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整座城的人都在往西边乡下跑,拼了命地想多活一天时,“王记杂货铺”的门板却严丝合缝地关着,里面的人,在等。
人能死于很多事,死于炮弹,死于饥饿,甚至死于绝望。
但有没有人,是因为把刽子手错当成了“文明人”,而全家陪葬的?
1937年11月的吴兴城,就有这么一户人家。
当整座城的人都在往西边乡下跑,拼了命地想多活一天时,“王记杂货铺”的门板却严丝合缝地关着,里面的人,在等。
他们在等少东家王邵口中的“文明之师”进城。
那时候的王邵,才22岁,人生顺得像自家店门前那条平整的石板路。
他是家里的独苗,从小没吃过半点苦。
到了年纪,娶了门当户对的书香小姐郝淑萍,媳妇漂亮又贤惠,进门没几年,就给他添了个闺女,又生了个儿子。
王家老爷子在柜台后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王邵在前堂迎来送往,跟各路商人打交道,嘴皮子利索得很。
他娘和媳妇在后院操持家务,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这样的光景,在那个乱世里,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
所以当日本人打过来的消息传遍吴兴,街坊邻居都在卷铺盖跑路时,王家老爷子看着满屋子的绸缎布匹、南货香料,心疼得走不动道。
这一辈子的心血,扔下就等于拿刀子剜心。
他拿不定主意,就看儿子王邵。
王邵那时候,正是觉得自己见多识广的时候。
他拍着胸脯跟自家老爹说:“爹,怕什么!
我跟那些日本商人做了多少年生意,他们一个个点头哈腰,客气得很,讲究个信用。
报纸上说,他们是来打蒋介石的军队的,跟我们这些做买卖的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文明人’,讲规矩,不会胡来的。”
这话就像一颗定心丸。
老爷子一听,觉得儿子在外面跑,见识比自己这个老头子多,他说得有道理。
那些平时在生意场上恭恭敬敬的东洋人,总不至于翻脸就变成野兽吧?
于是,王家做了一个决定——不走。
他们把最值钱的货藏进地窖,锁好店门,一家人躲在后院,就等着风头过去。
他们以为,只要把门关紧,外面的枪炮声就只是听个响,跟自己没关系。
他们不知道,当生意场的规矩被战场的逻辑取代,那层叫“文明”的皮,一捅就破。
11月24号,吴兴城破了。
起初,只是城外传来零星的枪声。
王家人竖着耳朵听,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没过多久,枪声越来越密,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杂乱的脚步声,整个吴兴城就像一口被烧开的锅。
王记杂货铺的门没撑多久,几下沉重的撞击,门板碎成了几块。
三个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店堂里站着的王邵和他爹娘,脸上居然还挂着笑。
一个兵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日本话,还用手比划着。
王邵做生意时学过几句,听懂了,这是要东西。
王家老爷子赶紧陪着笑脸,指了指空空如也的货架,摊开手,意思是东西都藏起来了,没有。
一个眼尖的士兵,一下就看到了柜台上王邵忘拿走的一副金丝边眼镜。
那士兵拿起来,在王邵眼前晃了晃,又指了指自己的口袋。
王邵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拼命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兵见他这么顺从,满意地笑了,把眼镜揣进了兜里。
就在这一瞬间,王邵心里甚至还松了口气。
看来,传闻里说的日本人烧杀抢掠,也不全是那么回事,只要顺着他们,应该能保平安。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一个日本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了后院,在厨房里发现了抱着两岁儿子、吓得瑟瑟发抖的郝淑萍。
那个兵像发现了什么宝贝,怪叫了一声,一把揪住郝淑萍的头发,就往店堂里拖。
郝淑萍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六岁的大女儿死死抱住那个兵的大腿,哭喊着:“放开我妈妈!
你们是坏人!”
店堂里的另外两个兵一见这情形,脸上的假笑立刻就没了。
他们吹着口哨,兴奋地又蹦又跳。
其中一个指着被拖出来的郝淑萍,用下流的腔调问王邵:“你的?
什么人?”
“是…
…
是我媳妇。”
王邵的声音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脸白得像纸。
那几个兵听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兵对着王邵做了个极其侮辱的动作,然后就和同伴一起,要把郝淑萍往卧室里拖。
郝淑萍的尖叫声像锥子一样扎进王邵的耳朵:“救我!
