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年来,我每天早上六点都能在铁窗的方格里看到一小块天。阴天,雨天,晴天。但没有哪天的天,像今天这样,蓝得晃眼,刺得我流泪。
我从监狱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好得有点不真实。
十年来,我每天早上六点都能在铁窗的方格里看到一小块天。阴天,雨天,晴天。但没有哪天的天,像今天这样,蓝得晃眼,刺得我流泪。
身上是出狱时发的一套新衣服,料子很差,有点扎人。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我进去时所有的东西:一个没电的诺基亚手机,一串钥匙,还有三百二十一块五毛钱。
十年。
三百二十一块五毛钱。
世界像一个按了快进键的电影,而我被强行暂停了十年。
高楼更多了,路上的车子安静又快速,几乎听不到发动机的轰鸣。每个人都低着头,对着一块发光的玻璃板子说话、傻笑。
我站在路边,像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古董,茫然四顾。
去哪儿?
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林晚。我的妻子。
第二个,是陈辉。我的兄弟。
十年前,我的建筑公司资金链断裂,被查出巨额偷税漏税,还有合同诈骗。法人是我,所有字是我签的。证据确凿,我百口莫辩。
庭审那天,林晚在下面哭得撕心裂肺。她说:“陈劲,我等你出来。”
陈辉,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我公司的副总,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哥,放心,公司有我,嫂子和孩子有我。等你出来,我还给你一个更好的公司。”
我信了。
我在里面唯一的念想,就是他们。林晚的眼泪,陈辉的承诺。
我拦了辆车,司机问我去哪儿。
我报了十年前我家的地址。一个高档小区,我亲手设计装修的婚房。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
“师傅,那小区早拆了。”
我愣住了。
“拆了?”
“对啊,三年前就拆了,建了新的商业中心。您……好久没回这边了?”
我没说话,心一点点沉下去。
拆了。家没了。
林晚去哪儿了?我的儿子呢?我进去的时候,他才五岁。
我拿出那个古董诺基亚,当然开不了机。
“师傅,麻烦,找个能充电的地方。”
司机把我拉到一个手机店。店里的小年轻看着我的手机,像在看博物馆的展品。
“大叔,这玩意儿充不了了。充电器都停产了。”
他指了指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手机。
“买个新的吧,现在都用智能机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那三百多块钱。
最后,我花二百九十九,买了个最便宜的智能机。小年轻帮我办了张电话卡,告诉我怎么用。
我笨拙地划着屏幕,感觉自己像个原始人。
第一个电话,我打给了陈辉。
我仍然记得他的号码,像刻在骨子里一样。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哪位?”
声音很陌生,但又透着一丝熟悉。是陈辉,但比十年前更沉稳,也更冷漠。
“阿辉,是我。”
我的声音有点抖。
“陈劲。”
电话那头沉默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我只能听到他那边隐约传来的、高端写字楼里才会有的背景噪音。
“哥?你……出来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惊喜,只有一种被打扰的惊愕。
“嗯,今天刚出来。”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啊。”
客套,疏远。
“我……家拆了,找不到林晚。她和你在一起吗?”
“……在。”他顿了一下,“哥,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接你。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我报了手机店的地址。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停在我面前。
车窗降下,是陈辉的脸。
他胖了些,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我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很贵的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哥”的毛头小子了。
他成了“陈总”。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的冷气和高级皮革的味道让我有点不适应。
“哥,瘦了,也黑了。”他看着我,挤出一个笑容。
“里面都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子平稳地启动。
“阿辉,林晚呢?还有我儿子,晨晨,他好吗?”我急切地问。
“都好,都好。”陈辉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动,“嫂子……她,我们……”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们在一起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什么叫……在一起了?”
