓊然:草木茂盛的样子。
臭味:气味。
孑孑然:孤独的样子。
偃蹇孤特:高傲独立。
纷华:繁华富丽。
酣嗜:沉迷嗜好。
挺挺:正直的样子。
间:间隔,阻止。
【解析】文章构思新颖,以议论为骨,以叙述为肉,开篇即提出“世人有不知竹而好竹者,亦有知竹而不好者”的悖论,进而批判了当时社会上盲目跟风、追求富贵的不良风气。
通过对比江南与京师之人对竹的不同态度,阐明了“君子贵真”的道理。全文脉络清晰,逻辑严密,体现了唐宋派散文重“神识”和“本色”的特点,是一篇优秀的议论性小品文。
【背景】此文为茅坤为友人沈炼文集所作序言。沈炼因弹劾权臣严嵩而遭迫害致死,茅坤在此序中既痛悼挚友,亦借题发挥,抨击时政,阐发文道合一之主张。
【正文】
青霞沈君,由锦衣经历上书诋宰执。宰执深疾之,方力构其罪,赖天子仁圣,特薄其谴,徙之塞上。当是时,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已而君累然携妻子出家塞上。会北敌数内犯,而帅府以下束手闭垒,以恣敌之出没,不及飞一镞以相抗。甚且及敌之退,则割中土之战没者与野行者之馘以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无所控吁。君既上愤疆埸之日弛,而又下痛诸将士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国家也。数呜咽欷歔,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以泄其怀,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
君故以直谏为重于时,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稍稍传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构,而君之祸作矣。君既没,而一时阃寄所相与谗君者,寻且坐罪罢去。又未几,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而君之门人给谏俞君,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传之。而其子以敬,来请予序之首简。
茅子受读而题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孔子删《诗》,自《小弁》之怨亲,《巷伯》之刺谗以下,其忠臣、寡妇、幽人、怼士之什,并列之为“风”,疏之为“雅”,不可胜数。岂皆古之中声也哉?然孔子不遽遗之者,特悯其人,矜其志,犹曰“发乎情,止乎礼义”,“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焉耳。
予尝按次春秋以来,屈原之《骚》疑于怨,伍胥之谏疑于胁,贾谊之疏疑于激,叔夜之诗疑于愤,刘蕡之对疑于亢。然推孔子删《诗》之旨而裒次之,当亦未必无录之者。君既没,而海内之荐绅大夫,至今言及君,无不酸鼻而流涕。呜呼!集中所载《鸣剑》、《筹边》诸什,试令后之人读之,其足以寒贼臣之胆,而跃塞垣战士之马,而作之忾也,固矣。他日国家采风者之使出而览观焉,其能遗之也乎?予谨识之。
至于文词之工不工,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
【注音】
馘(guó)
疆埸(yì)
菅(jiān)刈(yì)
欷歔(xī xū)
阃(kǔn)
裒(póu)
怼(duì)
忾(kài)
【注释】
锦衣经历:锦衣卫属官,掌管文书。
构:罗织陷害。
累然:疲惫憔悴状。
馘:被杀者的左耳,古代凭此计功。
菅刈:像割草一样残害。
阃寄:委以军事重任。
裒辑:搜集编辑。
给谏:官职名,掌谏诤。
小弁:《诗经》篇名,表达被弃之苦。
巷伯:《诗经》篇名,抒写被谗之愤。
中声:中和之声。
叔夜:嵇康字叔夜。
刘蕡:唐代进士,因直言落第。
塞垣:边塞城墙。
作之忾:激发愤慨之气。
【解析】此文并非一般的文集序,而是一篇借题发挥、饱含激情的议论文字。
文章将沈炼的诗文创作与其忠奸斗争、个人命运紧密联系起来,提出“士君子之文章,非徒以其辞,必有其本”的观点,强调文品与人品的统一。
全文感情充沛,气势磅礴,对沈炼的遭遇寄予了深切同情,对奸臣的罪行表达了强烈愤慨,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是体现茅坤文学思想和史家笔法的力作。
【背景】这是一篇史论,王世贞对《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完璧归赵”这一著名历史事件进行重新审视,提出了不同于传统观点的见解。
【正文】
蔺相如之完璧,人皆称之,予未敢以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诈赵而胁其璧。是时言取璧者情也,非欲以窥赵也。赵得其情则弗予,不得其情则予;得其情而畏之则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则弗予。此两言决耳,奈之何既畏而复挑其怒也?
