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婚第三天,陈旭坐在我对面,把最后一口小米粥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新婚第三天,陈旭坐在我对面,把最后一口小米粥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阳光很好,透过没来得及换的旧窗帘,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干净,温和,甚至眼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然后,他开口了。
“小青,”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平静,“我们聊聊。”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因为他严肃,而是因为他太不严肃了。这种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我们以后,房租一人一半吧。”
我以为我听错了。
真的。
我甚至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不是昨晚睡觉压到了神经。
“你说什么?”
“房租,”他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像在播报新闻,“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月租四千八,一人两千四。物业水电燃气费,每个月出了账单均摊。”
空气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马路上偶尔开过的汽车声,和楼下不知道谁家小孩的哭闹声。
我看着他。
仔仔细细地看。
还是那张我爱了三年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个部分都熟悉得刻在骨子里。
可拼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陈旭,”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你今天没发烧吧?”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满。
“我很认真。我们既然结婚了,就是一个新的家庭,财务上应该清晰一点。”
财务清晰?
我简直要笑出声了。
“所以你的‘财务清晰’,就是跟我AA房租?”
“是分摊,不是AA。”他纠正我,语气里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严谨,“我们是夫妻,住在一起,共同承担生活成本,这很合理。”
合理。
他居然说合理!
一股火“噌”地一下从我脚底板烧到天灵盖。
我结婚了。
领了证,办了酒,收了亲朋好友的祝福和红包。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
结果呢?
新婚第三天,我的丈夫,像个合租室友一样,跟我商量怎么分摊房租。
何其荒谬!
“陈旭,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委屈。
“这房子是你租的,你在这里住了两年了。我嫁给你,是搬过来跟你一起住。现在你让我跟你分摊房租?你把我当什么了?人形钱包?还是付费陪住?”
他被我的话噎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
“苏青,你别这么激动,也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难听?”我冷笑,“还有更难听的,你想听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失望,仿佛我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插进我心脏最软的地方。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对。
以前我爱他,所以他的一切我都觉得好。
他节俭,我说他会过日子。
他固执,我说他有原则。
他不懂浪漫,我说他踏实可靠。
我用爱情的滤镜,把他所有的缺点都美化成了优点。
现在,滤镜碎了。
我才看清,那不是节俭,是算计。不是固执,是自私。不是踏实,是无趣。
“我以前是眼瞎。”我一字一句地说。
他彻底沉默了,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不解,有烦躁,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
争吵有什么用呢?
和一个从根子上就跟你不是一路人的人,讲再多道理都是对牛弹琴。
他觉得他合理,我觉得我委屈。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两千四百块钱,是三观的鸿沟。
“行。”
我说。
“我明白了。”
他似乎松了口气,以为我妥协了。
“你能理解就好,我也是为了我们……”
“房租我不会给的。”我打断他,“一分都不会。”
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苏青,你非要这样吗?”
“对。”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非要这样。”
“不仅如此,陈旭,这房子,我不住了。”
他猛地抬头,瞳孔里满是震惊。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这尊贵的庙,我这小鬼住不起。我走。”
说完,我转身就进了卧室。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打开衣柜,那个我们一起去宜家买的,亲手组装起来的衣柜。
里面挂着我的衣服,也挂着他的衣服。
我的裙子挨着他的衬衫,亲密无间,就像我们曾经的样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两颗,砸在衣柜的底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为什么要哭?
为这三年的感情喂了狗?
