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玩意儿花了我三百块,找专业人士做的,排版精美,用词考究,把我在那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里干的杂活,硬是吹成了“跨部门沟通与资源整合专家”。
我攥着那份简历,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
这玩意儿花了我三百块,找专业人士做的,排版精美,用词考究,把我在那家半死不活的小公司里干的杂活,硬是吹成了“跨部门沟通与资源整合专家”。
说真的,我自己看着都脸红。
但没办法,为了今天这个面试,我豁出去了。
“星海科技”,市中心CBD最亮的那栋楼,从五十层往上,都是他们的。
我身上这套唯一的正装,还是三年前为了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买的,现在穿着,手肘那里紧绷绷的,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崩线。
高跟鞋更要命,平时我都是一双帆布鞋跑全城,今天为了撑场面,把这双刑具翻了出来,从地铁站走到这儿,一公里路,脚后跟已经磨破了皮,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碴子上。
疼。
但得忍着。
为了我儿子安安,也为了我自己。
前台小姐姐的声音像加了糖精,甜得发腻,她领着我穿过一片开阔得能打篮球的办公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高级的咖啡香和一种说不出的、属于“精英”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林小姐,到了,您在这里稍等一下,陈总监马上就来。”
她把我让进一间小小的玻璃会议室,给我倒了杯水,然后踩着猫步走了。
我坐下来,屁股只敢沾椅子三分之一。
透过玻璃墙,我能看到外面那些忙碌的身影,他们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光鲜,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前途无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简历上的年龄,三十一岁。
心里咯噔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我开始在脑子里预演各种面试问题,从“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到“你对我们公司有什么了解”,每一个都准备了至少三个版本的答案。
就在我把“我最大的缺点是过于追求完美”这句话在心里默念到第十遍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我猛地站起来,脸上堆起最标准、最职业的微笑。
“陈总监您……”
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那个“好”字,像一颗石子,沉甸甸地坠进了我的胃里。
是他。
陈旭。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还是那个样子,眉眼没怎么变,只是轮廓更深邃了些,褪去了大学时的青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沉稳和……疏离。
他手里也拿着一份我的简历,低着头,似乎在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是他?
这个在我二十三岁那年,用一条短信就把我打入地狱,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
这个我曾经以为会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
这个我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勉强从记忆里拔除的男人。
现在,他成了我的面试官?
老天爷是在跟我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脚后跟的伤口好像也不疼了,因为有一种更尖锐的、来自心脏的刺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终于抬起了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他的眼神里,先是职业性的审视,然后是疑惑,接着,是认出我之后的震惊。
那震惊,就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激起了清晰可见的涟漪。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攥着简历的手,指节已经泛白。
那张精心准备的、堆满笑容的脸,此刻一定僵硬得像个假人。
“林……蔚?”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念我的名字时,那个“蔚”字,他习惯性地念成了第四声。
这是他以前给我起的专属昵称。
我心口一窒。
我没应声,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愧疚?后悔?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那瞬间的失态被他迅速掩饰过去,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陈总监”。
他指了指我对面的椅子,语气公事公办:“请坐。”
我机械地坐下,后背挺得像一根钢筋。
他把我的简历放到桌上,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目光却没有看我,而是落在了简历的某一处。
我知道他在看哪里。
“已婚,育有一子”。
这几个字,是我昨天晚上犹豫了很久才加上去的。
闺蜜小曼说,傻啊你,写这个干嘛,现在好多公司都有招聘歧视,看见“已婚已育”直接就pass了。
我说,我不想撒谎,而且安安是我的一部分,我为什么要藏着他?
现在,我无比庆幸我写了这几个字。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没有他,我过得也很好。
我有我的家庭,我的孩子,我的新生活。
“咳。”他清了清嗓子,把简历翻到了下一页,开始了他程式化的提问。
“林小姐,介绍一下你上一份工作的主要内容。”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
林蔚,你不是来叙旧的,你是来面试的。
你需要这份工作。
安安下学期的兴趣班费用还没着落,房东又说明天要来谈涨房租的事。
我需要钱。
于是,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冷漠。
“我上一份工作主要负责……”
我开始背诵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说辞,把那些鸡零狗碎的行政杂务,包装成一个个听起来很厉害的项目经验。
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这个小动作,我太熟悉了。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思考,或者一紧张,就会这样。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凭什么紧张?
