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一早上的例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咖啡和周末综合征混合的酸腐气味。
周一早上的例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咖啡和周末综合征混合的酸腐气味。
王总,我们的老板,顶着他那仿佛用发胶永久固定住的发型,清了清嗓子。
“关于‘蓝海计划’这个项目,”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我们这些低头族的头顶上掠过,“大家也知道,这是公司今年转型的重中之重,难度很大,意义也非凡。”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有气无力的喘息。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难度很大”是客气话,这项目就是个烫手山芋。
前任项目经理上个月就是因为这个项目,压力大到斑秃,连夜递了辞职信。
谁接,谁倒霉。
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其实画的是一只正在翻白眼的乌龟。
“林瑶。”
王总的声音像一颗精准制导的子弹,击中了我。
我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我在认真听讲”的表情。
“这个项目,我觉得你很合适。”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王总,我手头还有三个项目在跟,而且‘蓝海计划’涉及的技术栈我不是特别……”
“哎,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王总笑着打断我,那笑容标准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年轻人,不要怕挑战。公司就是看中了你的这股拼劲。”
他给我戴高帽,一顶接一顶。
什么“技术骨干”,什么“青年才俊”,什么“未来的中流砥柱”。
我知道,躲不掉了。
“好的,王总。”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拿下。”王总的语气不容置疑。
会议室里,其他同事投来同情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被献祭的勇士。
我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那只翻白眼的乌龟,觉得它画的真是我自己。
散会后,王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
红木办公桌擦得锃亮,能映出我疲惫的脸。
“林瑶啊,别有压力。”他亲自给我倒了杯水,茶叶是好茶叶,但我没心情品。
“为了支持你,我特地给你派了个帮手。”
门开了,一个穿着潮牌T恤,头发染成亚麻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这是我外甥,张浩。”王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骄傲,“刚从国外回来,名校毕业,见多识广。让他跟着你,一方面是学习,一方面也是给你的团队注入点新鲜血液。”
我看着张浩。
他冲我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眼神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优越感。
我心里那只翻白眼的乌龟,又翻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白眼。
我懂了。
这哪是给我派帮手。
这是给我派了个祖宗。
“蓝海计划”的启动会,我准备了整整两天,PPT做了八十多页。
张浩全程靠在椅子上,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时不时低头玩手机。
轮到他发言时,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了十分钟的互联网黑话。
什么“底层逻辑”、“赋能”、“闭环”、“抓手”。
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讲完,还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看见没,这才叫专业。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一个技术部的同事没忍住,小声问我:“林姐,他说的是啥?”
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张浩老师比较有国际视野,我们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消化”这个词用得特别好。
因为我确实有点反胃。
项目正式开始了。
我的工位成了全公司关灯最晚的地方。
桌上堆满了技术文档、竞品分析报告,还有一摞摞的外卖盒子。
我每天的工作,是从早上九点,持续到凌晨两点。
而我的“帮手”张浩,每天雷打不动,十点到公司,先去茶水间冲一杯手磨咖啡,然后在工位上刷半小时的短视频。
下午三点准时开始下午茶,五点半,电脑一关,准时走人。
他唯一做的工作,就是把我每天发给他的工作日报,改个标题,加上几句他那些“底层逻辑”的废话,然后转发给王总。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
“张浩,这份数据分析报告,明天客户就要,你今天能做完吗?”我把文件递给他。
他头都没抬,指着屏幕上的K线图:“没看我正忙着‘感知市场脉搏’吗?这种执行层面的小事,你自己搞定不就行了?”
我看着他,感觉一股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执行层面的小事?”
“对啊,”他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的价值在于战略和顶层设计,你负责落地执行,我们是黄金搭档。”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跟关系户一般见识。
不值得。
我拿回文件,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和他朋友语音的声音:“……对,项目我主导,手下带个女的,执行力还行吧……累?我还好,主要是心累,带团队就这样……”
我的拳头,硬了。
项目进行到最关键的攻坚阶段,一个核心算法出了Bug,整个系统都可能崩溃。
那三天,我几乎就睡在公司。
困了就在行军床上眯一会,醒了就继续敲代码、跑数据。
我的双眼布满红血丝,头发油得能炒一盘菜。
老刘,我们部门一个快退休的老好人,看不下去了,给我带了份热腾腾的包子。
“瑶啊,别太拼了,这公司不值得。”
我啃着包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刘哥,我不拼不行啊,项目砸我手里,我怎么交代?”
