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客厅里,我爸正襟危坐,捧着报纸,但眼神显然不在上面。他在紧张,我看得出来,他一紧张,鼻翼就会轻微地扇动。
我妈在厨房里喊我名字,林晚,林晚,快出来搭把手。
她的声音隔着抽油烟机的轰鸣,显得有点失真。
我说来了。
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客厅里,我爸正襟危坐,捧着报纸,但眼神显然不在上面。他在紧张,我看得出来,他一紧张,鼻翼就会轻微地扇动。
今天是我妹林夏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吃饭。
算是个顶重要的大日子。
我妈从早上六点就开始在厨房里折腾,说是要拿出国宴的水平。
我爸则是一早就把家里那套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紫砂茶具给擦得锃亮。
至于我,一个离异后搬回家里蹭住的大龄女青年,主要任务就是扮演一个温婉得体、情绪稳定的姐姐。
“碗筷摆好了吗?”我妈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糖醋里脊,热气腾腾。
“好了好了,妈,您别忙了,歇会儿吧。”我接过盘子,那股熟悉的、带着点微呛的酸甜味儿瞬间钻进鼻子。
“那怎么行!小夏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可不能怠慢了。”她嘴上说着,手里的活儿却没停,又开始切葱花,准备撒在最后一道清蒸鲈鱼上。
我们家就是这样,典型的中国式家庭,爱意全都藏在饭菜的油烟味儿和琐碎的唠叨里。
林夏是我爸妈的骄傲,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体面,长得又漂亮,性格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
而我,是反面教材。
曾经也是爸妈的掌上明珠,但一段失败的婚姻,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光芒。离婚后,我辞掉了原本还算不错的工作,回到这个小城,回到父母身边,像一只受伤后蜷缩回巢穴的动物。
“姐,我回来了!”
门外传来林夏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
我爸的报纸“哗啦”一声放下了。
我妈立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我深吸一口气,也挂上了准备好的、最标准的姐姐式微笑。
门开了。
林夏站在门口,笑得一脸灿烂,她身后跟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爸,妈,姐,我回来了!这是我男朋友,陈阳。”
我的目光,越过妹妹的肩膀,落在了那个男人脸上。
他也正抬头看向客厅里。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静止了。
我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碎裂,然后像面具一样掉在地上。
他也愣住了。
手里的礼品盒仿佛有千斤重,眼神里是和我如出一辙的震惊、错愕,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陈阳。
我的前夫。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几百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我妈热情的招呼声、我爸起身的椅子摩擦声……所有声音都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我们两人之间死一样的寂静。
世界真小。
小到我躲回了生我养我的小城,却还是能在一抬头的瞬间,撞进我逃离了整整三年的深渊里。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小陈是吧?别在门口站着,快换鞋!”我妈的热情打破了这诡异的凝滞。
林夏一无所知,还亲昵地挽着陈阳的胳膊,把他往里拉,“快进来呀,发什么呆呢?”
陈阳的身体像是生了锈的机器,被我妹拽着,僵硬地挪动了一步。
他的目光,依然死死地锁着我。
那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色盘,震惊、不解、探寻,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我也看着他。
三年不见,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哪儿都变了。
头发剪得更短了,显得愈发精神。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深灰色大衣,不再是当年那个穿着几十块钱T恤、为了省钱和我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的青涩少年。
他的轮廓更分明了,眼神也更深邃,褪去了当年的锐气和浮躁,多了一种被社会打磨后的沉稳。
是啊,他成功了。
他实现了他当年挂在嘴边的所有梦想。
而我,却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姐,你怎么了?不认识啦?”林夏笑着推了我一下,“这是我男朋友陈阳,之前跟你提过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好。”
陈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你好。”
他的声音,比记忆里要低沉沙哑一些。
我妈已经热情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哎呀,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应该的,阿姨。”陈阳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向我妈,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但我看得出来,那笑容有多僵硬。
我爸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陈阳,那是一种属于未来岳父的、审视的目光。
“小伙子精神不错。”我爸点点头,算是初步的认可。
“叔叔好。”陈阳微微躬身,态度谦逊。
一派和谐。
其乐融融。
只有我和他,像两个揣着炸弹的人,坐在了同一个饭桌上。
这顿饭,我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
味同嚼蜡。
我妈不停地给陈阳夹菜,热情地问东问西。
“小陈是哪里人啊?”