还是为自己瞎了眼的青春?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拼命地拧,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有拿行李箱。
那个28寸的银色行李箱,是我们去蜜月旅行前一起买的。
他说,以后我们每年都出去玩一次,用它装满世界各地的纪念品。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找了几个购物袋,胡乱地把我的衣服、化妆品往里塞。
动作又快又狠,像是在发泄。
塞不下的,就不要了。
反正,也没什么是非带走不可的。
除了我自己。
陈旭没有进来。
他就坐在客厅里,像一尊雕塑。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背上。
可他一句话都没说。
没有挽留。
没有解释。
甚至没有一句“你别冲动”。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最后变成一片冰冷的灰烬。
原来,他根本不在乎我走不走。
或者说,他巴不得我走。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找一个愿意跟他分摊房租的“室友”了。
我提着几个花花绿绿的购物袋,走到玄关换鞋。
钥匙被我从钥匙扣上取下来,放在了鞋柜上。
清脆的一声“当啷”,像是给我们这段可笑的婚姻,敲响了丧钟。
我拉开门,没有回头。
“苏青。”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我停住脚步,背对着他。
我还在等什么呢?
等他一句软话?一个拥抱?
我真是贱。
“以后……照顾好自己。”
他说。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我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把那句虚伪的关心,和他这个人,一起关在了门后。
电梯里,明亮的灯光照着我狼狈的脸。
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眶通红,嘴角却倔强地抿着。
我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苏青,你没有输。
离开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是止损,不是失败。
我第一时间给林薇打了电话。
她是我的发小,也是我唯一的伴娘。
电话刚接通,我还没开口,她就咋咋呼呼地嚷起来。
“苏大新娘,舍得理我啦?我还以为你沉浸在二人世界里,把我这颗老白菜给忘了呢!”
听着她熟悉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断了。
“薇薇……”
我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我操?你怎么了?哭了?”林薇的声音瞬间严肃起来,“陈旭那孙子欺负你了?”
“我从他家搬出来了。”
“什么?!”电话那头的林薇,声音高了八度,“你再说一遍?搬出来了?今天才新婚第几天?第三天啊大姐!你们干嘛了?家暴了?”
“他让我跟他分摊房租。”
我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这个荒诞的事实。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出林薇现在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我没听错吧?分摊……房租?”
“嗯。”
“他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这他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林薇的火爆脾气上来了,“他人呢?把电话给他,老娘要骂死他!”
“算了,薇薇。没意义了。”我吸了吸鼻子,“你现在方便吗?我没地方去。”
“方便!太方便了!你个傻子,这种时候不找我你找谁?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接你!”
半小时后,林薇开着她那辆红色的小polo,一个急刹车停在我面前。
她跳下车,看到我脚边那几个寒酸的购物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苏青,你……”
她什么也没说,上来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呢。”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
像是要把这三年的委屈,这三天的荒唐,全都哭出来。
林薇的家不大,但很温馨。
她给我找了干净的睡衣,给我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几口。
吃完面,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她讲了一遍。
林薇全程咬牙切齿,手里的筷子捏得咯咯作响。
“我就说吧!我早就觉得陈旭这人不对劲!”她一拍大腿,“抠!太他妈抠了!以前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就想说,哪有大男人出去吃饭总让你团购,看电影非要等周二半价的?过节送你的礼物,都是从公司发的福利品里挑的!我当时就该一巴掌把你拍醒!”
我苦笑。
“当时你说了,我没听。”
“你是没听!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林薇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额头,“你说你图他什么?图他长得帅?帅能当饭吃吗?现在好了,饭都不给你吃了,还要你掏钱买锅!”
“别说了,薇薇。”
“不行,我必须说!苏青,你这次必须给我清醒一点!这种男人,不值得!一分钟都不值得!”
她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
“离!必须离!这婚咱不受了!”
离婚。
这个词,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三天前,我还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三天后,我就要变成一个离异妇女了。
人生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
“可是……我们才刚结婚……”我有些犹豫。
“刚结婚怎么了?刚结婚发现是个火坑,就得赶紧往外跳!难道非要等烧得你体无完肤了再爬出来吗?”
林薇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得透心凉。
是啊。
我还在犹豫什么呢?
面子?
别人的眼光?