该紧张,该难堪,该无地自容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一个被前男友抛弃,多年后却要到他手底下讨生活的前女友。
多可笑。
我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面试。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立刻接上了下一个问题。
“你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我看着他。
我未来的职业规划?
我未来的职业规划,曾经是和你一起,开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养一只猫,再生一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像一根针,扎得我眼眶发酸。
我逼着自己把视线移开,落在他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
从这里看下去,整个城市都像一个巨大的乐高模型,车流像蚂蚁一样渺小。
“我希望能在市场营销这个领域深耕,成为一名专业的品牌经理。”我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会说“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吧”。
但他却突然问了一个和工作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结婚了?”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我抬起眼,直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冰冷的弧度。
“是的,陈总监。”
我故意加重了“陈总监”三个字。
“我的简历上写得很清楚,您没看到吗?”
他的脸色白了一下。
“孩子……多大了?”他又问,声音更低了。
我简直要笑出声了。
他有什么资格问这些?
当年他走的时候,连一句当面的“再见”都吝啬给我,现在倒装出一副关心我私生活的样子给谁看?
“五岁了。”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很可爱。”
“当然。”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是我一个人的。”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了他身上。
他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眼神里最后一点伪装的镇定也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脱?
我没兴趣去解读。
我只想逃离。
“陈总监,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想我的面试可以结束了。”我站起身,连那句客套的“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都懒得说。
再多待一秒,我怕我会失控。
怕我会把桌上的那杯水,直接泼到他那张虚伪的脸上。
他没有阻止我。
只是在我转身拉开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对不起。”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只有一下。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对不起?
八年了。
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掉一切吗?
陈旭,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几乎是逃出那栋大楼的。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感觉自己像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浑身湿冷,无法呼吸。
我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脚后跟的伤口又开始叫嚣,火辣辣地疼。
可这点疼,和心里的那股又酸又胀的憋闷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手机响了,是闺蜜小曼。
“怎么样怎么样?面上了吗?大公司感觉如何?”她在那头兴奋地问。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一颗,两颗,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水渍。
“喂?蔚蔚?你怎么了?说话啊!”小曼在那头急了。
“小曼……”我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看到他了。”
小曼愣了三秒钟。
“谁?……陈旭?”
“嗯。”
“我操!”小曼在那头爆了粗口,“他怎么会……”
“他是面试官。”
“……”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甚至能听到小曼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你……”
“我走了。”我说,“我搞砸了。”
“搞砸了就搞砸了!”小曼的声音瞬间拔高,“那种渣男的公司,不去也罢!他算个什么东西!当年一声不吭就跑了,现在人模狗样地当什么总监,还想面试你?他配吗!他给你提鞋都不配!”
小曼的骂声像一剂强心针,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是啊,他凭什么?