“哥,你别激动。”陈辉终于侧过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坦然,“你进去第二年,嫂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太难了。我……我没忍心。我们是五年前结的婚。”
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和我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
他没钱上大学,是我供的。
我开公司,二话不说让他当副总。
我把他当亲弟弟。
他娶了我老婆。
“陈劲,我等你出来。”林晚的哭声还在耳边。
“哥,嫂子和孩子有我。”陈辉的保证还在昨天。
我感觉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烧得我喘不过气。
“我儿子呢?”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晨晨……他现在叫陈晨,跟我的姓。今年十五了,上初三。”
我的儿子,管我的兄弟叫爸。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辉把我带到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包厢里,菜已经点好了。
林晚坐在那里。
十年了,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穿着一条优雅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
看到我,她站了起来,眼神躲闪,表情很不自然。
“陈劲……你出来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曾经爱到骨子里的女人。
她脸上没有一丝见到我的喜悦,只有尴尬和局促。
“晨晨呢?我想见见他。”我开门见山。
“他……他今天补课,晚点回来。”林晚低下头,不敢看我。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陈辉和林晚不停地给我夹菜,说一些“多吃点,里面苦”、“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之类的废话。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饭后,陈辉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哥,这里是二十万。你刚出来,先租个房子,买点东西。密码六个八。”
他顿了顿,又说:“公司现在叫‘辉煌集团’,发展得还不错。但是……你也知道,你这个情况,不太方便回公司。”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
二十万。
买断我十年青春,买断我的妻子、儿子和公司。
便宜。
“我不要。”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哥,你别赌气。”陈辉皱起了眉。
“我只想见我儿子。”
林晚的脸色白了白:“陈劲,晨晨他……他对你没什么印象了。你别吓着他。”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是他亲爹!我想见他一面,这也有错?”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
“你吼什么!”陈辉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们亏待你了吗?这十年,晨晨的学费、生活费,哪样不是我出的?嫂子一个人,要不是我,她一个女人怎么过?”
他说得理直气壮。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所以,我还得谢谢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辉的语气软了下来,“哥,我们是一家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拿着钱,开始新生活。”
“一家人?”我看着他,又看看林晚,“你们俩,加上我的儿子,是一家三口。我算什么?一个刚出狱的、不该来打扰你们的穷亲戚?”
“陈劲!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林晚也急了,“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了我好,就在我坐牢的时候,你们俩就搞到一起?为了我好,就让我儿子管别人叫爸?”
包厢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最后,陈辉叹了口气。
“哥,我给你在外面租了套公寓,你先住下。晨晨那边,我慢慢跟他说,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他把一张房卡和一把钥匙放在桌上。
“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你先冷静冷静。”
说完,他拉着林晚,头也不回地走了。
桌上,那盘我一口没动的清蒸鱼,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住进了陈辉安排的公寓。
一室一厅,装修得不错,家电齐全。冰箱里塞满了食物和饮料。
他想得很周到。
周到得像在打发一个瘟神。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一遍遍回想当年的事。
公司账目是陈辉在管,所有合同也是他先过目。我信任他,几乎从不怀疑。他说没问题,我就签字。
最后,就是这些我签过字的纸,把我送进了监狱。
真的是我太大意,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
我不敢想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在城市里游荡。
我学着用手机支付,学着扫码骑共享单车。
世界很新奇,但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我。
我每天都给陈辉发信息,问什么时候能见晨晨。
他总是说“快了”、“再等等”。
直到一周后,我收到了他的一条信息。
“哥,晨晨不想见你。他说他只有一个爸爸,就是我。你别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看到这条信息,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我疯了一样给他打电话,他直接挂断,然后关机。
我打给林晚,也是关机。
他们把我拉黑了。
我冲出公寓,打车去了辉煌集团的总部。
市中心最气派的写字楼,整整五十层。楼顶上“辉煌集团”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记得,我当年的公司名叫“诚劲建筑”。
诚实,劲头。
现在,只剩下“辉煌”了。
我被保安拦在了大堂。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找陈辉。”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他哥。”
保安打了个内线电话,说了几句。然后,他用一种警惕又带点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陈总说他很忙,不见客。”
“你告诉他,我今天见不到他,我就在这里不走了!”我吼道。
我的失态引来了大堂里所有人的侧目。
保安的对讲机响了。
很快,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径直走到我面前。
“陈先生,陈总请您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其中一个面无表情地说。
我被他们“请”到了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厅。
没多久,陈辉的助理来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看起来精明干练。
他递给我一张支票。
“陈先生,这是陈总给您的,一百万。”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希望您拿了钱,就离开这座城市,不要再来打扰他和他的家人。”
助理的语气很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像刀子一样。
我看着那张支票,上面的零多得晃眼。
我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助理。
“你回去告诉陈辉,钱我不要。我只要一个真相。”
“真相?”助理笑了,是那种成年人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的笑,“陈先生,有些事,糊涂一点比较好。对大家都好。”
“如果我不呢?”