跟被当成傻子一样算计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睡在林薇的床上。
很软,很舒服。
但我一夜无眠。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我和陈旭的过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朋友的聚会上。
他穿着白衬衫,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身上有股干净的少年气。
我对他一见钟情。
是我主动追的他。
每天给他发微信,找各种蹩脚的理由约他吃饭。
他很慢热,也很被动。
但我有的是热情。
我像一颗小太阳,努力地温暖他那座冰山。
三个月后,他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
我高兴得像个傻子,在朋友圈发了九宫格,昭告天下。
朋友们都说我捡到宝了,陈旭又高又帅,工作又好,还是个学霸。
我也这么觉得。
恋爱的时候,他确实对我很好。
虽然不浪漫,但很细心。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会记得我不吃香菜,每次点菜都特意交代。
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在公司楼下等我。
这些细节,曾经让我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以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但心里是爱我的。
现在想来,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做一个“完美男友”。
就像做一道数学题,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却唯独没有感情。
至于结婚……
是我提的。
我们谈了三年,我的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人催得紧。
我旁敲侧击地问他,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他沉默了很久,说,那就结婚吧。
没有求婚,没有惊喜。
就像完成一个任务。
我当时还安慰自己,他就是这种务实的性格,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现在我明白了。
他不是不搞,是觉得没必要在我身上搞。
因为在他心里,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值得他花心思的女人。
我只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一个可以帮他分摊生活成本,共同抵御未来风险的……合伙人。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婚,我离定了。
第二天,我请了假,开始找房子。
我不想再住在林薇家,给她添麻烦。
而且,我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来舔舐伤口,重新开始。
我在一个离公司不远的老小区,租了一间一室一厅。
房子很小,也很旧。
但朝南,阳光很好。
签合同,交押金,搬家。
我一个人,像个陀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林薇要来帮忙,被我拒绝了。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当我把最后一个纸箱搬进新家,累得瘫倒在地上时,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就笑了。
虽然一无所有,但这里,是我的。
我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把我当成合租室友。
我自由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又忙碌。
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就收拾屋子,逛淘宝买各种小东西,一点点地把这个小家填满。
我买了新的床单,粉色的,带着小碎花。
买了新的餐具,一套可爱的猫咪碗碟。
买了新的窗帘,白色的纱帘,风一吹,轻轻地飘。
我把所有跟陈旭有关的东西,都打包封存,塞进了储物间的角落。
眼不见,心不烦。
我和他,从我搬出来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
仿佛我这个人,从他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我们的微信还躺在彼此的列表里,朋友圈也互相可见。
我没删,也没屏蔽。
我就是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的朋友圈,依旧是云淡风轻。
转发公司新闻,晒加班的夜景,偶尔发一张健身房的照片。
看起来,我的离开,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过得很好。
甚至,可能比以前更好。
毕竟,少了一个我,他每个月能省下不少钱呢。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新的“室友”?
一个愿意跟他分摊房租,甚至愿意倒贴的女人?
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时不时地冒出来,扎得我心里一阵发疼。
但我很快就把它压了下去。
苏青,别犯贱。
他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要做的,是让自己过得比他更好。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拼命接项目,拼命加班。
领导对我的改变很惊讶,也很欣赏。
月底的时候,我的奖金翻了一倍。
我拿着那笔钱,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一直舍不得买的包。
当我刷卡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陈旭,你看。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我甚至,可以过得更好。
周末的时候,林薇会拉着我出去逛街,看电影,吃大餐。
她变着法地想让我开心起来。
“看见没?那边那个帅哥在看你。”
“要不要过去要个微信?姐给你打掩护!”
我笑着捶她,“你可拉倒吧,我暂时对男人没兴趣。”
“没兴趣就对了!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咱们姐妹俩过,比什么都强!”