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就否定自己所有的努力?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挂了电话,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脱下那双要命的高跟鞋,脚后跟已经磨得血肉模糊。
我从包里翻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上。
做完这一切,我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些被我尘封了八年的画面。
我和陈旭是大学同学。
他是我们设计学院的风云人物,专业第一,长得又帅,篮球也打得好,是无数女生暗恋的对象。
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女孩。
我们能在一起,所有人都觉得是个奇迹。
我自己也觉得。
大二那年,学院搞设计比赛,我们被分到了一组。
为了赶方案,我们几乎天天泡在画室里。
我记得那个时候的阳光总是很好,透过画室高大的窗户洒进来,把空气里的尘埃都照得闪闪发光。
他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低着头画图的时候,侧脸的轮廓特别好看。
我经常会看着他走神。
后来,我们拿了比赛的一等奖。
庆功宴上,大家都在起哄,他喝了很多酒。
散场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学校的操场。
夏天的夜晚,风是暖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
他看着我,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他说:“林蔚,做我女朋友吧。”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我以为我喝多了,出现了幻听。
他却笑了,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说,他第一次注意到我,是在一节公共课上。
所有人都低头玩手机,只有我,在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他说,他觉得那个样子的我,特别可爱。
我们就那样在一起了。
大学剩下的两年,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没什么钱,约会就是去吃学校门口那家五块钱一碗的麻辣烫,然后手牵着手,在校园里一圈一圈地散步。
他会把省下来的生活费,给我买一支我最喜欢的画笔。
我也会偷偷地打工,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一双他心仪已久的篮球鞋。
我们一起规划未来,说好毕业后就去深圳,那里机会多。
我们租一间小小的房子,一起奋斗,等攒够了钱,就开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工作室。
他说,工作室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蔚蓝”。
用我的名字,和我最喜欢的颜色。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走下去。
直到毕业。
他顺利拿到了一家知名设计公司的offer,而我,找工作却处处碰壁。
那段时间,我特别焦虑,也特别自卑。
他总是安慰我,抱着我说:“没关系,有我呢,我养你。”
我嘴上说着“谁要你养”,心里却甜得冒泡。
就在我终于拿到一家小公司的offer,兴冲冲地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收到了他的短信。
只有三个字。
“分手吧。”
我当时就懵了。
我发疯一样地给他打电话,关机。
我去他租的房子找他,房东说他已经退租了,昨天就搬走了。
我问房东他搬去哪儿了,房东摇头说不知道。
我去找我们共同的朋友,所有人都说联系不上他。
他就那样,人间蒸发了。
带着我们所有的誓言和未来,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
白天在公司,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努力工作,微笑待人。
晚上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我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到天亮。
我瘦了二十斤,整个人都脱了相。
小曼看不下去,天天陪着我,给我做饭,拉我出去散心。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林蔚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为了一个男人,你就要死要活了?他有什么好的?一声不吭就玩消失,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渣男!”
是啊,懦夫。
连一句当面的解释都不敢给我。
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懦夫,作践自己?
大概是两个月后,我发现自己的例假一直没来。
去医院一查,怀孕了。
拿着那张化验单,我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医生问我,要不要?
要不要?
我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悄地孕育。
他是陈旭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也是我自己的骨肉。
我跟小曼说,我要把他生下来。
小曼急了:“你疯了!你一个人怎么带?你工作怎么办?你爸妈那边怎么交代?”
我说:“我不管,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
我辞了职,骗我爸妈说公司要派我到外地常驻两年。
然后,我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加上跟小曼借的钱,租了一个小房子,一个人,撑过了整个孕期。
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也最孤独的一段时光。
孕吐,抽筋,失眠。
看着别人都有老公陪着产检,我只能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在医院里排着长长的队。
有一次,我因为低血糖,在地铁里晕倒了。
是一个好心的大姐,把我扶起来,给我买了一瓶糖水。
她问我:“姑娘,你老公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出门?”
我笑了笑,说:“他出差了。”
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安安出生那天,难产。
我在产房里痛了十几个小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医生问我,保大还是保小。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保……小。”
幸好,母子平安。
当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抱到我面前时,我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我的儿子。
我叫他,安安。
平安的安。
我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里,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就是让安安好好长大。
我找了一份可以在家做的兼职,一边带孩子,一边赚钱。
日子过得很苦,泡面是家常便饭,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几年。
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看着安安一天天长大,从一个只会哭的小肉团,长成一个会对着我笑,会奶声奶气地叫“妈妈”的小男孩,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安安三岁那年,我把他送去了幼儿园,然后重新出来找工作。
没有拿得出手的履历,又带着一个孩子,我能找到的,都是一些薪水微薄、又累又没前途的活儿。
但我都干。
只要能挣钱,只要能让安安过得好一点,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几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以为,陈旭这个名字,早就被我埋在了记忆的废墟里,再也不会被提起。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以面对生活所有的刁难。
可今天,当他再次出现。
我才发现,那道伤疤,从来没有真正愈合过。
它只是被我用厚厚的铠甲包裹了起来。
轻轻一碰,还是会血流不止。
“妈妈!”
一个清脆的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一抬头,就看到幼儿园的老师,正领着安安朝我走来。
“安安妈妈,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师笑着问。
我连忙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容:“今天公司没事,就早点过来。”
安安像一只小炮弹一样冲进我怀里,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他仰着小脸,担心地看着我。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我摸了摸他的头,“妈妈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我给你吹吹!”