“做什么工作的呀?”
“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林夏在一旁,幸福地帮他回答,或者补充。
“妈,他跟我一个公司的,是市场部总监,可厉害了!”
“他老家是北方的,来我们这儿发展好几年了。”
“他工作特别努力,经常加班,对自己要求可高了。”
我听着林夏说的每一个字,都觉得无比讽刺。
这些话,这些场景,何其熟悉。
当年,我也是这样,带着他回家,骄傲地向我爸妈介绍。
“爸,妈,这是我男朋友陈阳,他对我特别好,也特别有上进心。”
那时候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局促地坐在我们家沙发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妈给他夹菜,他会紧张地站起来说“谢谢阿姨”。
而现在,他坐在同样的位置,面对同样的人,说着同样客气的话,只是身边的人,从我,换成了我的亲妹妹。
这是什么人间荒诞剧?
我低着头,用筷子一遍又一遍地戳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米饭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姐,你怎么不吃菜啊?”林夏用胳膊肘碰了碰我。
我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什么胃口。”
“林晚最近肠胃不太好,吃得少。”我妈替我解释道。
陈阳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了过来,和我的在空中短暂地碰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我看到他端起酒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在紧张。
他在害怕。
真好笑,他也会害怕吗?
当年我们离婚的时候,他签字的样子,可没有半分迟疑。
“小陈啊,你和我家小夏,是怎么认识的啊?”我爸喝了口酒,开始进入正题。
“我们是同事,叔叔。我刚到公司的时候,小夏帮了我很多。”陈阳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任何破绽。
“哦?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妈冷不丁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噗——”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我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姐,你没事吧?”林夏赶紧拍我的背。
“没事,没事,呛到了。”我摆摆手,狼狈地拿起纸巾擦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包括陈阳。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关切。
我避开了。
我不想看到他那样的眼神。
虚伪。
“妈,你说什么呢,我们才刚开始没多久。”林夏娇嗔地对我妈说,脸上却漾着藏不住的甜蜜。
“不早了不早了,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小陈看着也是个稳重踏实的孩子,早点定下来好。”我妈显然对陈阳满意得不得了。
我心里冷笑。
稳重踏实?
妈,你不知道,当年他为了去大城市闯荡,抛下我的时候,有多决绝。
你不知道,我们为了他要不要跳槽去上海,吵过多少次架。
你更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说:“林晚,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想要安稳,我想要未来。我们别再互相耽误了。”
好一个“别再互相耽误了”。
说得那么轻巧,仿佛我们之间五年的感情,只是一场可以随时叫停的错误。
“阿姨说的是,我是奔着结婚去的。”
陈阳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他正看着林夏,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那是我曾经最熟悉的眼神。
他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无数次。
在大学图书馆的窗边,在深夜回家的路上,在我们那个狭小却温暖的出租屋里。
而现在,他把这种眼神,给了我的妹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我去下洗手间。”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餐厅。
我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冰冷的液体让我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眼睛红红的,写满了屈辱和不甘。
林晚,你真没用。
我对自己说。
都过去三年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没出息?
他已经不属于你了。
他不爱你了。
你凭什么还在这里伤心难过?
可是,道理我都懂。
心里的那道坎,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是我的前夫。
是我爱了整整五年,从校服到婚纱,以为会走一辈子的人。
现在,他成了我妹妹的男朋友,即将成为我的妹夫。
老天爷是在跟我开什么恶劣的玩笑?
我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直到听到敲门声。
“姐?你没事吧?”是林夏的声音。
“没事,马上出来。”我擦干脸,整理了一下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我打开门,林夏正担忧地看着我。
“姐,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老毛病了。”我勉强笑了笑,“外面……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爸妈都挺喜欢陈阳的。”林夏开心地说,“我就知道,他这么好,没人会不喜欢的。”
是啊,他那么好。
好到可以无缝衔接地开始新的感情。
好到可以心安理得地面对前妻的家人。
“姐,”林夏忽然拉住我的手,表情变得有些认真,“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
我心里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怎么会。你男朋友,我干嘛不喜欢。”
“真的吗?可我感觉你从他进门开始,就怪怪的。”
我该怎么说?
难道要我告诉她,你视若珍宝的男朋友,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前夫?
