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北京的秋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这个秋天注定要被历史记住,不是因为它特别寒冷,而是因为在这个秋天,大明王朝亲手肢解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泪洗山河》
——袁崇焕的悲怆与担当
作者:蜀国立秋
血,一滴一滴,落在崇祯三年的秋天。
肉,一片一片,飞溅在麻木的人间。
那三千六百刀的凌迟之刑,割在袁崇焕的身上,痛在民族的记忆里。
但他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的不是刀光剑影,而是正在崩塌的大明江山...
一、刑场泪眼
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北京的秋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这个秋天注定要被历史记住,不是因为它特别寒冷,而是因为在这个秋天,大明王朝亲手肢解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菜市口刑场周围,从黎明起就挤满了愤怒的民众。他们提着篮子,攥着铜钱,脸上交织着狂热与仇恨。当那个曾经被誉为"万里长城"的身影被押上刑台时,"汉奸!""国贼!"的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
刽子手手中的刀在秋阳下闪着冷光。这是一把特制的刑刀,刀身略弯,便于片肉。第一刀落在胸膛上,鲜血喷涌而出。袁崇焕闷哼一声,却忽然笑了。在那片飞溅的血色中,时光仿佛倒流,他看见了天启六年的宁远城头,红衣大炮的硝烟弥漫,努尔哈赤的大军在城下溃不成军...
"轰——"记忆中的炮声与现实的疼痛交织,那是他一生最辉煌的时刻。
第二刀、第三刀...刽子手熟练地运刀,肉片如花瓣般飘落。民众争相抢食,有人甚至当场生啖,血流齿颊间是咬牙切齿的恨意。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怔怔地望着北方。
那里,有他亲手收复的锦州、宁远;那里,有他日夜思念的关宁铁骑;那里,如今已是清军铁蹄肆意践踏之地。
泪水,混着血水,从他坚毅的脸颊滑落,在秋阳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泪,不是为千刀万剐之痛而流。这泪,是为他透过血色看见的破碎山河而流——
他看见山海关的烽火台一个个熄灭,如星辰陨落;看见锦州城头变换了大王旗,大明的日月旗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看见清军的铁蹄踏过他曾誓死守卫的每一寸土地。从辽东的沃土到蓟州的要塞,从京畿的繁华到江南的富庶,都在他的泪眼中剧烈摇晃、分崩离析。
他看见那些他曾用生命保护的百姓,那些他在宁远城头为之血战的黎民,如今正争食他的血肉。他们的眼神中燃烧着被愚弄的愤怒,却不知自己正在吞食这个国家最后的忠魂。这些孱弱而无辜的黎民,这些他愿意用生命守护的人,将来要在异族的统治下挣扎求生...
"五年复辽..."鲜血从嘴角渗出,他却仍在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那是他在平台召对时许下的豪言壮语,如今在千刀万剐中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第四十九刀落在肋骨上,他清楚地听见骨头被刀刃刮擦的"咔嚓"声。恍惚间,这声音与童年读书时翻动书页的声响重叠,他仿佛又回到了广东东莞的石龙镇,那个少年在荔枝树下读着岳飞的《满江红》……
二、岭南赤子
1584年六月,荔枝正红的季节,袁崇焕出生于广东东莞一个商人家庭。东江水浩浩汤汤,滋养着这片土地,也滋养着这个未来名将的豪情。石龙镇水网密布,舟楫往来,商贾云集。在这里,他度过了充满梦想的童年。
年幼的他就展现出过人胆识,"夙攻兵略,精武艺,善骑射"。但更难得的是,他胸中怀着的是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他最爱的便是在东江边漫步,看江水奔流,想象着更广阔的天地。"生平有山水之癖",这个岭南少年在出仕前"足迹几遍宇内"。他登泰山而小天下,临黄河而叹兴亡,这些经历不仅塑造了他博大的胸襟,更让他对这片山河产生了深沉的爱恋。
父亲曾问他:"元素,你终日游历,可知读书人所为何事?"