他撅起小嘴,对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吹着气。
我抱着他,感觉自己像是抱着全世界。
是啊,林蔚。
你还有安安。
你不是一个人。
为了他,你也要站起来。
回到家,我刚把饭菜端上桌,手机就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是我。”
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陈旭。
我下意识地就想挂电话。
“林蔚,你先别挂。”他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急急地说道,“我……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解释?
现在才想起来要解释?
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跟你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肯定很恨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
“陈总监,”我打断他,“如果你打电话来,是为了跟我叙旧,那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不是的!”他急了,“我是想跟你谈工作的事。你……被录用了。”
我愣住了。
录用?
开什么玩笑?
我那样的表现,不被当成轰出去就不错了,还会被录用?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问,“同情我?可怜我?”
“不是!”他立刻否认,“你的能力很强,简历也很优秀,我们部门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
他说得冠冕堂皇。
我一个字都不信。
“对不起,这份工作,我干不了。”我说,“我不想在一个让我感到恶心的人手底下工作。”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一气呵成。
安安在一旁看着我,小声问:“妈妈,谁的电话呀?你好像不高兴。”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笑了笑:“一个打错的电话。来,安安,吃饭。”
那晚,我失眠了。
陈旭的再次出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打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忘了他,就当他是个陌生人。
可那些回忆,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第二天,房东太太准时上门了。
她搓着手,一脸为难地说:“小林啊,不是我为难你。你看现在这房价,一天一个样。我这房子租给你这个价,实在是亏了。下个月开始,房租得涨五百。”
五百。
这五百块,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我心上。
我现在的工资,付了房租和安安的学费,每个月就所剩无几。
再涨五百,我就真的要吃土了。
我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房东太太才松口,说最多给我宽限一个月。
送走房东,我瘫在沙发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钱。
又是钱。
这个世界,离了钱,真是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林蔚,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星海的薪资,是市场价的两倍,还有年终奖和项目分红。你考虑一下。这不是施舍,是你应得的。”
我的手指停在删除键上,久久没有按下去。
市场价的两倍。
这几个字,像一个巨大的诱饵,吊在我面前。
我承认,我心动了。
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我是个单亲妈妈,我要养家糊口。
尊严和骨气,在现实面前,有时候真的不堪一击。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小曼。
小曼听完,沉默了很久。
“蔚蔚,去吧。”她说。
我愣了:“你不骂我没骨气了?”
“骨气能当饭吃吗?”小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但是,你更需要这份工作。安安不能没有兴趣班,你也不能天天吃泡面。”
“你就去,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讨厌的上司。你就想着,你是在赚他的钱,花他的钱,让他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一点经济上的代价。这么想,是不是就爽多了?”
我被小曼的理论逗笑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这是现实。”小曼说,“林蔚,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爱痴狂的小姑娘了。你是个母亲。你要为安安负责。”
是啊。
我要为安安负责。
挂了电话,我看着正在客厅里专心致志搭积木的儿子,心里做出了决定。
我给那个号码回了条短信。
“我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很快,他回了过来。
“下周一。”
后面还跟了一句。
“欢迎你。”
我看着那三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周一,我还是穿了那套不合身的西装,但换了一双平底鞋。
走进星海科技的大门,我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
没有了紧张和自卑,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我是来搞钱的,不是来谈感情的。
人事部的小姐姐带我办了入职手续,然后领我去了市场部。
陈旭的办公室在部门最里面,一扇磨砂玻璃门隔绝了内外。
小姐姐把我带到一个空着的工位前:“林蔚,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位置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我点点头:“谢谢。”
我的工位,离陈旭的办公室,不远不近。
我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扇门。
部门里的同事对我这个“空降兵”似乎都很好奇,但态度还算友好。
一个叫Lisa的女孩主动跟我搭话,给我介绍部门里的情况。
“我们部门,直接向陈总监汇报。陈总监这个人吧,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但工作上要求特别严,是个十足的工作狂。你以后做事可得小心点,千万别出岔子。”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门。
一上午,他都没出来过。
午饭时间,Lisa约我一起去食堂。
星海的食堂,简直像个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中餐西餐日料甜品,应有尽有。
我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菜品,想起了我昨天晚上吃的那碗泡面,心里一阵唏嘘。
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一样。
我们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就看到陈旭端着餐盘,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Lisa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陈总监。”
部门里其他人也纷纷跟他打招呼。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他的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
我心里一紧,拿着筷子的手都僵住了。
他不会要坐过来吧?