老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你以为你拼了,功劳就是你的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张浩空荡荡的工位。
“看见没,人家现在正陪王总在会所跟客户‘深化感情’呢。”
“你在这儿通宵卖命,人家在外面轻轻松松就把关系搞定了。你说,最后王总会把功劳给谁?”
老刘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我总抱着一丝幻想。
我觉得,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好到无可挑剔,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第三天凌晨四点,当我终于找到那个Bug,按下回车,看到系统恢复正常运行时,我虚脱地瘫在椅子上。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只有三个字:搞定了。
没有抱怨,没有诉苦。
这是我最后的骄傲。
很快,下面就有了评论。
是张浩。
他在我的朋友圈下面评论:“辛苦了!我们团队的努力没有白费!”
配图是他在KTV里和王总、客户一起举杯的照片,照片里的他,意气风发。
那一刻,我感觉我不是解决了Bug。
我就是那个Bug。
项目成功上线了。
数据好得惊人,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公司要开庆功会。
会议前一天,王总又把我叫到办公室。
还是那张锃亮的红木桌子,还是那杯香气扑鼻的好茶。
“林瑶,这次你辛苦了。”王总的笑容比上次还要灿烂。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面无表情。
“嗯,你的能力,公司是认可的。”他话锋一转,“不过呢,一个项目的成功,是多方面的。技术很重要,但战略眼光和资源整合能力,同样不可或缺。”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他表演。
“张浩这次,就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他虽然年轻,但是看问题的高度不一样。好几次在项目偏离方向的时候,都是他及时拉了回来。还有这次能拿下最重要的那个渠道,也是他跑前跑后,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才拿下的。”
我差点笑出声。
项目偏离方向?
他连项目方向在哪都不知道。
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我怎么听说他是吃海鲜吃多了,急性肠胃炎?
“所以呢,公司研究决定,这次项目的大功,记在张浩头上。”
“给他晋升一级,项目奖金,他也拿大头。”
“你呢,作为核心骨干,公司也不会亏待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里是三万块钱奖金,还有一个优秀员工的奖状。”
三万块。
优秀员工。
我看着那个信封,觉得无比讽刺。
我熬了三个月的夜,掉了数不清的头发,舍弃了所有的个人生活,换来的就是这三万块钱和一张无足轻重的奖状?
而那个什么都没干的人,名利双收?
“王总,”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你确定吗?”
“当然。”王相总靠在椅背上,一副“我已经仁至义尽”的表情,“林瑶,你要理解公司的决定。要顾全大局。”
“大局?”我笑了,“你的大局,就是你外甥的前途吧?”
王总的脸色沉了下来。
“林瑶,注意你的措辞。”
“我的措辞有问题吗?”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蓝海计划’立项至今,总共97天。我加班时长852个小时,提交代码12万行,修改Bug 347个,跟进的客户会议纪要写了15万字。”
“张浩呢?”
“他总共出勤58天,其中有23天是下午三点以后才到公司。他唯一提交过的东西,是一份从网上抄来的、只有四页的PPT,里面还有三个错别字。”
“这些数据,公司的系统里都有记录。你要不要我现在就调出来,我们一起看看?”
王总的脸,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
他大概没想到,我居然会把这些都记下来。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威胁。
“我不想干什么。”我拿起桌上的那个信封,当着他的面,把里面的钱拿出来,一张一张,扔进他那杯名贵的茶水里。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干了。”
“还有,这三万块钱,你还是留着给你外甥买点核桃补补脑子吧。”
“毕竟,想把别人的功劳全记在自己头上,也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回到工位,周围的同事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大概是刚才办公室的隔音不太好,他们都听见了。
小李,那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偷偷给我发了条微信。
“瑶姐,你太帅了!”