年轻的袁崇焕望着东去的江水,朗声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父亲摇头叹息:"志向虽好,只怕这世道不容忠臣啊。"
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袁崇焕中进士,获任福建邵武知县。临行前,他在东江边栽下一棵荔枝树,告诉自己:无论走多远,都不能忘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在任上"明决有胆略,悉心爱民,申冤理枉,善于听讼,无微不烛"。他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当年立下的誓言。
有一户民居着火,他穿着靴子上屋救火,"走岩墙如履平地",事后赈灾工作也"井井有方"。那些被他从火海中救出的百姓,跪地叩谢,称他为"再生父母"。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若干年后,他们爱戴的知县会成为千夫所指的"叛国者"。
然而,北方的战事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天启二年(1622年),广宁失守的消息传来,朝野震动。那时他正在京城述职,听到这个消息,一夜无眠。听闻这个消息后,独自一人单骑出关,考察山海关形势。
友人劝他:"边关凶险,何必亲身涉险?"
他答:"不见实地,怎知形势?不知形势,何以言战?"
站在天下第一关的城楼上,他眺望关外苍茫大地,心中涌起无限悲怆。这万里河山,这祖宗基业,岂容异族铁蹄践踏?回京后,他发出震惊朝野的宣言:"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
正是这份胆识与担当,让他从文官转身为武将,走向了决定大明命运和历史走向的战场。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向的不仅是功成名就,更是万丈深渊。
第八十一下,刀刃刮过锁骨。剧痛如电流般传遍全身,让他从回忆中惊醒。他抬眼望去,那些抢食他血肉的百姓脸上洋溢着大仇得报的快意。这一刻,他的心,比任何伤口都要痛。
三、宁远孤忠
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关外白雪皑皑,努尔哈赤率后金兵渡辽河,连下塔山、松山、锦州等十余城,直逼山海关。大明王朝,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当时身为宁远道的袁崇焕面临着艰难抉择——是随经略高第撤兵入关,还是坚守孤城?所有人都劝他撤退,毕竟,宁远只是一座孤城,守军不足二万,而后金军有数万之众。
但他在众将面前慨然立誓:"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这九个字,重如千钧,注定要载入史册。
宁远城中,寒风凛冽,仅有二万守军,而后金军则有数万之众。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城墙之上,西洋红衣大炮森然排列;城墙之下,袁崇焕与将士们歃血为盟。他咬破手指,写下血书,激励士卒与城池共存亡。
那是正月二十三的深夜,星月无光,城外后金大营灯火连绵,如星河坠地。袁崇焕登上城楼,望着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也是他岭南故乡的方向。他知道,今夜过后,或许再也见不到故乡的荔枝花开,闻不到那熟悉的芬芳。
"督师,夜深了。"副将满桂为他披上大氅。
"满将军,你说,我们守得住吗?"
满桂沉默片刻,望着城外连绵的敌营,道:"守不住也要守。这不仅是宁远城,更是大明的骨气。"
袁崇焕点头,目光坚定:"不错。我们要让努尔哈赤知道,大明还有人,还有魂!还有不惜性命也要守护这片山河的忠臣义士!"
第二天,当后金军如潮水般涌来时,袁崇焕亲自登上城头指挥。炮弹在他身边炸开,他岿然不动。将士们见主帅如此,个个奋勇当先。后金军连续两日攻城不下,死伤惨重。在明军的炮火中,努尔哈赤身负重伤,被迫退兵,不久便愤愤而死。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这是明金战争中明军取得的第一个大胜仗,"宁远大捷"让袁崇焕一夜之间成为名震天下的英雄,被百姓称为"万里长城"。
天启七年(1627年)五月,皇太极率军渡过大凌河,包围锦州,发起了宁锦之战。这一次,袁崇焕再次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在袁崇焕的协调和指挥下,明军将士英勇奋战,后金军再一次大败而归。接连两次大捷,让袁崇焕成为明末最令人瞩目的抗金名将,也让他成为了后金君臣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一百三十七刀,割向大腿。鲜血如注,染红了刑台,他却想起了宁远城头那个寒夜,想起了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的誓言。"与城池共存亡",他做到了,可是城池呢?大明呢?