那个让你觉得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曾经也对我说过同样的情话,许下过同样的诺言,然后又亲手把它们全部撕碎?
我不能。
看着林夏那张充满幸福和期待的脸,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能这么残忍。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你想多了,”我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尽量轻松,“我就是最近工作压力大,有点累。他人挺好的,真的,跟你很配。”
我说出“很配”两个字的时候,心像被刀割一样。
林夏终于放下心来,笑了,“我就说嘛。姐,你都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陈阳的各种优点。
他会记得她的生理期,提前给她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
他会在她加班的时候,不管多晚都开车去接她。
他会耐心地听她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然后条理清晰地帮她分析。
他甚至会为了她,去学做她喜欢吃的菜。
每一件,都是我曾经拥有过的。
每一件,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原来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愿意为我做而已。
原来那些我以为是性格使然的“直男行为”,只是因为不够爱。
多可笑。
我听着,笑着,心却在滴血。
晚饭结束后,我爸妈留陈阳喝茶。
我借口头疼,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想把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可是客厅里的欢声笑语,还是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妈的笑声尤其爽朗。
我能想象得到,她看着陈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完美的准女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关门声。
应该是他们走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下楼。
我妈正在厨房里哼着歌准备早餐。
“醒啦?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我无精打采地回答。
“昨天小陈给你留了话,”我妈突然说,“他说,看你脸色不好,让你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我端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还说,改天有空,想单独请你吃个饭,就当是……正式认识一下。”
我妈转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欣慰。
在她看来,这是准妹夫在向大姨子示好,是懂事,是礼貌。
只有我知道,这是鸿门宴。
这是迟来的对峙。
我冷笑一声,“不用了,我没空。”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妈不乐意了,“人家一片好心,你别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你跟小夏是亲姐妹,以后他就是你妹夫,关系要处好的。”
妹夫。
这个词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妈,我的事你别管了。”
说完,我转身上了楼。
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
“是我。”
那个我刻意遗忘了三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陈阳。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林晚,我们能见一面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
“我跟你,没什么好见的。”我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这件事,我们必须谈谈。”
“谈什么?谈你怎么成了我妹的男朋友?还是谈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你未来的大姨子是你前妻?”我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语气里的讽刺满得快要溢出来。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林晚,”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对不起?
多么廉价的三个字。
三年前,他丢下我的时候,可没说过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陈阳,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妹妹,真的。”他急切地解释,“我认识她的时候,只知道她叫林夏,我从来没想过……”
“你没想过的事情多了。”我打断他,“你现在需要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怎么跟林夏断干净。”
“我……我爱她。”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爱她。
多么清晰,多么肯定。
我拿着手机,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G,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谬得可笑。
我曾经以为,我和他之间,只是因为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而分开。
我以为,他只是不爱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而不是不爱我。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他只是,不爱我了而已。
“所以呢?”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问,“你爱她,所以就要瞒着她,和我这个前妻做一家人?陈阳,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配合你演这场戏?”
“我没想让你配合,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在我印象里,陈阳永远是自信的,果断的,好像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
“那是你的事。”我冷冷地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跟林夏坦白。如果你不说,我来说。”
“林晚,你别逼我。”
“我逼你?”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陈阳,到底是谁在逼谁?是你,闯进了我的生活,把我的人生搅得一团糟!你现在还有脸说我逼你?”
“我没有……”
“嘟——嘟——嘟——”
我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听他任何一句辩解。
我靠在墙上,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落,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只剩下干涩的抽噎。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只冬眠的熊。
我妈敲门,我说不舒服,不想吃饭。
林夏发微信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就是累了。
我在等。
等陈阳的决定。
也在等审判的到来。
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林夏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雀跃。
“姐!晚上有空吗?陈阳说要请我们全家吃饭,就在市里新开的那家‘云水间’,他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重要的事情。
他要坦白了吗?