后面跟了一个“崇拜”的表情。
我笑了笑,没回复。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水杯,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代码大全》。
我把它们一个个装进纸箱。
老刘走了过来,默默地帮我。
“想好了?”他问。
“想好了。”我说,“再待下去,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老刘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口恶气,出了就好。”
我抱着纸箱,准备离开。
经过张浩的工位时,他正戴着耳机,和别人语音打游戏。
“别慌,这波我能C!”
“看我走位,走位!”
“哎呀,我死了!都怪这个辅助,会不会玩啊!”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在他看来,我大概就像那个被他甩锅的“辅助”一样,无足轻V轻。
我停下脚步。
我突然觉得,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们了。
我放下纸箱,走回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我写了一封邮件。
一封很长的邮件。
邮件的标题是:《关于“蓝海计划”项目复盘及核心贡献人员的真实情况说明》。
我在邮件里,没有带任何一句情绪化的抱怨。
我只是把事实,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从项目立项第一天起,到今天为止。
我每天的工作内容,张浩每天的“工作”状态。
我附上了我的加班打卡记录截图。
附上了我提交代码的Git记录。
附上了每一次会议的纪要。
附上了我和客户沟通的所有邮件往来。
我还附上了一段录音。
是上次张浩和他朋友语音时,我录下来的。
“……对,项目我主导,手下带个女的,执行力还行吧……”
那句话,我让他原原本本地,在全公司面前再说一遍。
邮件的最后,我写道:
“我承认,我的能力有限,无法像张浩先生一样,拥有‘洞察底层逻辑’的战略眼光,也无法靠‘资源整合’就轻松拿下项目。”
“我所能做的,只是用最笨的办法,一行行地写代码,一个个地解决Bug,一分钟一分钟地熬夜。”
“这97天,我问心无愧。”
“今天,我申请离职。不是因为我累了,也不是因为奖金的多少。”
“只是因为,我想保住我作为一个普通程序员,最后的尊严。”
“这封邮件,将是我为公司做的最后一点贡献。我希望它能帮助公司更好地‘复盘’,找到真正的‘抓手’,实现未来的‘闭环’。”
写完,我检查了一遍。
没有错别字。
然后,在收件人一栏,我点了“全体员工”。
包括集团总部的最高领导层。
然后,我按下了“发送”键。
世界,仿佛安静了。
几秒钟后,整个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新邮件的提示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然后,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精彩的表情。
震惊。
错愕。
难以置信。
还有……幸灾乐祸。
张浩也摘下了耳机,他旁边的同事捅了捅他,让他看邮件。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平日里的那种散漫的潮红色,变成了死一样的灰白。
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王总从他的办公室里冲了出来,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
“林瑶!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拿起我的纸箱,平静地看着他。
“王总,别激动。”
“我只是在帮你,更好地‘赋能’你的外甥。”
“毕竟,功劳簿上写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如一次全公司范围的公开处刑,来得印象深刻,不是吗?”
我抱着箱子,在全办公室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没有人阻拦我。
走到门口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王总气急败败的咆哮,和张浩带着哭腔的辩解。
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真热闹啊。
可惜,这场庆功会,我看不到了。
我推开公司厚重的玻璃门。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我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廉价咖啡和空调的腐朽味道。
是一种自由的,新鲜的味道。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林瑶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的、礼貌的女声。
“我是。”
“我是XX公司的HR,我刚刚在我的邮箱里,看到了一封非常有意思的邮件。”
她笑了笑。
“我们公司最近也在做一个类似的项目,正缺一个像您这样既懂技术,又有原则的项目负责人。”
“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聊一聊?”
我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和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
我突然觉得,我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好像又有救了。
我笑了。
“方便。”
“非常方便。”
走出那栋写字楼,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附近的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过去那三个月的疲惫,都像泡沫一样,在阳光下消失了。
我打开手机,公司那个几百人的大群,已经炸了。
虽然我被王总第一时间踢出了群聊,但小李一直在给我现场直播。
他把群里的聊天记录,一条条截图发给我。
“,林瑶这也太刚了吧!”
“这邮件,堪称本年度最佳职场爽文!”