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们,如今何在?那些在宁远城头高呼"誓与城池共存亡"的热血儿郎,可曾想到他们的督师会有今日?可曾想到,他们用生命守护的王朝,会如此对待他们的统帅?
四、五年之诺
崇祯元年(1628年),明朝迎来了新君。朱由检即位,这位年轻的皇帝励精图治,决心重振朝纲。朝野上下,都对这位新君寄予厚望。
魏忠贤倒台后,袁崇焕被重新启用。这是他人生中又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七月十四日,崇祯帝在平台召见袁崇焕。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但皇帝的热情比天气更炽烈。皇帝对袁崇焕寄以厚望,慰劳备至,咨询复辽方略。面对年轻皇帝期待的目光,袁崇焕胸中的豪情再次被点燃。面对年轻的皇帝,袁崇焕慷慨陈词:"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皇帝听后非常高兴:"若得复辽,朕不吝封侯之赏。卿当努力,以解天下倒悬之苦,卿之子孙亦受其福。"
然而,退朝后,当给事中许誉卿趁皇帝暂退时询问五年复辽的具体方略时,袁崇焕却坦言:"圣心焦劳,姑且以此相慰耳。"许誉卿大惊:"皇上英明,岂可随意应对。他日按期责效,当如何是好?"袁崇焕方才意识到自己大话失言。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五年复辽"的承诺,如同一道枷锁,将袁崇焕的命运紧紧锁住。从此,他的一切行动,都要受这个承诺的制约。他后来提出"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抚西虏(蒙古)以制东夷(后金)"的战略思想,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才能见效的长远之策。但在崇祯帝急切的期盼中,这些需要时间验证的策略显得如此苍白。皇帝要的是立竿见影的效果,而他给的却是需要耐心等待的良方。
第二百零九刀,刀刃触及内脏。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恍惚间,他仿佛又站在了平台之上,面对着年轻皇帝期待的目光。那一刻,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眼中燃烧着振兴大明的渴望,而他也被这种渴望所感染。
那一刻,他本该更谨慎的。可是,看着这个刚刚铲除阉党、想要重振朝纲的年轻皇帝,看着这个大明王朝最后的希望,他胸中的热血怎能不沸腾?
"五年...五年..."他在剧痛中喃喃自语。若是上天再给他五年,不,只要三年,让他能够完整实施自己的战略,或许真的能够...
但历史,从来不给"如果"任何机会。
五、孤岛斩帅
崇祯二年(1629年)七月,渤海之上,风云突变。袁崇焕做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在皮岛用尚方宝剑斩杀了同样拥有尚方宝剑的东江总兵毛文龙。
这是一个注定要引发争议的决定。
那是七月初五的清晨,皮岛上空阴云密布。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袁崇焕与毛文龙在岛上对峙,气氛紧张。两人都持有尚方宝剑,都自认代表朝廷,都不肯退让。
"毛将军,"袁崇焕声音沉痛,"你镇守东江多年,本有功于朝廷。但近年来你拥兵自重,不听调遣,私通外番,这些罪状,你可承认?"
毛文龙冷笑:"袁督师,我毛文龙在东江牵制后金多年,使皇太极不敢全力西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今日是要过河拆桥吗?"