也好。
长痛不如短痛。
“好。”我说。
晚上七点,云水间餐厅。
环境很雅致,古色古香。
我们到的时候,陈阳已经在了。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看起来比那天在家时更加英挺。
看到我们,他立刻站起来,拉开椅子,殷勤备至。
我爸妈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菜很快上齐了,都是名贵的菜式。
我记得,有一道佛跳墙,是我们当年结婚时,想点又舍不得点的。
那时候,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够付这一桌饭钱的。
“来,爸,妈,我敬你们一杯。”陈阳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谢谢你们把小夏培养得这么优秀。”
我爸妈乐呵呵地跟他碰杯。
“姐,我也敬你一杯。”他又转向我,“之前在家里,看你身体不舒服,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请你多多关照。”
一家人。
他竟然还敢提这三个字。
我看着他,没有动。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姐,你干嘛呢?”林夏推了推我。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果汁,和他碰了一下。
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陈阳,”林夏喝了口酒,脸颊微红,她看着他,满眼都是爱意,“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吗?”
来了。
终于来了。
我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爸妈也好奇地看着他。
陈阳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我脸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是一枚钻戒。
钻石很大,在灯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不是……
这不是坦白。
这是求婚。
“小夏,”陈阳单膝跪地,举着戒指,深情地看着我妹妹,“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你善良,开朗,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希望,这束光能永远为我停留。你……愿意嫁给我吗?”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了过来。
有人在鼓掌,有人在起哄。
我爸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林夏捂着嘴,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那是幸福的眼泪。
而我,如坠冰窟。
浑身冰冷。
我死死地盯着陈阳,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玩笑。
没有。
他的表情,无比真诚。
他的眼神,无比专注。
他不是在演戏。
他是真的,要娶我妹妹。
那个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男人。
那个让我给他三天时间去坦白的男人。
他给我的答案,就是一场当着我全家人面的求婚。
他要用这种方式,堵住我的嘴。
他要用我妹妹的幸福,来绑架我。
好狠。
陈阳,你真的好狠。
“我愿意!我愿意!”
林夏哭着,笑着,把手伸向了他。
陈阳激动地把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然后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掌声雷动。
我爸妈在旁边抹着眼泪。
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和喜悦里。
只有我,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
我的身体在发抖,抖得几乎坐不住。
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我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看着我妹妹脸上那幸福到极致的笑容,看着陈阳那张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侧脸。
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忍了。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痛苦,要成为他们幸福的垫脚石?
凭什么我要为了所谓的亲情,吞下这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我猛地站了起来。
椅子因为我的动作,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
“姐?”林夏不解地看着我。
陈阳抱着林夏的身体,也僵住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惊慌。
“林晚,你……”
“恭喜啊。”我看着他们,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一个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笑容。
“恭喜你们,求婚成功。”
“不过,陈阳,”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是不是忘了跟我妹妹介绍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林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姐,你……你说什么?”
我爸妈也愣住了,“晚晚,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理会他们,我的目光,始终像一把利剑,直直地插在陈阳身上。
“怎么?不敢说吗?”
“我的……好妹夫。”
“还是说,需要我这个前妻,来帮你介绍一下?”
前妻。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餐厅里,轰然炸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陈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爸妈也石化了,张着嘴,满脸的震惊和茫然。
陈阳的脸色,惨白如纸。
“林晚!你疯了!”他低吼道。
“我疯了?”我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
“三年前,你跟我离婚,说我们不是一路人。三年后,你成了我妹妹的男朋友,还当着我的面跟她求婚!陈阳,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吗?!”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嘶哑。
我指着他,指着他手上的戒指,不,是我妹妹手上的戒指。
“这枚戒指,你敢说不是你三年前就买好的吗?你敢说,这上面的刻字,不是‘C&L’吗?陈阳和林晚!”
林夏下意识地摘下戒指,翻过来看。
当她看到内圈那两个小小的字母时,她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怎么不可能?”我一步步向他们逼近,“他就是这样的人!自私,懦弱,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抛弃一切!当年他可以为了去上海发展抛弃我,今天他就可以为了堵住我的嘴,假惺惺地跟你求婚!”
“你闭嘴!”陈阳冲我怒吼,眼睛通红,“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抛弃我?还是你没有利用我妹妹?”
“我跟你的事,早就结束了!我现在爱的人是小夏!”
“爱你?”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爱她,就会瞒着她你的过去?你爱她,就会用三年前准备送给我的戒指跟她求婚?陈阳,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爱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林夏终于崩溃了,她哭着,尖叫着,把那枚戒指狠狠地砸向陈阳。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她哭喊着,转身跑了出去。
“小夏!”我妈惊呼一声,想去追,却腿一软,差点摔倒。
我爸赶紧扶住她。
陈阳也想去追,我却一把拦住了他。
“别去碰她!你不配!”我死死地瞪着他。
“林晚,你满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你把一切都毁了,你满意了?”