“你们看到张浩的脸了吗?跟调色盘似的,笑死我了。”
“王总的脸才是,黑得跟锅底一样。”
“有一说一,林瑶写的这些,我都能作证。好几次半夜我起来上厕所,都看到她工位的灯还亮着。”
“张浩?我只见过他打游戏和喝咖啡。”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
平时大家慑于王总的权威,敢怒不敢言。
现在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所有积压的不满,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当然,也有几个王总的铁杆心腹在群里和稀泥。
“哎呀,一个团队嘛,分工不同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
“林瑶还是太年轻,冲动了,这么做是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
“就是,哪个公司没点这种事,看破不说破嘛。”
小李发来一个呕吐的表情。
“姐,你别看这些,气人。”
我笑了笑,回他:“没事,我看着呢。”
我看着那些“理中客”的发言,一点都不生气。
我知道,他们说的也许是某种“职场生存法则”。
但那不是我的法则。
我的法则很简单:我付出多少,就应该得到多少。
这不叫冲动,这叫天经地义。
很快,小李又发来一条消息。
“集团HR来人了!直接空降到我们分公司!”
“听说大老板在总部发火了,说这件事影响太恶劣,必须严肃处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我本来只是想出口恶气,顺便给他们留个“纪念”。
没想到,这封邮件居然真的捅到了天上去。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封“事实陈述”的杀伤力。
也高估了王总在集团的地位。
大概过了半小时,小李又发来一张照片。
是公司内部论坛的公告截图。
公告的标题是:《关于对王XX、张X等相关人员的处理决定》。
内容很官方,但信息量巨大。
王总,因为“管理失职,任人唯亲,造成恶劣影响”,被免去分公司总经理职务,降级另用。
张浩,因为“履历造假,工作态度恶劣,不实占有他人劳动成果”,予以辞退,并计入集团人事黑名单。
公告下面,是一片叫好的跟帖。
“大快人心!”
“公司总算干了件人事!”
“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我看着那份公告,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甚至有一丝……茫然。
我赢了吗?
好像是。
我把欺负我的人,都拉下了马。
但我也失去了这份我曾经很看重的工作。
这算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我不知道。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老刘打来的。
“瑶啊,看见公告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爽朗。
“看见了,刘哥。”
“解气不?”
“还行吧。”
“哈哈,你这丫头。”老刘在那头笑了,“别想那么多了,你没做错。是他们错了。”
“有些人啊,跪久了,就觉得站着的人有病。你今天,是给咱们这些还想站着的人,提了提气。”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刚才新来的负责人找我谈话了,问我愿不愿意接替王总的位置。我本来想推了,都快退休了,不想折腾。”
“但是啊,我想了想,还是接了。”
“为什么?”我有些好奇。
“因为我想,如果以后公司再来一个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得能护得住她。”
老刘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格外温暖。
我的眼睛,突然有点酸。
“刘哥……”
“行了,别煽情了。”老刘打断我,“我打电话是想问你,你的离职报告,王总还没批。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把它撕了。你随时可以回来。”
“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
回来?
我愣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我还有回去这个选项。
我看着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有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有下棋的老人,有追逐嬉戏的小孩。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努力地活着。
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回到那个让我伤心过的地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刘哥,谢谢你。”我轻声说,“但是,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你还在生公司的气?”
“不是。”我摇摇头,虽然他看不见,“我只是觉得,那扇门,我已经走出来了。就不想再回头了。”
“我想去看看,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电话那头,老刘沉默了很久。
“我明白了。”他说,“也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这只鸟,本来就不该被关在笼子里。”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刘哥打电话。”
“好。”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最后那点茫然,也消失了。
是的,我不后悔。
我为自己争取了公道,也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新的门。
这就够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走出了公园。
刚才那个HR约我见面的咖啡馆,就在不远处。
我走进咖啡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打电话给我的女人。
她看起来很精明,也很干练,和我电话里听到的声音一样。
我们聊了很久。
从“蓝海计划”,聊到行业趋势,再到未来的职业规划。
她对我的专业能力非常认可,更欣赏我处理这件事的方式。
“我们公司,最讨厌的就是复杂的办公室政治。”她说,“我们相信,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公司才能走得更远。我们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只会制造问题和抢功劳的人。”
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临走时,她给了我一份口头Offer。
职位是高级项目总监,薪资比我之前高了百分之四十。
“这只是初步的意向。”她说,“我们希望您能来公司,和我们的技术负责人再深入聊一次。如果您愿意,我们随时欢迎。”
我走出咖啡馆,感觉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我不是在炫耀我多快就找到了下家。
我只是想说,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公平一些。
当你勇敢地对不公说“不”的时候,你失去的,可能只是一个烂掉的苹果。
而你得到的,可能是整个果园。
晚上,我约了几个朋友吃饭,庆祝我“恢复自由身”。
大家都为我感到高兴。
酒过三巡,一个朋友问我:“瑶瑶,你当时发那封邮件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吗?万一集团不管,新公司也没看上你,你怎么办?”