"非是本督过河拆桥,实乃将军自取灭亡。"袁崇焕缓缓取出尚方宝剑,剑身在晨光中闪着寒光,"今日之事,非为私怨,实为公义。"
毛文龙仰天长笑:"好一个公义!袁崇焕,你今日杀我,他日必有人杀你!这大明朝,从来容不下真正的忠臣!这朱家天下,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皮岛上空回荡。如今想来,竟成了精准的预言。
擅杀边镇大帅,在明朝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袁崇焕此举,无疑是在挑战朝廷的底线。袁崇焕明知"文龙大将,非臣得擅诛",却依然大胆而自负地采取了行动。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写道:"臣今诛文龙以肃军,诸将中有若文龙者,悉诛。臣不能成功,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
这无异于立下了军令状。崇祯帝闻之大骇,但也只得优旨褒答,并下诏宣谕毛文龙罪状。然而,圣旨中的嘉奖掩盖不了皇帝心中的疑虑。这一事件"引起了崇祯帝和朝臣对袁崇焕的深深疑虑,为其后来的悲剧命运埋下了致命的伏笔"。
第三百五十七刀,刮过手臂。袁崇焕仿佛又看见了毛文龙临死前那双怨毒的眼睛,听见了他那刺耳的笑声。是啊,他日必有人杀你...这话,如今一字不差地应验了。
可是,若重来一次,他还会杀毛文龙吗?在诏狱中的无数个夜晚,他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会的。为了统一指挥,为了整肃军纪,为了五年复辽的大计...即使知道结局如此,他依然会这么做。这就是他的选择,他的担当,他的宿命。
只是,他低估了朝中的猜忌,高估了皇帝的信任。他以为自己的忠诚天地可鉴,却不知在猜忌的眼中,忠诚也会被曲解为野心。
六、京城泣血
崇祯二年(1629年)十月,秋高马肥,皇太极率数十万兵马绕过宁锦防线,取道辽西,以蒙古诸部为先锋,分路突破长城边隘的龙井关、大安口、马兰峪,攻陷遵化,进逼北京。大明的心脏,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
作为蓟辽督师,后金兵由此入关,袁崇焕罪责重大。他立即点齐兵马,星夜兼程赴援,抵达蓟州。此时的他,心急如焚。崇祯帝"令尽统诸道援军",袁崇焕则向皇帝承诺"必不令敌越蓟西"。这是他给皇帝的又一个承诺,也是他给自己套上的又一道枷锁。
然而,命运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由于情报失误和判断失误,袁崇焕指挥失误,将赶到的各路军队部署到其他防线,使得皇太极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情况下直接通过天险蓟门关,接连攻陷京城东面屏障玉田、三河、香河、顺义等县,直逼北京城下。大明的都城,第一次如此赤裸地暴露在敌人面前。
那是十一月二十的深夜,寒风刺骨,袁崇焕率军抵达北京广渠门外。将士们疲惫不堪,但求一战。城头上,崇祯帝和大臣们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这支疲惫之师。在他们眼中,这支军队不是救星,而是更大的威胁。
"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休整!"关宁军的将领在城下高呼。"我们已经连续行军多日,需要补给!"
"不可!"城头上有大臣反对,"勤王援军不得入城,这是祖制!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来勤王的?"
这话如冰水浇头,让城下的将士们心寒。袁崇焕仰望着城楼,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失去了皇帝的信任,更成为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怨谤纷起,谓崇焕纵敌拥兵。朝士因前通和议,诬其引敌胁和,将为城下之盟"。这些谣言和议论如毒蛇般在京城蔓延,不断传到崇祯帝耳中,使他对袁崇焕的疑心越来越重。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怀疑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第五百八十刀,刀刃划过脸颊。血水混着泪水,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记得城头上那些猜忌的目光,记得寒风中秋虫的悲鸣。那些目光,比后金的刀剑更伤人;那些猜忌,比皇太极的反间计更致命。
若是当时...若是当时他能够果断一些,能够不顾祖制强行入城,结局是否会不同?这个问题,他在诏狱中问过自己千百遍。
不,不会的。猜忌的种子早已种下,他无论如何选择,都难逃这一劫。这就是忠臣在末世的宿命。
七、反间悲歌
皇太极不愧为一代枭雄,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皇太极利用了这个机会,使出了反间计。他故意让两个太监"偶然"听到将军们的对话,内容自然是袁崇焕与后金有密约。他命人散布谣言,称袁崇焕与后金有密约,故意放清兵入关。这些精心设计的谎言在京城中迅速传播,如瘟疫般蔓延,加深了崇祯帝和百姓对袁崇焕的怀疑。真相在谣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崇祯二年(1629年)十二月初一,北京城天寒地冻,崇祯帝在平台再次召见袁崇焕。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大明王朝最后一次机会。
"袁崇焕,"皇帝的声音比冰雪更冷,"你可知罪?"