千万别!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他径直走到我们这桌,问Lisa:“这里有人吗?”
Lisa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总监您坐。”
然后,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整个桌子的人,瞬间都安静了。
大家埋头吃饭,连咀嚼的声音都小心翼翼。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犯人,浑身不自在。
空气里,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吃下去的饭菜,好像都要吐出来了。
“下午两点,开个会,把你对‘星光计划’的初步想法,跟大家同步一下。”他突然开口,是对我说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张安静的饭桌上,却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八卦。
“知道了。”我硬邦邦地回答,眼睛看着自己的餐盘,没有看他。
这顿饭,我吃得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结束,我立刻逃回了自己的工位。
下午的会,我准备得很充分。
“星光计划”是我入职前就研究过的项目,我做了详细的PPT,罗列了我的分析和建议。
会议室里,陈旭坐在主位,我站在投影仪前,侃侃而谈。
我告诉自己,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领导,一个挑剔的甲方。
我拿出了十二分的专业和冷静,把我的方案,清晰地呈现给每一个人。
讲完之后,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我看到几个老员工,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丝赞许。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陈旭一直没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手指又在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想法不错,但不够落地。”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你只考虑了线上推广,忽略了线下渠道的配合。而且,你对我们目标用户的画像,理解得还不够精准。这个方案,打回去,重做。”
他话说得毫不留情。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看到Lisa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不是因为被批评,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是在公报私仇。
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在这里,他是上级,我是下属。
他有绝对的权力,来决定我的“生死”。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散会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陈旭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
“我不是在针对你。”他说。
我冷笑一声。
“是吗?那我还真是要谢谢陈总监的‘指点’了。”
“林蔚,”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这个项目很重要,我不能拿公司的利益开玩笑。你的方案确实有硬伤。”
“有没有硬伤,你心里清楚。”我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要走。
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烫得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甩开。
“别碰我!”我低吼道。
他愣住了,看着自己空着的手,眼神黯淡了下去。
“对不起。”他又说。
又是这三个字。
我真的听腻了。
“陈旭,”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工作,为了赚钱。我们之间,除了上下级关系,什么都没有。请你,以后不要再做任何会让我误会的事情,也不要再跟我说任何废话。可以吗?”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后背挺得笔直。
但我知道,我的心,又乱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陈旭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在公司,我们是纯粹的上下级。
他给我派活,我接活,干活。
他对我要求极其严苛,一份方案,我常常要改七八遍才能过。
部门里的同事都说,陈总监对新人也太狠了。
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狠,他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成长。
因为他指出的每一个问题,都一针见血。
每一次修改,都让我对项目有了更深的理解。
我不得不承认,抛开我们之间那点破事不谈,他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领导者。
在他的“压榨”下,我进步神速。
不到两个月,我就已经能独立负责一个小项目了。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敬佩。
Lisa私下跟我说:“蔚蔚姐,你太牛了!我从来没见过谁能这么快就在陈总监手底下站稳脚跟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其中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几乎每天都加班到深夜。
回到家,安安已经睡了。
我只能亲亲他熟睡的小脸,然后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有几次,我走出办公楼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看到陈旭的车,还停在楼下的停车场。
他坐在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个小小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我知道,他在等我。
或者说,是在……看我。
但我从不回头,也从不理会。
我只是叫一辆网约车,径直回家。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在公司里有短暂的交集,离开公司,就再无关联。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安安的幼儿园,要举办一个亲子运动会。
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通知,要求“爸爸妈妈”都要参加。
我看着“爸爸”那两个字,心里一阵刺痛。
安安从小就懂事,他从来没在我面前问过“爸爸去哪儿了”。
别的小朋友嘲笑他没有爸爸,他也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渴望的。
他会偷偷地看别的小朋友被爸爸举高高,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这次运动会,我不想让他再失望了。
我给小曼打电话,想让她老公冒充一下。
小曼说:“没问题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找他?”