我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他。
“想过。”
“那你不怕吗?”
“怕啊。”我喝了一口酒,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怎么会不怕。我怕丢了工作,怕下个月的房租没着落,怕以后找工作被HR背调,说我是个‘刺头’。”
“但是,我更怕另一件事。”
“我怕,如果我这次忍了,下次我还会忍。忍着忍着,我就习惯了。我就变成了我年轻时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怕有一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陌生,会觉得恶心。”
“所以,两害相权,我选了那个我至少还能睡得着觉的选项。”
朋友们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一个朋友举起酒杯。
“敬瑶瑶。”他说,“敬我们心中,那个永远不想变成‘刺头’,但也不想被磨平棱角的自己。”
“干杯!”
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没有做梦。
第二天,我接到了之前公司小李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
“瑶姐,公司……好像要变天了。”
“怎么了?”
“新来的刘总,就是老刘,上任第一天,就开除了好几个只会拍马屁、没半点真本事的人。都是以前王总的亲信。”
“然后他又提拔了几个踏踏实实干活的技术骨干。还说,以后公司的晋升和奖金,只看贡献,不看关系。”
“今天开会,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办公室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我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这不是好事吗?”我说。
“是好事。”小李说,“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好像我们一直习惯的那个世界,突然就崩塌了。”
“瑶姐,你说,这样的改变,能持久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也许,老刘退休后,又会来一个新的“王总”。
也许,那些被开除的“张浩”,只是换个地方,继续当他们的“皇亲国戚”。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我一封邮件,就变得绝对公平。
但是……
“小李,”我说,“你知道吗,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只要有一根火柴被点燃,那它就不是完全漆黑的了。”
“也许这根火柴很快就会熄灭,但它至少证明过,这里可以有光。”
“我做的,可能就是点燃了一根火柴。而老刘,他想做的,是点亮一盏灯。”
“这盏灯能亮多久,不只取决于他,也取决于你们每一个还在房间里的人。”
“如果你们都觉得,有光比没光好,那你们就会想办法,让这盏灯一直亮下去。”
电话那头,小李很久没有说话。
我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瑶姐,”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坚定,“我明白了。”
“谢谢你。”
挂了电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好像,不仅仅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气。
我好像,还在一些年轻人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一颗关于“对错”,关于“原则”,关于“不妥协”的种子。
这颗种子能不能发芽,我不知道。
但我种下了。
这就够了。
一周后,我去了那家新公司面试。
技术负责人是一个看起来很Geek的大神,我们聊得很投机。
他给我看了他们正在做的项目,那正是我最感兴趣的技术方向。
我们从底层架构聊到用户体验,从开源社区聊到AI的未来。
我感觉,我身体里每一个沉睡的编程细胞,都被唤醒了。
这是一种久违的兴奋。
面试结束,HR当场就给了我正式的Offer。
我签了字。
走出那栋大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下,公司的Logo闪闪发光。
我有一种预感。
这一次,我来对地方了。
入职新公司,一切都是新的。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新的挑战。
我负责的项目,比“蓝海计划”更复杂,也更有趣。
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技术狂人。
我们开会,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我们讨论,会为了一个技术方案争得面红耳赤,但谁说得对,就听谁的。
没有人关心你的背景,你的关系。
大家只关心,你的代码,写得够不够漂亮。
你的想法,够不够牛逼。
在这里,我找回了作为一个程序员,最原始的快乐。
我不再需要把精力浪费在防备和内耗上。
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我热爱的事情里。
我开始重新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周末会去爬山,去逛博物馆,去听音乐会。