"臣不知罪在何处。"他抬头,坦然面对皇帝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如水,映照着他无愧的良心。
"擅杀毛文龙,纵敌入关,还要朕一一说明吗?"皇帝的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的心脏。
他想要辩解,想要告诉皇帝皇太极的反间计,想要说明自己的战略意图,却知道一切已是徒劳。当他看见皇帝眼中那抹决绝的杀意时,他知道,大明最后的长城,倒了。不是倒在敌人的刀下,而是倒在自己人的猜忌中。
在诏狱中,阴暗潮湿,烛灯昏暗,依稀传来老鼠的窸窣声。这声音,比战场上的厮杀声更让人绝望。袁崇焕想起了城外凶猛的敌人和接连倒下的将士,那跟随他抗清十载的红衣大炮和呼呼作响的猎猎军旗。那些热血沸腾的日子,那些生死与共的誓言,如今都成了遥远的回忆。他紧紧闭起了双眼,双膝跪地,面朝京城的方向。不是求饶,而是告别。
想着自己深陷囹圄,半生的坚守毁于一旦,他不由泪流满面,轻轻低吟:"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这二十个字,道尽了他一生的追求与遗憾。
第七百二十刀,深入腹腔。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但他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想起了一个人——熊廷弼。那个曾经同样镇守辽东的大将,那个同样被朝廷处死的忠臣。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那个曾经同样镇守辽东的大将,那个同样被朝廷处死的忠臣。据说熊廷弼临死前曾说:"辽东事,不可为矣。"当时他还不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如今,他全明白了。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不是辽东不可为,而是朝堂不可为,人心不可为。一个自毁长城的王朝,注定要走下灭亡的道路。
八、魂守辽东
第一千刀...第一千三百刀...
意识开始模糊,但记忆却越发清晰。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
他看见了岭南的荔枝花,洁白如雪,香气袭人;看见了宁远城头的烽火,红如血,照亮夜空;看见了皮岛的海浪,蓝如天,汹涌澎湃...这一生,从岭南到辽东,从书生到督师,他走了一条常人难以想象的路。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他低声吟诵着自己的绝命诗,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清晰。"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遗愿。
最后几刀,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肉体已经麻木,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他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北方——辽东的方向。那里,有他半生的心血,有他未竟的理想。
那里的山河,他再也不能守护;那里的百姓,他再也不能保护。但是,他的魂,他的精神,将永远守在那里,与那片土地同在。
刽子手完成了最后一刀,刑场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百姓们争抢着最后一块血肉,仿佛除掉了天大的祸害。他们笑着,闹着,庆祝着"汉奸"的伏法。
他们不知道,大明最后的长城,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从此,再没有人能阻挡清军的铁蹄。
他们不知道,不久之后,这片土地将被异族铁蹄践踏。他们今日的狂欢,将用子孙的血泪来偿还。
他们不知道,今日他们争食的,是这个民族最后的忠魂。一个连忠魂都要吞食的民族,注定要经历更深重的苦难。
袁崇焕的眼睛始终望着北方,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那目光中,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眷恋与忧思。
九、青史沉思
血,早已流尽,渗入菜市口的土地;泪,却永远洗刷着大明破碎的山河,洗刷着这个民族的记忆。
袁崇焕之死,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他的性格,他的选择,他的时代,共同造就了这出悲剧。与后金议和,擅杀毛文龙,粜米蒙古等行为,都引起了朝廷的疑虑。而皇太极的反间计,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最根本的,是这个王朝已经病入膏肓,再也容不下真正的忠臣。
今夜,当我坐在书斋里重读这段历史,窗外的秋雨正敲打着玻璃,仿佛是三百九十年前那个秋日的回声。我的指尖在史料间游走,却不自觉地颤抖——那每一行冰冷的文字背后,是怎样一颗滚烫的心在被凌迟?那一页页泛黄的纸页上,浸透了多少无声的血泪?