有朋友在,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感还是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将我淹没。
我会忍不住想起他。
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想起他说话的语气,想起他温暖的怀抱。
然后,再狠狠地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关于离婚的事,我还没跟爸妈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那么喜欢陈旭,一直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如果知道我们新婚三天就闹到要离婚,他们肯定会急疯了。
再等等吧。
等我再坚强一点,再从容一点。
等我可以笑着跟他们说,我离开了一个错的人,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的。
对我来说,时间更像是一把钝刀子。
它不会一下子捅死你,但会一刀一刀地,慢慢地磨,磨掉你的棱角,磨掉你的心气,让你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逐渐接受现实。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秋天来了,天气转凉。
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步入了正轨。
我升了职,加了薪。
我养了一只猫,叫“租租”,用来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甚至,开始尝试着去接触新的朋友。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和陈旭,就会像两条相交线,在短暂的交汇后,渐行渐远,再无交集。
直到那天。
那天,公司一个同事的父亲做手术,我们几个关系好的,约好了一起去医院探望。
医院,永远是人最多的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疾病混杂在一起的,压抑的味道。
我们提着果篮和鲜花,穿过拥挤的走廊,往住院部走去。
就在拐角处,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很高,很瘦。
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显得有些单薄。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他。
陈旭。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起来很憔悴,脸色苍白得像纸,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和我记忆中那个干净清爽的他,判若两人。
他手里拿着一张缴费单,正低着头,在跟窗口里的护士说着什么。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躲。
是怕他看见我?
还是怕看见一个如此落魄的他?
同事们已经走远了,还在前面叫我。
“苏青,快点啊,发什么呆呢?”
“你们先去,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下洗手间。”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了她们。
我看着陈旭。
他办完了手续,拿着一张收据,转身朝药房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好奇。
好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他的家人病了?还是他自己?
他排在取药的队伍里,低着头,不停地看手机,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轮到他了。
他把单子递进去,窗口里的药剂师很快就配好了药。
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袋子没封口,我能清楚地看到,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瓶身上,印着一行蓝色的,我看不懂的英文。
他接过药,转身就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有震惊,有慌乱,有尴尬,还有一丝……狼狈。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药袋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小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扎了我的心一下。
他以为我在跟踪他?
还是怕我看见他手里的药?
那瓶药,到底是什么?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医院,憔悴的他,还有那瓶被他刻意隐藏的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慢慢地浮现。
“你怎么在这里?”
他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
“我来看同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你呢?”
“我……我有点不舒服,来开点药。”
他撒谎了。
他的眼神在闪躲。
如果是普通的小病,他不会是这副样子。
如果是普通的小病,他没必要对我撒谎。
“什么病?”我追问。
“没什么,就是……胃不太好。”他含糊其辞,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挪动脚步,想要离开。
“是吗?”我盯着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什么胃药,要到肿瘤科来开?”
我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肿瘤科。
刚才我躲在柱子后面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了他去的那个缴费窗口,上面挂着的牌子,写着“肿瘤内科”。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血色尽褪。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
每走一步,我的心就沉一分。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给我看看。”
他往后退了一步,把手里的药袋抓得更紧了。
“没什么好看的。”
“陈旭!”我加重了语气,“给我!”
我的强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僵持着。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投来异样的目光。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他颓然地松开手,把那个白色的塑料袋,递给了我。
像是在交付一个沉重无比的秘密。
我的手,有些抖。
我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个白色的小药瓶。
瓶身上,那行蓝色的英文,我虽然不认识,但我看到了下面的小字。
伊马替尼。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这三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甲磺酸伊马替尼片。
用于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白血病。
血癌。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半年前。”
半年前。
那不是……我们正在筹备婚礼的时候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沉默。
“说话啊!”我几乎是在嘶吼。
“告诉你有什么用?”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沙哑得可怕,“告诉你,然后让你跟我一起背上这个无底洞吗?”
“你知道这个药多贵吗?一瓶,两万三。医保能报一部分,但自费的,一个月也要将近一万。”
“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不敢告诉他们。我自己的那点积蓄,在婚礼上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我能怎么办?苏青,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他一声声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全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节俭,那么计较。
他为什么要在新婚第三天,提出那么荒唐的分摊房租的要求。
他不是不爱我。
他是太爱我了。
他不想拖累我。
他想用最伤人,最决绝的方式,把我从他那艘正在沉没的船上,推下去。
他宁愿我恨他,怨他,也不愿意我陪着他一起,面对这场未知的灾难。
这个傻子。
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是在哭他得了病。
我是在哭他的自作主张,哭他的残忍,哭他……对我的不信任。
“所以,你就把我当傻子一样推开?”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像个笑话一样,从你家里搬走?”