我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在新家的阳台上,居然长出了新的叶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偶尔,我也会听到一些关于前公司的消息。
听说,老刘上任后,大刀阔斧地改革,公司的业绩有了起色。
听说,王总被调去了一个闲职部门,整天无所事事,苍老了许多。
听说,张浩离开公司后,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找到像样的工作。他父亲还托人找到老刘,想让他回来,被老刘一口回绝了。
老刘的原话是:“我们公司庙小,供不起这尊大佛。”
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离我很远了。
他们就像我人生旅途中的一块绊脚石。
我被它绊倒过,很疼。
但我站了起来,绕过了它,继续往前走。
而它,还留在原地,慢慢地被尘土覆盖。
有一天,我在一个行业论坛上,看到了一个帖子。
发帖人是一个匿名的应届生。
他说,他最近拿到了两个Offer,一个是我前公司,一个是另一家创业公司。
前公司名气大,稳定,但是他听说里面人际关系复杂。
创业公司氛围好,技术新,但是风险高。
他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选。
帖子下面,有很多回复。
有人劝他去大公司,毕竟平台大,履历好看。
有人劝他去创业公司,能学到真东西。
我看到这个帖子,鬼使神差地,也注册了一个小号,回复了一句。
我写道:
“选择那个能让你每天早上醒来,愿意为之奋斗的地方。”
“选择那个能让你在很多年后,回想起现在的自己,不会觉得羞愧的地方。”
“选择那个,能让你站着,把钱挣了的地方。”
写完,我就关了网页。
我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最后会怎么选。
但我希望,我的话,能给他一点点启发。
就像当初,老刘和那些朋友,给我的支持一样。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完美的。
有阳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阴影。
我们能做的,不是去消灭所有的阴影。
而是努力让自己,活成一束光。
就算不能照亮整个世界,至少,也能照亮自己脚下的路。
并且,让身后的人,能看见光的方向。
几个月后,我负责的项目成功上线,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公司为我们开了庆功会。
在庆功会上,大老板亲自给我们团队颁奖。
轮到我发言时,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闪亮的、充满激情的眼睛。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另一家公司,另一场“庆功会”前夕,我在那间压抑的办公室里,所经历的一切。
恍如隔世。
“谢谢大家。”我对着话筒,缓缓开口。
“我曾经以为,努力和回报,会是一场零和博弈。你得到的多,就意味着别人得到的少。所以,总有人想走捷径,想不劳而获。”
“但在这里,我发现,努力和回报,可以是一场共赢。”
“当我们每个人都倾尽全力,把蛋糕做大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能分到更大的一块。”
“这比去抢别人盘子里的那一点点蛋糕屑,要酷得多。”
“所以,谢谢我的团队,是你们让我相信,一群纯粹的人,可以做成一件伟大的事。”
“也谢谢我的公司,是你们让我知道,一个好的平台,真的可以让人发光。”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看到我的团队成员们,都在冲我笑,冲我竖大拇指。
我的眼睛,又有点湿了。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愤怒。
是因为,喜悦。
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属于我的地方。
那个让我可以站着,骄傲地,挣到我应得的一切的地方。
庆功会结束后,我和团队的伙伴们又去KTV唱歌。
大家都很嗨。
我被灌了不少酒,有点晕乎乎的。
半夜,我打车回家。
靠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王总那张标志性的、用发胶固定的照片。
验证信息是:林瑶,聊聊?
我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我按下了“拒绝”。
并且,随手把他拉黑了。
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的世界,已经有了新的风景。
没必要再让那些陈旧的、腐烂的东西,来污染我的眼睛。
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大叔。
“姑娘,看你挺高兴啊,遇上啥好事了?”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笑着说:
“是啊,叔。”
“我把一份烂工作给炒了,然后,找到了一个好工作。”
“我把一个烂人给拉黑了,然后,遇到了一群好伙伴。”
“我觉得,我的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
来源:天哥教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