我知道小曼说的“他”是谁。
“不可能。”我立刻拒绝。
“为什么不可能?”小曼说,“他不是想补偿你吗?这不是个好机会?再说了,安安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有义务参加!”
“我不想让他见安安。”我说。
我怕。
我怕陈旭会跟我抢安安。
安安是我的全部,我不能失去他。
“你想多了,”小曼说,“他要是敢抢,我第一个撕了他!你就让他去尽一下当爹的义务,也让安安高兴高兴,有什么不好?”
我犹豫了。
晚上,安安拿着老师发的通知单,跑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小人画,小声问:“妈妈,这个叔叔,是爸爸吗?”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安安,”我蹲下来,看着他,“你想不想要一个爸爸,陪你一起去参加运动会?”
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想!”
看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
我鬼使神差地,给陈旭发了一条短信。
“周六有空吗?我儿子幼儿园开运动会,需要一个‘爸爸’。”
我没有说“我需要你”,也没有说“安安需要你”。
我说,“需要一个‘爸爸’”。
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租借的工具人。
发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我觉得自己疯了。
我怎么能让他进入我和安安的生活?
我刚想撤回,他却秒回了。
“有空。时间,地点。”
简洁明了,是他的风格。
我把信息发了过去。
他回了一个“好”。
然后,再无下文。
周六那天,我给安安穿上了幼儿园发的运动服。
小家伙兴奋得不行,一直在门口张望着。
“妈妈,那个‘爸爸’什么时候来呀?”
我心里一阵发酸,摸着他的头说:“快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开门,心跳得厉害。
门口站着的,是陈旭。
他脱掉了西装,穿了一身休闲的运动装,白色的T恤,黑色的运动裤,脚上一双崭新的运动鞋。
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要去参加儿子运动会的年轻爸爸。
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乐高礼盒。
是安安最喜欢的星球大战系列。
他看到我,眼神有些不自然,把手里的礼盒递了过来。
“给孩子的。”
我还没说话,安安已经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
他好奇地看着陈旭,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乐高,眼睛亮晶晶的。
“叔叔,你是谁呀?”
陈旭蹲了下来,视线和安安平齐。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得不像话的笑容。
“安安你好,我是……妈妈的朋友。”他说,“今天,我来扮演你的爸爸,陪你一起参加运动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柔和。
安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
安安立刻笑开了花,扑过去抱住了陈旭的脖子。
“好呀好呀!爸爸!”
那一声“爸爸”,叫得又清脆,又自然。
陈旭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我看到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抱着安安,把他举得高高的,就像安安曾经羡慕过的那些爸爸一样。
安安发出了开心的笑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里百感交集。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这才是我们一家三口,本该有的样子。
这个念头让我吓了一跳。
我立刻把它掐灭了。
运动会上,陈旭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陪着安安参加了所有的亲子项目。
两人三足,他耐心地教安安怎么配合。
袋鼠跳,他把安安护在身前,自己摔倒了,也第一时间去看安安有没有受伤。
拔河比赛,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青筋暴起,用尽了全力。
赢了之后,他把安安高高地举过头顶,安安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脸蛋红扑扑的。
周围的家长都羡慕地看着我们。
“安安爸爸真厉害!”
“你们一家三口感情真好!”