“陈旭,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你这是自私!是懦弱!”
我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软弱无力。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就那么站着,任由我发泄。
等我哭累了,打累了,他才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
“对不起。”
他说。
“对不起,小青。”
这三个字,比任何解释,都让我心碎。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我的心,疼得快要死掉了。
我恨他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心疼他。
心疼得无以复加。
“走,去找医生。”我拉起他的手,“我要问问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挣脱,“不用了,我自己……”
“闭嘴!”我吼他,“从现在开始,你没有自己,你只有我!”
我拉着他,几乎是拖着他,回到了肿瘤内科的医生办公室。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姓王。
她看到我们俩拉拉扯扯地进来,愣了一下。
“你们是……”
“医生,我是他爱人。”我抢先说道,“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
“爱人?”王主任看了看陈旭,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疑惑。
陈旭低着头,不说话。
“他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来的。”王主任说。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一个人。
他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秘密,扛了半年。
一个人来医院,一个人做检查,一个人面对那个冰冷的诊断结果。
该有多绝望,多无助?
“现在不是了。”我说,“以后,我都会陪他来。”
王主任点点头,从一堆病历里,抽出了陈旭的那一份。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费城染色体阳性。发现得还算早,目前在用靶向药控制,情况还算稳定。”
“那……能治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慢粒现在已经不算是绝症了,更像一种慢性病。只要坚持服药,定期复查,很多病人都可以长期生存,生活质量也跟正常人差不多。”
“但是,这个药需要终身服用,而且不能断。一旦停药,很容易复发和进展。”
“最大的问题,还是费用。虽然现在进医保了,但对普通家庭来说,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王主任的话,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又很快沉了下去。
终身服药。
一笔不小的负担。
我终于明白,陈旭为什么会那么绝望。
他不是怕死。
他是怕,他这辈子,都要被这个病,被这个药,牢牢地捆住。
他怕他给不了我一个正常的,无忧无虑的未来。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们俩一路无言。
医院的长廊里,人来人往。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和那些真正的绝境相比,我们这点破事,好像也算不了什么。
“现在,你都知道了。”
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陈旭停下脚步,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所以呢?”我看着他。
“所以……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吧。”他说,“趁着现在,还没人知道我们结过婚。对你的影响,能降到最低。”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到了现在,还在一心为我着想的男人。
我突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走上前,踮起脚尖,伸出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起一个红色的指印。
他没有生气,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这一巴掌,是打你自作主张。”
然后,我伸出另一只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打你懦弱无能。”
打完,我捧着他被打肿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
带着我的愤怒,我的委屈,我的心疼,和我失而复得的爱情。
他的嘴唇很干,很凉。
起初,他有些抗拒,身体是僵硬的。
但很快,他就开始回应我。
他扣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个吻,充满了咸涩的泪水味道。
良久,我们才分开。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额头抵着额头。
“陈旭,你给我听好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婚,我不离。”
“从今天起,你的病,我陪你一起治。”
“你的药,我陪你一起吃……哦不,我看着你吃。”
“钱,我们一起赚。天大的窟窿,我们一起补。”
“你要是再敢说一个‘离’字,或者再敢把我推开,我就……我就……”
我就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狠话来。
最后,我只能恶狠狠地说:
“我就也去租个房子,然后让你分摊房租!”