助理的笑容消失了。
“陈先生,您是聪明人。您刚从里面出来,应该不想再回去了吧?”
赤裸裸的威胁。
我心里那条叫“怀疑”的毒蛇,终于彻底苏醒了。
我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没有拿那张支票。
我离开了咖啡厅,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阳光很烈,但我感觉浑身发冷。
十年冤狱。
妻子改嫁兄弟。
儿子不认自己。
现在,他们用钱和威胁,想让我像垃圾一样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
凭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局,那我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十年。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我像一个笨拙的侦探,没有任何资源,只能靠最原始的办法。
我去了工商局,查辉煌集团的档案。
公司的前身,果然是我的诚劲建筑。在我入狱半年后,公司破产清算,被一家新成立的投资公司以极低的价格收购。
那家投资公司的法人,叫林晚。
而公司背后最大的股东,是陈辉。
他们在我进去之后,立刻用我的钱,成立了新公司,然后演了一出左手倒右手的戏,把我的心血,变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我的心,疼得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但我没有证据。这些商业操作,在法律上无懈可击。
我需要找到当年的人。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老王。
他是我们公司的老会计,一个很正直、很固执的老头。当年案发后,他也被叫去问话,但他一直坚称账目没问题。
我辗转打听,才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找到了他。
老王老了很多,背都驼了。他见到我,愣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喊出我的名字。
“陈总……你……”
我请他在楼下的小饭馆吃饭。
我把我的怀疑告诉了他。
老王听完,沉默了很久,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小陈啊,我对不起你。”他的眼圈红了。
“当年案发前一个月,陈辉让我做了两套账。一套是真的,一套是假的。”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公司要贷款,做给银行看的,是‘合理避税’。我当时觉得不对劲,但……他说你也是同意的。我……我信了。”
“后来你出事,我才知道那套假账,不是为了贷款,是为了送你进去。”
“我去找过陈辉,想去公安局说清楚。结果,我刚出他办公室,就在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了,腿断了。对方跑了,根本找不到人。”
“他们在医院警告我,如果我敢乱说话,下次就不是断一条腿那么简单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老王说着,老泪纵横。
“小陈,是我没用,是我胆小……”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翻江倒海。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从老王家出来,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像一张巨大而虚伪的网。
我走在这张网里,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我需要一个突破口。
老王的证词很重要,但他没有实质证据,而且他很害怕,不一定敢出庭作证。
我需要更硬的证据。能把陈辉和林晚钉死的证据。
我想到了一个人。
张秘书,陈辉当年的秘书。一个很机灵的女孩。我记得,很多合同的细节,都是她跟着陈辉一起处理的。
如果说有人知道内幕,她肯定是其中之一。
但十年过去了,她在哪儿?
我没有任何头绪。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遇到了小苏。
我住的公寓楼下,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兰州拉面馆。
我每天都在那里解决三餐。
小苏是老板的女儿,二十岁出头,染着一头粉色的头发,总是戴着耳机,一边玩手机一边收钱,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那天,我吃完面,手机没电了,付不了款。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口袋里一分钱现金都没有。
“没钱?”小苏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
“手机没电了。”我窘迫地说。
她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充电宝,扔给我。
“充会儿电再付。”
我道了谢,坐在角落里充电。
等我付完钱,准备走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
“喂,大叔。”
“嗯?”