且夫秦欲璧,赵弗予璧,两无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归,曲在赵。欲使曲在秦,则莫如弃璧;畏弃璧,则莫如弗予。
夫秦王既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斋而受璧,其势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则前请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赵璧乎?而十五城秦宝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弃我如草芥也。大王弗予城,而绐赵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请就死于国,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怀而逃之,而归直于秦?
是时秦意未欲与赵绝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万众压邯郸,而责璧与信,一胜而相如族,再胜而璧终入秦矣。
吾故曰:蔺相如之获全于璧也,天也。若其劲渑池,柔廉颇,则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赵者,天固曲全之哉!
【注音】
僇(lù):通"戮",杀
渑(miǎn)池:地名,在今河南渑池
绐(dài):欺骗
族(zú):灭族
【注释】
完璧:保全和氏璧
情:真实意图
曲直:是非对错
九宾:古代外交最隆重的礼仪
斋:斋戒,表示恭敬
舍人:门客
归直于秦:把有理的一方归于秦国
武安君:指秦将白起
劲渑池:指渑池会上蔺相如强硬对待秦王
柔廉颇:指蔺相如以宽容态度对待廉颇
曲全:委曲求全
【解析】此文体现了王世贞作为史学家的深邃洞察力和文学家的雄辩文采。
文章逻辑严密,层层递进,首先肯定蔺相如的勇气,继而以“天固曲全之哉”引出质疑,然后从秦赵形势、和氏璧的价值、秦国意图等方面进行分析,指出蔺相如此举含有极大的侥幸成分,并非万全之策。
全文析理精微,辩驳有力,展示了明代史论散文理性思辨的一面。
【背景】本文写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作者时任顺天府教授,是个闲职。早春二月,他与友人同游京郊满井,写下了这篇清新俊逸的游记。
【正文】
燕地寒,花朝节后,余寒犹厉。冻风时作,作则飞沙走砾。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堤,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时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麦田浅鬣寸许。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能不以游堕事,而潇然于山石草木之间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适与余近,余之游将自此始,恶能无纪?己亥之二月也。
【注音】靧(huì) 罍(léi) 蹇(jiǎn) 呷(xiā)
【注释】花朝节:旧时以农历二月十二日为百花生日,称花朝节;土膏:肥沃的土地;鹄:天鹅;靧面:洗脸;罍:酒杯,此处指端着酒杯;蹇:驴,此处指骑着驴;浃背:湿透脊背;堕事:耽误正事;此官:指作者自己当时担任的学官职务。
【解析】此文是公安派“独抒性灵”理论的完美实践。作者以敏锐的感受力和清新的笔触,描绘了北国早春的生机盎然。比喻新颖奇特,如将水波比作“镜之新开”,山峦比作“倩女之靧面”,极富创造力和画面感。
语言清新流畅,不事雕琢,真切地表达了作者挣脱束缚、拥抱自然时的欢欣喜悦之情。篇末点出“城居者未之知”的感慨,含蓄地表达了对官场生活某种程度的厌倦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背景】《童心说》是李贽文学思想的纲领性文章。他生活在商品经济萌芽、市民意识觉醒的晚明,针对当时思想界和文学界普遍存在的虚伪与矫饰,他提出了惊世骇俗的“童心说”。
【正文】
(《童心说》为长篇论说文,此处为核心观点节选)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药医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注音】遽(jù) 曷(hé) 湮(yān) 薮(sǒu)
【注释】童心:指人最初未受外界影响的本心;绝假纯真:毫无虚假,纯粹真实;胡然:为什么;遽:急速,突然;障:遮蔽;至文:最好的文章;湮灭:埋没;口实:借口;渊薮:聚集的地方。
【解析】此文是晚明思想启蒙和文学解放的宣言。李贽在文学方面提倡“童心说”,强调抒发真情,反对虚伪说教,大声疾呼文章必须“童心自出”,认为“闻见道理”遮蔽“童心”;反对用圣人之言,抨击“代圣人立言”的荒谬,大大动摇了理学的权威。