袁崇焕之死,何尝不是我们这个民族永远的痛?每当民族危难之际,我们总会想起他,想起这个被自己人千刀万剐的忠魂。
史书上说他"为人慷慨负胆略",好为大言。可谁又懂得,这种"自负"背后,是一个书生面对破碎山河时挺身而出的担当?当他单骑出关考察形势时,当他许下"五年复辽"的誓言时,当他斩杀毛文龙时,何尝不知道这是在赌上自己的性命?他知道,但他依然选择了担当。因为在他看来,个人的生死荣辱,与山河社稷相比,轻如鸿毛。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在他心中,山河重于性命,担当重于安危。这种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民族能够在一次次劫难中重生的根本。
袁崇焕的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明朝末年,政治腐败,党争激烈,皇帝多疑,"要么是阉党擅权,要么是独夫专治。这就注定了那是一个天下嚣然、耳目为乱、忠奸混淆、乾坤颠倒的昏暗时代"。在这样的时代,忠臣往往不得善终,而小人却能飞黄腾达。
清乾隆年间,清政府为袁崇焕平反,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历史的讽刺。但史学界对其际遇仍有争议。直到今天,我们仍在追问:到底是谁杀了袁崇焕?是皇太极的反间计?是崇祯帝的猜忌?是朝臣的诽谤?还是百姓的愚昧?或许,都是,又或许,是那个即将崩塌的时代。
袁崇焕与岳飞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岳鹏举屈死风波亭,袁崇焕被剐菜市口"。他们都是民族英雄,都死于自己人的手中。然而,"虽然同样备受着心灵的煎熬,人格的磨,尊严的摧折,壮志的炙烤,但在民间,前者作为一个真正的英雄活在同时代百姓的心中,而后者却是在民众的啖其肉、啜其血、骂其奸的仇恨中倒下。从两种不同的结局来说,袁崇焕当比岳飞具有一层更浓郁而凄惨的悲剧色彩。"
这种反差,让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一样,喘不过气来。我仿佛能听见,在那个遥远的秋日,有一个灵魂在泣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守护的百姓,为何要如此对我?我深爱的山河,为何要如此待我?"
那三千六百刀,一刀一刀,割在一个忠臣的身上,何尝不是割在一个民族的良心上?这伤口,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其实,我想对袁说,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个时代,错的是人心的猜忌,错的是一个王朝末路的疯狂。你的血不会白流,你的泪不会白流,它们会洗刷这个民族的记忆,让我们在历史的教训中学会清醒。
十、泪洗山河
此刻,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是在为一个古代的将领哭泣,我是在为一个民族的悲剧哭泣,在为人类历史上所有蒙冤的忠魂哭泣。
金庸先生在《袁崇焕评传》中的那句话,此刻在我心中共鸣:"袁崇焕是真豪杰,真英雄,大丈夫,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照亮了黑暗的历史长廊。"这句话,道出了所有了解袁崇焕的人的心声。
是的,他照亮了。可这光,是用血肉点燃的,是用生命燃烧的。这光,本该照亮大明的前路,却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去年秋天,我曾专程前往东莞的袁崇焕纪念园。在袁崇焕的故乡广东东莞,如今建有袁崇焕纪念园。园中绿树成荫,游人如织。园中矗立着他的雕像,只见他身穿铠甲,披一袭披风,手握钢刀,昂首向北,目光坚毅。那目光,穿越时空,依然在守护着他深爱的这片土地。
每年,无数游人前来瞻仰,与这位三百多年前的英雄对一回话。他们献上鲜花,深深鞠躬,表达着后人的敬意与追思。
站在他的雕像前,我看着这个身着铠甲、昂首北望的岭南儿郎,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魂兮归来"。这个从荔枝花海中走出的少年,最终成为了守护万里河山的英雄,虽然他以最惨烈的方式倒下,但他的精神却永远活着。
园中的荔枝树依然年年开花,洁白的花朵如雪如云,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永不磨灭的故事。一个老人告诉我:"我们东莞人,世世代代都记得袁督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瞬间泪目。历史的公正,虽然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历史的真相或许会暂时被掩盖,但永远不会被永久埋葬。就像春天的种子,总会在适当的时机破土而出。