“你这几天,天天在这儿愁眉苦脸的,跟丢了魂儿似的。出什么事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关心我。
也许是憋得太久了,也许是她那双看似冷漠却很清澈的眼睛让我放下了戒备。
我坐了下来,把我的故事,简单地跟她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真实姓名。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她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吐出两个字。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上面点着。
“你要找的那个秘书,叫什么?”
“张敏。”
“十年了,可能已经结婚改名了。”
“我知道,大海捞针。”我苦笑。
“不一定。”小苏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只要她还在用互联网,我就能把她挖出来。”
我这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女的女孩,竟然是个电脑高手。
她管这叫“人肉搜索”。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拉面馆的常客。
小苏每天都在网上搜寻着关于“张敏”的蛛丝马迹。
她从当年公司的旧网站、泛黄的行业新闻、各种社交平台的蛛丝马迹里,一点点拼凑张敏可能的人生轨迹。
我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有了一个人,愿意帮我。
“找到了!”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小苏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个女人的照片,正在和一个小男孩在公园里玩。
“一个叫‘米粒妈咪’的美食博主。我对比了她早期发的自拍和你们公司当年的年会照片,百分之九十是同一个人。”
“她现在在邻市,开了家私房烘焙。”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依稀能看出当年张敏的影子。
我当即决定,第二天就去找她。
小苏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你现在跟个土包子似的,别被人骗了。我跟你一起去。”她酷酷地说。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邻市的高铁。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坐高铁。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小苏在旁边玩着手机,突然问我:“大叔,找到证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报警,让他们也尝尝我受过的苦。”我毫不犹豫地说。
“然后呢?你觉得,他们进去了,你的十年就能回来?你儿子就会认你?”
我沉默了。
是啊,然后呢?
就算他们罪有应得,我失去的一切,也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我迷茫地说。
“先找到证据再说吧。”小苏拍了拍我的肩膀,“想那么多干嘛,一步一步来。”
我们找到了张敏的私房烘焙店。
店面不大,但很温馨。
我看到了张敏。她比照片上稍微胖了一点,系着围裙,正在教几个顾客做蛋糕。
我没有立刻上前。
我怕吓到她。
我和小苏在对面的奶茶店坐下,一直等到她的烘焙课结束,客人都走光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请问,是张敏吗?”
她抬起头,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你是……陈总?”
她还认得我。
“是我。”
她的眼神变得非常惊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找我干什么?当年的事,跟我没关系!”
她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想。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我不知道什么真相!”她慌乱地收拾着桌子,不敢看我。
“张敏,”我叫着她的名字,“十年前,我公司的合同诈骗案。你当时是陈辉的秘书,所有的合同都经过你的手。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手抖了一下,一个盘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问我了……”她快要哭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上前一步,盯着她,“我坐了十年牢!我老婆跟了我兄弟,我儿子不认我!我的人生全毁了!你就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陈辉设计的?”
张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
“对不起……陈总……对不起……”
她断断续续地,把当年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陈辉和林晚早就暗中勾搭在了一起。
他们觊觎我的公司,但又不想等。于是,陈辉利用我对他的信任,伪造了一系列的阴阳合同和假的财务报表。
他让张敏处理这些文件。张敏当时刚毕业,什么都不懂,而且她暗恋陈辉,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陈辉告诉她,这只是为了做账好看,是商业上的“常规操作”。
直到我被警察带走,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去找陈辉,陈辉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封口,然后把她辞退了。
“他威胁我,如果我敢说出去,就让我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混不下去。还说……还说会对我家人不利。”
“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拿着钱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内疚……”
听完她的叙述,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当真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那种痛,还是让我无法呼吸。
是他们。
真的是他们。
我最爱的女人,和我最信任的兄弟,联手把我推下了地狱。
“你……有证据吗?”我用尽全身力气问道。
张敏摇了摇头。
“事情过去太久了,当年的文件,他肯定都销毁了。我手里的,只有他当时转给我封口费的银行记录。”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他可以说那是给我的遣散费。”
我失望地跌坐在椅子上。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不对。”一直没说话的小苏突然开口。
她走到张敏面前,问道:“你当年用的是什么电脑?”