听到这些话,我的脸一阵阵发烫。
陈旭只是笑,笑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
那是我和他在一起时,都很少见到的笑容。
运动会结束,安安拿了好几个奖牌,挂在脖子上,宝贝得不得了。
回去的路上,安安玩累了,在陈旭的怀里睡着了。
我们三个人,走在夕阳下。
他的影子,和我和安安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
“林蔚。”他突然开口。
“嗯?”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没说话。
“也谢谢你,”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把安安照顾得这么好。”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别过头,看着远处的晚霞。
“他是我儿子,我当然会照顾好他。”
回到家,陈旭把睡着的安安轻轻地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边,看了很久很久。
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不舍。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堵坚硬的墙,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他走出来,轻轻地关上房门。
“我该走了。”他说。
“嗯。”
他走到门口,换好鞋,手放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打开。
他转过身,看着我。
“林蔚,当年的事,我想跟你解释。”
又来了。
我皱起眉:“我不想听。”
“不,你必须听。”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强硬,“这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安安。”
提到安安,我的心软了下来。
“给你十分钟。”我说。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毕业那年,我爸的公司,破产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愣住了。
这件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欠了很大一笔钱,有银行的,也有……高利贷。那些人天天上门逼债,把我妈都吓病了。”
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
“我拿到的那个offer,薪水根本不够还债。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找的亲戚朋友,借来的钱,都是杯水车薪。”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爸的一个生意伙伴,找到了我。”
“他说,他可以帮我们家还清所有的债务,还可以给我妈最好的治疗。但是,有一个条件。”
我看着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条件。
“他让我,娶他的女儿。”
果然。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我没答应。”他说,“我怎么可能答应?我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你,都是我们说好的未来。”
“可是,有一天,我回家,看到我妈跪在地上,求那些讨债的人,放过我们。他们把我家的东西,全都砸了。我爸被打得头破血流。”
他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冲上去跟他们拼命,结果也被打得半死。”
“我躺在地上,看着我妈苍白的脸,和我爸绝望的眼神,我突然觉得,什么理想,什么爱情,在现实面前,都他妈的是个屁。”
“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跟你谈未来?”
“所以,我去找了那个人,我答应了他。”
“我不敢告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我一看到你,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怕你会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扛。”
“可我不想让你跟我一起扛。林蔚,你那么好,你不应该跟着我吃苦。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我只能放手。”
“所以,我只能用最混蛋,最懦弱的方式,逼自己离开你。”
“我给你发了那条短信,然后就换了手机号,跟着他们家,去了国外。”
“那几年,我过得行尸走肉。我结了婚,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就是一桩交易。我拼命工作,帮他们家把生意做得更大。三年后,我还清了欠他们的钱,就离婚了。”
“我一拿到离婚证,就立刻回国了。我去找你,但是你已经搬家了,手机号也换了。我找了所有我们共同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你的下落。”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说完,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他。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个在我面前,永远骄傲,永远云淡风轻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前途,为了更好的生活,才抛弃了我。
我恨了他八年。
我用这股恨意,支撑着自己,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可现在,他告诉我,真相,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我该同情他吗?
还是该继续恨他?
恨他当年的自作主张,恨他剥夺了我与他共患难的权利?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说了,我不敢。”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林蔚,你那么骄傲,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么狼狈,那么无能的样子。我想让你记忆里的我,永远是那个在大学里,意气风发的陈旭。”
“你混蛋!”我终于忍不住,哭着骂了出来,“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我把沙发上的抱枕,狠狠地砸向他。
“你以为你这是为我好吗?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怀孕,一个人生产,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安安被别的小朋友骂是野孩子的时候,我有多心痛?”
我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吼了出来。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嘴。
他就那么坐着,任由我打,任由我骂。
等我哭累了,骂累了。
他才慢慢地,挪到我身边。
他伸出手,想要抱我,又像怕惊扰到我一样,停在了半空中。
“对不起。”他说,“林蔚,对不起。”
“我知道,一万句对不起,都弥补不了我对你和安安的伤害。”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以后,让我照顾你们,好吗?”
我看着他,泪眼婆娑。
照顾我们?
他凭什么?
就凭他当年的“身不由己”?
“陈旭,”我擦干眼泪,看着他,“晚了。”
“八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很好。我和安安,也过得很好。”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也不需要你的补偿。”
“今天的事,谢谢你。安安很开心。”
“但是,以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你是我的上司,我是你的下属。仅此而已。”
我说完,站起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门外,传来了他离开的关门声。
很轻,很轻。
那晚之后,我和陈旭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
在公司,我们依然是上下级。
他不再对我那么严苛,但也不会过分关照。
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工作。
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化不开的愧疚和疼惜。
而我,总是刻意地避开。
我知道了真相,但那又如何?