当家的,救我啊!”
可王邵,就像被人抽了筋骨,钉在了原地。
他全身筛糠一样抖,牙齿咯咯地响,却一步也挪不动。
“别动我孙子!”
王邵的娘看见一个兵要去抢儿媳妇怀里的孩子,疯了一样扑上去,结果被一脚踹倒在地。
“你个窝囊废!
还不去救你媳妇!”
王家老爷子扶起老伴,回头冲着木头桩子一样的儿子吼。
看儿子还是没反应,这个56岁的老人眼睛里涌出浑浊的泪,绝望地哭喊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我死了怎么跟你岳父家交代!”
喊完,他自己像头老狮子一样冲了上去,想拉住一个兵的胳膊。
那兵回手一枪托,就把他砸得连退好几步。
血气冲上了老爷子的头。
他红着眼,什么也不管了,又一次扑了上去。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枪托,而是明晃晃的刺刀。
那把刺刀噗嗤一声,干净利落地捅进了老爷子的胸膛,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一股血箭。
“啊——!”
王邵的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扑到老伴身边,看着那怎么也堵不住的血,哭得撕心裂肺。
她的大孙女还在捶打着拖拽自己母亲的那个兵,哭喊着:“坏人!
不准欺负我妈妈!”
一个兵不耐烦了,飞起一脚,小姑娘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踢出好几米远,撞在柜台上,哼唧了几声“爸爸”,就晕死过去。
老娘的嚎哭,媳妇的求救,儿子的啼哭,日本兵放肆的狂笑…
…
所有的声音都灌进王邵的耳朵里,但他就是动不了。
他眼睛发直,像是魂魄已经离了体。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郝淑萍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头发散乱,眼神却像一头要拼命的母狼。
她谁也没看,径直冲出店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一头扎进了门外那条冰冷的河里。
水花溅起,随即恢复平静。
这位读过书、识过字的大家闺秀,用最刚烈的方式,保全了自己最后的一点东西。
日本兵追到河边,看人已经沉下去了,气急败坏地回到店里。
其中一个走到还愣在那里的王邵面前,举起枪托,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
王邵像一根木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他再醒过来,天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那三个日本兵正在用王家的床单打包店里的财物。
他爹,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身体早就凉了。
他娘抱着昏迷的孙女,缩在墙角,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是无声地抽噎。
他两岁的儿子,趴在卧室的门槛上,小小的身体下面是一大滩血,一把刺刀从他后心穿过,把他钉在了地上。
家,没了。
那一枪托,好像把王邵的魂也给打散了。
他没哭,没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日本人看他醒了,也没杀他,而是把他像牲口一样拴起来,当成了搬运战利品的苦力。
后来,侵华日军第六师团一个叫秋山敏次郎的老兵,在他的日记里留下了这么一段话:“中队在吴兴抓到一个苦力,听说是个杂货店的少爷,叫王少。
这个人很老实,干活也勤快,白天帮我们扛东西,晚上宿营还主动给皇军士兵捶背捏腿。
后来在进攻南京的路上,他不见了。”
日记里的“王少”,就是王邵。
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少东家,变成一个连名字都被人轻贱地记下的“苦力王少”。
他不是“不见了”,而是在日军打到句容的时候,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打骂,趁着一次混乱,躺在死人堆里装死,才捡回一条命。
他拖着一身伤回到吴兴的时候,那座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他再也没找到他娘和他女儿。
她们俩,就像那无数消失在城里的冤魂一样,连个尸首都找不着。
战后,一个叫任宜于的记者找到了活下来的王邵,听他讲完了这个故事。
在任宜于1939年出版的《皇军的兽行》一书里,他记下了这件事。
书的末尾,任宜于写了一句很重的话:“没有血性保护家人的男人,如此苟活不如一死!”
这话说得狠,像刀子一样。
很多人说,王邵当时是被吓傻了,那是一种人在极端恐惧下的正常反应。
但历史,有时候不讲这些。
他拖着残破的身子,又活了很多年。
没有人知道,在那些无眠的夜里,他是否会想起自己曾坚信不疑的那个词——“文明”。
[日]秋山敏次郎. 《秋山敏次郎日记》. (该日记为历史研究资料,具体出版信息不详,主要通过战后研究文献引用)
来源:小兰聊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