“是公司配的台式机。后来我走的时候,电脑就留在公司了。”
“你有没有用过U盘或者移动硬盘,备份过那些文件?”
张敏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
“有!我当时有个习惯,会把重要的工作文件都备份到一个移动硬盘里。因为我怕公司电脑突然坏掉。”
“那个硬盘呢?”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离职的时候,东西收得很匆忙,那个硬盘……好像……好像和一些私人物品一起,装在一个箱子里,寄回老家了。”
“后来搬了几次家,我也不确定那个箱子还在不在。”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我当即决定,陪张敏回一趟她的老家。
张敏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我们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才到。
这是我坐了十年牢之后,第一次坐这种慢悠悠的火车。
车厢里充满了泡面的味道和各种方言的嘈杂声。
我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却异常平静。
我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张敏家的老房子已经很旧了,堆满了各种杂物。
我们在她父母的帮助下,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个可能装着“潘多拉魔盒”的箱子。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把阁楼翻了个底朝天,满身都是灰尘。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小苏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拖出了一个旧皮箱。
“是不是这个?”
张敏跑过去,打开皮箱。
里面是一些旧书,旧相册,还有……一个蓝色的,巴掌大小的移动硬盘。
找到了!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我们立刻找了家网吧。
当硬盘连接到电脑上,我的手心全是汗。
小苏的操作很快,她在硬盘里搜索着“合同”、“财务”等关键词。
一个个加密的文件被她解开。
里面,赫然就是当年那些伪造的合同、虚假的银行流水、以及两套完全不同的财务报表!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发现了几段录音。
是陈辉和林晚的对话。
“……这样真的行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这是林晚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放心吧。所有的字都是他签的,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等他进去了,公司就是我们的了。到时候,我给你买最大的钻戒。”这是陈辉的声音,得意又狠毒。
还有一段,是陈辉威胁张敏的录音。
“……你要是敢乱说一个字,我不但让你身败名裂,我还会让你爸妈在老家都待不下去。你最好想清楚。”
铁证如山。
我听着录音里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我吞噬。
回到市里,我没有立刻报警。
小苏问我为什么。
我说:“让他们这么轻易地进去,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让他们,在我面前,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我要让他们,尝到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滋味。
我用一个陌生的号码,给陈辉发了一条信息。
“陈总,我手里有你十年前的一些‘老朋友’。想聊聊吗?”
后面,我附上了一张伪造合同的截图。
不到一分钟,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充满了警惕和紧张。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手里的东西,足够让你和你的辉煌集团,一起完蛋。”
“……开个价吧。”他沉默了几秒,说道。
“我不爱钱。我喜欢看戏。”我冷冷地说,“明天晚上八点,到城郊的废弃工厂。你一个人来。记住,别耍花样,不然,这些东西明天早上就会出现在纪委和各大媒体的邮箱里。”
挂了电话,我看向小苏。
“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他要是带人来怎么办?”她有些担心。
“放心,我不是十年前那个傻子了。”
第二天晚上,我提前来到了那个废弃工厂。
这里曾经是我的一个工地,后来因为规划变更,就荒废了。
我选在这里,也是想让他看看,他毁掉的是什么。
小苏在工厂外面的高处,用一个带长焦镜头的相机,准备记录下一切。
我让她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刻报警。
晚上八点,一束刺眼的车灯划破了黑暗。
陈辉的车,准时到了。
他一个人下了车。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但掩盖不住他的紧张。他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他喊道。
我从一根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是我,他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种阴狠的冷笑。
“原来是你。陈劲,我真是小看你了。”
“你小看我的地方,多着呢。”我一步步向他走去。
“东西呢?”他开门见山。
“别急啊,我的好弟弟。”我学着他当年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兄弟俩,十年没见了,不好好叙叙旧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甩开我的手,有些不耐烦。
“我想怎么样?”我笑了,“我想问问你,这十年,你睡得安稳吗?梦到我了吗?”