他看着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就笑了。
那是这半年来,我见过的,他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虽然眼角还挂着泪,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但那笑容,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整个灰暗的世界。
“傻瓜。”
他把我紧紧地拥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地蹭着。
“我才是傻瓜。”我说,声音闷闷的。
“是,我们都是傻瓜。”
那天,我没有回我的“新家”。
我跟着陈旭,回到了我们那个只住了三天的“婚房”。
屋子里,一切都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
我的拖鞋,还摆在鞋柜旁。
我喝水用的杯子,还放在餐桌上。
卧室里,我没来得及带走的那些衣服,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原来,他一直都在等我回来。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
我枕着他的胳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你那天……为什么不拦着我?”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怕我一开口,就舍不得了。”
“我怕我一拦你,就再也狠不下心了。”
“我每天都在想,你走了也好。你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被我这个药罐子拖累。”
“可我每天晚上,都梦见你。”
“梦见你回来了,笑着对我说,陈旭,我原谅你了。”
我的眼泪,又一次打湿了他的睡衣。
“我以后,再也不走了。”我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
“嗯。”
“钱的事,你别担心。我升职了,工资也涨了。我还有点积蓄。大不了,我们把这房子退了,租个小点的,便宜点的。再不行,我就去干几份兼职。反正,饿不死。”
“好。”
“药,你必须按时吃。复查,我每次都陪你去。不许一个人偷偷去。”
“好。”
“还有,不许再对我撒谎,不许再有事瞒着我。不管好的坏的,我们一起扛。”
“好。”
他像个听话的孩子,我说什么,他都说好。
“陈旭。”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一直都爱。”
生活,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和好,就变得一帆风顺。
第二天,我就搬回了家,然后火速退掉了那个我只住了一个月的小房子。
押金被扣了一半,我心疼得直抽抽。
陈旭知道后,抱着我,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赚,老公没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我把我的积蓄,全都转给了他。
他不要,被我硬塞了过去。
“什么你的我的?现在都是我们的!”我瞪他。
我们重新规划了家庭的财务。
每一笔开销,都精打细算。
我戒掉了喝奶茶的习惯,学会了自己带饭。
他停掉了健身房的年卡,开始跟着视频在家里锻炼。
我们不再去外面吃饭,不再看午夜场的电影。
周末最大的娱乐,就是手牵着手,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日子过得清苦,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边,有他。
他的身边,有我。
我把事情告诉了林薇。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说:“苏青,你长大了。”
“以前,我总觉得你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需要人保护。现在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陈旭虽然混蛋,但他对你的心,是真的。你们俩,好好过。”
“钱要是不够,跟我说。姐别的不多,钱还是有几万的。”
我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谢谢你,薇薇。”
“谢个屁!等你俩挺过这关,必须请我吃顿好的!龙虾!鲍鱼!一样都不能少!”
“好!”
关于要不要告诉双方父母,我们商量了很久。
最后,还是决定先瞒着。
不是怕他们担心,是怕他们乱了阵脚。
等情况再稳定一些,等我们自己,能更从容地面对这一切时,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们坦白。
我们,需要先自己学会坚强。
秋去冬来。
天气越来越冷。
陈旭的身体,在药物的控制下,维持得还不错。
除了偶尔会有些乏力,脸色比常人苍白一些,基本上看不出是个病人。
他工作依然很努力,甚至比以前更努力。
他说,他要赶紧赚钱,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我说,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给我当牛做马。
他笑着,把我搂进怀里,说,好。
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害怕。
害怕他的病情会突然恶化。
害怕我们攒钱的速度,跟不上药价上涨的速度。
害怕未来的某一天,他会离开我。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用力地抱住他,感受他真实的体温和心跳。
然后告诉自己,别怕。
只要今天我们还在一起,就好好地过好今天。
明天的事,交给明天。
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盲盒。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打开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但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身边有光,有爱,有那个愿意陪你一起拆盲盒的人。
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未来充满未知。
我们,也终将有勇气,一直走下去。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我搬走的那天。
梦里,我提着几个花花绿绿的购物袋,站在门口。
陈旭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背对着他。
这一次,我听清了他后面说的话。
他说:“小青,别走。”
“我错了。”
“求你,别走。”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怦怦直跳。
窗外,天还没亮。
我转过头,身边的人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凑过去,在他苍白的嘴唇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我不走。”
我轻声说。
“我哪儿也不去。”
来源:魔法饺子nysf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