他将“童心”(即人的自然本性和真实情感)提升到文学本源的高度,认为天下“至文”无不源于童心。他猛烈抨击《六经》《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为“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具有强烈的反传统、反权威色彩。
全文观点鲜明,言辞激烈,逻辑严密,气势磅礴,对后世的思想界和文学界(如公安派、汤显祖、冯梦龙等)产生了深远影响。
【背景】此文写于明亡之后,是作者回忆早年寓居杭州时的一段往事。文章以简练的笔墨,记述了冬日独往湖心亭看雪的经过,于叙事写景中,寄寓了故国之思和人生感慨。
【正文】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注音】拏(ná) 毳(cuì) 凇(sōng) 沆砀(hàng dàng) 芥(jiè)
【注释】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更定:指初更以后,晚上八点左右;拏:撑(船);毳衣:毛皮衣;雾凇:寒冷天雾在树上凝结成的冰晶;沆砀:白气弥漫的样子;一芥:一棵小草,比喻微小;大白:大酒杯。
【解析】此文是明代小品文的压卷之作。写景奇绝,用“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等量词,高度抽象地勾勒出雪后西湖混沌磅礴而又空灵静谧的境界,宛如写意画。
叙事简洁,情节出人意料(亭中遇客),又富于戏剧性(舟子喃喃)。情感深藏,开篇即用明代纪年“崇祯五年”,暗含对前朝的追忆;文中“独往”之“痴”,遇客之“大喜”,强饮而别之淡然,以及篇末舟子之语,都蕴含着深深的孤独感与知音难觅的惆怅。
全文笔墨精炼,意境深远,情与景、人与境完美融合,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
【背景】文章记述了作者亲眼所见的一件微雕工艺品——用桃核雕刻成的小舟,生动再现了宋代文豪苏轼泛舟赤壁的情景。作者通过细致入微的描述,表达了对民间艺人王叔远高超技艺的赞叹。
【正文】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卧右膝,诎右臂支船,而竖其左膝,左臂挂念珠倚之——珠可历历数也。
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
其船背稍夷,则题名其上,文曰“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其色墨。又用篆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嘻,技亦灵怪矣哉!
【注音】
罔(wǎng)
贻(yí)
奇(jī)
黍(shǔ)
箬(ruò)
糁(sǎn)
髯(rán)
袒(tǎn)
矫(jiǎo)
诎(qū)
楫(jí)
椎髻(zhuī jì)
夷(yí)
壬戌(rén xū)
甫(fǔ)
【注释】
奇巧人:手艺奇妙精巧的人
径寸:直径一寸
罔不:无不
因势象形:就着材料原来的样子模拟物形
贻:赠
大苏:苏轼
有奇:有余
轩敞:高起宽敞
石青糁之:用石青涂在字迹上
峨冠:高帽
髯:胡须
手卷:横幅书画卷
相比:相互靠近
不属:不相关
诎:同"屈",弯曲
衡木:横木
视端容寂:目光专注,神色平静
夷:平坦
天启壬戌:天启二年(1622年)
了了:清楚明白
曾不盈寸:竟不满一寸
简:挑选
修狭:长而窄
【解析】此文是明代说明性、记述性散文的典范。结构严谨,按照“总—分—总”的顺序,先总述核舟的由来和主题,再依次描绘船舱、船头(苏轼、黄庭坚、佛印三人)、船尾(舟子)、船背,最后统计器物文字,总结赞叹。
观察细致,描述精准,对人物的姿态、神情,器物的位置、形状,乃至念珠的“可历历数”,窗子的“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都写得清清楚楚,使人如亲见其物。语言简洁生动,善用数量词和方位词,如“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增强了说明的准确性和画面的立体感。
全文以“奇巧”二字贯穿始终,不仅赞美了工艺之巧,也体现了文章构思与表达之巧,是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杰作,故列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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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亮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