袁崇焕曾在《边中送别》中写道:
"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
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
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这首诗词,字字珠玑,道出了他的一腔热血和无限忠诚。他横戈辽东,不为封侯拜相,只为雪国耻、复故土;他离别故园,不惜肝脑涂地,只为守边疆、安百姓。这种情怀,这种担当,穿越近四百年的时光,依然让我们感动不已。
当我们在历史的尘埃中追寻袁崇焕的身影,仿佛能听到他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声音:"功高明主眷,心苦后人知。"这十个字,包含了他多少的委屈与期望。
是的,后人知道了,也明白了。明白了他为何在宁远城头誓死不退,明白了他为何在京城脚下仍坚持入援,明白了他为何在刑场之上依旧心系辽东。他的忠诚,他的担当,他的悲怆,都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民族记忆里。
他的泪,洗过了大明山河;他的血,浸透了中华土地。而今,这片土地上的我们,在回望那段历史时,也不禁泪湿衣襟。这泪,是为他而流,也是为所有被误解的忠魂而流,更是为这个多灾多难却始终不屈的民族而流。
泪洗山河,山河依旧;魂守辽东,辽东已新。今天的中国,已经不再是那个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中国。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正是因为有袁崇焕这样的忠臣义士,这个民族才能在一次次劫难中浴火重生。袁崇焕若泉下有知,见他曾用生命捍卫的这片土地,如今国泰民安,想必也会含笑九泉吧。
他那份"横戈原不为封侯"的担当,那份"忠魂依旧守辽东"的赤诚,穿越了近四百年的时光,依然熠熠生辉,照亮着后来者的道路,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
历史终将公正地评判每一个人,只要那人心系苍生、魂牵家国。袁崇焕用他的生命,验证了这个真理。
《泪洗山河》
词曲/蜀国立秋·张永康
刑场秋深风彻骨
寒刃如雪映万目
泪眼北望山河暮
恍见烽火漫征途
.
曾许辽疆安如堵
独扛危局力已枯
孤灯曾照金戈夜
剑光照雪振铁衣
.
平台一诺重千钧
难敌猜忌与天意
今朝血肉委尘土
最痛非身死,是见苍生误
.
泪洗山河,山河寂寂
平生壮志,尽付叹息
且尽热血这一杯
怎见他年,烽烟燃罗帷
魂归处,独守辽东千里月
任风沙,漫过青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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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划过不是痛
最痛是,风雨至 黎民犹未醒
这即将远去的魂灵
泣血长嗌 无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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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悔或不悔
此心早付山与水
若见苍生再流离
仍将肝胆铸壁垒
纵被千般误,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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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已尽,血已涸
北风起,孤魂绕山河…
长相守,故土天地阔…
啊~啊~啊~
啦~啦~啦~
张永康:诗人、作家、编剧,影视音乐人,网名蜀国立秋。原《剧本春秋》杂志主编、《西南作家》杂志副主编、《龙泉山》《东安湖》执行副主编、“天下云山”微刊主编,已在全国公开刊物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心狱解码》、《绝地》,合著长篇小说《商宇》《天路》《革命理想高于天》等。音乐代表作有《千年伊人》《迁徙的游魂》《赤壁客》《孤鸿万里征》《山河万古》《泪洗山河》等。
来源:天下云山