“毁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阳,是你,从一开始就毁了所有。”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向我爸妈走去。
“爸,妈,我们回家。”
我扶着已经六神无主、摇摇欲坠的母亲,我爸搀着她另一边,我们一家三口,像打了败仗的士兵,狼狈地离开了这个见证了幸福顶峰和瞬间崩塌的地方。
身后,是陈阳孤零零站在原地的身影,和一地狼藉。
回到家,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死一样的寂静里。
我妈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抹眼泪。
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客厅烟雾缭绕。
林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无论我们怎么敲门,她都不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一声一声,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妈终于忍不住,哭着问我,“晚晚,你跟那个……那个陈阳,你们……”
我把我和陈阳从大学相恋,到结婚,再到离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出来。
包括他为什么和我离婚,包括他是如何嫌弃这个小城,如何向往大城市的繁华。
我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每说一个字,那些被我尘封在心底的伤疤,就好像被重新揭开,鲜血淋漓。
说完,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妈抱着我,哭得更伤心了。
“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爸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我去宰了那个小!”
“爸!”我拉住他,“没用的。事情已经这样了。”
是啊,已经这样了。
一团乱麻。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睡。
第二天一早,林夏的房门终于开了。
她走了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谁也没看,径直走到我面前。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姐,”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恨意,“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
“你是不是觉得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骗,特别有意思?你是不是在看我的笑话?”
“不是的,小夏,我没有……”我想解释。
“你别说了!”她打断我,“我不想听!”
“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姐姐。”
她说完,转身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的心,彻底碎了。
我知道,我搞砸了。
我以为把真相说出来,是一种解脱。
可我没想到,这真相,像一把双刃剑,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我伤害了我最不想伤害的妹妹。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就像一个冰窖。
林夏不跟我说一句话,甚至不跟我同桌吃饭。
她看见我,就像看见空气。
我爸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唉声叹气。
陈阳给我打过无数个电话,发过无数条微信。
我一个都没接,一条都没回。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林夏突然开始收拾行李。
“小夏,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妈慌了。
“我辞职了。”林夏平静地说,“我去外地找了份新工作,明天就走。”
“你要去哪儿啊?你告诉妈啊!”
“你们别管我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冰冷,“我不想再待在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我知道,她说的“恶心”,也包括我。
第二天,她真的走了。
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老人一样的存在。
我妈每天以泪洗面,身体一下子垮了。
我爸的头发,好像一夜之间白了许多。
而我,成了这个家的罪人。
如果我没有戳穿那个谎言,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林夏会幸福地嫁给陈阳,爸妈会安享晚年。
而我,只需要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可是,凭什么呢?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做错事的人,是陈阳。
可是最后,承担所有痛苦的,却是我们一家人。
林夏走后,我开始疯狂地工作。
我接了很多私活,把自己搞得很忙很累,累到没有力气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搬出了爸妈家,在外面租了一个小公寓。
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去舔舐伤口。
我和林夏,断了所有的联系。
我只敢偶尔从我妈那里,打听一点她的消息。
听说她换了城市,换了工作,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听说她,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我知道,她被伤得太深了。
而我,是帮凶。
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年,两年。
我和陈阳,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淡忘,被掩埋。
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冬天。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请问,是林晚女士吗?”