“陈劲,你别给我来这套!”他有些气急败坏,“说吧,多少钱,你才肯把东西给我?”
“钱?”我摇了摇头,“当年你用二十万就想打发我,现在想用一百万?陈辉,你觉得我的十年,我的人生,就值这点钱吗?”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跪下。”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工厂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他妈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想让你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我拿出手机,播放了那段他和林晚的对话录音。
当林晚那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响起时,陈辉的脸彻底白了。
“你……你从哪儿弄到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关掉录音,“现在,可以跪下了吗?”
陈辉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慢慢地,慢慢地,弯下了膝盖。
就在他的膝盖快要碰到地面的时候,他突然暴起,从怀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朝我捅了过来!
我早有防备。
在监狱里十年,我别的没学会,打架的本事,可没落下。
我侧身躲过,一脚踹在他的手腕上。
刀子掉在了地上。
我反手将他摁在地上,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他的后背。
“陈辉,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陈劲!你放开我!你敢动我一下,我保证你下半辈子还得在牢里过!”他挣扎着吼道。
“是吗?”我从地上捡起那把刀,在他脸上拍了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反正,我烂命一条。”
冰冷的刀锋,让他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声音都变了。
“我再问你一遍,当年的事,是不是你和林晚一起干的?”
“……是。”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大声点!我听不见!”
“是!是我干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跟林晚没关系!”他吼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想保着林晚。
我笑了。
“你还真是个情种。”
就在这时,工厂外,又一束车灯亮起。
一辆车疾驰而来,停在了不远处。
林晚从车上冲了下来。
“陈辉!”
她看到了被我制住的陈辉,吓得脸色惨白。
“陈劲!你放开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她哭喊着。
“你也来了,正好。”我松开了陈辉,站了起来,“省得我再去找你。”
我走到林晚面前。
她下意识地后退。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看着她的眼睛,“当年,在法庭上,你说等我出来。是真的吗?”
林晚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回答我!”
“……是。”她闭上眼睛,眼泪流了下来,“那时候,是真的。”
“那后来呢?”
“我……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太难了。陈辉他……他一直帮我,照顾我。我……”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的钱,住着我的房子,睡着我的兄弟?”我打断她。
“我没有!公司破产了,房子也抵押了!”她辩解道。
“破产?”我冷笑一声,把手机里的录音再次公放。
“等他进去了,公司就是我们的了。”
陈辉那得意洋洋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辉。
“你……你骗我?你跟我说,公司是真的不行了……”
陈辉从地上爬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小晚,你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在挑拨离间!”
“我挑拨离间?”我晃了晃手里的移动硬盘,“这里面,有你们俩所有的‘爱情见证’。要不要我,当着你的面,再放点别的?”
林晚彻底崩溃了。
她瘫坐在地上,看着我,又看看陈辉,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我对不起你……陈劲……我对不起你……”
“一句对不起,就想换我十年?”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我儿子呢?”我转向陈辉,“晨晨为什么不肯见我?是不是你教的?”
陈辉没有说话,默认了。
“!”我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他被打得一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水。
“你凭什么打我!”他擦了擦嘴角,面目狰狞地吼道,“我给了他最好的生活!我送他去最好的学校!你呢?你给过他什么?你只是一个让他蒙羞的、坐过牢的爹!”
“你闭嘴!”林晚突然尖叫起来,冲过去给了陈辉一巴掌,“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也是你的外甥!”
“外甥?”陈辉捂着脸,疯狂地大笑起来,“他不是我外甥!他是我的儿子!亲儿子!”