伤害已经造成,时间无法倒流。
我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试图渗透我的生活。
他会以“公司福利”的名义,给我送来各种进口水果和零食。
他会“顺路”开车到我楼下,说可以载我一程。
他会给安安买各种各样的玩具和书,托Lisa转交给我,说是“给小朋友的礼物”。
我全都拒绝了。
水果零食,我分给了部门同事。
他的车,我一次都没上过。
玩具和书,我让Lisa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Lisa看着我,一脸不解:“蔚蔚姐,你是不是跟陈总监有什么过节啊?我感觉他好像在追你。”
我笑了笑:“你想多了,好好工作吧。”
我越是拒绝,他似乎就越是执着。
有一次,我加班到很晚,错过了末班地铁。
手机也没电了,叫不了车。
我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又冷又饿。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降下,是陈旭的脸。
“上车。”他说。
“不用了,我再等等。”
“等什么?公交已经没了。”他说,“上来吧,外面冷。”
我还在犹豫,他却直接下了车,拉开车门,把我半推半就地塞了进去。
车里开了暖气,很暖和。
他递给我一杯热奶茶。
“刚买的,喝点暖暖身子。”
我看着那杯奶茶,没有接。
“陈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我想追你。”他看着我,说得直截了当。
我愣住了。
“你疯了?”
“我没疯。”他说,“林蔚,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是,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追你的机会,一个……弥补你和安安的机会。”
“我不需要。”
“你需要。”他打断我,“你需要一个人帮你分担,你需要一个人在你加班晚了的时候,来接你回家。你需要一个人,在安安问‘爸爸在哪儿’的时候,可以站在他面前。”
他的话,句句都戳在我的心窝上。
我承认,我动摇了。
这些年,我一个人撑得太久了,太累了。
我也渴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我也渴望,能给安安一个完整的家。
可是,那个人,可以是陈旭吗?
我还能再相信他一次吗?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他说,“我等你。多久都等。”
他把我送到楼下。
下车前,他突然叫住我。
“林蔚。”
“嗯?”
他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项链。
吊坠,是一个小小的、用蓝色锆石拼成的“蔚”字。
和我们大学时,他画在设计稿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条项链,我做了很久。”他说,“本来,是想在你毕业的时候,送给你的。”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陈旭,你……”
“收下吧。”他说,“就当是……一个迟到了八年的毕业礼物。”
我拿着那个盒子,像拿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我没有说收,也没有说不要。
我只是说了声“谢谢”,就匆匆下了车。
回到家,我把那条项链,放在了抽屉的最深处。
和那些大学时的旧照片,放在一起。
我告诉自己,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但我的心,却像一池被搅乱的春水,再也无法平静。
公司的一个大项目,到了攻坚阶段。
我和陈旭,作为项目的核心负责人,几乎天天一起加班。
我们一起讨论方案,一起见客户,一起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
在工作的磨合中,我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默契。
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一句话,我也能立刻get到他的点。
我们就像两个配合无间的战友。
有一次,为了赶一个方案,我们通宵没睡。
第二天早上,我趴在桌上,累得一动都不想动。
他给我买来了早餐,一杯热豆浆,两个肉包子。
“快吃点,不然胃要坏了。”
我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你也快去休息一下吧。”我说。
他笑了笑:“没事,我扛得住。”
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那个画室。
他也是这样,在我熬夜画图的时候,给我递上一杯热牛奶。
原来,有些东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项目成功拿下那天,部门组织庆功宴。
所有人都很高兴,喝了很多酒。
我也被灌了不少。
结束后,已经快半夜了。
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和陈旭。
我喝得有点多,头晕乎乎的。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没有拒绝。
在车上,我靠着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霓虹,一句话也不想说。
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也放大了我心里的委屈和疲惫。
到了楼下,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他却突然熄了火,拉住了我。
“林蔚。”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靠了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那股熟悉的古龙水味道。
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想干嘛?”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然后,他俯下身,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嘴唇。
那个吻,很轻,很柔,带着一丝试探,和无尽的思念。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忘了反抗,也忘了推开他。
就那样,任由他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嘴唇,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林蔚,”他喘着气,声音沙哑,“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和安安。”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恳切。
我心里那堵冰冷的墙,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坍塌了。
我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我哭我这八年的委屈。
哭我这八年的孤单。
也哭我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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