“我是。”
“我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这里有一位叫陈阳的病人,出了车祸,他的紧急联系人,写的是您。”
我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
陈阳。
车祸。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我觉得无比陌生,又无比刺耳。
“他……怎么样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情况不太好,还在抢救。您能尽快过来一趟吗?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
我们已经不是家属了。
可是,我还是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
是同情?是怜悯?还是……心里那点没死干净的余烬?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我看到了陈阳的父母。
两个苍老了很多的、面容憔is的北方老人。
他们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陈阳的母亲,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晚晚……你来了……”
我走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姨,他……”
“还在里面……”
我们三个人,在手术室门口,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陈阳的母亲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很多。
她说,那天之后,陈阳就跟林夏分了手。
不,是林夏坚决要分手,他怎么挽回都没用。
他说,他没脸再待在这个城市,就申请调去了外地。
这两年,他一个人在外地,拼命工作,赚了很多钱,职位也升得很高。
但是,他一直没有再找过女朋友。
他父母催他,他就说,这辈子不结婚了。
他说,他欠了我们林家,欠了我,也欠了林夏。
他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陈阳的母亲哭着说,“他心里苦,他不说……”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该相信多少。
也不知道,这些话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
医生出来的时候,说命保住了,但腿受了重伤,以后可能会……会瘸。
听到这个消息,陈阳的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留在了医院。
陈阳的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照顾不过来。
我请了护工,但很多事情,还是需要我来签字,来处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只是不想看到两个老人那么无助。
也许,是出于人道主义。
也许,我只是想给这段糟糕的过去,画上一个不那么潦草的句号。
陈阳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脆弱。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平静地说。
他看着我,眼眶慢慢红了。
然后,有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那个永远自信、骄傲的陈阳,哭了。
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恨,所有的怨,好像突然就……消散了。
我没有原谅他。
我只是,放过了我自己。
在他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们有过一次长谈。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
我给他削苹果,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
“林晚,”他突然开口,“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讽刺。
“我当年……真的错了。”他说,“我不该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你。”
“我去了上海,也去了北京,我拼命工作,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
“每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我都会想起我们那个小出租屋。虽然很小,很破,但有你在,就很温暖。”
“我以为我忘了,但我发现,我根本忘不了。”
“后来遇到林夏,她很像当年的你,那么开朗,那么善良。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过去的影子。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承认,我一开始接近她,是有私心的。我想通过她,来弥补我心里的亏欠。”
“但我后来,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她是个好女孩。”
“那天在餐厅,我本来……是想坦白的。”他说,“我准备了一个很长的说辞,我想求得她的原谅。”
“可是,当我看到你爸妈那么开心的样子,看到林夏那么期待的眼神,我退缩了。”
“我怕我说出来,一切都完了。我想赌一把,我想,也许你可以为了妹妹的幸福,而选择沉默。”
“我太自私了,林晚。我从头到尾,都只考虑了我自己。”
他说了很多。
我一直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都过去了。”我说。
是的,都过去了。
无论是爱,还是恨。
他出院那天,我去送他。
他坐着轮椅,他父母推着他。
他的腿,最终还是留下了后遗症。
“我要回老家了。”他说,“以后,可能不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保重。”
“你也是。”他看着我,笑了笑,“林晚,祝你幸福。”
“你也是。”
我们没有拥抱,没有握手。
只是远远地看着对方,然后,转身,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送走他们,我给林夏打了个电话。
这是两年来,我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和疏离。
“小夏,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想跟你聊聊。”我说。
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她瘦了,也成熟了。
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把陈阳出车祸,以及我们之间的谈话,都告诉了她。
她一直低着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没有说话。
“姐,”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眶红红的,“对不起。”
我愣住了。
“那天……我不该打你,不该说那些话。”她说,“其实后来,我自己也想明白了。你没有错,错的是他。”
“只是我当时,没办法接受。”
“我那么信任他,那么爱他,结果,我只是一个笑话,一个替代品。”
“我恨他,也……也迁怒了你。”
“小夏……”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姐,我们回家吧。”她说。
“好。”
我带着林夏,回了家。
我妈看到我们俩一起回来,激动得抱着我们,哭得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又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家里,又有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后来,林夏没有再回外地。
她留在了这个小城,重新找了份工作。
我们姐妹俩,又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更亲密。
因为我们都经历过伤痛,都懂得珍惜。
又过了一年,林夏遇到了一个很老实本分的男人,对她很好。
他们结婚那天,我作为伴娘,看着她穿着婚纱,走向那个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至于我,我依然单身。
但我不再觉得孤独。
我有了自己的小事业,有爱我的家人,有失而复得的妹妹。
我的生活,平静,而充实。
偶尔,我也会想起陈阳。
想起我们那段青涩又炽热的青春。
想起那场荒唐又狗血的重逢。
我不再恨他了。
我甚至,有点感谢他。
是他,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也让我学会了成长和放下。
人生,就像一趟单程列车。
有人上来,有人下去。
能陪你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重要的是,在每一次离别后,你依然有勇气,去迎接下一站的风景。
而我,已经准备好了。
来源:侠影PJ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