这个惊天炸雷,把我,和林晚,都炸懵了。
“你……你说什么?”林晚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说,陈晨是我的儿子!”陈辉指着我,眼睛血红,“你以为你老婆为什么会跟我?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就在你出事前两个月!”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天旋地转。
我看着林晚,她面如死灰,浑身都在颤抖。
“是……是真的吗?”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捂着脸,发出一种类似野兽哀嚎的哭声。
够了。
一切都够了。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工厂。
身后,是陈辉和林晚的嘶吼和哭嚎。
我没有回头。
小苏在外面接应我。
她把相机递给我。
“都拍下来了。”
我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报警。
第二天,一个名为“一个十年冤狱者的自白”的帖子,以及所有的证据,包括录音、视频、文件,被同时发送到了各大新闻媒体、纪委监察部门、税务局以及辉煌集团所有股东和合作伙伴的邮箱里。
整个城市,都炸了。
辉煌集团的股价,在开盘后一分钟内,直接跌停。
税务部门和经侦大队,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进驻辉煌集团。
陈辉和林晚,被刑事拘留。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他们的谩骂和声讨。
他们的“辉煌”,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我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就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回到那家拉面馆。
小苏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推到我面前。
“多加了肉。”她说。
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
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面汤里。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十年。
我终于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高兴。
心里空落落的。
就像那个被他们毁掉的废弃工厂。
事情尘埃落定后,我去看守所,见了林晚一面。
隔着玻璃,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像老了十岁。
“晨晨……他不是陈辉的儿子。”她看着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当年我发现自己怀孕,很害怕。陈辉让我骗你,说孩子是他的,这样他就有理由逼你离婚,让你净身出户。”
“我……我没同意。后来,你就出事了。”
“你进去以后,他一直拿这件事威胁我,逼我跟他在一起。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让你在里面永远别想出来。”
“陈劲,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太懦弱了。”
我静静地听着。
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晨晨,他现在怎么样?”我问。
“他……被他外婆接回老家了。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肯见任何人。”
我点了点头。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问我。
“不知道。”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探视时间结束了。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陈劲!”她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
有些对不起,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
我把陈辉给我的那套公寓退了。
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在拉面馆附近租了个小单间。
我开始找工作。
但一个有十年空白期,还坐过牢的中年男人,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
我处处碰壁。
最后,我在一个建筑工地,找了份扛水泥的活。
每天累得像条狗,但晚上能睡个踏实觉。
小苏有时候会来工地看我,给我带瓶水,或者一个鸡腿。
她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
“喂,大叔,你真打算一辈子干这个?”
“不然呢?”我擦了擦汗,笑着说。
“我那个破拉面馆,最近生意不好。我爸寻思着,要不重新装修一下,改成个小酒馆。你不是干建筑的吗?你来设计,怎么样?”
我愣住了。
“我……十年没碰那玩意儿了。”
“没碰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试试呗。反正亏了算我爸的。”
我看着她,心里一暖。
我知道,她是在帮我。
我答应了。
我重新拿起了画笔。
一开始很生疏,很多新的软件和材料,我都不懂。
小苏就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在旁边一点一点教我。
我们一起看案例,一起跑建材市场。
那段时间,我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创业时的激情。
三个月后,一个充满工业风和烟火气的小酒馆,在拉面馆的原址上开业了。
名字是小苏起的,叫“重启”。
开业那天,生意异常火爆。
我站在吧台后面,笨拙地学着调酒。
小苏在人群里穿梭,像个骄傲的女王。
午夜,客人散去。
我和小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喝着啤酒。
“大叔,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
是真的挺好的。
虽然我失去了一切,但我又好像,拥有了新的开始。
“对了,”小苏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一个星期前,有个小男孩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我接过信,信封上没有署名。
我拆开信。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做了那些事。”
“我看了新闻,也听外婆说了以前的事。我知道,你才是我的爸爸。”
“我现在过得不好,我很想你。”
“但是,我没有脸见你。”
“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落款是:晨晨。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眼泪,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小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她的肩膀,靠了过来。
我转过头,看着她。
夜色下,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我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远方城市的灯火。
我知道,我失去的十年,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的人生,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啤酒的麦芽香,和夏夜的微风。
我对着天空,无声地说了一句。
再见了,过去。
你好,未来。
来源:星闪暮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